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柳知道桃林甚密,别说这个时候,就是大白天进去,也容易迷失方向,正在想是不是叫她一声,忽听“咚”的一响,林芑云“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拂柳吓了一跳,慌忙跑上前去,只见林芑云瘫在地上,捂着脑门不住地惨叫,想来大概是一时昏了头,撞在树上了。

拂柳抢上去扶她坐起来,叫道:“小姐,没事吧?”

林芑云挣扎着道:“掌灯!掌灯!哎哟——”

拂柳手脚麻利地点上灯,举在林芑云面前,林芑云把捂着额头的手绢拿到眼前看了半晌,颤声道:“没出血,还好…”可是她额头上鼓起了老大一个包,神志还有些迷糊。

拂柳使老大劲儿拉她起来,扶着树站了一阵,方才慢慢地回过神。

林芑云想到自己头上的包,不觉想到了李洛当初在自己脑门上也弹出了一个包,怎么自己的脑袋,就是喜欢玩这些花样?

林芑云羞愧满面,道:“唉,都怪我一时走了神…这个样子,羞也羞死了,还是回去吧。”

拂柳并不多言,一手掌灯,一手扶着林芑云慢慢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林芑云忽然道:“你们少主是什么时候吩咐下来,要搬过来住的?”

拂柳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张管家说,这还是少主在前厅议事时传出来的话。”

林芑云道:“哦,果然。”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两人走回院子,见屋内早已收拾妥当,床摆在楼下偏厅里,阿柯也还没过来。

林芑云头顶大包,裙子也弄花了,自觉见不得人,匆匆地上楼换洗一番,并找来清热、消肿的药敷上。

她坐在露台弹了一会儿琴,又觉风吹得人心烦,便推开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瞎逛。

因为喜欢月亮照进来,林芑云吩咐屋里只点上一盏灯。此刻灯火模糊,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隐在朦胧摇曳的暗黄灯光后面。

林芑云走了一阵,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慌乱。这慌乱中,既有对阿柯暧昧模糊态度的焦躁与不满,又有对阿柯身处不测所感到的不安,似乎更有对自己如此不争气的恼怒…

她走了一阵,渐渐地疲惫与无奈的情绪涌了上来,便倚着门席地而坐,望着树梢头露出的月亮发傻。

“我…我怕死了,就见不到你了。”言犹在耳,明月也是那时的模样,可是,人呢?却仿佛有千山之隔了。

林芑云枯坐了一阵,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提起精神走到几前坐下,也不唤仆人来,自己倒些茶水研了墨,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

正忙着,却听见院门外拂柳大声道:“少主,您来了。”

林芑云吓得手一颤,滴了一滴墨在纸上。她一面顺着那墨迹写字,一面暗道:“我慌乱什么?难不成还怕他欺负了我吗?哼!”

只听见阿柯道:“林姑娘睡了吗,楼上怎么没点灯啊?”

拂柳道:“小姐房里的灯点得很少,奴婢也不知道睡了没有,要不奴婢上去问问?”

阿柯忙道:“不用了,睡了就…就算了吧。”

拂柳一面领着阿柯往里走,问道:“少主这就歇了吗?奴婢叫人准备热水。”

阿柯道:“不忙。替我沏壶茶来,我还有事要想一想。”拂柳应了,自去准备。

林芑云写完了,折起放在衣袖里,吹了灯,脱了鞋,赤着脚偷偷走到楼梯处,向下张望,却发现阿柯并未在厅里,大概到自己房间里去了,林芑云颇有些失望。

她蹲着等了一阵,阿柯没有出来,脚倒蹲得又酸又麻起来。

林芑云心道:“臭家伙,躲在屋里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大胆搬到这里来住,却没胆量上来见我?”

她旋即又想:“哼,我干嘛要在意他怎么做?林芑云啊,别在这里自作多情了!”

如此一想,她又踮着脚尖走回房里。

此时月亮升得更高了,露台的门开着,月光照进来,仿佛一地水银。

林芑云走在银光之中,感到地板上传来的清冷,不知为何起了自怜之心,只觉得当日在李洛府里,虽然是被人胁持,到底还有铛铛陪伴,而李洛也事事顺着自己,从无其他别的居心。

然而到了这里,却连日日想念的阿柯,也仿佛成了路人一般。

她在提防着他,他也在提防着她;他提防着别人,别人也提防着他…

林芑云想得头痛,叹息一声,靠着门坐下,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里,闭上眼,不想再去考虑这纷繁混乱的一切…

“喂。”

林芑云觉得头上痒痒的,好像有什么飞虫爬过,于是伸手抓了抓。

“喂,林芑云!”

林芑云赫然睁开眼,只见阿柯的脸就近在咫尺,一双眼睛正幽幽发亮地看着自己。

她骇得嘴一张,就要尖叫出来,阿柯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叫,就我一个人!”

林芑云惊慌地点点头,渐渐地镇静下来。

阿柯见她眼神变清朗后,才放开手,不料林芑云往旁边一歪,“哎呀”一声惨叫。

阿柯吓得又去捂她的嘴,被林芑云一把推开,低声道:“不是…是我的腿麻了。”

她躺在地上动不了,脑袋伸出了门,阿柯道:“你…你进来,别被人看见了。”

林芑云怒道:“我动不了,怎么进来?哎哟!我的腿好麻…”

阿柯蹲下来,伸手去揉林芑云的小腿。林芑云觉得痒不可抑,噗哧一笑,踢开他的手,嗔道:“别碰!哎哟——好像针扎一样。”

阿柯一弯腰,林芑云本能地身子一侧,被他抱起往里走。

等到走了几步,林芑云才醒悟过来,原来以前脚不方便时被他抱上、抱下,早已成了习惯,竟然没有丝毫阻拦就任他抱住了。

她心中狂跳,脑袋却像是一片空白,也不知如何是好,仓促间只得装傻,“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阿柯走过屏风,掀起帘子,将她放在床上,低声道:“好了,你躺一会儿就没事了。”自己也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一边。

林芑云的心刚才猛跳了一阵,此刻有些乏力,歪在床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坐起身子,道:“你这混蛋,干嘛吓我!”她高高地举起手,但拍在阿柯身上时却已轻如飞蚊。

阿柯既不躲,也不瞧她,盯着门口,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哦——”林芑云把裙子理好,道:“‘覆云楼’的少主人月夜登门,原来是请教小女子来了,只不过何需这般隆重,还要把床搬过来,有什么事需要秉烛夜谈?”

阿柯咬着手指头道:“我搬过来跟这件事无关,不管怎样,我不能让他们把你…”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隔了一会儿,清了清喉咙方续道:“我住惯这房间了,昨夜搬到别处,反而睡不着了。”

林芑云冷笑一声,道:“谢谢你的好心。他们要对我下手,可没这么容易,倒是你呀——”她手指点在阿柯头上,“你呀,你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知道自己跟你那些叔叔们的危险吗?”

阿柯吃惊地道:“什么?什么危险?”

林芑云哼了一声,重新又神气起来,正襟危坐在床上,道:“你先说说,你有什么事不明白的?”

阿柯叹了口气:“有一件事…不,是有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样帮她…你…你也知道的,我原是组织的人。虽然她骗我吃了药,可是终究…我…这一次,我非救她不可!妳明不明白?”

林芑云皱着眉头道:“你说的什么,颠三倒四,谁能明白?你不要忙,我来问,你来答好了。组织里有个人,就是那个曾经骗你吃药的人,你想救她,是不是?”

“是。”

“是个女的?”

“是。”阿柯老老实实地道。

林芑云轻轻叹了一声,道:“阿柯,你就是心太软了,别人对你怎样,你总不在乎,你这个样子…有的时候伤了别人,你大概也不会知道的。”

阿柯惊讶地道:“什么意思?我伤到谁了?”

林芑云摇摇头,道:“没有。你说要救她,那她遇到什么危险了?”

阿柯道:“我今天听十一叔说,上个月,组织在长安被清洗了,连首领陈伯伯都被刺杀,她和她爹也失踪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芑云喃喃地道:“被清洗了?阿柯,你知道原因吗?”

阿柯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道:“不知道啊!我心中很烦,林芑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虽然组织给我下了毒,可是…可是…我总觉得…哎。”

林芑云见他苦恼的样子,劝道:“那里有你关心的人,自然会有所眷恋,突然间失去一个眷恋的地方,谁都会茫然的。阿柯,我更担心一件事,就是组织为什么会被清洗?”

阿柯心头咯@一下,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

只听见林芑云沉吟道:“先弄清楚,清洗是什么意思?那是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至少也是大多数被杀了,就算是一个普通帮派,要说被人清洗,恐怕也难。

“你们那个组织做的人头买卖,照理说应该非常严密、谨慎,非寻常帮派可比,怎么会被一朝清洗?阿柯,你们的组织有固定的聚会场所吗?”

阿柯道:“我不太清楚。组织与我联络,通常只是在一间小屋,其他人我绝少见到,只是听她说过而已。”

林芑云道:“对你这不入流的人也如此谨慎,可想而知高手们更是各干各的,单独行动,要怎么样才能清洗?刺杀官僚,这根本就是朝廷派系斗争,这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阿柯的声音阴冷下来,点头道:“不错!要嘛是对方下手,要嘛就是自己人…”

林芑云也感到这事不简单,皱着眉头想了一阵,道:“对手要下手应该也很难。如果你们是单独行动,他如何能一一下手?若你们组织确实有个聚集的场所,他又怎么知道你们在什么时候聚集?”

阿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脱口道:“武约…”

林芑云一震,只听阿柯慢慢地道:“武约要杀我,组织立即就下手除掉我,可见…可见武约对组织的影响非常大。如果是她下令召集,恐怕没有人敢反对。”

林芑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她?连李洛都是她的手下,这人的爪牙之广,实在可怕…嗯…可惜我在这里,不能见到朝廷的祗报。

“如果…最近皇上对武约有不信任的举动,那就几乎可以肯定是武约下的手!”

阿柯道:“为什么?这应该正是用组织的时候啊!”

林芑云道:“你不知道武约此人狐性狼疑,若她的位置牢固,则大可启用组织做事,若皇上对她起了疑心,她最先做的,绝对就是撇干净所有的嫌疑,像组织这样危险的证据,她怎能放过?”

阿柯点点头道:“不错…杀人灭口,原是她的强项。唉,我们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我该怎样救她呢?”

林芑云道:“要救她,首先得找到她。你们组织内,一定有自己的暗号标记吧。”

阿柯道:“是。”

林芑云道:“把这标记传出去,告诉她你在某处,同时再找找看她有没有留下记号,这可能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了,不过,这也有危险,武约说不定在组织里还有亲信没杀,他们知道暗号,可就知道是你了。况且你那位相好的,也不一定相信标记是你留下的。”

阿柯道:“没关系,我跟小真自己有一套标记…”

林芑云跳下床来,走到几前坐下,道:“嗯,原来叫做小真,这名字很好呀!既然你们这么有默契,想来要找到也不是难事。”

阿柯也跑到她面前蹲着,道:“可…可是,我出不去,再怎么想,也是白搭呀!”

林芑云眉毛一扬,“哦,我是准备在这里残灯孤琴,枯守终生了,没想到你堂堂少主,也是八百年的乌龟——怎么也出不了壳?”后面这句却是道亦僧的话。

阿柯道:“唉,几位叔叔说外面危险,既有组织的人要追杀我,又有想得到阴阳铜鉴的人想抓我,所以不许我出门一步。”

林芑云冷笑道:“你们那几位叔叔,实在蠢得可以。你见过鳖吗?单在河里捞它,怎么也捞不着,只不过聪明的渔翁等它进了瓮,可就顺手捉来了。这地方好比是瓮,你那几个叔叔是老鳖,你嘛只能算个小泥鳅,整天自鸣得意地晃来晃去,就等着别人来抓吧!”

阿柯道:“怎么?这…这里也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