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道

 

烈日下,他所追踪的那五个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五个人,一直在逃亡着,后来发现有人正在追踪他们,他们就逃得更急了。

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中的狠辣角色,一名善于谋略,一名武功奇强,一名精于暗杀,一名擅于易容,一名满身暗器,这五个人合起来,江湖上只怕没什么人能惹得起。

只是这五个人,却给一个人追踪得狼狈不堪。

当这五人发现有人跟踪他们的时候,曾布下陷饼,意图杀掉来人,但是当他们发现来者何人后,除了一个“逃”字,再也不敢作任何事。

不过逃也没有用,他已经“追”上来了。

这五人用尽千方百计,甚至用大量的金钱,来驱使一班贫民也佯作逃亡,来分散追踪者的注意力;曾唆教另一匪帮人马,在邻村抢劫来引使追踪者转移目标;也曾暗施偷袭,买舟出海,骑马长驱,上山入林,全程共达八百里,来躲避追踪;更会利用飞沙飓风,地理天时,夤夜赶路,但一样没有发生效用——除了那一匪帮人马全被“追踪者”绳之于法之外。

这五人情知不妙,心道糟糕,这次来的人,不是那以追踪术名闻天下的“四大名捕”之追命,还会是谁?

可是这五个逃亡者没有弄清楚,制伏那一干匪徒的人,名捕虽是名捕,但用的不是一双腿,而是一双手。

追命是以一双腿名满天下的。

铁手对自己的追踪术很不满意。

他知道要是换作追命,这五个人早就逮住了。

不过,他此际已相当迫近那五个人了。

那五个人,他一个都不认得,可是,这件案子,是他一个至亲的师弟——冷血——带着伤嘱咐他一定要承办的;

“这五个人,先出卖了待我们最至诚至义的大哥,使得他性情大变,为害江湖,而这五人仍估恶不悛,作恶多端,有一次,落在我手里,但‘捕王’李玄衣要我网开一面,我还愚昧不堪,劝他们改过自新,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改过知悔,还把他们大哥的独门绝艺夺得,并加以杀害……他们的大哥便是‘白发狂人’聂千愁,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劝这些兔崽子回到聂千愁身边,等于是我害了他……这些不仁不义的小人,是非杀不可的——”

“二师兄,我有伤在身,不一定能追得着他们;追命三师兄可能已跟大师兄上了金印寺,我只有求你;你一向较温和仁厚,不过对这五人,你千万饶不得。”

“这五个恶贼,见着了,杀了就是了,连见官都是多余的,其中王命君也当过官,要是抓进衙里,官官相护,又给他逃脱了,那就不值了——”

冷血很少求人。

铁手有力地点头。

就算冷血不求,铁手也会答允的。

冷血所提到的王命君等五人杀害“老虎啸月”聂千愁的故事,详见“骷髅画”故事;至于大师兄无情与三师兄追命上金印寺查蓝元山削发为僧一案的源起,请见“谈亭会”一文。

铁手虽没有见过他所追捕的五人形貌,但他们的名字,他却是铭心刻记的:

“师爷”王命君。

“刺猖”张穷。

“百变”秦独。

“必死”楼大恐。

“笑杀”彭七勒。

王命君、张穷、秦独、楼大恐、彭七勒等人原本在跟随聂千愁之时,都有极好的名声,但在他们卖友求荣、率性妄为之后,江湖上的声誉,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所以这五个人,才投靠官府,希望能藉官家的威望,来提高自己的声势,可是冷血在“骷髅画”一案里,粉碎了他们的上司鲁问张、靠山李鳄泪,致使这五个顿失所恃的恶棍,只好亡命天涯。

他们被追得实在太急了,衣衫给汗水湿透,又饥又渴,但饥寒的不敢去打劫,好色的不敢去采花,他们只怕留下一点点的破绽,就给四大名捕逮着;这段日子虽不是很长的时间,但要这五人不敢率意淫乐,不断逃亡,狼狈一至于斯,在他们而言,已经难受透顶了。

他们聚在山林里,燃着篝火,不禁互相埋怨起来:

秦独说:“我都说了,聂大哥我们是不该杀的,杀了他,冷血不会放过我们的。”

王命君说:“冷血不放过我们,那么,四大名捕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秦独道:“都是彭七勒,一定要杀聂大哥,这次可糟了!”

彭七勒冷哼道:“你以为我们不杀聂大哥,四大名捕就会放过咱们么?”

张穷道:“杀了聂大哥,咱们至少还有三宝葫芦!”

王命君道:“得了三宝葫芦又有什么用,以咱们的功力,使来可不够火候!”

张穷道:“那总好过没有。”

王命君道:“只是为了三宝葫芦,咱们值得吗——?”

楼大恐道:“王师爷足智多谋,多计的人总是胆小,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王命君苦笑道:“错与不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这样逃,也不是办法!”

突然树林子里扑扑几声轻响,楼大恐和张穷一个出掌一个捞起一把沙子,扑火了火焰。

王命君身子一伏,缩在黯影里。彭七勒飞掠上树。秦独抓着十六枚暗器,随时准备发射。

彭七勒跳到地面上,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不是办法”,张穷懊恼地道,“这样子的确不是办法!”

秦独道:“不是办法又怎样?难道我们能去把他干掉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楼大恐道,“他一个人,咱们五个人。”

只听“呱呱”地叫了两声,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大鸟,扑动大翅,越过树梢,飞空而去。

张穷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下手?”

大家望身蹲在黑暗里沉思的王命君。

古道上。

铁手大步踏着,胸吸迎面的烈风,顶上烈阳猛照,这两种烈在一起,变成人像浮着似的,既不觉日烈,也不觉风大。

万山苍翠。

道上尘埃微扬。

山拗道上,有一对夫妇,正扶持走来。男的苍朴老实,女的已腹大便便,走动时抚腹有痛楚之色。

铁手忽觉得古道上一对相伴相依的走过,是一件非常“个中有真意,欲变已忘言”的事。

铁手想起自己到如今仍是孓然一身,又念及小珍,心头上如饮醇酒,不觉嘴角微微笑了开来。

那对夫妇见四周无人,以为是向他们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铁手推了推头上的马连坡大草帽,笑道:“热呵?”

那男的正待要应,忽听那女的抚腹呻吟了起来,满脸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