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这是中原武学的办法。若是如我一般修炼密术,就算内力不高也可做得到。”

阿柯道:“密术?我没有听过。”

那人道:“天竺国有许多密术。这一姿势只是最普通的一种,可以使人收敛心神,集中意志,以达无我境界。练得精深了,同样可以移宫转穴。”

阿柯分不清什么是天竹毛竹,林芑云却大大吃了一惊,道:“你到过天竺?听说那地方远在万里,中间隔着无法穿越的大沙漠啊。”

那人道:“远在万里是不错,也有广无边际的沙漠,只不过并非无法穿越。有大恒心、大念力者,自有护法神附身,当可从容而过。”

林芑云仍旧摇头道:“我不信。听人说,到天竺只有走海路,而且沿途还可能遇到龙腾起的巨浪或是海盗劫掠,去的船队十之八九都到达不了。

“走陆路更危险,万里无边的沙漠,还有沙漠里出没的鬼怪、邪神,怎么也到不了的。你…你肯定是修炼的上乘内功,不是什么密术?”

那人道:“那是商人们杜撰胡说的。早在大汉时期,就有天竺僧人到过中原,怎么可能到不了呢?

“从我大唐去天竺的路上有三十四国,其中比较大的如屈支国、缚喝国、梵衍那国、迦毕试国等,不是奉行大乘佛学,便是小乘佛学,最是虔诚好学。

“从这些国家路过,一点也不必担心。天竺又分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圆九万里。

“你若不信,我便给你看个新鲜的。”

第二章 大音稀声

那人说着,抬头看了看遮天避日的大树,指着其中一枝树干道:“你们爬上去吧。”

林芑云道:“干什么?这…这么高怎么爬?”

那人对阿柯道:“你,抱上她。”

阿柯忙弯腰将林芑云抱起来。

林芑云恼道:“他说什么你怎么就听什么?”

阿柯歪头想了想,道:“抱…抱你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芑云脸上飞红,怒其不争,使劲揪他的耳朵,忽地身子一轻,腾空而起。

她惊呼声中,阿柯已稳稳落在树干上,却是那人将他俩扔上来的。

林芑云待要挣扎,阿柯一只手紧紧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死抓住旁边一枝树干,叫道:“别动!我…我可坐不稳了!”

那人道:“等一下有些畜兽过来,你们俩不可声张,仔细看着便是。”说着盘膝坐好,不言声了。

林芑云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阿柯摇摇头。

林芑云望着下面那颗光光的脑袋,咬着唇道:“我…我才不想学什么佛法。这个人稀奇古怪,多半就是学佛法学出来的。”

阿柯听她抱怨,想了一阵,搔着脑袋道:“你放心…实在不行,我…我替你出家当和尚。”

林芑云急道:“你说什么…咳咳咳!”

一阵猛咳。

阿柯忙拍拍她的背,道:“怎么了?”

林芑云脸烧得火烫,偏偏心中恼怒,抡起拳头在阿柯肩头擂鼓一般,道:“都…都是你不好,把我抓来,又不管人家,好了,被人寻上门来,又被人追杀。又是打又是关的,我…我…现在更好了,出来个什么和尚,硬要我做尼姑,你偏又拿这些疯言疯语来气我!”

阿柯诧异地道:“我说替你做尼姑,怎么是气你了?”

林芑云道:“你做了和尚,我怎么…怎么…”呆了一下,不知为何眼圈一红,怔怔地落下泪来。

阿柯道:“妳…”

林芑云伏在他肩头,抽泣道:“你这小笨蛋,非要跟来做什么呢…你…你…你要做和尚,人家还不要呢。”

阿柯抚摩着林芑云如水般清冷的秀发,道:“妳才是笨蛋呢。”

林芑云抱紧了他,哭得更大声了。

忽听阿柯轻声道:“别哭了,看,有只小鹿来了。”

林芑云才不管什么小鹿、小驴的,仍旧大哭,却听阿柯不住地道:“啊,又一只小鹿…两只、三只…好多…那是什么?是野猪!怪了,三、四只野猪也来了,干什么?”

林芑云心中大奇,终于抹了抹脸,转头向下看去。

果然见到七、八只小鹿跟四只野猪站在树下,呆呆地围着那人,也不见吃草,也不喧闹。

她还来不及发问,只见周围草丛一阵喧闹,竟源源不绝走出动物来。

既有瘦而乖巧的鹿子,又有憨憨的黄马;既有小小的野兔,也有膘肥体壮的野牛;既有野狗、松鼠这些光天化日下见得到的,也有黄鼠狼、花斑山猫之类不到天黑不现身的;还有好多连名字也说不上来。

或单身,或结伴,或三五成群,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纷纷钻出林子,聚集到那人身旁。

林芑云见到如此多的野兽,不觉眼都花了,正自惊异,忽地,身旁“吱”的一声怪叫。

她吓了的一颤,却见十来只猴子,不知什么时候跳到自己栖身的树干上,学着阿柯的样坐下,不住搔耳挠腮。

头顶上“嘎嘎”声响,几十只鸟也飞落枝头,从上往下静静地看着。

这些野兽全围在那人的身旁,那人不开口说话,它们也俱都默然无声,也不相互抓挠。

林芑云与阿柯被这怪异至极的情景吓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林芑云四下里观望,看看还有什么要出来,却见一只干瘦的猴子像极了那人,更妙的是额头也有一点红红的,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虎啸,就自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立即便见林子上空呼啦啦飞起大群鸟,纷纷乱吵乱窜。

下面的鹿子、黄鼠狼们惊得跳起来,正要四下奔逃,那人突然开口了,念的是:“玛涅呖唏谑跎猊。”

这一声大得掩住了虎啸,却一点也不觉震耳,反而听着使人舒服。

他将这句梵语翻来覆去地念着,也不急也不缓。周围的野兽们躁动了一阵,慢慢地又平静下来。

左边灌木丛传来哗啦啦的声音,那边的野兽忙跑到右边,空出大块地方。

林芑云闻到一股腥骚之气,刚捂住鼻子,就见一只猛虎自灌木中钻了出来,难得是浑身雪白,只四足有些许黑色斑纹。

那白虎身长丈余,单是尾巴就比林芑云纤细的胳膊粗。它一踏出,野兽们纷纷垂头伏耳,兔子、山猫等匍匐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林芑云身旁的猴子们,本来卷紧了树干的尾巴也都松开,一副随时逃命的架式。

那白虎先昂着头,扫视一下,见场中唯有那人端坐不动,当即向他走去。

林芑云浑身颤栗,在阿柯耳边轻声的说道:“那…那人要是被吃了,我们怎么办?”

阿柯摇摇头,并不说话。

林芑云只好又胆怯地向下看,见那白虎围着那人转了两圈,低低地吼着,不时用尾巴碰碰那人坚直的背脊。

那人突然伸手出来,摸到白虎的头上。

那白虎骤然惊怒,全身绷紧,头垂背弓,竖起尾巴,两只前爪不停地刨着地,预备随时给予那人致命一击。

林芑云吓得紧紧闭住了眼睛,耳中听那人徐徐念道:“云何名缘起初。谓依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所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处。六处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起愁叹苦忧恼是名为纯大苦蕴集。如是名为缘起初义…”

这段经文又长又啰嗦,林芑云虽然从小也曾听过许多经文,都没有如此长的,而且好多意思也不明白。

她不知道这是中原尚未流传过的《缘起经》。阿柯更是连书也没看过几本,两人听了一阵,不明就里。

但是周围的野兽们却似乎听得津津有味,连那白虎都不再暴虐,放松了身体,蜷伏在那人脚边。

那人用手抚摩它额前的毛,它还不时伸舌头舔一舔他的手,仿佛那人喂养的宠物一般。

见此情景,即便骄傲如林芑云,也不禁啧啧称奇。

林芑云又附在阿柯耳边道:“我在洛阳的时候,看到一些王公贵族在家里养一种叫做猫的,就好像是很小很小的老虎一样。你看,那些猫平常就是这样,趴在主人身旁,好不可爱。”

阿柯可没见过这种从西域传来的西贝货,也没见到过很小很小的小老虎,想了想道:“这…这么个东西,就算再小,怕也很危险吧,怎么会可爱?”

林芑云道:“哼,你是没见过。我啊,老早也想养一只猫,可惜…一直没有。”说到这里,想起李洛曾经说过,已经在洛阳找人买了一只猫,只等自己回去养,不觉有些怅然若失。

那人念了约半个时辰《缘起经》,最后道:“阿弥陀佛。须知万物生灵皆有灵性,汝等今日听我说法,多加护念,隔世转生之后,自然有悟道的一天。汝等可去。”

野兽们纷纷点头,或呜呜作声,或长嘶短叫,或以蹄踏地,或以手击掌,仿佛欢呼雀跃之状。

闹了一阵,再各自转身散去。

有不少还不住回头注目,依依惜别。

白虎亦低吼一声,待要站起来,那人轻轻按着它,不让它起身。等那些小兽们都走远了,方放开手,道:“你也去吧。若后世为人,我亦尚未离世,来做我的徒弟,听我教诲。”

白虎点了点头,跟着昂首长嘶一声,再舔舔那人的手背,转身几个纵越,蹿入林中不见了。

顷刻之间,四周再度清静下来。

那人道:“下来吧。”

阿柯尚在目瞪口呆中,直到那人第二次说才回过神来,忙抱着林芑云跳下地。

阿柯放下林芑云,跑到灌木处到处看了看,喃喃地道:“都走了…太神了,太神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芑云也道:“你能与野兽交谈?这就是你说的密术?”

那人道:“野兽与人,本是心灵相通,只不过,人更加聪明,能说会道,为万物之灵。

“只要你静下心,潜心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别说与兽交谈,就是驾驭万物又有何难?昔日佛祖悟道之时,甚至不言不语,四境万兽皆聚在他身旁。等到闻听佛法大义,更是天女散花,万兽歌舞,那才是胜境。

“怎么样,你想不想学佛法,渡人渡众呢?”

林芑云咬紧下唇,默然不语。

那人叹道:“无缘的,千里相随,有缘的,对面不识。算了,我不强求,走吧。”

林芑云忙道:“去哪里?”

那人望着东方的红日道:“我要去会一个人。”说着大步向东走去。

林芑云也叹了口气,拍拍阿柯道:“走吧。”

阿柯脑子里总觉得有件什么事不对,一直放不下心,跟在林芑云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啊了一声,叫道:“对了,那、那件衣服呢?”他见林芑云奇怪地看着自己,忙比手划脚地道:“就、就是那件宝衣!”

那人道:“宝衣?什么宝衣?”

阿柯追上两步,急道:“就是那件挂、挂满玉石呀、宝贝之类的衣服,你昨天穿的!怎么不见了?可得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