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萱抱着琴,痴痴的站在船头。明月在云中浮沉,四周忽而明亮忽而昏暗,让她觉得似在一场梦中。

第二日清早时分,阿柯与尹萱正在商量该是弃舟登岸,还是继续行舟向下的好,忽听船外鼓声阵阵,水声大作。两人探头出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艘几支双桅战舰,满载兵士,正擂着鼓,打着“山南西府刘”的各色大旗,浩浩荡荡开往下游。不到一上午的时间,就有三、四支庞大的战舰编队向下驶去,除了“山南西府刘”的旗帜外,更有“剑南道余”、“京畿护卫薛”等旗号。

两人惊诧之余,上岸打听,又见到驿道上成群结队的重骑军队开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老人,才打听到不知是谁下的令,从今日开始,涪江沿岸全线封锁,有任何非法私封河道、拦路打劫者,一律严惩。据说离此不远的王村码头,昨日下半夜突然被大军封锁,骑兵水师共同攻打了几个时辰,水匪山贼们枭首过百,剩下几百人统统发配边疆。此事轰动百里,人人击鼓相庆,而各路强人们则个个心惊肉跳,不是溜走便是躲藏,现在市面上想要找个小偷都难。

阿柯以掌击额,眼睛睁得铜铃大,不敢相信自己运气有这么好,居然碰上这样的事,连呼要买几斤牛肉庆祝庆祝。只有尹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暗自兴奋之余,也不禁纳闷——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手段?

第六章 虎聚

利州。

利州城不大。东西横贯三条街,南北纵横五条街,再加上穿城而过的涪江两边的街市,也不过七、八万人口的规模,在这盛唐之世,实在只能算得小城。

但北城边上的那片庞大的宅院可不小:单是三层以上的楼阁就有两座,南北走势,一条五马并骑的青石道贯通两楼,道旁整齐的列着立马、飞虎,周遭是四方的庭院,再外的围墙每隔二十丈就是一座岗楼,插着鲜艳的五色旗与肃穆的黑豹旗,站着面色同样肃穆的军士。这是其时最盛行的亭楼格局,当年高祖重建东京,整个洛阳都是依此南北走向、四方楼群而建的。

如此的小城,居然供奉着山南西道的官邸,这事常常连道府刘大人自己都想不通。但这利州城在整个道内大大的有名,却不是因为道府官邸,而是因为那横跨涪江的舞凤楼。

提到舞凤楼,当地人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整个楼群均高三层,最高的飞凤顶更高五层,人登其上,不仅可一览整个利州城镇,天气好时,那几十里外蜿蜒连绵的涪江河道也尽入眼底,美不胜收。最绝的是,东、西两岸各建一楼,中间连着两根手臂粗细的铁索,高高的悬在涪江道上。这是当年修建它的隋朝巨豪陈俊义的得意之作,建好之后的一个月,天天有杂耍高手在这长三十余丈的索道上穿梭表演,盛况空前。

如今几十年过去,陈家早随隋朝的灭亡而散,这楼几经易主,亦曾几次险些毁在战火中,最惨烈的一次,飞凤顶被流寇点火焚毁,但那火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熄,居然让主楼苟延残喘下来。如今的楼主将它修缮一新,改做酒肆,飞凤顶重建时亦只修了一层,只比对岸的三层建筑高出一头而已。远远望去,红柱绿瓦,雕梁画栋,那战争的伤痕在它身上再也不容易寻到,而时间一长,利州的百姓们似乎也都忘了还有那么一栋可俯瞰整个利州的飞凤顶,觉得舞凤楼原本就是如此的。

此刻风轻云淡,太阳懒懒地在云后穿行,轻易不肯露脸。林芑云也闲闲地倚在东楼三层的栏杆边,看着几尺之外那锈迹斑驳的铁索发呆。

离开京城到此处已近两个月,眼看着河水慢慢变得暗绿,那华丽焦躁的洛阳城已离得太远,风雪之夜的奇遇,也慢慢在心中沉淀下去,轻易寻不到了。脚下涪江水静静的流着,她的心思也随着那河水起伏波荡,偶尔打个旋儿,懒懒地任其涌向远方。楼下热闹的街市,吆喝的小贩,楼内喧嚣的歌舞,贪酒寻欢的登徒之辈,似乎远在另一个世界,与她毫不相干。她的思绪的结,早已系在一个单薄瘦小的背影上,无人在侧时,这背影就格外的清晰…

忽而脚步声紧,径直上楼来,林芑云略略一惊,从那遥远的地方收回心神,望向楼梯——这整个舞凤东楼已被钦差御使李大人包下,还有什么人可直登上楼?

眨眼间,一张清秀逼人的小脸冒出楼道,长长的秀发在头顶挽了两个髻子,垂下的发用两根流苏细心地系了,散散地搭在胸前。来者那双灵巧的眸子一转,先叫道:“好啊,林姐姐,妳又偷偷喝酒,看我不告妳!”

林芑云忙将手中酒杯丢了,双手合十,露出一脸无辜可怜样,哀求道:“当当妹妹,求你了,千万别跟道大师说。他恼我没给他带皇家的酒,昨天还跟我吹胡子呢。要是知道了我带病喝酒,不重新打折我两腿才怪。”

当当一屁股挨她坐下,凑到林芑云面前低声道:“你倒是可以放心,我爹爹今早已经按计画走了,这两日怕是回不来的。嗯…姐姐,你说我们真能逃走?”

林芑云道:“你在担心什么,当当?你信不过你爹爹么?”

当当一副苦闷的模样,道:“没有啊。只是…只是李公子这么大的势力,我怕…哎,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林芑云道:“所以啊,要道大师去联络江湖上的朋友。这里离洛阳远,毕竟不是李洛的地盘,再有人相助,要逃走应该不难。哼哼,现在最要紧就是让李洛对我们放心,时机一到,我要看他哭都哭不出来。”

当当默然不语,良久,突然想起一事,道:“不过,林姐姐,你什么时候也跟我爹学贪酒了?”

林芑云苦笑道:“我也不想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中一烦了,便想灌几口酒。哎,做个女酒鬼,将来怕是没人要了。”

当当噗哧一笑,随手拍她一下,道:“什么没人要?你这样的人精上哪里找去?多少王公贵族一天到晚的往李公子府里跑,难道都是找他公干的?少骗我了。”她眼望远方,眉头紧皱,凄凄哀哀地道:“不知阿柯大哥此时吉凶如何?小女子心内如焚,无一日可安寝,怎不叫我借酒消愁…哎哟!”被林芑云按在椅子上,伸手到腰间猛搔。她吃不住痒,笑着大声求饶,与林芑云扭做一团。

忽听有人在旁咳嗽连连,她俩一惊,却见李洛不知什么时候窜了上来,在楼梯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神色尴尬。林芑云神色不改,坐直了身,恼道:“李公子,见了我们姐妹玩耍,怎么也不回避一下?”当当却满脸飞红,手忙脚乱的整好衣裳,一言不发的跑到屏风后梳理头发去了。

李洛搔搔头皮,陪笑道:“见两位姑娘神态相貌,当真艳绝天下,在下又怎敢打扰?”

林芑云哼了一声道:“今日才知原来你也是好色之徒,以后可要倍加小心才是。”话虽如此,心中却是窃喜。

李洛早知她口是心非,见她神色转缓,当下放心地走过来,一面道:“姑娘的容貌,就算是有道高僧,只怕也要动容。在下心中景仰,随口而言,姑娘千万勿怪。”

林芑云心中受用,但随即想到那笨蛋阿柯可从未说过赞美自己的话,至多不过:“你、你脸好白,又病了?”或是“你头发真顺。我娘说,头发顺的女孩,脾气也是好的。嗯…她、她大概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顿时沉下脸,挥手道:“别说了!你不是和道府巡视东城的水渠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洛压低声音道:“我听门下报说这舞凤楼可能有江湖厮杀,特意赶回来看看你们是否安全。道大师不是今天出门了么,你们两个可得小心才是。”

林芑云一听到江湖仇杀,顿时来了兴致,站起来道:“哪里?带我看看去!”

李洛眼往对面舞凤西楼瞧去,道:“对面。喂,你别像看猴戏一样兴高采烈的好不好?低下身来,别让人看出你在观察他,否则这群亡命之徒发作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林芑云俯在栏杆上,装作望水,当当顾不上害羞,也跑出来依在她身边,一起偷偷打量对岸的楼。

李洛轻轻道:“看见那僧人没有?那是江湖上号称‘翻浪秃头’的苦真和尚,出身少林,现在却是替人卖命的杀手。那靠窗坐的三个白衣人,别看他们年轻,已是崆峒派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人称‘崆峒三杰’,特别是老大管驰樊,据说论剑法已是崆峒第一。左边喝酒的那一桌人,嘿嘿,更了不得,那带头的长胡子的乃是威震岭南的‘铁鹰教’教主慕容荃,乃是当年慕容皇家血脉,一套‘铁鹰爪’神出鬼没,论拳脚排名还在少林的智止大师之上。据说今日是他做的庄,那么这些人也很有可能是他召集的了。”

林芑云插口道:“他与你如何?”

李洛微微一笑,道:“比拳脚,我不行。比武么,就不知道了。”

林芑云想了一下,摇头道:“肯定不行。你这人好勇斗狠,手段毒辣,真打起来,恐怕论拳脚他也不是你对手吧。”

李洛同时被赞与贬,一时不知该承认还是反驳,只得咳嗽道:“没动手比过,怎会知道?那里面的厢房里还有几桌这里见不到的,也是来头不小。有这一带近年来势头看涨的麒麟山威服寨寨主司马南风,使一把大刀,据说也是少有的好手;有江南梅庄的几个人;有山西‘服威镖局’的张启老爷子——这么大把岁数了,也来凑什么热闹?二楼和底楼也各有十几个人物,我手下也辨不出来,但看样子来者都非善类。他们俱都刻意掩藏身分,嘿嘿,可也太小瞧了这舞凤楼的老板,那是多少年的经验?看出苗子不对,赶紧遣人来报。”

这些名字有许多林芑云也曾听爷爷说过,当下颇有些惊疑,沉吟道:“什么人来头这么大,竟引得让如此多人前来。恐怕在道上的还有许多未赶到的。你这做御前飞卫将军的,怎不派人前去驱赶?”

李洛苦笑道:“小姐,整个利州此刻的兵不足三百,且都是些守门巡街之流,在这些枭雄匪帮眼里算什么?到时只怕横尸百人,也拿不下一个来。再说人家若是好好的在此聚会,官府管他们做啥?倒是你们两个,这种是非地别待久了,快些回去吧,楼下有车候着。”

当当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转身下楼去了。奈何林芑云生平除了好整人就是好看热闹了,如此旷世之遇,怎肯轻易离开?随便李洛怎么劝怎么说,甚至动手拉人,死活抱着栏杆不肯走,低声哀求道:“此处离对岸那么远,怎会打到这边来?求求你让我看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求你了…”

两人正拉得冒汗赖得起劲时,忽听楼下一阵喧闹声,过不久楼梯处脚步声急,李洛的心腹师爷刘宝山一脸仓皇地跑上来,手里握着个事物,见两人拉扯也不像平日一样避嫌了,叫道:“李爷,有人上楼来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李洛脸色一沉:“不知道这里已被钦差大人包了么?”

刘宝山并不言语,将那事物在李洛面前一晃。

林芑云见那只是一块寻常的铜牌,但李洛竟浑身一震,呆了一下,颤声道:“是哪一位?”

“十八位都来了!”

“什么?”李洛一吼,跳起身来。他刚往前走了两步,楼梯处黑影晃动,一个人已不声不响的上了楼来。那人肩宽体壮,皮肤黝黑,一脸的刚毅之色,身上穿着便服,那宽大的衣袖也掩不住他粗壮的臂膀。来人见了御前左飞卫李大将军,竟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大咧咧地一站。倒是李洛极干净地行个礼,道:“见过大人。”

楼梯处黑影继续晃动,一连无声无息上来七人,内中还有一位鲜卑人,都是一般的便装打扮,一般的魁梧身材,一般的刀砍斧削般的冷酷的脸。而李洛那句“见过大人”连念了七遍,竟是一声比一声恭敬。

林芑云正自惊讶,脚步声响,又有一人上楼来。但此次来者脚步沉稳、缓慢,透着让人心跳加快的威严。待他冒出脑袋,李洛与刘宝山扑通一声跪了,脑袋叩得山响,并不言声。

林芑云颤声道:“雪月…皇上?”

来者毅然便是当今圣上李世民。他随意地穿了身淡紫长袍,手握长扇,对林芑云微笑道:“凤姑娘别来可好?”

林芑云呆了一下,正要跪下,李世民已步到她身前,扇子作势一拦,道:“免了。这里又非内宫朝廷,你是凤来仪,我是雪月明,还是朋友相称,拘这么多礼作啥?过来陪老夫坐下。”

林芑云平生最不喜礼节,当下能免则免,对李洛挤眉弄眼视而不见,就坡下驴,笑道:“好啊。雪先生真是好兴致,竟到这山野之处游玩。我跟你讲,对面有难得一见的江湖聚会,说不定待会儿还有番打斗,有没有兴趣看看?”

“呵呵,我刚到利州,听见有这种事,就猜到你这丫头肯定会去凑热闹。”李世民被林芑云拉到栏杆边,凝神望去,道:“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么?”林芑云见他毫不提赶自己走的话,兴奋莫名,当下不厌其烦添油加醋的说那边有哪些哪些江湖名人。

李洛脑壳里又是嗡的一响,心道:“今番真要死在这丫头手里了!她什么时候竟跟皇上扯上关系的?”这当口也不急细思量,扑到李世民脚前,颤声道:“此处险恶是非之地,臣冒死请陛下速速离去!”

李世民头也不回的道:“李爱卿这是怎么了?你表妹尚且不惧,难道朕是贪生之人么?”

这话透着极大的威严,李洛浑身颤抖一下,但皇帝在此地掉一根毛,自己都是脑袋搬家的干系,硬着头皮又道:“江湖宵小作乱,陛下万金之体,怎能轻易涉险?臣以为…”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不必多言了。朕的十八铁卫在此,谅什么人也没本事伤得了朕。卿不必再说了。”

李洛知道十八铁卫乃是皇帝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乃是从当年他亲自打造的那支黑骑军中千挑万选出来,武功高强,亦绝对忠于皇帝,是以官职虽是侍卫,但品级都是从一品,连封疆大吏在他们面前也不敢托大。他若是再争下去,恐怕不仅是皇上不乐,连这十八位铁骑的面子也驳倒了。当下叩头告了罪,飞也似的跑下楼,吩咐手下戒备去了。

李世民笑道:“凤丫头,该叫你疯丫头才是。胆子不小啊。来来来,今日老夫就陪你看看什么是江湖险恶。”

两人倚在楼头,边喝酒边看,谈风土人情,论成王败寇,不时见河中渔舟喝唱,好不得意。正谈在兴头上,李洛又匆匆赶回,道:“臣已派遣多名手下扮做小厮入内,另有三千益州节制的军队正在路上,梁州驻军正巧有一只水军离此不远,已沿河而下,估计一个时辰左右即可赶到。楼群四周的百姓也已悄悄疏散,利州州台李段委与山南西道府刘明此刻正在对岸坐阵,不便过来候驾。”

李世民对林芑云笑道:“你瞧瞧,人家好好的在此吟酒作乐,居然有这么多兵将侍候,兴师动众的,岂不奇怪?”

林芑云见李洛在一旁拼命做脸色,要她过去,便告了方便,走到厅外。

“干嘛?”

“老实说!你是怎么认识皇上的?敢瞒我一句,哼哼,让你知道我狠辣手段!”

“你要多问一句,”林芑云直视着他的眼睛,笑得无比甜蜜:“我就到皇上那里告你揭他隐私。”

“啊…当我没说!你、你别当真啊,林姑娘。”

“今晚给我摆宴谢罪,再罚你三个月之内都不许叫我丫头。我进去了。”

“喂!喂…别忙啊。你过来…想个办法让皇上离开。我知你机智过人,这事只有交给你做了,嗯?”

“想都别想。本姑娘还要看呢。放手,我进去了,说不定那边动手啦!”

李洛死扯住不放:“你…你要什么?我都给,我都答应!你说啊!”

林芑云剎那间灵光一闪:若是此刻答应了李洛,留下偌大的人情,将来让他替自己做事,逃走的机会又大了许多。这白送上来的机会,她只需小脑袋往下那么一点,就万事大吉了。但…但毕竟心痒难搔啊。林芑云几乎是柔肠寸断的探头看了看对岸,好不容易才强令自己回身,颤声道:“答应为我做一件事,绝无反悔!”

“…好!”李洛铁青着脸道:“绝无反悔!”

林芑云转身进厅,几步路的光景已想到了三、四个借口,可以要皇上陪她离去。不过面前毕竟是一国之君,如何说得婉转,又让他心甘情愿,倒必须好好想想。

她低着头走到栏杆处,还未开口,李世民道:“看,那边又上来一对男女。不过看起来似乎与那些人并非一帮人啊。”

“嗯。”林芑云想:“我该是称他陛下呢,还是硬着头皮叫雪先生?”

“江湖帮派聚集,照例应已经包下该楼才对。为何还允许外人进入?”李世民自言自语的问。

“哦?雪先生是怎么判定他们不是一伙的呢?”林芑云脑中还未算计完毕,有什么问什么,让他一时不察觉自己的念头。

“陛下是见他俩在楼下询问店家,后又被伙计引着登楼,并未与一人招呼。坐上了位子,又连声喊着点菜。若是一伙人,岂能自己点菜?”旁边一位铁骑说道。他内力深厚,可以清楚的听见对面一举一动,而李世民全凭感觉,并无实证,他便代言。这其实亦算越礼,但李世民似乎非常宠信这些近身侍卫,微笑点头。

“哦。”林芑云稍微分了一下心,沉吟道:“也许这伙人故意设下陷阱,等的就是这两人呢?”

李世民眼中寒光一闪,刚要开口,旁边那铁骑低声道:“行动了。下两楼的人已开始封住楼梯,店内的伙计亦正被赶出去。看来林姑娘所言非虚!”

李世民点点头道:“不错。摆下这么大的阵势,只怕要血溅当场了。”

身后的李洛忽地低呼一声:“啊…可,可是,皇上在此,岂容江湖仇杀?芑云,你…你跟我来一下。”他的声音有些惊慌迟疑,一把抓住林芑云的手,便往外带。

林芑云不惯被他拉住,道:“什么啊…”突然感到李洛的手臂竟在微微颤抖。

林芑云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跳,撞得她半边身子都是一软。仿佛有某种诡异难言的东西,让她诧异而又惊慌地转过头,向对岸望去——

穿过雕工精细的暗朱色窗格,穿过偶尔随风浪荡的翠色芙蓉纱帘,穿过形容猥琐、面目狰狞的各路江湖豪杰,穿过潜藏在背后、桌下,浮现在人们脸上的刀光剑影,林芑云的目光一路飘飘忽忽,终于停在一张略显张惶的小脸上。

阿柯!

林芑云全身猛地一颤,如坠冰窟,所有的毛孔都在往内拼命吸冷气。她一霎时什么也听不见,身子挺直地往后倒去,不知撞到什么东西上,眼角扫过,是李世民惊诧的神色。

她想:“什么…为什么惊诧?啊,对了,是阿柯…阿柯中了埋伏了!”

这念头一起,不知哪里来的劲,林芑云又猛地往前一跳,想:“救他!这边有皇上在,还救不了么?”这么想着,身体里顿时涌上来一股热流,冰冷僵直的手脚重新活过来。

她一回头,却见李洛已稳稳站在身后,不言声的望着对面,那脸上毫不掩饰的显露着杀意。林芑云又是一悸,想:“啊呀,阿柯…阿柯是通缉要犯!怎…怎可以…”又是寒气逼人…林芑云又跌跌撞撞的往一边倒去…

李洛一伸手,将她扶住,在她臂上轻轻捏了两下,眼中透着古怪且难以琢磨的光。整个楼中,只有林芑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然而她轻轻地摇头,叹道:“即便如此…仍有人要害他啊。”

她迅速镇定下来,深吸了口气,道:“你放手。”李洛犹豫不决,被她甩开,径直走到兀自惊疑的李世民面前,一长身跪下。

“陛下,小女子求您一件事。”

“嗯?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