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回头看着他,慢慢地流下了一行泪,却坦然笑道:“是。”

“果然…嘿,他妈的!”

林芑云坐在床上抱着睡枕发呆。

连着几晚上都没睡好,此刻头痛得厉害,嗓子也干热起来。唉,怎生消得憔悴。

这几日阿柯一直忙着,极少过来陪她,倒是凌宵和尹萱两人时常陪自己逛逛院子。

林芑云嘴上乐呵呵,心里却颇不是滋味,昨晚子时都过了,才听见阿柯回来,她正想着是不是下去见见他呢,没想到,不到一杯茶的功夫,楼下就鼾声大作了。

林芑云一想到这里就恼火,还是道亦僧说得好啊,人有猪相就是福分…

她百无聊赖地坐了好一阵,觉得再坐下去,又该轮到腰和屁股痛了,只得长叹一声起了床。

拂柳帮她更了衣,她走了两步,觉得罗衫轻柔,看看铜镜,抹胸的淡翠色也很配自己胸前肌肤的颜色,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信步走到露台,眼前一亮,见天高云淡,日光耀眼,林芑云以手搭额,向外望去,只见桃林之外,远远的湖边,有数十只风筝正随风飘扬着。

那些风筝有的是青头蚂蚱,有的是红头鲤鱼,有的是大头娃娃,有长长一窜的飞龙,挂着十几个小铜铃,在阳光下隐隐闪烁,可惜隔得远了,听不到铃声,也有百脚蜈蚣,张牙舞爪,煞是威风。

这些风筝各自争奇斗艳,引来一大群水鸟围着乱旋。

林芑云大是兴奋,道:“拂柳,我们瞧瞧热闹去。”正待下楼,忽听见院子外尹萱的声音道:“阿柯大哥,快点,还飞不起来!”

阿柯道:“好了,妳放手!”

林芑云眉毛一翘,只见一只彩女风筝在墙外一晃,旋又坠下。尹萱道:“啊呀,还是不行。”

阿柯道:“跑…跑得不够快吗?再跑!”他扑扑扑又往前跑,那风筝又翻腾起来。

林芑云揉着太阳穴道:“你们少主还真的…精力过人,还有闲情逸致玩这些。”顿时看风筝的兴趣大减,也不下楼了,叫拂柳搬过小几,就坐在露台上喝茶看天。

林芑云坐了一阵子,觉得脚冷,又叫拂柳取了毯子来盖住脚。她一面喝茶,一面道:“怎么,你们这里五月间有人放风筝吗?”

拂柳道:“有啊!不过平日里都在湖堤那边,到这一边来放风筝的很少。今天有这么多风筝,真是难得,所以尹小姐和少主一早起来,就在张罗着放风筝了。”

林芑云淡淡地道:“很难得吗?”她放下茶杯,望着远处的风筝出神。风微微地吹,带来依稀的湖水味道…

“云儿,看,风筝。”爷爷说道。

林芑云趴在爷爷宽大的背上正睡得香甜,闻言眼睛眯开一条缝,看了半天,除了蓝色的天,就是白色的云,哪里有什么风筝?

林芑云拍拍爷爷的肩头,好像拍自己的枕头,脑袋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张着大嘴睡。

“看吶,风筝飞得好高,快要到云端了。”爷爷耸着肩,不让林芑云睡着。

林芑云知道不回应一声,爷爷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当即恼火地再次抬起头,仔细看着。日光是如此耀眼,林芑云看得眼都花了,正要撒娇耍赖,忽地在眼角处,有个东西一晃。

看见了,是一只素白的风筝,慢慢地飞翔在蓝色天幕下。先前定是飞在某一朵白云下,因此很容易就被白云掩藏过去了。

“哦…风筝。”五岁的林芑云口齿还不太伶俐,扯着爷爷的头发,只简单的表达一个意思,便又赶紧倒头睡去。

在她睡着前,还隐约听见爷爷喃喃地道:“…你是云,以后会飞得更高的…”

“飞得更高吗?”林芑云也喃喃地道:“摔下来可怎么办呢?”

“什么?”拂柳在一旁问道。

林芑云忙道:“啊,没什么…瞧那只风筝,多好看。那只,就是下面系了一根丝绢的。”

拂柳也看见了,道:“是啊,挺别致的,大概是哪家大小姐放飞的。”

林芑云瞧了一阵,道:“嗯,这家小姐的品味不错嘛,跟我的那条丝巾一模一样。”

正说着,见院子外那只彩女风筝,歪歪斜斜飞起来,飞过了树梢。尹萱拍手道:“好啊!飞高了!”

林芑云不知为何恶向胆边生,道:“拂柳,拿纸、竹跟刀来,我们也做一个来玩,哼!”

当天晚上刚吃了晚饭,拂柳就跑到前院里请阿柯与尹萱过去一趟,说是有好玩的瞧。

阿柯不知林芑云又玩出什么花样来,况且上午陪着尹萱闹,下午又在前庭谈事,一直没机会去跟她聊聊,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打着嗝来到了院子。

一开门,吓了一跳,只见院子里立着一个巨大的纸糊的圆桶,约有一人来高,里面透亮通红,似乎正烧着火。

林芑云一身素装立在那事物旁,头发系在脑后,额前还绑着布条,袖子也被布条系紧了,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臂。

旁边是一群灰头土脸的小厮,有两个手臂和脸上都是血痕,不知是什么划的。

见阿柯与尹萱呆呆地站在门口,林芑云洋洋得意,手臂一挥,大咧咧地道:“放绳!”

几个小厮放开系在那事物上的绳子,那事物悠忽一晃,竟缓缓上升,渐渐地越过房顶,越过树梢,仿佛一盏巨大的明灯飞上天际,小厮们都欢呼起来。

阿柯目瞪口呆,倒是尹萱叫道:“啊,孔明灯!真的飞起来了!我听爹爹说过,可是从来未曾见过。”

那灯晃晃荡荡,越飞越高,借着风势偏向西南的方向,不一会儿就被屋檐遮住了。

小厮们纷纷跑出去瞧,尹萱道:“林姐姐,你好厉害!”也和拂柳牵了手,跟着跑出院去。

林芑云斜瞥着阿柯,想看看他怎么说,却见阿柯望着孔明灯远去的方向,并不言语。

林芑云等了一阵,道:“哎,累了,做了一下午,手都痛了。哎呀,被竹子划破了。”说着便往屋里走去。

阿柯道:“林芑云…”

林芑云并不回头,却停了脚步,道:“怎样?”

阿柯叹道:“你的心思太细、太繁,远超常人,不知道…不知道将来什么人才能娶得了你。”

林芑云心中一颤,一时脑中纷乱一片,只觉得这语调如此沉稳,仿佛另外一人说的,竟自呆了。

阿柯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院里。林间风声咧咧,吹得桃花纷纷扬扬。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院外脚步声响,尹萱跑来叫道:“阿柯,你在吗?”

阿柯懒懒地道:“在。”

“砰”的一声,尹萱推开院门,见阿柯与林芑云各自奇怪地背对背站着,不觉一怔,扶着门框停住了。

阿柯道:“怎么了?”

尹萱听在耳里,觉得这语调出奇的沉稳,但是隐隐又透露着无精打采的意味。

她从未听阿柯如此说过,心中更是惊疑,道:“我爹…我爹请你赶紧过去一趟。”

阿柯长长出了口气,仿佛叹息,道:“什么事这么急呢?”

尹萱道:“好像…好像是有什么人往庄里来了。”

阿柯道:“是吗?你先去吧,我这就过来。”

尹萱哦了一声,看了看林芑云,转身跑了。

阿柯走上两步,轻声道:“你先进去休息一下吧,今日也累了。明日…明日我再来找你,行吗?”

林芑云颤声道:“不来也…也无所谓…”可是阿柯转身就走,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等她转过身去时,院门“光啷”一声被风吹得关上,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阿柯走到回廊,只见尹萱倚在不远处的一根柱子边,正垂头想着什么。阿柯道:“尹萱妹子,你在想什么?”

尹萱啊的一声,抬头见是阿柯,脸上先红了,忙道:“没…没有。我在等你一道过去。”

阿柯道:“走吧。”

尹萱与他默默无言地并肩走了一阵,突然道:“阿柯大哥…你跟林姐姐吵架了?”

阿柯摇摇头道:“没有。”

尹萱轻声道:“林姐姐很可怜的,爹娘都没有了。这几天我陪她玩,她平时说说笑笑的,可是我看到,只要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落寞的样子。十七叔说,落寞的人就容易发脾气,你…你可别跟她计较呀。”

阿柯停下脚步,看着尹萱,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道:“妳真懂事,萱妹子。如果我娘在,一定很喜欢你。”

尹萱脸上更红了,垂下头道:“我…我是担心阿柯大哥你生气。”

阿柯叹息一声道:“生气?我不会…我…我只是担心而已。”

尹萱道:“担心?担心什么?”

阿柯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没什么…”正在此时,只听见庄外接连呼哨两声。这是警告信号,来人已到了庄前的林子了。

阿柯眼皮乱跳,忙抹一把脸,道:“我们快去吧!这种时候,可耽搁不得。”

两人赶到前庭时,厅里只有尹禹鸣、周纪宇两人在,见他进来,都站起来拱手道:“少主。”

阿柯道:“怎么回事?官府的人查上来了?”

周纪宇道:“老夫也不太明白,但是第一批探子回报说,并非官府中人,好像是江湖人士,大概有近一百人,只是,这些人中并无一人认识。”

阿柯道:“江湖人士?难道是上门来闹事?”他听见不是官府,先松了老大一口气。

周纪宇道:“闹事也不太像,具体情况我还不很清楚。因这宅子是老十二的,他正在外面安排。少主别急,这件事做得如此隐秘,官府应该不会如此快就查到的。”

尹禹鸣道:“我看吶,不是官府,也不是闹什么事,不过是这里的地痞无赖想打打秋风罢了。多给几两银子就搞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现在是不便出面,要能出去,我一顿打过去,还怕了谁不成?”

尹萱道:“爹呀,你就只知道打打杀杀。”

尹禹鸣瞪着眼睛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正说着,黑衣蒙面的探子一批批回报,有的说:“来者大都是扬州地痞,在赌场、花楼里混的。”有的说:“没见到官府里眼熟的捕快,似乎也没有官兵。”

尹禹鸣洋洋得意地道:“是吧,我说呢。”

众人正各自暗中松一口气,却又有报:“来者皆提着刀枪,来势汹汹。”或报:“内中可能有几名高手,不可小觑。”之类。

阿柯觉得口干舌燥,想溜到后堂问问林芑云,可是,见到几个叔叔虎着脸,也不敢乱动,端了茶只管猛喝。

忽尔凌宵窜了进来,穿着一身夜行衣,道:“七哥、十一哥,我看过了,真是江湖人士,看来来者不善,不过也没什么棘手的人在里面,要兄弟们动手解决吗?”

尹禹鸣刚叫道:“我去!”

周纪宇厉声道:“慢!不能莽撞!”

尹禹鸣才刚要站起来,见老十一神色肃然,只得变成换个姿势坐,道:“老十一,你…你有什么见解?”

周纪宇道:“七哥,你想想,我们现下的身分可是规矩的生意人,在这湖边弄花赏月,说有些拳脚功夫还行,但如果随便一出手就能解决一、两百个黑道上混的人,岂非怪异?”

凌宵道:“不错,十一哥说得对,我们现在有事在身,不方便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