韩于坚说:“人工智能医生,做的是未来的工作,碰上瓶颈在所难免,你早该有心理准备。”

韩廷:“是。”

“但我也得提醒你,”老爷子拿笔蘸饱了墨,道,“投入太多,无产出,董事们恐怕不乐意。要是积怨久了,恐怕对你的位置有威胁。”

韩廷站一旁磨着墨,漫不经心地说:“那我会先一步废了他们的位置。”

老爷子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道:“你做事还是过狠。能留余地就不必赶尽杀绝。”

韩廷不置可否,只顾磨墨。

韩于坚便知他不想深聊,转问:“成天忙工作,感情生活有进展?”

韩廷好笑:“您这是催婚?”

“我还想着抱重孙子呢。”说到这话题,老人和所有长辈一样期盼,“成家立业。立业我不操心。这成家的事,你得提上日程。你妈给你找的相亲对象,也不见你看上。”

“太麻烦的,我没那工夫伺候。碰上顺眼的吧,人看我不顺眼。这事儿您别赖我,您现在要弄一姑娘搁我跟前,说您看着行,指定要我结婚,我也结。”韩廷戏道,“或者您要只是想抱重孙,我给您生两个回来。”

“混账。”老爷子瞪他一眼,末了,却叹,“我想看你有爱有情,心里头啊,得有块温柔的地儿。”

韩廷说:“您上了年纪,愈发矫情了。”

老爷子作势要抽他,他笑着退后一步躲开,说:“您别闪着腰,我给您倒杯茶。”

韩廷吃了顿晚饭,也没在家住,十点多的时候启程回东边。

夜里的长安街一路通畅,韩廷坐在后座,想起一事:“唐宋。”

“诶。”

“查一下星辰的合同,我看下附件。”

附件是纪星的身份证。

“我手机拍过。”唐宋很快找到,发送过来。

韩廷打开看,身份证上的纪星才16岁,还是个小孩儿,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表情懵懂而青涩。

他看了会儿,稍稍莞尔,扫一眼她生日,翻开日历一看。

这周末,星期天。

……

纪念日是个奇妙的日子,能清晰地提醒你过去的人和事。

纪星过去的七个生日都是和邵一辰一起过的,她甚至记得每个生日都干了什么。这种深刻的记忆让纪星对这个周末感到一丝说不清的抗拒。

周六那晚,纪星等到凌晨还没睡。

一过零点,手机开始雀跃地响,是苏之舟还有公司一帮人掐点发来的祝贺信息,还有路秋子她们。

意外的是妈妈竟也没睡,给她发了条:“星星,生日快乐。(微笑)”

纪星:“妈妈怎么还没睡?”

“你的生日,妈妈心情有点激动。(微笑)”

纪星心头一暖,立刻拨电话过去:“每年都过生日,有什么可激动的嘛。这么晚还不睡觉。”

“想着你的事,睡不着嘛。”妈妈柔声说。

“你不用操心我啦,我过得挺好的。跟你讲哦……”她和妈妈讲起近况,讲星辰的战略转折各种。妈妈仿佛世上最忠实的听众,不停鼓励赞叹。

只是她很快就问:“事业走上正轨了,那感情呢?”

纪星一时就沉默下去了。

“你和一辰一直没联系过了?”

“……没有。”

“今天你生日,是个好机会。星星,妈妈看着你们在一起的,一辰那么好。你们分手后,我都难过了很久。”

纪星低头揪着被子,不高兴道:“今天是我过生日,他不来找我,难道要我去找他。”

“我觉得一辰肯定会祝你生日快乐的,你们好好聊聊,不要吵架。”

纪星心头打鼓般地敲了一下,没吭声。

她其实不希望妈妈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尤其在这种日子。不提还好,真的。

放下电话,零点过一刻。手机里也没有其他信息进来了。

她突然间又失望又烦躁,闷头扎进被子里睡觉。

她睡到第二天十一点半才醒,手机里依然没消息。但这不妨碍她吃了个美美的早午餐,把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后拍了一堆自拍,选了张最美的发朋友圈:“今天25啦。”

很快收到一群点赞和撒花祝福。

但那个人始终没出现。

她忽然怀疑,之前想要去找他的想法是否自作多情。

这丝怀疑让她原本平静的心起了丝波澜。

晚上的聚餐地点是另外三个姑娘选的,在一家餐厅酒廊,落地窗俯瞰三里屯,夜景极美。

今天纪星梳了个美美的法国少女盘发,一件水粉色衬衫配一件胭红色蓬松过膝裙,顺色穿下来,清新又妩媚。

秋子赞道:“星星你今天真美。”

纪星:“我哪天不美呀?”

秋子翻白眼:“行,今儿我先让着你。”

栗俪把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点。我们仨付钱。”

“那我就不客气了。”纪星翻开菜单,美滋滋道。

栗俪:“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上餐前,涂小檬把蛋糕盒子拆开,里头一个鲜花拥簇的粉色心形蛋糕。蛋糕表面两只小熊相拥在被子里入眠。

“好漂亮啊!”

“等我插蜡烛先。”

“好了,星星,许愿吧。保证灵验。”

纪星看着盈盈的烛火,心里有好多的愿望,她看了几秒,笑容稍收,双手交握闭上眼睛,许愿完毕,她“呼”地一下吹灭蜡烛。

“许了什么愿望?”秋子问。

“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

“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知道呢?”秋子斜着眼瞧她。

纪星白她一眼。

小檬追问:“你知道?什么愿望?”

秋子:“不说,希望她愿望成真。”

吃完饭,四人在酒廊的露台上喝酒,一边俯瞰楼下的三里屯街道,红灯亮,车流阻滞,人群汹涌地涌过十字路口。

纪星跟朋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打开朋友圈看一看,不断有新的点赞和评论,但始终没有邵一辰的。

纪星想,如果今晚十二点前他不给她发消息,她就假装喝醉了打电话过去骂他。和不和好都不在乎了,她就是心里憋得慌。

魏秋子察觉到什么,低声问:“邵一辰给你发消息没?”

纪星抿着杯中的鸡尾酒,满不在乎:“谁稀罕?”

魏秋子坐了会儿,起身去洗手间,自作主张给邵一辰打了条信息:今天星星生日哦。

临发送又觉不妥,正犹豫之时,栗俪进来拿口红补妆,见秋子一脸纠结,问:“你干嘛呢?”

秋子说:“要是我给邵一辰发消息,让他祝星星生日快乐,是不是不合适啊?”

栗俪手里还捏着口红,愣道:“不合适啊。邵一辰跟陈宜在一起了。”

秋子惊得人都抖了一下:“什么?谁?陈宜不是要结婚了吗?!”

栗俪说:“婚礼请柬发出去了,结果她未婚夫出轨,她也是傻,还准备原谅呢。打算辞了学校的工作,北京户口也不管了,回去结婚。我看不下去,劝了她。让她找邵一辰聊聊,问问他的看法。”

魏秋子听到这话,慌道:“完了。”

“什么完了?”

“我半月前还劝星星找一辰和好呢,怎么……”秋子看到栗俪背后,一下闭了嘴。

栗俪回头,就见涂小檬和纪星站在门口,一个惊讶失措,一个面色煞白。

洗手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纪星盯着栗俪,眼睛像是要把她的脸凿穿。

栗俪张口,要说什么,纪星问:“什么时候的事?”

“纪星……”

“我问你什么时候的事?”

栗俪说:“两个月前。”

纪星脸上一瞬失了血色,像是突然被谁捅了一刀。

两个月前,他们分手也就一个多月。正是她过得痛不欲生明明累得虚脱却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的那段日子。

栗俪见她脸色吓人,立刻道:“我说的是陈宜联系他!但他们在一起没多久,不到一个月……”但这找补已没有任何作用。

纪星弓着腰低下头,没发出一点声音,却有两颗的清泪砸下来,在地板上摔成碎片。

涂小檬扶她:“星,没事儿的啊。”

她直起身来,没有眼泪,盯着栗俪:“陈宜是你朋友,我不是吗?”

栗俪冤枉极了:“你跟邵一辰分手了。陈宜喜欢他那么久,她有追他的权利。”

涂小檬不服气:“可星星还喜欢他,你做朋友怎么能这样?”

秋子打圆场:“可能是误会……”

栗俪打断,直视涂小檬:“她还喜欢他,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不说?”纪星一字一句,“别干涉朋友的私事。别跟朋友的男友前男友扯上关系。这种做朋友的基本规则要我说!”

“邵一辰已经是你前男友了!”

“前男友也不准你管!”

几秒的寂静后,栗俪问:“现在已经这样了,你想怎么办,再去把他追回来?我相信只要你现在给他打电话,他马上能回来。”

这话太过残忍,秋子喝止:“栗俪!”

纪星怔住了,仿佛终于明白,她对这段感情已彻底无能为力。

本来没事的。

如果让她自己默默忘记他,是不会有事的。

可现在,她疼死了。

仿佛三个月前插进她胸口的那把刀此刻被人生生拔了出来。

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要提他?!

她说:“我们以后不是朋友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

涂小檬吓了一道,拉她:“星,别这样。”

纪星甩开她的手。

秋子:“别生气啊,今天是你生日呢。生日要开心。”

她摇摇头,似乎想笑一下,可嘴角扯一扯,眼眶又红了:“过什么生日?反正愿望也实现不了了。”

……

深夜的北京街道,晚风清凉。纪星抱着自己,一路走着。心口钝钝的疼,却没有哭。

她没想过,在分手三四个月后,她还能因为他的消息被刺痛到如此地步。

过去的几个月,她曾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只是假分手。只要谁再迈出一步,就会和好。

她也曾在忙碌之中麻痹自己,认为就算不和好不在一起,他们都将是对方生命里重要的不可抹去的一部分。

可今夜,幻觉破灭。

过去三四个月的相安无事,在这一刻变成痛与恨。

所谓的还是朋友还有不可分割的过去的幻觉,支离破碎了。他身边会有新的女人出现,更重要的女人出现,替代她的位置,而她终将成为他的过去。

同样,他也终将成为她的过去。

他们是真的分手了,早在三四个月前。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假性分手这一说啊。

她孤独地走着。

如果是她先陷入新的恋情就好了,那她就不会难过了。

电话响起,她吃了一惊,拿出来看,却是妈妈。

“一辰今天联系你了吗?”

纪星的愤怒在顷刻间点燃:“你能不能别提他!他有新女朋友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都是你!我本来没事的……”她眼泪一下子冒出来,“我本来一点儿都不在意的,都是你!”

妈妈又惊慌又震惊:“我不知道啊。上周见到一辰妈妈,她还说想让你们和好。我真不知道啊。我现在去问……”

“你不准去问!不准去!”她呜呜直哭,“你也不准提他!以后再也不准提!”

她的哭声传过听筒,妈妈心都碎了:“伤心了是不是?那为什么分手?不早点和好?我早和你说过,女孩子不要那么拼工作,学会多体贴照顾人……”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大家都说是我错,妈妈为什么你也这样?”纪星几乎崩溃,“我错哪儿了?凭什么女生就不能拼工作?凭什么女生就要会做饭会操持家务,就要为爱情为家庭牺牲事业,凭什么?!”

她愤怒地挂断电话,一路哭着往前走。

妈妈没有再打过来,只发了条信息:“妈妈不是说你错了,妈妈只是听你哭,心疼,一下子慌了。星星,不要生气好吗?”

纪星没有回复,一个人在路上走,漫无目的,一直走。

见到绿灯就前行,见到红灯就停下,她不管方向,就那么走着,像飘荡在深夜北京城里的一只孤魂野鬼。

她走了不知多久,没哭了,泪痕也干了,心绪早已平复下去,只剩空茫。

回过神来,发现走到离公司很近的地方。

……

今天周日,公司一个人也没有。灯光照着,空荡荡的。

纪星打开办公室门,桌上放着一个橙色的礼品盒。

她这才想起今早值班员工说收到一份礼物,她以为是合作方寄的,没放心上。此刻看到这昂贵的包装,诧异了一番。

拆开一看,芳香四溢。

盒子里摆着十几个原木色的柔软布袋子。

她把布袋一个个拉开,

闻香珍藏系列的香水,十几个大号的彩色瓶子齐齐排着,在灯光下散着琉璃般的光芒。

中间一张小卡片,掀开来,一行潇洒的行草:

“生日快乐。

韩廷”

……

去湾流的路上,韩廷手机响了一下,消息来自纪星:

“谢谢韩总。(哭)(哭)(哭)(哭)(哭)(哭)(哭)(哭)(哭)”

一串的哭哭表情。

韩廷从没收到过带有如此多表情的信息,他盯着那串齐刷刷的表情看了几秒,脑子处理着它们想要承载的准确意思。

第二条信息过来了:

“礼物太贵重太喜欢了。(哭)(哭)(哭)(哭)(哭)(哭)(哭)(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