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笑道:“不用了…咳咳…谁…谁有她的药好…”看看李治,迈步又向李治走来。这一下他手中无剑,众人却也不敢拦他。

李治道:“阿柯,快来治伤…你要见我,为何又非要带剑不可呢?”

阿柯一瘸一拐的走着,跨一两步便吐一口血,周围人见他这个样子诡异非常,也不敢上前拿他。好容易挣扎着上了山丘,在离李治三、四丈远的地方站住,痴痴的看着他,道:“你便是太子?你便…便是…太子?”他胸前胸后的衣服已被鲜血染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治,生怕一眨眼睛,他便消失了一般。

李治见到这番情景,心中惊疑不定,本待想上前拉他治伤,这下也不动了,道:“正是…”

黎约在后面眼神频频闪动,指挥众侍卫将阿柯悄悄围了起来。

阿柯脸色惨白,身子抖个不停,眼光闪烁不定,状如中魔。他看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道:“你便是太子…太子便是这么了不起,哈哈,哈哈…哎呀…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

他一笑起来,牵动伤口,顿时鲜血乱喷。李治吓了一跳,慌忙中便向后面奔走。众侍卫一涌而上将阿柯团团围住。阿柯虽身受重伤,却仍是无一人敢上前招惹他。

阿柯笑了一阵,伸手抓住露在外边的枪柄,用力往外扯。但枪头被肩胛骨挡住了,怎么也扯不出来。阿柯笑道:“李洛…帮我扯一下…”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李洛却已挤进人群来,从后把住枪头,扶着阿柯肩头,猛地一扯,一股鲜血顿时喷了他一头一脸。阿柯向前跪倒,一手撑地,一手反过来抓住李洛,吐着血道:“帮…帮我…”

李洛感到周围数十双招子正直楞楞地盯着自己,然而这少年短短一句话却像重锤一般砸在心头,身不由己便蹲了下来,伸手抵住阿柯背心,将内力源源不绝的送进他体内。周围侍卫们看着,似乎也觉得给这少年治伤乃天经地道之事,谁也没有开口。有两三个心中觉得大是不妥,但看看旁边躺着的几个兄弟,又费力的噎着口水把已到嘴边的话吞进肚子里去。

过了一杯茶的时间,阿柯长出一口气,道:“好了…好了…我走得了了。”挣扎一下,旁边两名侍卫不由自主上前扶他起来。

阿柯道:“李治呢…太子在哪里?”他前面十几个人忙不迭纷纷向旁边让去,只见李治站得远远的,正怔怔的看着这边。

阿柯笑道:“哈哈,哈哈,太子…原来是这般了不起的…”转身便走。

李治远远地伸手叫道:“阿柯…”

黎约在后面一扯他的衣袖,轻轻道:“殿下,此人背景大不简单,我们还要赶赴洛阳拜见皇上,已经耽搁不得了…”李治一怔,慢慢收回手来。

阿柯蹒跚着走到自己的剑旁边,费力的拿起来,又蹒跚地向车子走去。一路上几步远处便是一两滩血迹。他这般拚命走过来,伤了数名侍卫,自己也身受重伤,却只看了两眼,大笑两声,便即回头,众侍卫们又惊又怒,但李治既不发话,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他走远。

黎约在后面道:“此人保驾有功,太子殿下赐金五十,御马两匹。”早有太监跑上前去,将两匹高头大马套在车子上,又捧了金叶子进去。阿柯慢慢走到车边,也不阻止,也不道谢。待马套好了,他挣扎着要上车,手一软几乎跌下来。远远的众侍卫们都是“喔…”的一声低呼。两个太监慌忙上前把他扶到车上。

阿柯提起鞭子,虚抽一下,马蹄哒哒作响,拉着车子向西而行。直到走入林中,他始终没再回头看一眼。

过了好一会,众人才慢慢回过神来。黎约道:“太子殿下身上有伤,耽搁不得,这便立即动身前往洛阳。传令下去,沿途郡县约束境内民众,这几日不得随意走动,不得聚众闹事,违令者以犯上论处。调两千重骑兵护驾,飞马传张太医等速来候旨。”她吩咐一句,便有一名侍卫领命而行。太监们忙将李治扶上马车,小心安顿。侍卫们忙着拉马赶车,乱做一团。

黎约走上两步,望着阿柯去的方向凝望片刻,叹了口气,低声道:“李洛听令。”

李洛在身后一躬,也低声道:“微臣在。”

黎约摸着自己的长发,缓缓道:“那车中有一女子,双腿似有残疾,擅长医术与使毒…此人极是精明过人,智计百出。不过我观她性子急躁,于人情世故方面显得嫩拙。我要你将殿下护送到洛阳后,亲自动身把她请来。记住,是请,务必要让她心甘情愿为我所用,懂了吗?”

李洛道:“属下明白。只是刚才那个少年…倒颇为棘手。”

黎约道:“你观此人如何?”

李洛踌躇一下,道:“此人剑法犀利,确是高手,只是…”

黎约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此人行为古怪,举止放任,绝不是个可以收买的料。况且他来历必不简单。我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洛道:“是。属下自当勉力而为…”

黎约一笑,道:“李洛,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起来了?啊…是了,你是怕伤了他,太子将来问起不好交差。”她略顿了顿,转头看着众太监们簇拥着李治上车,慢慢道:“放心,有我看着呢。能让他知难而退当然最好,实在不行…哼,那也只好怪他命薄了。”

李洛眼中精光闪动,却不言声,低低地叩下头去。

阿柯驾着车在林中越行越远。他握着缰绳,却任由马儿自己乱跑。渐渐的已进入密林深处,路上杂草丛生,树根横布,道路崎岖不平,车子上下颠簸得厉害,阿柯肩头伤口处血渐渐又冒了出来。

他想到要点穴,否则血这般流下去,过不了多久必死无疑,然而身体里的力气随着鲜血一点一点的流出去,再也没有力气举起手来。他心中一片茫然,嫉妒、高兴、痛恨、失望、委屈、兴奋、悲伤,统统一股脑在心里翻腾起来,说不清是该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还是该大笑大跳,只是失神的望着前方密密的丛林。

他心里想着:“太子…我总算是看见他了,原来…他长这么个样子…原来他便是太子…原来黎自便是李治…我…我却救了太子…为什么不杀了他?我不是一直想要杀他吗…伯父想要杀他,母亲也要他死…然而我却没有杀他…为什么?为什么…”

车子一晃,向路边走去。阿柯茫然的想要举起鞭子赶马,却不想牵动伤口,顿时钻心的痛。他想:“对了,是那个李洛…李洛不让我杀太子。他是太子,他手下能人可太多了,我…我…我只是孤身一人罢了。我受伤了,我打不过李洛…他太厉害了,简直不是人,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高手…单是与他比试招数便比不过,如果他早使上内力,我恐怕连半招也挡不下来…不错,不错…是李洛阻止我动手的…有他在,我怎么杀得了太子?”

喉咙口一甜,一股热血涌了上来,他“哇”的一声吐出到前面马背上,眼前金星乱闪,几乎快看不清前面的路。他费力地抓住身旁的车驾,勉强自己坐直了,心道:“我不能歪着坐…要是让他看见了,岂不是更看轻我了…不,我不要他看不起我…我…我…我…与他相比,我只是个穷小子罢了,他是该当看我不起的。哈哈,阿柯,你想要比什么呢?比诗词歌赋吗,比琴棋书画吗?哈哈,哈哈,你是连大字也识不了几个的…比剑法吗,他是太子爷,怎会跟你比什么剑法…日后他登基当了皇上,手那么一指,自有千军万马为他卖命,我有什么可卖的吗…我只是个为保命而杀人的杀手而已…不错,我是杀手…看着他,我却一点杀心都没有,为什么…如果李洛不拦我,我会杀他吗…我真的下得了手杀他吗…哈哈,哈哈,阿柯,阿柯,阿柯!你…你…真是没种!伯父死了,妈妈也死了…你自己死了吧!你死了倒干净了!哈哈,哈哈…”

突然身后一声惊呼,正是林芑云的声音,阿柯心中一震,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想道:“啊,是了,还有林芑云…她、她、她…她脚动不了,我要死了,那可…那可…”

只听林芑云尖叫道:“阿柯!阿柯!你没死?”向车头爬来。阿柯使尽全身力气也转不过头去看她,只道:“没…没有…没有…死…”到最后话也几乎说不出来。

林芑云惊道:“你怎么了?啊!你…你周身都是血,阿柯,你受伤了?”声音哽咽。

阿柯暗自深吸一口气,拚着最后的力气拉住缰绳,慢慢将马车停下来。他说:“林芑云!”

林芑云拚命爬过来,一边哭道:“阿柯,阿柯!”

阿柯道:“林芑云…你…你,可不要让我死…”眼前一黑,向后翻进车厢里,再也没有知觉。

漆黑的天空上,嵌着几颗小小的星星。晚风吹过,阴冷的雾慢慢从地上升起。

阿柯跪在泥地里,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望着十几步开外正抱着只烤鸡大快朵颐的伯伯,使劲吞了吞口水,却没说话。他知道,即便自己立刻死了,没够惩罚时间,伯伯也是不会抬起眼皮看上他一眼的。

他肚子里早上还如雷鸣一般叫,现在却一声也没有了,也不再撕心裂肺的痛。阿柯自懂事起便常常受到这样那样的惩罚,三天两头的,练剑稍有不顺便拳脚相加,不给饭吃,倒也颇有经验,知道暂时过了最难受的一关,只待明日早上最后一次疼痛过了便好了。如果自己现在再表现好一点,又碰巧母亲来了,说不定今晚睡觉前就可以吃上一顿。

想到这里,他又透过打碎的衣服摸摸身上的鞭痕,不少已开始结疤,看来是要到头了…

正在这时,伯伯拍拍手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阿柯觉得伯伯出奇的高,他颤抖着拚命仰起头来,仍是无法看到伯伯的脸,黑漆漆的天上,仍然只是那几颗星星,还有自己吐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像纱一般掠过…

伯伯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阿柯,阿柯…你要去杀谁?阿柯,阿柯…谁是你的仇人?”

阿柯哆哆嗦嗦的答道:“是…是…太子…是太子…”

伯伯的手慢慢伸过来,摸到阿柯头顶,接着顺着阿柯的脸慢慢向下摸去,问道:“你要杀了他吗?阿柯,你是不是应该杀了他?”

阿柯恐惧得闭上眼睛,只觉那手像死尸一样冰冷,颤声道:“是…是…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太子…”

“是吗…”伯伯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阿柯觉得眼皮外有什么东西晃呀晃的,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

突然间,伯伯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暴怒道:“为什么你要放过他!为什么不杀他!阿柯!”使劲一捏,肩部顿时如裂开般剧痛。阿柯大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一下子睁开眼来。

只见眼前一片黑暗,自己似是躺在车里。他怔得一怔,才明白原来刚才只是作梦。然而肩头剧痛却不是假的。阿柯呻吟一声,伸过手去,摸到伤口处,发觉已被人用布紧紧包了起来。

便在此时,眼前一亮,有人拉开了车帘。阿柯眨眨眼睛,只见林芑云伸进头来,喜道:“阿柯,阿柯,你醒了!”随即转过头去,听她啧啧连声,似乎在吆喝让马停下来。过一会儿,车身一震停住了。林芑云撩起车帘,半边身子探进来,对阿柯道:“你终于醒了!”

阿柯见她眼中泪水盈盈,大是奇怪,道:“你…你干嘛…哭了?”

林芑云脸上一红,道:“呸!你以为我担心你么?我是见你昏睡整整三天了,要是连你也治不好,传出去本姑娘一世英名可就砸了。呼,好在老天爷总算是有眼的…”

阿柯道:“三天?啊…是了,一向都是三天的…是你在赶车么?”

林芑云挽挽袖子,道:“不是本姑娘是谁?你当自己是老爷,仆从成群么?”借着阳光,阿柯见到林芑云脸色苍白,头发蓬乱,额头上还有老大一个包,自然是驾车的时候不小心跌下去摔的,当下歉然道:“唉…累妳受苦了。马车不…不好驾吧。”

林芑云鼻子一酸,一低头忍住了。她用手绕着衣服上的丝结玩了一阵,突地从腰间拿起一根绳子,得意地道:“看看,本姑娘聪明绝顶,还有难得到我的?我用这绳子绑在车上,再怎么也颠不下去呀。”

阿柯勉强一笑。林芑云手脚俐落的解开绳子,爬进车来,道:“你三天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拿出干粮来,递到阿柯嘴边。

阿柯道:“看…看来你没饿过饭呢…先要喝…喝点水,才能吃得下这么干的东西。”

林芑云是真没饿过,口中却道:“我怎么没饿过,我…唉,你这人真是麻烦,我干嘛跟你争这个?”翻东翻西找到水壶,挪过来将阿柯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让他饱饱的喝了几大口,这才将干粮撕碎了,递到他嘴里。

林芑云一边看他吃,一边摸着他的头发,轻轻道:“你的伤并非致命,只是你流了太多的血,是普通人恐怕早死了。亏得你自己点了穴道,没让心肺受损…你总算是记住了我教你的。”说着拍拍阿柯的头,以示赞许。

阿柯脸上一热,好在失血过多,也看不出来。他嚼起来牵动伤口,只吃了半个饼便不吃了。林芑云待他吃完,又喂水给他喝,道:“放心,幸好咱们车里备的药还算齐全,本林国手亲自出马,这性命是没问题了,只需好好调养一番。你先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你中了一箭,你怎么又没死?黎自他们呢?那些强人呢,怎么都不见了?你这伤又是哪里来的?”

阿柯头枕着林芑云的腿,觉得好不舒服,叹一口气,道:“那箭射…射到我耳朵边上,幸亏我机灵,躲过去了。你…你晕过去时,有好…嗯…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幸好此时那个什么李…李将军赶到,救了咱们。”

林芑云道:“李将军?那些人当真是官府的?”

阿柯道:“是呀,他们是…嗯,他们是长安城里的贵…贵族,好像…是什么王爷…”

林芑云抬起手来,“啪”地一下拍在阿柯的脸上,点头道:“我说吧,哪有一点江湖气都没有,还出来卖丝绸的呢。车子里那些金叶子便是他们给的了吧,哼…一出手就是五十两,想在本姑娘面前充阔么…然后呢?他们便走了吗,你又是怎么受伤的?”

阿柯道:“他…他们见那个李将军赶到了,自…自然跟着回长安去了…我也不愿跟他们有什么交情,便…便各自分手走了。”

林芑云道:“是啊,他们是达官贵人么,我们这些老百姓,原犯不着与他们论交情的。”想到黎自的翩翩风度,却也略感失望。

阿柯歇口气,搜肠刮肚,想要说一段不至于使林芑云起疑心的话,苦着脸道:“然后…然后…咳咳咳…我驾着车走了一段,却…却遇到两个逃…逃脱的强人,刺了我一枪,我…我我…拚命驾车,好容易跑掉了…”

林芑云却没怀疑,点头道:“好狠的一枪,从胸前刺来,把你的肩头都贯穿了。幸好没伤到骨头…”突然脸一红,闭嘴不说了。原来说到阿柯的伤,她突然想到给阿柯治伤时,自己力气太小,不得不紧抱着阿柯,将他从车前驾座上拖下来,又费力地撕开阿柯衣服的情景。

虽说自己中毒瘫痪以来,阿柯常常把自己背上抱下的,两人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然而这次却是林芑云主动把阿柯揽在怀里,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怪异。这两天驾着车,也会突然不自觉的想起阿柯那流满鲜血的胸口,以及他在睡梦中低低呼喊自己名字的情景,害得一走神跌下车去,摔得七荤八素的。

阿柯脑袋笨,眼睛瞧人却是奇准,脱口问道:“你…你脸红了…哎哟!”林芑云被他说中心事,慌乱中往后一退,阿柯脑袋从她腿上滑下来,重重撞在车上,顿时扯动伤口,直痛得眼冒金星。

林芑云低着头理理额前散发,道:“我…我到前面驾车去,你休息吧。”慌慌张张向前面爬去。可惜车子太挤,她爬得又慌乱,在阿柯身上撞得几下,扯得伤口险些再度撕开。阿柯心中凄苦万分,却又得罪不起眼前这位冒失的大小姐,只有放声惨叫,希望林小姐听他喊得凄楚,下手轻一些。

林芑云好容易爬到前面座位上,拿起马鞭,心中起伏不定,想道:“我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脸红个什么劲呀…不就是帮他包扎伤口么,很平常呀…这个臭小子,口没遮拦,弄得本姑娘如此狼狈,哼…”狠狠一鞭抽下去,打得两匹御马同声惨呼,拉起车子没命跑起来。

跑了好一阵,渐渐地势平缓,似乎已到了山脚了。阿柯还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呻吟,林芑云听得不耐烦了,叫道:“好了啦,男子汉大丈夫的,这么点伤鬼叫什么?再叫,本姑娘找点药来毒哑了你。”

阿柯哭道:“是很痛嘛,这么大个口子,又…又不是装的…”

林芑云刚待开口,突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道:“哦?有人受伤了?哈哈,哈哈,生意上门了…小妹妹,是谁受伤了呀?”

这声音语气柔和,不紧不慢,说不出的和蔼可亲,然而发话者听起来似是个三十几岁的男子。林芑云道:“是谁在那里?”

那人忽地纵声哈哈大笑,声如轰雷,震得周围树林树叶都跟着哗哗乱响,一时也辨不出他到底在哪里。那两匹马受了惊吓,猛地停住脚步,林芑云不及躲闪,向前一冲,险些掉下车去,幸好身上绑了绳子,将她斜挂在车前。

她拚命挣扎着坐起身来,刚要发作,却听那人唱起歌来。只听他唱翻来覆去地唱道:“是谁在那里?谁是在那里?那里是谁在?在那里是谁?谁在那里是?是在谁那里?哈哈,哈哈…”

阿柯在车里一迭声的低声叫道:“跑…跑…快跑!”林芑云强压怒火,手中紧紧握着鞭子,一面悄悄自怀中掏出一把药粉来,一面四处打望,喝道:“谁在哪里?想戏弄本姑娘么?”

话音刚落,左边旁边林子里一响,一团黄橙橙的事物突然激射而出,足有水缸大小,向车子直飞而来。林芑云更不答话,一扬手,一片白雾向来者飞去。只听白雾中有人惨叫一声,道:“哎哟,是…是毒!哎哟哎哟!”哀叫声中,那事物不辨方向,“砰”地撞在车篷外边,又跌落在地。

林芑云掩着口鼻,待烟尘散尽,定睛望去,只见一个人坐在地上。这人身高只有六尺,身披一件半旧的黄橙袈裟,头上却长着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道士发髻,斜插着一根桃木发梳。他身子不高,长得却是出奇的胖,那件颇大的袈裟完全遮不住他肥肥大大的肚子,任它掉在外面。他长了一脸短短的络腮胡子,眉目却甚为清秀,面色红润光洁,不看他胡子,还以为是个十几岁的小孩,看到胡子,又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人。

林芑云细心一数,发现他至少有六个下巴。

这人盘膝坐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口,运了一会儿功,突然睁眼,瞧向林芑云,道:“小妹妹,这毒是谁给你的,可不能乱用哦,会出人命的。好在遇上是我,这点小毒,哈哈,哈哈…却也不放在心上。”

林芑云道:“对付苟且狼狈的奸险小人,说不得,只好用此非常手段。”

那人一长身站起来,身手倒也敏捷,一脸委屈,道:“我…我…听到有小兄弟受伤了,巴巴地走出来想给他看看病,怎么成奸险小人了?这位女施主误会了。”

林芑云哼一声,朗声道:“你身作袈裟,却头梳发髻,举止怪异;身形丑陋,形容猥亵;故意高声喧哗,惊了本姑娘的马──这些还不是奸险小人的所为嘛?”

那人苦着脸道:“爹妈生就的这身段,我有什么办法,难道看这身子不好,还可以重新跳回娘肚子里再生一次?至于举止怪异,我是没有异议的,我行我素,方是真我本色。不过形容猥亵似乎…褒奖过了点吧?惊吓了姑娘的马,那是万万不该的,我在这里赔礼了。”说着整整衣裳,双手合十,对那马儿一躬,口中念道:“马兄,马兄,惊了你的大驾,小僧这厢有礼了。”

林芑云见这人装模作样给马道歉,却视自己如无物,心中更怒,口中道:“你听见我和…大哥说话,耳力不错嘛。你是医生吗,懂得治病?”说着斜着眼睛瞧他。

那人道:“这个自然,小僧的医术,呵呵,虽然谈不上号称国手,却也,算得是自有一套了…小姑娘一路而来,就没听说过名医道亦僧这个名字么?”说着得意地一仰头,呵呵一笑。

林芑云一震道:“原来是名医道亦僧!小女子真是有眼无珠,没认出您就是号称当世三大名医之首的道名医,小女子失礼了!小女子身有不便,先生里边请,请!”忙不迭让道亦僧上得车来。

道亦僧笑道:“哪里…那都是江湖上各家各派虚抬贫僧而已,哈哈,哈哈…哎呀,这位小兄弟,看你气色变幻莫测,青气聚于额顶,怕是…这个,伤得不轻呀。”

阿柯咳了几咳,勉强道:“有…有劳先生了…”

道亦僧还未开口,林芑云已抢着道:“阿柯,这位可是名列一百年来江湖神医之首的道名医道先生,治病的工夫天下无出其右者。你这点小伤小病,只怕他老人家还瞧不上眼。他老人家现下屈尊上来给你看,还不快谢恩?”

阿柯忙道:“哦…谢道老先生大恩…哎哟!”想拱拱手,不料牵动伤口,咧嘴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