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像经过风景一般的经过了你,你也适逢其会,不管你教了他,还是他帮了你,都是互利的,心甘情愿的,没有谁欠了谁。”他的眉浓如东边的夜色,整个人有一种很深重的郁勃之气,“他们没有我,也一样可以活得下去,取得功成名就。要是他们记得这一段情义,那是最好不过的事,要是不记得

他深郁的笑了一笑:“也且由他。”

无情突问:“他记得吗?”

雷卷反问:“谁?”

无情道:“戚少商。”

雷卷忽然静了下来。他佝偻着背影。无情的脸色如其衣衫一般霜白。只有唐晚词,在深暮中更是美艳。

 

第五十六章 残废者与病人

 

“其实戚少商也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

雷卷缓缓伸出了袖里的一双手,负手望向西天的残阳:“很多人以为他忘恩负义。其实,我知道,今日要是江南霹雳堂遇危,他一样会拼命相救。”

无情目光闪动:“就这样,你便为他不借一切,患难相助?”

雷卷皱着浓眉,沉声问了一句:“你要找他?”

无情道:“是。”

雷卷道:“既然是你替刘独峰拿下的人,你又为何失去了他的下落?”

无情道:“我帮刘捕神抓他的时候,不知道他何故被通缉。”

雷卷眉梢一振道:“你还没把事情弄清楚,就抓人了?”

无情垂下了头,道:“是。”

雷卷嘿声道:“四大名捕,也不例外!”

无情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

雷卷冷然望了他一眼。

无情道:“刘捕神是我的长辈,他一生清誉卓著,决不徇私,我对戚少商仅知其名,尚未结识。当时,是在混战中,敌众我寡,刘捕神要抓戚少商,我自然应当出手相助。”

雷卷的眼睛看向远方,沉声道:“那你又何必再找他?”

无情道:“我想办理这个案件。”

雷卷双眉一展,道:“是上级要你为戚少商翻案?”

无情道:“不是。”

雷卷紧接着道:“是有人要你救戚少商?”

无情道:“二师弟与戚少商意气相投,但他深知我的为人,并没有开口求我;息大娘为这件事很不能原谅我,她跟戚少商情深义重,可是,如果戚少商是该死的,就得死。”

雷卷道:“那你为何插手?”

无情长叹道:“因为我发现戚少商并不该死,而他一旦被押回京师,就非死不可,我不能见死不救!”

雷卷回过头来,他一直未曾正式望过无情一眼,如今一双鬼火似的眼睛盯在无情的脸上:“我知道,刘独峰在朝廷里,很有名望,你比起他来,只是个后辈,你插手管这件案子,很可能会使他不快,再说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无情道:“我也知道。”

雷卷鬼火似的双眼鬼火似的闪动着,浓粗的眉毛像两条黑虫一昂一扬:“你既知道又何必生事?”

无情道:“我可能已造成了错事,我不能一错再错,而且,只要我知道有冤,就不能不平反。”

雷卷的目光又望向远处:“你知不知道,朝廷为何要灭连云寨,抓拿戚少商?”

无情道:“请教。”

雷卷将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晰:“宋室偏安,残民以虐,不抗外敌,只压内愤,朝廷乌烟瘴气,强征荷税,百姓民不聊生,苟延残喘,有几个县里的昔民,连草根树皮都吃光,只好互相噬食,朝中大臣,只懂得作乐,什么三院御史,既未巡监、赈灾、平冤案、查失职、究贪读、举荐人才,反而跟地方官员狼狈为好,朋庇贪财,直达朝廷。所以,各地都有百姓组织的力量,本来主要是对抗金兵入侵,可是好相一意求和,皇帝无意作战,畏于金人的阻吓,所以便命人敉平这些所谓的‘乱党’,并派朝廷里的大将,缉拿‘叛乱’,暗遣高手,杀害人们崇拜的头领。连云寨便是这样的组织,戚少商便是这样的领袖。”

雷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你觉得我这样说很大逆不道,是不是?”

无情一对锐利的眼睛盯住他,半点不移,平静的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实情。”

雷卷干笑一声道:“单凭你这句话,传到好相耳里,便足以灭九族。”

无情眼也不眨:“说下去。”

雷卷道:“当年,戚少商看重‘灭绝王’楚相玉,能号召十万军民抗金,曾在皇帝下旨格杀后,仍维护楚相玉复出,后来,楚相玉被阁下的同门铁二捕头所杀,二捕头并未向连云寨追究这件事情。”

他的脸色愈是青白,眉毛愈是浓得化不开:“可是,消息还是传到好相昏君耳里,连云寨这根刺,是非除去不可的。”说到这里,剧烈的呛咳起来。

唐晚词接下去道:“可是,戚少商是深受百姓乡民爱戴的领袖,军气如虹,又得民心,据险固守,傅宗书恨得牙为之碎,也奈他不何。”

雷卷接道:“所以,傅宗书便看准了戚少商的弱点:爱才!他遣了自己的义子顾惜朝,混入连云寨中,从事破坏离间,岂料戚少商重才一致于斯,让了寨主的位置给他当,但顾惜朝还是狼子野心,毁了连云寨,自然也不会放过戚少商。”

无情道:“像戚少商这种人,生在这样的一种时局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雷卷沉默了一阵,才再说话:“昏君和好相都视他为眼中钉,才不惜派出刘独峰、文张、黄金麟、顾惜朝这样的人物来剿‘匪’平‘乱’。”

无情道:“奇怪。”

雷卷问:“怎么了?”

无情道:“傅丞相不知有何用意?”

雷卷皱起了眉头,眉心呈现一条竖纹,深如刀刻。

无情道:“黄金麟,顾惜朝和文张,都是傅丞相手上大将。黄金麟跟顾惜朝里应外合,黄金麟一向是他官场中的心腹,顾借朝则是他的义子,至于文张,本来已在仕途失势,却由傅丞相一手提摆,成为要员;傅宗书这次一口气派了三名得力手下,来办这件案子,有什么深意?”

雷卷道:“那么说来,刘独峰是奉旨来抓戚少商的了?”

无情道:“奉旨北上的人,定不止他一人。”

雷卷道:“却不见得有人比他更难缠。”

无情道:“有一个。”

雷卷讶然道:“谁?”

无情道:“常山九幽神君。”

雷卷动容道:“他?!”

无情道:“鲜于仇和冷呼儿,都是他的门徒。当年,我们四师兄弟曾跟他的两名得意弟子独孤威和孙不恭交过手,他们武功诡奇,殊难取胜。九幽神君本来一直隐伏不出,但这几日,带了两名弟子离开常山,悄然东渡,诸葛先生飞鸽传书予我,点明此事,可能与缉捕戚少商一案有关。”

雷卷叹道:“对付区区一个戚少商,何用这么多高手!”

无情扬眉道:“故此,在戚少商身上,一定有什么极重要秘密,有人非要杀他不可。这一点,恐怕戚少商自己也未必知道。”

雷卷道:“如果你参与此事,又秉公处理,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