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青莲叶已飞进庄子里,熊秀秀看他两个坐在一张青莲叶上飞了进来,心下惊疑,却没动,冲雷双重喝道:“雷双重,你发什么神经,想死是不是?”

雷双重过于激动,对熊秀秀先前的话恍若未闻,这时忽地神情一凝,转头看吴不赊道:“吴城主,敢问你这百威鼓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情形怪异,吴不赊也不想瞒他,道:“我从一个叫虎百威的虎妖处得来的。”

“虎百威?”雷双重眉头微凝,“没听说过。”他冲吴不赊一抱拳,转头看向熊秀秀,目光一冷,“熊秀秀,你可听说过轰雷山雷家?”

“轰雷山雷家?”熊秀秀冷眼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眉间露出思索之色,“轰雷山雷家,我听爹爹说过,四十年前,雷家家主雷一木来我庄做客,颇为无礼,我爹爹一怒之下,杀了他,更赶去轰雷山,将轰雷山雷家灭门。”说到这里,眼眉一挑,“你叫雷双重,难道是轰雷山雷家余孽?不可能啊,爹爹说雷家满门尽诛,绝不会错,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叫来庄中作客颇为无礼?”雷双重冷笑,“这么无耻的话也只有你熊家这样无耻的人才说得出来。作客不假,却是你爹爹看上了雷家祖传的宝物,找个借口杀人罢了。你爹爹如此,你也如此,这些年来,但凡入得你眼的,借着魔笛,你杀了多少人了?”

“放肆!”熊秀秀被他揭破脸皮,大是羞怒,“你莫非真是雷家之人?”

“没错,”雷双重一脸悲愤,“我便是雷家最小的儿子。当日你爹杀上门来,我才三岁不到,老管家眼见不对,让他的孙子跟我换过衣服,带我躲在山洞里才逃过一劫。”

“原来你真是雷家余孽。”熊秀秀冷笑,“那你不过四十来岁啊,作出这老态龙钟的样子,倒是装得像。”

雷双重嘿嘿一笑,腰一直,身上骨骸啪啪作响,身板挺直,脸上皱纹也平了好些,霎时便如换了个人。先前他看起来已是七老八十了,这会儿却是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

“灭门之仇,焉能不报,可惜我幼失双亲,老管家又没能学得我雷家绝学。我潜身竹影山庄,却是报不了仇,但苍天开眼,竟然让我得到了百威鼓。我雷家满门之仇,终于是可以报了。”雷双重仰天长啸,“熊秀秀,把你那坐关的几个叔叔都叫出来吧,熊家上下,今日不会有一个活口留下!”

“竟是世仇。”吴不赊摇头,“看来熊秀秀突然出手暗算我们,也是起了贪心。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么贪,还真是想不到呢。”他虽是对颜如雪说,声音却不低,以熊秀秀的耳力,自然听得到。

熊秀秀脸上又是一红,恼羞成怒,指着雷双重道:“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区区百威鼓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她敢放这大话,也是因为她刚刚才见识了吴不赊打出的百威鼓,虽也有些威力,却也不过如此。她却不知,吴不赊根本就是乱打,百威鼓三成的威力都没打出来。雷双重先也听到了鼓声,自然是知道的,嘿嘿一笑:“你既不知死活,那就先拿你祭鼓。”说话间,他神情一凝,仰首向天,微祷数句,霍地里眼发电光,手一扬,一槌擂下,“轰”的一声巨响。熊秀秀“啊”的一声叫,一个踉跄,身子摇摇摆摆。雷双重连擂数下,熊秀秀猛地一个后翻,一翻数丈,身子往地下一滚,化出原形。那物怪,似熊非熊,身上皮毛黑白夹杂,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这是什么?”颜如雪自长大便一直呆在云州,见识不广。吴不赊倒是识得,道:“这是猫熊,又叫大熊猫,最爱吃竹子,难怪会吹竹笛。”

颜如雪道:“皮毛倒是好看。”

熊秀秀身上皮毛虽好看,这会儿的情形却实实不堪,受鼓声轰击,在地下滚来滚去,哀声惨叫。吴不赊先前击鼓,只能略微干扰熊秀秀的笛音,想不到在雷双重手里,百威鼓竟有如此威力,便与虎百威相较,似乎也还要强上三分,吴不赊暗暗咂舌。而苦海青莲的玄奇也让他惊叹不已,熊秀秀离着雷双重十余丈,吴不赊两个离着雷双重也不过二十余丈,熊秀秀闻鼓声如遭雷轰,吴不赊耳中听来,那鼓声虽暴烈却悠远,仿佛在数里外敲击一样,心神不受半点儿撼动,显然都是苦海青莲的功劳。

“停——停——”熊秀秀再受不住,嘶声叫停。雷双重数十年的仇恨,也不想一下子就要她的命,止槌不击,道:“你还有何话可说?”熊秀秀趴在地下,张着嘴,喘了好半天气,才勉强缓过神来。雷双重也不急,只是冷眼看着她,享受着报仇的快感。

熊秀秀道:“我爹爹当年打进雷家,曾得一物,据说是你雷家宝物之一。”

“想还宝求命吗?”雷双重嘿嘿一笑,“拿来我看。”

熊秀秀掏出来的,是一个玉盒子,拳头大小,熊秀秀爬起来,把盒子递过去。雷双重盘膝坐下,百威鼓放在两腿之间,看熊秀秀退开,这才打开盒子。他十分谨慎,把玉盒子放在身前两尺开外,不用手,而是用手中的鼓槌挑开盒盖。

盒盖打开,里面是半盒胭脂似的东西,雷双重不识,疑道:“这是什么东西?”

熊秀秀身子忽地一直,化出人身,笑盈盈地道:“这是酥骨香,人闻之,身酥骨软,如饮醇酒。”雷双重“啊”的一声叫,猛地明白过来,翻身往后一跳,一去数丈,竟然就站不稳了,踉踉跄跄,从屋顶上摔落下来,带下一地瓦片。这一跤摔得竟似不轻,雷双重挣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却是站不稳,只能坐着。他性子坚毅,即便跌下屋面,仍一手执鼓一手执槌,恶狠狠地盯着熊秀秀,嘶叫道:“你这卑鄙无耻之徒,竟然用此毒计,我绝不会饶你!”

“什么卑鄙无耻,什么毒计,成者王侯败者贼,你不知道吗?活着就是有理,死人永远无理。”熊秀秀嘻嘻笑着,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梳理起先前弄乱的头发来,对雷双重的威胁视若不见。

雷双重深吸一口气,举槌擂鼓,然而那不到半斤重的鼓槌这会儿仿似重若千斤,举到一半,竟是举不起来。他咬着牙,竭力擂下,鼓与槌相碰,声音没多大,因为他能使出的力气实在是不大,然而就是这一点点力气,从鼓槌上弹回来时,却让他大声叫了起来。他手上的肌肉仿佛完全酥化了,只是稍微有一点儿力道碰一下,便又酸又痛,难受到极点。熊秀秀不怕他擂鼓,正因为深知酥骨香的功效。

吴不赊、颜如雪远远看着,虽不明雷双重的感受,但大概猜想得到。吴不赊摇头:“这丫头还真是狡猾得紧,雷双重也算小心了,还是着了她的道,这仇眼见是报不成了。”

颜如雪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你知道了吧,心眼明明无赫赫之威,为什么我们却特别看重它?”

云州遗族深处魔界之中,周遭尽是魔族,明里的敌人固然可怕,暗里的算计更可怕,心眼窥微察幽,再狡猾的魔类,在心眼面前也无所遁形,能先一步察觉敌人的诡计,这可比什么玄功妙术都要有用得多。吴不赊自然也明白了,却叹道:“可惜你的心眼给我破了。哦,对了,能有什么办法补起来吗?”

“身子破了,还怎么补?”颜如雪羞掐他一把。吴不赊嘿嘿一笑,也不知是该遗憾还是该得意。

“啊、啊、啊!”雷双重惨然长叫,仰首向天,“爹,娘,双重无能啊!眼见大仇得报,竟又中了毒计,我为什么这么蠢哪!”

“行了,别叫了!看在你服侍我熊家这么些年的分上,我不会要你的命。”熊秀秀收起镜子,笑道,“我最多就是砍下你的双手双脚,把你作个人肉碾子养着。”

吴不赊两个先听她说不要雷双重的命,还以为她真是起了两分善心,谁知竟是要砍了雷双重双手双脚慢慢折辱。

“这丫头真毒。”吴不赊冷哼一声,道,“如雪,你坐在莲叶上别动,看我去收拾了她。”颜如雪却笑道:“你不是要看宝吗?尽管坐着,我让你见识我师门宝物。”

吴不赊一听大喜:“是什么宝物?亮出来看看。”

颜如雪含笑不答,左手捏诀,苦海青莲往前飞去。

熊秀秀先收了酥骨香,这才笑盈盈走向雷双重,要收了百威鼓,突见吴不赊两个坐在莲叶上缓缓飞来,她取了紫竹魔笛在手,恨声道:“吴不赊,我今天誓要将你碎尸万段。”举笛就唇,吹将起来。先前吴不赊听到笛声,心血沸腾,功力无法凝聚,颜如雪更是痴迷其中,魂魄若失,但这会儿听到笛声,却再无这种感觉。笛声清亮,曲子也很动听,却好像是在数里外吹奏,有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熊秀秀吹了一会儿,见吴不赊两个行若无事,大吃一惊,立马便明白过来,必是那青莲叶有古怪,抵消了她笛音中的魔力。她心机灵动,反应极快,一生出明悟,立刻住笛不吹,反手去腰间袋里掏出一物,却是一个竹筒,有小儿手臂粗细,往空中一抛,左手捏诀一指,厉喝道:“竹影七杀,疾!”随着她喝声,竹筒中飞出七把小刀来,这些小刀约六七寸长短,二指宽,恍眼看去,真像是一片片的竹叶。

熊秀秀一脉乃是猫熊成精,祖上修得这七柄飞刀,命名为竹影七杀,却是真功夫。七把飞刀一离竹筒,立时分为三批,成一个倒品字形,前面两批都是两把,分别射向吴不赊、颜如雪,后面一批是三把,却是射向两人身下的苦海青莲,打的显然是割开青莲叶的算盘。

吴不赊哪会让飞刀近身,熊秀秀刀多,他手多,身一摇,肩上生出七只手来,刀斧锯凿,照着飞刀便砸。不想那飞刀灵活至极,眼见他砸来,七把飞刀哄一下散开,彷佛散了一团马蜂,却又不回头,只是绕着青莲叶疾飞,寻机进攻。吴不赊自也不惧,身一摇,又生出两个脑袋,三头六只眼,四面八方都顾得到,不过那些飞刀来去如电,见风便跑,遇隙便钻,吴不赊三头七臂舞了半天,却如狗熊捞鱼,半条也没捞着。吴不赊又不敢离开青莲叶去追,熊秀秀的笛子还抓在手里呢,他若下了莲叶,熊秀秀笛子吹起来,他无法凝聚功力,可变不出这么多手。不能离开青莲叶,只是四下防护,这下就有些郁闷了,吴不赊舞了半天,突地想到一事,对颜如雪道:“你说的法宝呢?”

颜如雪扑哧一笑:“你还记得呀?”这下吴不赊更郁闷了,看着颜如雪笑得花枝乱颤,咬牙道:“使坏是吧?好,看晚上我饶不饶你。”

颜如雪大羞,却还真有些怕。你想啊,叶轻红、九斤丽两个加起来都不是吴妖王的对手,颜如雪一个人哪行?她低声求饶道:“好人,是我错了。”

男人一生,最得意的两个时候,一是敌人下跪,二是美人服软。吴不赊得意洋洋地道:“算你乖,快出法宝。”

“遵命。”颜如雪娇声应了,忍不住又是一笑。

以前在云州遗族,她也多次对敌,每一次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和吴不赊在一起,面对敌人,却一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对敌之时,却在打情骂俏,竟然那么多废话。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可就是沉迷于这种感觉,一颗心儿啊,就像是在春风里飘着,拔也拔不出来,自从把身子给了这个男人,自从下决心跟着他,让他去遮挡一切,颜如雪的这种感觉就从来没有消失过。

颜如雪从灵犀袋里掏出一物,是一根小小的钢鞭,长七八寸,大拇指粗细,上有符印,像是小儿的玩具。

吴不赊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打妖鞭,专打天下一切妖物。”

“有这么厉害吗?”吴不赊大是怀疑,“倒是精致,以后我们有了孩儿,不缺玩具了。”他伸手摸了一下,鞭上忽地传来一股大力,竟把他手震到一边。吴不赊猝不及防,着实被吓了一跳,叫道:“啊呀,这鞭子咬手,不能给咱们儿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