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人翻身下马,迳往店里走来。

当先一人跨进店堂,先四面打量一番——

阿柯从密密的竹帘缝隙间看过去,禁不住心里咯登一下,暗道:“果然是铁鹰教的慕容荃!”

只见铁鹰教众人,浑身上下全是泥浆雨水,好似从泥地里钻出来的。

也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了,一个个铁青著脸,翻著死鱼眼睛。

大堂里已经没多少位置了,店老板正忙著叫夥计搬两张桌子出来,慕容荃大咧咧地道:“妈的,罗嗦个屁,老子就要坐中间!”

铁鹰教众人齐声应了,气势汹汹往大堂中间挤去,边走边脱蓑衣、摘斗笠,顺手乱甩。

他们这一脱,大堂内顿时雨水横飞,泥浆四溅,客人们纷纷走避,可是哪里走得开?就有不少人衣服沾满泥水,狼狈不堪,桌上饭菜里更是一片污秽。

铁鹰教一夥人甩得兴起,哈哈大笑。

有一书生模样的人,抗声两句,被人像小鸡一般提起,两记老拳下去,鼻子嘴巴一起往外喷血,再扔到外面泥水里,摔得半天爬不起来。

酒店老板这才知道来了群瘟神,苦著脸,不住打躬作揖。

大堂里的普通百姓见到这般气势,哪里还敢多留,纷纷算帐走人,不一会竟走了个乾乾净净。

阿柯压低声音道:“这夥人认识我,还跟我有旧仇。要、要不要现在就走?”

道亦僧狠命撕扯一只鸡,一面含糊地道:“…打就打,反正…嗯,妈的老鸡一只…反正老子也很久没跟人打架了…”

小真解下佩剑,拍在桌子上,道:“正合我意。”说著,也提起筷子吃起来。

阿柯道:“我…我也不是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说著,忽听门外又是一阵马蹄声。

铁鹰教的人本已落了坐,听到这声音呼啦一下全跳起来,“光啷啷”一阵响,俱都抽刀在手,彷佛受惊的兔子一般看著门口。

老板和小二不知又来了什麽人,提著水壶发愣。

慕容荃虽然端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终究也没有站起来,道:“妈的,干什麽?迎他进来吗?老子就不信他敢在这里动手。

“坐,都他妈给老子坐下吃饭!”

阿柯心道:“原来这家伙还在为阴阳铜鉴的事被人追杀呀。看他的样子,大概已经栽了很多跟头了。可怜…”

说话间,马蹄声已停在了门前。

这一次只来了四人,当先一个铁塔也似的壮汉,脑袋比店门还高出半截。

他进门来时也不回避,直著脖子,“啪啦”一声撞断门框,瞪著眼,走进店里。

一个刚才替铁鹰教众人牵马的夥计,正走到门口,见状刚道:“你怎麽走路的,撞烂了门…”

那人身後一人抓住他胸口衣领,随手一抛,那夥计惨叫声中,横飞出去,撞烂窗户,摔到店外青石地上,顿时昏死过去。

那人拍拍手道:“你也撞烂了窗户,大家这就扯平了,是不是?掌柜的呢?快点滚出来伺候!把这些破椅子统统扔出去,快快快!”

他一叠声催促吓得屁滚尿流的酒店老板时,慕容荃对那铁塔汉子一拱手,道:“铁兄,你还真是赶得急呢,居然又追上兄弟了。”

铁鹰教一众人看著他的眼中,俱是又愤怒又惊慌的神色。

那铁塔汉子瞪了慕容荃半晌,咧嘴呵呵一笑,声音好似闷雷:“慕容兄跑得快,兄弟我既然奉了帮主之命照看慕容兄,没办法,也只有拼命赶呀。”

此时,刚才动手那人已搬上一张铁椅子,铁塔汉子一屁股坐了,掏出张绢巾,像大姑娘一般,翘起兰花指,擦拭脸上的雨水,一面道:“有什麽吃的,快些随便上来些,大家伙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也有些乏了。

“慕容兄,这次等兄弟吃完了再走,可好?”

慕容荃两手一摊,苦笑道:“你老兄看看兄弟我一个劲往少林寺赶,也该知道是为什麽吧?

“那东西不在我身上,你赶快一点跑到少林寺去,说不定还先拿到呢,是不是?”

那铁塔汉子道:“这个兄弟就不知道了。总之帮主手指到哪里,我铁牛就冲到哪里。帮主说要怎麽做,我铁牛拼了命也要做到。

“慕容兄既然没有阴阳铜鉴,又何惧让兄弟我搜一搜呢?”

铁鹰教中一人,拍桌子怒道:“放屁!我们教主是你随便说搜就搜的麽?有种就上来打过,不要整日阴阳怪气的跟在屁股後面,算什麽英雄?”

铁鹰教个个群情激动,一起挥舞著刀,叫道:“对,有种上来比过,妈的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铁牛坐著屁股,挪也不挪一下,手下端上热茶,他接过来吹了半天热气,小小地喝了一口,皱眉道:“不好。撤了罢。”

竟是看也不看铁鹰教一眼。

铁鹰教众人喊了半天,那边都没人搭理,他们除了叫骂,也著实不敢再往前多跨一步。

慕容荃突然一拍桌子,怒道:“吃饭就吃饭,吼什麽吼?人家当是耍猴呢!妈的,全都给老子坐下!”

铁鹰教众人被帮主喝斥,俱都无言坐下喝酒。

一个小二上菜时,不小心碰了其中一人,被那人飞起一脚,踢进厨房。

慕容荃喝了两口热酒,脸开始红起来,对那铁塔大汉道:“姓铁的,有种就跟老子一起上嵩山,看看老子是不是说了假话!”

铁塔大汉无所谓地道:“那好得很啊。”

道亦僧与小真两人各自埋头吃饭,充耳不闻。

阿柯一直从帘子缝隙间看著,心道:“看来,这铁塔汉子一直认为阴阳铜鉴在慕容荃手里,是以穷追不舍。

“铁鹰教一个个怕他得很,定是吃了不少亏了。他定是拼命往嵩山跑,希望辩机能还他一个清白。

“为什麽那汉子不动手?啊,是了,他是要等他的帮主来才能动手,否则若是搜不出阴阳铜鉴,被他帮主怀疑私藏了,可不得了。

“嘿嘿,这东西真是弄得人人自危。

“除了慕容荃外,另外还有威服寨的司马寨主、那个什麽梅庄的梅雨村…对了,还有个苦和尚,大概此时都被人如此追赶著吧。

“林芑云呢…她在玄奘的手里,还有人敢追吗?倒是我…可千万别给人发现了。”

铁鹰教众人又怒又惧的吃著饭,那铁塔汉子也不紧不慢地喝著自带的酒。

阿柯则躲在雅间里,用易容的工具,把眉毛画了又画,胡子有多少加多少。

小真忍不住道:“不要再弄了,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阿柯得意地道:“那不正好吗?”

忽觉眼前一闪,跟著头顶上啪喇喇一阵巨响,震得酒店都是一抖。

道亦僧抬头看看外面,道:“咦,这时节还有震雷,今年冬天可不大好过。”

说话间,窗外的雨下得更加滂沱,劈劈啪啪,打得靠窗的几棵小树,弯下腰去。窗台上也溅起水花,一阵阵冷冽的水气刮进来,弄得桌子湿了一大半。

阿柯忙站起身来关窗。

他刚要合上窗,忽地一惊,只见如此风雨中,有一人却不紧不慢地,自街上昂首而来。

那人身材不高,彷佛还驼著背,一身麻衣被雨湿透了,像披著张破烂的抹布一般。

阿柯再看仔细点,猛地一震,飞也似地关上窗户——

那人拄著一支比他身体还高的铁杖,竟是多日不见、替他阿柯背黑锅的铁杖老头!

阿柯退到小真身边,低声道:“铁、铁杖老头来了!”

铁杖老头推开门,一步一拐地走进酒店。

正在闷声吃饭的慕容荃,抬头瞧了他一眼,略一迟疑,突然一跳三尺,脑袋险些撞到顶梁。

铁鹰教各帮众还以为教主屁股上挨了一刀,都惊得跳起来,一阵乱七八糟地拔刀之声,跟著有人惨叫一声,却是他旁边的人拔得快了,在他胳膊上切了一刀。

慕容荃落下地来,指著铁杖老头,脸涨得通红,嘴里的饭还来不及咽下,叫道:“就、就、就是他,直娘贼!”喊得饭菜、口水到处乱喷。

铁塔汉子看了一眼慕容荃,并不理会,又看看铁杖老头,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穆奎山穆前辈,在下飞虎山铁牛。”

穆奎山还没回答,慕容荃一边跳一边叫:“就是他!妈的,阴阳铜鉴就在这老头身上!你要搜就搜他,老、老子可是清白人!”

穆奎山瞥了一眼铁塔汉子,并不言语,迳自走到旁边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道:“酒来。”

他声音不大,又低又沉,可是偏偏像在人耳朵边响起,震得每个人心中都是一跳。

慕容荃呆了一下,再叫气势已经小了很多:“那、那叫阿柯的小子,就是说的他嘛,不信你也可以去问威服寨的司马老头!

“喂,穆老头,你这麽招摇地跑出来,胆子还真是不小啊!”

穆奎山也不理他,只拍拍桌子,叫道:“酒!”

可是老半天也没人答应,想是酒店老板见到这两帮似乎要火并的样子,早就躲起来了。

铁塔汉子沉吟一下,笑道:“穆前辈要酒喝,怎麽还不招呼著?”

他手下一人忙应了,提了壶酒过去。

穆奎山也不客气,接过来连杯子也不用,直接就著壶口喝了起来。

铁塔汉子使个眼色,手下自是理会,忙把自己桌子上的菜,端到穆奎山桌子上。

铁塔汉子顺势也坐了过去,笑道:“穆前辈,在下可有荣幸与穆前辈喝酒?”

穆奎山始终不说话,眼也不抬一下,见菜端到面前,也毫不客气的吃起来。

铁塔汉子端了一阵,见他不搭理,笑道:“那在下先敬穆前辈一杯了。”说著,一口气乾了。

慕容荃冷笑道:“哼哼,马屁拍到马腿上。”觉得自己也像是长了脸一样,顿时心情好了不少。

铁鹰教的人,均是脸露不忿。

铁塔汉子道:“穆前辈,我们帮主是‘天星锤’黄云峰,说来,也算您老人家的故人…”

说到这里,故意一顿。

然而,穆奎山仍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埋头吃酒。

铁塔汉子怔了一下,接著道:“帮主他老人家听说您出山的消息,非常高兴,吩咐在下若能有幸见到前辈,一定要请前辈到敝帮坐坐。

“穆老前辈酒喝完了,怎麽还不端酒来?”

几名手下忙自己跑到厨房里找酒。

铁塔汉子道:“穆前辈,这位铁鹰教教主慕容先生…”一指慕容荃——慕容荃本能地一挺胸口——续道:“说您老人家收藏了‘阴阳铜鉴’…

“嘿嘿,前辈放心,在下绝无窥测之心,只不过这东西外面的人吹得挺厉害,这阵子也闹得风风雨雨。在下没有见过,也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