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发的人只能在朋友圈内评价,非匿名,所以不偏激,也相对理智。有人觉得不该听一面之词,有人说当初创业也遇到这种员工。当然也有人不站星辰,却也在不经意间为其传播了知名度。

如此迅速就有了转机。这次,纪星让韩廷出乎意料了。

他拨通她电话,那头嘟了两声就接起:“喂?”

韩廷:“在忙?”

“嗯。”她声音不大,“还在想办法做后续推广。就这一会儿,公众号粉丝都十几万了。”

韩廷淡笑:“成绩不错。”

她却稍显低落:“但他们关注只是为了骂人,后台留言全在骂。”

“你别看那些东西。”

“我没看,小右他们在看。”

“你也别偷看。”

“……”纪星抿嘴巴,没吭声。

一旁有人唤她,她回了几句,又问:“你下班了?”

“没。今晚加班。”

“我也是。”

“晚点儿联系。”韩廷说,“别忘了吃晚饭。”

“知道啦。”

星辰员工忙到夜里十点多下班。

纪星独自留下,实在忍不住偷看后台评论,数万条形形色色的留言,或言辞粗鄙的辱骂,或自作高尚地奉劝星辰道歉,或表示失望痛心,仿佛他们都是受害者。纪星无法理解这帮陌生人,他们甚至完全不了解星辰。

她翻看到十一点半,心情很差,又想起小夏,不知闹成这种结局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关了电脑,拿手机看韩廷定位,他还在东扬。

她发条消息过去:“你今天在公司睡?”

不到几秒,他电话过来了:“正准备下班。你还在公司?”

“嗯。”

“我过来接你。”加了句,“到了你再下来,别在路边等。”

“噢。”

十分钟后,韩廷到了。纪星立马下楼去,他一件黑色风衣裹着西装,身姿挺拔立在车边等她。

路灯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铺在洒满银杏叶的金黄的夜路上。

她心里一暖,眼眶莫名就湿了,朝他奔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我想你啦。”

韩廷搂住她,知道她受委屈了。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今天过得不好?”

“一点儿都不好。”她摇脑袋,眨去眼睛里酸酸的泪雾,仰起头,“你呢?”

“也不太好。”韩廷说,凝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倏而淡笑,“不过,现在好了。”他说,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

“我也是。”她踮起脚,追上去吻他的唇。

今天没司机,是他开车。

上了车,他问:“困么?”

她摇头,提不起兴致:“不困。感觉要失眠。”

他发动汽车:“偷看评论了?”

“唔。”她低头揪手指,眼睛又有点儿湿了。

韩廷没多说,她第一次经历,受伤难以避免。他说:“既然睡不着,兜个夜风再回去。”

“去哪儿?”

他扭头看她:“带你游三环好不好?”

她来了丝兴趣:“好呀!”

他唇角浅浅地一弯,打方向盘,上了环路。

凌晨的北京,三环路上车流稀少,偶有几辆也是嗖嗖飞驰而过。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灰暗而苍茫。

居民楼里无数个窗口像黑暗的眼睛,只有几只亮着光。商铺关着门,灯牌也熄灭。偶有招牌寂寞地亮着,没有人烟。

凌晨的北京和白天的喧闹、夜晚的繁华都不相同,呈现出另一种景象。

正是深秋,银杏叶金黄一片,被路灯照得黄澄澄的,有种安静不被打扰的美。她望着,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纪星。”他忽然唤她。安静的车厢里,他嗓音低暗,却格外清晰。

“嗯?”

“你要慢慢学会: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世界的看法。栓了链子的鹰,是飞不到高空的。”

她一愣,鼻子又酸了,拿手揉了揉:“嗯。

其实虽然被那么多人骂,我有些难受,但这没什么,转眼就会忘。最伤心的是小夏这事本身。”

“从小到大,老师都说我很优秀,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我会很成功,未来有无限可能。毕业后才发现现实和想象一点都不一样。我以为我很不同,却也只是老板手中的工具。以前在广厦加班到深夜,看到这样的景色……”

车窗外,错综复杂宛如钢筋水泥世界的三元桥飞速后退,

“就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可我明明很努力很优秀,为什么就得不到呢?是我那时不够强大。等后来有了星辰,在深夜里,我就会欣慰地想,我终于在这个城市丛林里有一席之地了。但今天,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也不是因为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变强大了……发现,得到什么,却又丢掉了什么。”

她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今天打了一场两败俱伤的仗。说实话我不在意小夏的苦乐了,她背叛了我,可在她看来,也是我伤害了她。扯不清了,唯一难受的是……”她有些疲倦地歪了下脑袋,“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找不回来了。”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北三环上一路向西。

韩廷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这都是你必经的。别人安慰再多,没什么用处,得自己体会,自己走过去。”

纪星望着前方空寂的道路,默了会儿,忽扭头看他:“这样的事,你肯定经历过成百上千次?”

韩廷平淡地扯了下嘴角。

“什么感受?”纪星问,“久炼成钢,就铁石心肠了?”

韩廷起先没说话,后来道:“算不得久炼成钢,不过是一种态度。”

“嗯?”

“有得,有失,人生之必然。说好听点是等价交换,实际是赤裸裸的交易。你想得到什么,必然得拿一部分去换。看透了,也就好了。”

纪星若有所思凝望着他。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隔一道从他脸上滑过,时而明亮,时而黑暗,光影交错,衬得他的脸峻峭而寥落。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脸。

韩廷脸色松缓了下去,转眸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摸摸你。”

他忽而笑了一下。

聊天之间,车已飞驰上了西三环。

“韩廷?”

“嗯?”

“你经常这样兜风么?”

“时不时。”韩廷说,“凌晨没什么车,一圈跑下来也就半小时。”

他偶尔想事情的时候,碰上麻烦的时候,会在深夜里绕三环。一圈下来,什么事儿都想通了。

“每次都一个人?”纪星忽问。

“嗯。”韩廷发现她关注点总是很诡异,前一秒还在忧愁感伤中,这会儿又开始探究他的习性了。

他瞥一眼车内后视镜,见她抿唇偷笑,暗自得意着什么。

她放软声音:“那你以后都要带上我,好不好?”

他笑了一下:“好。”

纪星脸上笑容放大,把座椅往前移动一段距离了,趴着看前方夜景,这是专属于她的VIP观景台。

她时而哼着走调的歌,时而叽叽喳喳;他认真开着车,一边搭她的话。

一路风驰电掣,从北到南,从西往东,绕着这座繁华的城池,仿佛夜里沉寂的北京只属于他们俩人。

再上东三环时,韩廷忽说:“前头要到了。”

纪星:“什么?”

韩廷:“京城最美的夜景。”

说话间,他们上了光华桥,只见高架桥两旁,国贸CBD密密麻麻的写字楼悉数点亮着灯光,高低交错的楼,灯光和玻璃晶莹璀璨,仿佛进入一个珠光宝气的钻石世界,又像夜空中缀满繁星的银河。

韩廷放慢了车速,纪星像乘着小船在银河中流淌。

寂静的夜里,一辆车也没有,只有灯光如繁星映在夜空。

安静的,盛大的美,美得叫人心醉。

仿佛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座城。

仿佛只为这般盛大的美,这座城也待她不薄了。

她望着夜景,他看着后视镜里她闪着光芒的眼睛,仿佛那里边装着一片星空。

直到过去好一段路,纪星心底仍被震撼得无声无息。好半天回过神来,回头望,刚才的景色找不着了,封在记忆里。

韩廷问:“喜欢吗?”

纪星答:“喜欢。”

韩廷又问:“开心了没?”

纪星又答:“开心了。”

因为你。

第59章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纪星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 冬天的北京, 街道光秃秃的,上月灿烂的银杏叶早在寒风里掉了个干净。

经过十字路口,地铁站里涌出一波上班的年轻人, 女孩子们打扮得漂亮知性, 在冷风中缩着脖子小快步走。纪星从她们身上看到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毫无预兆的,她突然想起邵一辰。

心蓦地轻扯了一下。

她很久没想起过他了。此刻忆起,心头仍不可避免有一丝淡淡愁绪, 或说感触,却谈不上纠缠。大概是因为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吧,过去的两个多月,一点一点填补她心的空缺。

她扭头看, 韩廷西装笔挺,蹙眉翻看着手中的文件。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侧眸过来, 眼神问她怎么了。

纪星:“考你一个问题。答对有奖。”

韩廷:“奖什么?”

“……真是的,就那么确定会答对哦。”

韩廷:“你这脑袋瓜里头的弯弯绕绕,我还是能应付的。”

“先听问题。”

“嗯?”他合上文件夹, 认真听。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韩廷淡笑一下:“记得。”

“哪次?”

他重新翻开文件,小儿科似的:“打牌那次,肖亦骁也在。”

纪星霎时皱了眉,在心里大翻白眼, 正腹诽呢,见他唇角弯着一抹笑。她便知他是故意的了,摇晃他手臂:“哎呀,别逗啦。”

他被她晃得笑容有些抑制不住,说:“刮我的车还没赔钱呢。”

“又不是我刮的。”

“你这叫担保。”韩廷又问,“那时你跟我说了句话,记得么?”

“你居然记得?”纪星眼睛一亮,“我说你一次见我就见色起意了吧?看我长得美,印象很深?”

韩廷说:“印象挺深,打小就没见过说话这么厚脸皮的。能记住你也多亏那句话。”

“……”纪星推开他手臂,白他,道:“那是我真心话,我就觉得你心肠好啊。”

韩廷没解释,他不是心肠好,是赶着开会没那闲工夫搭理。

说话间,车已到纪星公司楼下。

她麻溜儿地穿上羽绒服,系上围巾,下车前朝韩廷倾身:“给你奖品!”

韩廷迎过去,在她嘴唇上轻碰一下。

她开门下车,逆着寒风跑进楼去了。

临近年底,星辰的进展还算顺利,目前有两项新产品投入临床试验,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中。

上月的公众号风波起了不小的宣传推广作用,有公司和投资人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星辰,表示想进行A轮投资合作,甚至包括同科老总常河。

但纪星并不急,且她对融资的份额和比率都还拿不准,想等年后再考虑。公司年后有扩招技术岗的打算,待一切完善,谈判的底气也更足。

可这时,苏之舟传来一个消息:小夏去瀚海了。

这事太出乎意料。纪星猜到小夏想跳槽,但没想到她会去正对口的竞争对手公司。她气儿不太顺了。

如此想来,上月的公关风波也有幕后人员推动。不然小夏势单力薄,一篇帖子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她哪里来的能力?

纪星当真哭笑不得,星辰这小公司成为瀚海的眼中钉了。她能不能自我安慰地说一句:星辰够实力了?

不过这只是推测,毫无根据。况且就算是事实,她除了把自己气一遭又能怎么办,想反击也不够格儿啊。

像韩廷说的,谁叫你弱呢,那就得忍着。

要是几个月前,她恐怕得炸毛跳脚查个究竟。而如今,她也只能咬咬牙,把这仇先记在这里。

下个月星辰还要参加医疗植入器械试验产品展销会,到时估计会再次跟赫赫有名的瀚海打照面。

大半年前的那次展会,星辰只能在最差的角落里仰望位于展区中心的瀚海。这一次,状况或许能改善。可实力相差仍是天壤,纪星隐隐焦虑:竞争,怕是接下来星辰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了。

下午,来了位不速之客——常河。

他上个月就联系纪星,询问过星辰A轮融资的事。当时纪星只在电话里和他随意聊了一下,并未挂心,不料今天竟亲自登门。

“刚好出来办事来了这栋楼,就顺道看看。没有提前预约,实在冒昧。有打扰之处,纪总见谅啊。”

“哪里?”纪星客气笑着,招呼人端茶。

常河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星辰最新的战略书翻看起来,问:“这差不多是那次你在演讲里提过的内容?”

“是。”

他又翻了下产品目录,道:“两个多月了。执行力不错啊。”

“算是稳步前进吧。”纪星笑道。

常河放下资料,也不绕弯子,问:“我来的目的,你也清楚。还是上次说的那事儿,星辰的A轮融资,同科有合作机会吗?你当我是看中星辰想要投资挣钱也好;当我是为同科拓展新的制造模式寻找合作方也好,总归是想寻求合作。这是互利共赢的事,星辰也需要更强大的支撑。”

纪星说:“常总说着这些我都懂。但上次我也和你说了,星辰有韩廷的控股……”

“无妨,我不介意跟他成为合作方。”

纪星默默想,要他介意你呢。常河又说,“不过,我以为你们是将感情和事业分开的。”

纪星一愣。

“我跟东医的竞争,我跟星辰的合作,这是两码事。你是个商人,得记住,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公司最大化的利益。说句不好听的,感情这种事,会变化。我见过太多女商人,为情牺牲利益,到头来伤害自己。当然,也有女人比较厉害,能将两者协调好,你应该清楚?”

纪星隐隐觉得他最后一句是说曾荻,仿佛说她不如曾荻擅长行走商场似的。

她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会考虑我的最大利益。只不过,或许韩廷,或许其他投资人能给我比同科更高的利益呢?是吧。买卖要慢慢谈,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当然,以后真合作了也说不定呢。”

常河笑起来:“你要说其他投资人比我有竞争力,我信。韩廷?……我给你融资,是股权分散,星辰还姓纪;他给你融资,是股权集中,星辰改姓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