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盛站在她身边,替她摆了一下仪器,语调从容自得:“不太行。”

  林微夏收回视线,声音温软情绪却是说不上的淡:“家里还有一个篮球,我打算给邱明华。”

  班盛神色未变,嗤笑一声,搁下一句话:“他不敢。”

  “像你这种人都这么肆意妄为的吗?我听说邱明华很怕你。”林微夏抬头,琥珀色的眸子盛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一切都不言而喻,她的隐含意思是他仗着家境好,又长了副好皮相,处处逼迫别人,一直我行我素。

  班盛这么聪明,不会不懂。

  班盛双手插兜倏然凑过来,一股好闻的乌木香传来,人没有挨太近,漆黑的眼锋却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来回扫,带着压凌。

  扫过她樱红的唇,颀长的脖颈,她的胸,甚至牛仔裤下挺翘的臀部。

  人是没什么动作,眼神却痞坏下流。

  林微夏被这样的眼神烤着,不自觉地绷紧脚趾,脖子渐渐发热,在冬天里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班盛这才缓缓开口,轻笑:“我要是肆意妄为,你觉得现在我碰到你哪了?”

  窗帘随风动,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邱明华扶着腰一步一步挪回教室,他刚才想溜的,结果走在半道上肚子痛又折回来厕所。

  邱明华一见班盛,脸上立刻愁云密布:“我不想去,不行吗?”

  “随你。”班盛扔下一句话。

  真正的物理实验测试在周四来临,小组合作共赢制,照例林微夏同邱明华站在一起,老师还没来,教室乱哄哄的,要么各自在聊天,要么就是拿着物理书在复习实验步骤。

  物理老师来了后,同学们各自回到自己搭档的位置上开始实验。林微夏在开始前视线环绕了一圈。

  却不经意在斜对面看到班盛和柳思嘉两人。

  柳思嘉时不时地看着班盛,偶尔会伸手勾一下他的袖子,身形瘦削的男生循着动作侧过脸,漫不经心地低下脖颈听女生说话。

  物理实验测试结束得很快,老师现场打完分后,刚好铃声响起。实验室内人头攒动,柳思嘉把书横贴在腰处,像只斗气昂扬的黑天鹅,她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发消息给妈妈:

  【期末考试我不会输。】

  发完以后,柳思嘉心情很好,打算请她们吃冰。

  三两女生拥着柳思嘉走出实验室,隔着高低不一的肩膀,柳思嘉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收拾东西的林微夏,红唇勾起:“微夏,去不去吃冰?我请客咯。”

  林微夏摇头:“家里还有事。”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邱明华还坐在凳子上,犹豫了很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巧克力递给林微夏,后者神色疑惑回看他。

  “那个,你好像误会我和阿盛了,”邱明华挠了挠头,“他一直对我挺好的。”

  “你知道深高这所私立学校的尿性嘛,我爸是做渔产生意的嘛,刚到班上的时候,大家都嘲笑我。但班爷不会,他在这个学校一直都独来独往的,冷酷得不行,是我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称兄道弟,但他也不怎么搭理我。直到有天我家破产了,我妈还生病了,那段时间我丧得不行。”

  “班爷他除了从小长大的兄弟外,基本不掺和别人的事,更不跟别人打交道。盛哥这个人呢,独来独往惯了,别人都评价他是不关心别人死活,挺冷漠,精明利己的一主。”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主动把校服设计卖给了校长。他提的要求是这条产业链得给他,但最后班爷去求了他父亲,让叔叔交给我爸去做。他家哪缺什么人手呐,完全就是为了帮我一把。”

  “就是因为他的帮忙后来我家才有所好转的。所以我拿他当一辈子的兄弟,把命偿给他都行,总之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说他对我不好什么的。”

  ……

  放学后,林微夏站在校门口的站台处等公交,随着公交车发出刹车的声音,学生们鱼贯而入,她被人潮拥着上了车。

  公交车一晃一晃的,冬天暖阳的一束光穿过玻璃板射在林微夏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上,一粒光点落在脸颊处的红色蝴蝶胎记上。

  旁侧几个男生看见这位长发齐腰,气质清冷安静的女生纷纷侧目。林微夏浑然不觉,思绪还沉浸在之前在实验室和邱明华的对话。

  “抽到你的礼物却给了班爷,错在我。”

  不好意思啊,他从没向我开口要过东西,

  除了那个篮球。

  是她对班盛成见太深,误会他了。

  学校里,林微夏分发作业,发到班盛的作业时,他侧坐在座位上做题,一只黑色的笔抵在虎口上,一边转笔一边快速地写下一个答案。

  听到林微夏喊他,班盛头也没抬,更别说分一个眼神了,只腾出一只手来接作业。林位微夏盯着那骨节分明修长,充满了艺术感的手开口,语气温吞:

  “我有话跟你说。”

  “放学在实验室等我。”班盛仍旧头都没有抬。

  下午放完学,实验室空无一人,窗外的日光仍然很亮,外面的吵闹与实验室的安静。林微夏不懂为什么班盛把她约在这里。

  班盛没多久就出现了,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他单手插兜站在实验台前,一只手拨开试管,开始做实验。

  “知道自己输在哪吗?”

  实验分很快出来,林微夏这组勉强及格,而班盛和柳思嘉这个小组实操分数是第一名,接近满分,老师只扣了0.5 分,据说是柳思嘉操作的时候,袖子不小心沾上了一点色素剂。

  “原理没有理解清楚。顺序反了,先测表面张力,再测浸润现象。”班盛说。

  接下来,班盛让林微夏重新做一边实验,她认真做着,班大少爷靠在墙壁上偶尔出声提醒,虽然话少,却每句说到要害,逻辑分明让人不得不服。

  倏地,架高的烧杯罐中搭着的白纸开始慢慢变色,七彩的颜色一路相互连接,互相浸染。林微夏松了一口气,唇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总算成功了。

  “毛细现象是表面张力和浸润现象相互作用的结果。”班盛看着眼前的景象说道。

  班盛就是这样,对林微夏是无条件。

  无条件原谅,被误解再怎么生气,第一考虑却是她没有把这个实验学会,压着脾气也得教会她。

  林微夏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跟班盛如何道歉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一抹光晃了一下眼睛。

  林微夏看过去,班盛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块反光镜对准她刚做好的实验,对面地上立刻出现了一道七彩的光,就连地上的影子都是彩虹的颜色。

  绚烂又短暂。

  这耀眼的瞬间。

  林微夏睁眼,她看见班盛站在阴影处,仍是一副拽痞没正形的模样,懒洋洋地开口,嘴角却带着笑:

  “送你一道彩虹。”

第18章 恶意

  “之前的事, 真的抱歉。”林微夏抬眼看向他,语气真诚。

  班盛愣住了一下,还真是第一次见这姑娘在自个面前好声好气, 一副任人拿捏的模样。他轻笑了一下, 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就这么好打发啊,林微夏。”

  班盛抬手用拇指按了一下脖子,语气闲适开口:“欠我一个愿望, 当你道歉的诚意。”

  林微夏点头答应了。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班盛是如何不动声色,步步为营地圈她入陷阱。而这个名为陷阱的东西究竟是困住了她还是班盛本人,无人知晓。

  从那天班盛在那个雨夜放话说追定她开始,班盛将自己撂出口的话践行到底。他几乎每天都会送林微夏回家。

  即使是有事也会因为林微夏把事情推掉,风雨不动。

  堂堂一深高风云人物, 众星捧月的主放着每天的豪车接送不坐,非要每天陪林微夏挤公交。

  但这是班盛单方面的。

  林微夏从来不等他, 做好自己的事便自顾自回家。

  班盛也不介意,他追他的。班盛每天会在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那条巷子前等她,他尽量让自己的追求不给她造成困扰。

  林微夏没那么快出来的话, 他会在旁边店里闲散地打上一局桌球, 或躲进玩网吧玩游戏。

  尽管班盛低调得不行, 还是有流言传了出来。

  传出来的流言只字片语, 他们不敢大肆造谣,多半于对班盛这个人发怵, 被他记上并不是什么好事。

  “林微夏挺有本事啊,能让班盛心甘情愿送她回家。”一众人凑在一起闲话讨论着。

  柳思嘉老远听见她们讨论, 抱着手臂冷眼驱赶讨论的女生:

  “在背后嚼人舌根, 不合适。”

  “昨天放学, 我还看见班盛往网吧的方向走了,送个屁人。”

  柳思嘉依然高傲漂亮,她靠在栏杆边上,屈起手指敲了敲栏杆,发出“笃笃”的声音,示意她们适可而止。

  有女生立刻挽住柳思嘉的胳膊,说道:“就是,从高一入学来,她们传班盛的女朋友得有100个了吧,结果呢,人家酷死了,一个都没谈。”

  柳思嘉表面紧绷的神色松了一点,心里却不大痛快,甚至到了心绪不宁的地步,真真假假,流言只需要一点捕风捉影就够了。她更不愿意低头去求证当事人。

  班盛的追求是恰到好处的体贴。他记得林微夏来姨妈的时间,会给她准备好暖贴和红糖块。

  通常林微夏都是不接,然后他会变着法地通过别人的手送到她手上。她后知后觉收下,事后一侧头就能撞上一张得逞的脸,唇角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关系变融洽是在周五放学回家的路上。那天晚自习林微夏去办公室帮忙批改试卷,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水围巷错落在城区,但因为这里人员关系复杂,存在一些回迁户和外来务工者,所以这里的住户通常会让自家小孩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瞎晃。

  到家还有一段距离,不远处的坡道上聚集了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原本他们一边抽着烟一边开着黄腔,其中一个黄头不经意地一瞥,盯着林微夏立刻吹起了意味深长的口哨。

  黄头掐灭烟,同身后的几位喽啰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走上前。白灯泡悬在路牌处,将上黄头脸上的刀疤照得清晰可见,加上他不怀好意的表情,显得十分瘆人。

  林微夏心底一惊,抓着书包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开始跳个不停,恐惧像蚂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后背。

  她正打算转身就跑时,忽地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平常林微夏反感的吊儿郎当散漫的声音此刻响了起来,带着少年独有的冷冽和稳重,让人安心:

  “接着走。”

  林微夏心稍定,脚尖的方向不再往后转,瞥见身后的那道影子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身后的班盛今天穿了一身黑,冲锋衣的银色拉锁拉到锁骨窝,衬得整个人峭拔刚劲,他单手插着兜,手里拖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棒球棍。

  班盛在身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口香糖,林微夏每往前一步,他就拖着棒球棍在地上划发出尖锐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

  班盛跟着林微夏在经过那帮混混身边时,薄唇刚好吹了一个泡泡,“哒”的一声响起,那帮混混吓一跳,黄头条件反射地弹开。

  舌尖戳破泡泡卷回唇齿间,班盛不疾不缓地嚼着口香糖,沉着脸瞭起眼皮看了对面一眼,冷笑了一声。

  一帮人尴尬得不行,黄头只看了班盛一眼,碰上他的眼神便知道,这人惹不起。黄头只得回避,猛地咳嗽一声,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装模作样地借口打电话散开了。

  班盛到底把人安全送到家,林微夏站在家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他:“今天——谢谢。”

  班盛低头兀自笑了一下,抬手将她被压在书包肩带上的黑发抽了出来,手腕处的袖子挨着她的手臂,指尖缠着她的头发,慢悠悠地开口:

  “一天到晚不是道歉就是谢谢,爷什么时候能等到我想要的那句话——”

  “喜欢我。”班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微夏愣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手指不由攥紧衣角。倏地,邻居家的狗吠叫起来将这一暧昧的旖旎打破。

  “进去吧,老子等得起。”班盛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头也不回地转身,头颈微低伸手拢火,想起什么又朝身后挥了挥手。

  南江冬日里的树四季常青,在路灯的拥裹下亮着光,一缕白烟顺着线条流畅的小臂飘了过来,灯光将少年挺拔孤绝的影子拉长。

  班盛的追求进退得当,从不会过分惹人烦。送她回家不会多说一句话,从来默默地跟着,

  然后再自己打车回家。

  林微夏回家的路上一直有一道守护的身影。

  自从那天后林微夏对班盛的态度没之前冷淡了,两人在路上偶尔能搭一两句话。班盛使起坏来,偶尔会逗一逗她,惹得林微夏打破一贯的淡定,神色气恼。

  班盛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勾到林微夏的书包带,将人拽了回来。两人推拉间,“吧嗒”一声,一份传单模样的东西从拉链未拉紧的书包掉了出来。

  林微夏脸上一闪而过慌乱的神色,班盛略微弯下腰,伸手将传单接了过来,手指夹着纸端详。

  是某品牌联合举办的大提琴演出活动,底部写着参与扫码抽奖有机会获得现场观赛的门票。

  “你喜欢大提琴?”班盛问她。

  他的问话很精,一般人看到这个传单,会根据上面的信息得出“你是不是想去看这场比赛”。

  班盛不是,他看得更远,知道这件事的本质——想去是因为喜欢。

  林微夏没有回答,想去把那张传单抢回来,班盛却将它扬得更高,一脸的从容闲散,一副等着她就招的模样。

  抢回传单未果,林微夏直接放弃,淡声说:“你想要就给你吧。”

  班盛神色变了又变,没有说话。

  林微夏和班盛在路上拉扯的事被人撞见,事情很快传到学校里,不是跟之前只有一个人看到的那般,那样会被认为是捕风捉影,这次是好几个人一起撞见,流言越传越广,在同学们看来,林微夏搭上了班盛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群女生坐在台阶上一前一后地聚在一起吃冰激凌,时不时发出娇俏的笑声,她们讨论别人的语气带着的天生优越感,在她们口中林微夏成了一个爱发骚勾引人的婊子。

  “行了。”柳思嘉秾丽的脸出现隐隐训斥之色。

  李笙然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听我哥说,班盛好像在追一个女生。”

  这个时候也就李笙然敢说这话,先不论她是半路来到这个家的,与同父异母的李屹然一直不对盘,但她说的话确实有几分可信度,毕竟李屹然是班盛的哥们,划为自己人的那类。

  气氛像平静的湖面开始裂成冰块,柳思嘉思绪发怔,手里拿着的冰激凌融化“啪”地一声掉在校裙上。

  李笙然发出一声惊叫,立刻拿出纸巾帮忙擦干净,其他女生也纷纷凑过来帮忙,柳思嘉依然没有反应,直盯着裙摆上的冰激凌发怔。

  晚自习,二年一班教室闹哄哄的,有的同学不仅随意说话,还仗着班主任刘希平出差随意在座位上走来走去。

  纪律差得一塌糊涂。

  刘希平沉着脸出现在窗口不知道是谁第一时间发现的,原本吵闹得像菜市场一样的教室霎时安静下来。

  郑照行背对着讲台,嘴里还咬着根辣条,把手里的扑克“啪”地一声扔了出去,喊道:“对K!”

  班上立刻起了一阵细微的笑声,状况越严肃,越是忍不住笑,邱明华整个人忍笑忍得肩膀都抖。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两个学生出现旷课的情况。

  “还笑!全班出去罚跑十五圈!”一向温和的刘希平脸上出现怒气,接连用戒尺敲了好几下讲台,额头上的青筋怒起。

  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被班主任赶去了操场,一路上惹得其他班级的学生趴在窗口,频频侧目。

  操场上的大灯亮如白日,高大的树木层层遮日,在夜晚留下随风而动的影子。由体育委员整好队,带领大家跑步。

  刘希平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站在队伍前,他吹了一下口哨:“林微夏,出列。”

  班盛下意识地看向从方阵队伍里走出来的林微夏,她的眼神疑惑,其他同学的眼神更是费解。

  “你休息,其他人开始跑步!”

  林微夏转瞬明白过来老师的用意,她正想开口说她可以跑时,一道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老师,不是说好全班一起受罚的吗?凭什么她可以搞特殊?”

  “就是,还是说她家给学校捐的楼或是实验设备更多啊,谁还不是父母心里的宝了。”

  “就是,他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我要回去告诉我妈。”一个A生插话,直接说起了班主任。

  细碎的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老刘的神色变得为难。柳思嘉利索地扎好头发,霸气地扫了她们几个人一眼,一众人自觉噤声,转而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希平:“还跑不跑了?”

  刘希平暗自松了一口气,吹起哨子喊口号,队伍终于拖拖拉拉地跑了起来。一圈又一圈,跑得他们一个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狼狈不已,刘希平站在操场边上监督他们跑完,队伍才得以解散。

  这次惩罚结束后,学生们心急余悸,次日醒来各种跑步后遗症并发,他们不是小腹疼就是走路小腿僵得跟老太太下楼梯一样。

  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身体上的痛感越强,对林微夏就越心生不满。

  林微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某节体育课后,她身上臆测的眼神越来越多。有时远远地看见一群女生,经过她们时,那些讨论和嘲弄越来越多,时不时还会爆发出一两句小笑声,男生更是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是真的,可儿在换衣室看到的。”

  “原来如此,平时装得那么清高,结果……女神形象破灭哈哈哈。”

  “我说呢,平时装得脾气那么好是怕被针对吧,她好茶。”

  这种情况通常只有柳思嘉在场的时候会好点,她同林微夏在一起时,议论的声音仍会响,柳思嘉扫一眼她们才会噤声。

  而方茉对这件事表现出莫大的担心,有时那些指点的眼神太过伤人,她忍不住想要跟他们争执,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胳膊,回头对上一双平静无波剔透的眼眸。

  “微夏你不生气吗?”方茉担心道。

  “生气啊,但生气是最无用的事,”林微夏神色疏离的,反倒轻声安慰起她来,“我没事,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她们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施暴者不是因为一个由头去谴责她,而是很早就看不惯她了,现在只是找了个理由得以让自己有理由能在背后中伤她。

  而拥护的那些人,加入到一个群体中,跟着做出盲目,粗暴的论断以求获得安全感。

  错的并不是林微夏,她什么都没做。错的是根植于土壤里隐藏的恶意和嫉妒。

  方茉似懂非懂,但觉得林微夏看着温柔,实际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新的一周来临,大阴天,天色暗沉沉的,像蘸了墨水,湿冷的冷空气过境,连带校园里红艳的凤凰花都跟着黯淡了几分。

  学生们穿着深高的制服正在教室里整理各自的仪容仪表,女生们匆忙借皮筋扎头发,拿纸巾擦掉口红,男生们则简单多了,负责把拉链拉好,扣子扣整齐就行。

  可偶尔也有一两条漏网之鱼。

  值日干部检查到二年一班时,正好查到郑照行没有戴铭牌,旁边的小弟让他去找班盛去买铭牌,他冷笑一声。

  班盛早就和他不对付了,还找班盛,他妈找个屁啊。班盛肯把铭牌卖给他的话,他郑字倒过来写。

  “我今天就不戴铭牌了,怎么着吧。”郑照行坐在桌子上,恶狠狠地盯着值日的女生。

  女生是别班的值日干部,不苟言笑地扫了一眼郑照行,打开蓝色文件夹打算记他的名字。

  郑照行脸一沉,直接踹飞了前面的凳子,伴随着旁边女生的尖叫,书本一本叠一本纷纷砸在地上,一支笔不小心打在值日干部脸上,传来的痛感让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凭什么?为什么她可以不扎头发?”郑照行盯着干部,手却径直指向林微夏。

  空气霎时安静,班上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投向她,林微夏站在座位边上正在提前分每组的语文试卷,纤白的手指沾上了粗糙的油墨,动作顿了顿,继续数试卷。

  说起上次值日的事,李笙然无声地翻了个白眼。郑照行跳下桌子,一步一步朝林微夏走过去,一副要找茬的模样。

  “林同学,你在一班一再搞特殊说不过去吧,不如让大家看看你头发里藏了什么?”郑照看着她开口,明明是笑着的眼睛却透着狠戾。

  气氛死寂,周遭人都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郑照行一副要拿林微夏开刀不肯放过她的架势,方茉吓得眼泪蓄在眼眶里又不敢哭出来。

  林微夏的神情不冷不淡,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隐隐可见嫣红的唇,还是那张清冷又过于冷静的美人脸,她继续低头数试卷,教室里只有试卷翻页的窸窣声。

  她甚至没有分眼神给郑照行,更别提因害怕而屈服了。

  林微夏这样淡漠的态度更是激怒了郑照行,原本还挂着笑的脸阴沉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女生,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

  李笙然正在帮柳思嘉扎头发,三两女生围在女王身边,跟她说着话,似乎有意不让她插手。宁朝现在还在实验楼打扫,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至于班盛,一打铃就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郑照行走到林微夏面前,一只手按住桌子上的试卷,她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他想也没想,众目睽睽下,手伸了过去——

  “别碰她。”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来,语调虽平缓,却莫名带着震慑力。

  众人看过去,班盛倚在门口,身后的乌云成墨,融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种山欲风雨来的黑暗征兆,他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屈指搭在银色的拉环上,筋骨明显同时夹着点欲。

  同样是穿着深高的校服,班盛什么也没干,只倚在那里看着他,气势具有压迫性。

  班上细碎的议论声传来,交头接耳道:“是班盛。”

  “估计他也看不下去了吧。”

  “郑照行除非疯了,才敢惹班盛。”

  班盛看着郑照行没有说话,但两人打过好几次交道,他应该懂那个眼神什么意思。如果如果郑照行能承担后果,他班盛绝不拦着。

  班盛一开口郑照行的手就下意识地缩回去,班盛这个人一向不好惹,他很少亲自动手,都是动脑筋专挑别人的痛处和命门掐,之前十三中有个人犯了事,他搜罗了对方一箩筐犯事的证据,也不管对方家里的权势,把人送进了少管所。

  想到这,郑照行有些犹豫,他人被架在这,周遭人的眼神兴奋好奇同时又期待地看着他。

  他想起什么,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下一秒,郑照行没有任何犹豫,像受到刺激一般伸手去扯林微夏的头发,他的动作快又阴狠,根本让人没有反抗的余力。

  林微夏头皮一阵撕扯的痛,被人拽着往前,整个人撞到桌子上,上面的书本,纸笔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

  腹部受到撞击传来的痛感让她不由得佝着腰,但郑照行压根没放过她,手很快伸了过来,像拔掉烂草般,用力一扯——

  郑照行尖锐的指甲划过来,像一把利器,林微夏耳骨处传来一阵刺痛,右耳传来一阵耳鸣声,轰轰隆隆,像是车轮胎碾过她的耳朵,然后变成碎片,然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来出来。

  他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开关,噪声骤响,下意识地皱眉,胸口一阵心悸。她什么也听不清,隐约看见周围人的嘴形,他们好像都在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夹着嘲讽,柳思嘉则一脸的震惊。

  除了方茉在哭。

  郑照行暴力地从林微夏耳朵里扯出一个东西,“啪”地一声助听器掉在地上,往不远处滚了滚。

  顺着手指往下滴着暗红的血,吊诡又血腥,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

  “轰隆”一声,走廊外的天空响了一记闷雷,紧接着这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于兜头而下,这个早会是彻底不用开了。

第19章 逃亡

  “天呐, 她真的是聋子,那不就是残疾人吗?”

  “可儿说得没错吧,上体育课在更衣室她就看见了……”

  “对比她之前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哈, 现在不显得滑稽吗?”

  “那她就是听不清我们说的话?我说她怎么反应比别人慢半拍。不过她这样的应该去聋哑学校吧,怎么来深高了……”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裹着风声, 听不大清,右耳接收到“残疾人”“清高”断断续续的音节,传到左耳里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郑照行神色当场错愕,随即又冷笑一声,看着林微夏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可在他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时, 一阵猛力袭来,他还没反应过来, 后背被班盛踹了一脚,一时没站稳,整个人直直朝地上跪了下去。

  郑照行痛得当场爆了一句粗口, 正想反击, 班盛沉着一张脸再次把人掼到了地上, 他跨在郑照行身上, 一双眼睛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单手攥着对方的衣领, 就跟拎着一条死狗般,直接把人往墙上掼, 一次比一次狠, 后墙的黑板震动。

  两人很快扭打起来, 但班盛很快占了上风。

  没人敢劝架,打人的那位家里的背景和在学校的地位,不是他们惹得起的。班盛一向比同龄人稳重,这会儿打架狠起来不要命,郑照行牙齿被打得出血,脸上迅速红肿起来,青一块紫一块。

  柳思嘉带着教导主任和刘希平急匆匆地过来,教导主任见状脸色大变,呵斥道:“班盛!你一个优等生在这打架像什么样子!你们快上去把两人分开!”

  可班盛就跟没听到一样,阴戾着一张脸,往死了打郑照行,眼睛已经充了血,从侧边来看,他一截冷白的脖颈青筋突起,后脊凸起,一条弧线绷得很紧。班盛更是直接朝郑照行的肋骨踹去。

  除了柳思嘉,最急的就是邱明华,再这样打下去,可是会死人的,班盛一向稳重冷静,多的是方法治郑照行,他怎么会冲动到这个份上。

  班盛脸上的表情冷戾,他抬手捞起一旁的板凳,想也没想就往郑照行脑袋上砸——

  “班盛——”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班盛低头,高挺的眉骨涌出血珠,往下淌,高举在半空中的板凳晃了晃。

  “我没事,算了。”

  林微夏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不甘和委屈,好像她生来就该承受这些一般。

  林微夏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让班盛缴械投降,他脸上阴沉的戾气也随之消失。班盛把凳子“咣当”一扔,吓得旁边的女生发出尖叫声,一群人蜂拥而上,场面乱中一团。

  林微夏还惦记着她那个破旧的助听器,刚才她就在找,一直没找到。林微夏蹲下来,四处寻找,倏忽,小小的助听器躺在不远处桌角旁,她正要伸手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快直接把它拾了起来。

  人还没反应过来,班盛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蹲着的少女拉了起来,冰凉的宽大手掌一路往下滑,拉住林微夏的手腕,穿过重重人群走了出去。

  在经过教导主任旁的时候,班盛的语调平稳,话语却猖狂:“回来再来您这认处分。”

  班盛就这么当着这么多师生的面,堂而皇之地带走了林微夏,气的老师在后面直跳脚。

  同学各自扶正歪倒的椅子,刘希平叹了一口气吩咐学生把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郑照行送到医院。

  一众混乱,柳思嘉站在人群中,人来人往,其中有位经过的同学不小心撞到她肩膀。女王仍没有反应,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拉着女生往前走,林微夏踉跄地跟在后面,他的步子迈得大又快速,手腕被攥得发紧,不由得抬眼看向他,他的背影不可一世又坚定,像是要带着她逃亡,离开这里。

  外面的雨白辣辣的,卷成了厚重的幕布,她垂眼看着搭在手腕处的那只手,筋骨绷起连着手背处淡青色的血管明显,骨节处还挂着鲜红的血。

  她的心绪比雨还复杂。

  暴雨下得很急,如冰点打在脸上,传来刺痛感,雨水落在地上,蒸腾起来的雾气像白色的海向他们漫来。

  班盛没有一秒犹豫脱了外套递给林微夏挡雨,他带着她跑出校门把人带到绿色站台下避雨。

  他走出去打车,林微夏刚一抬脚跟上去又被班盛摁了回来。

  雨天不好打车,拦了好久才拦到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啪”地一声,车门终于关上,两人并肩坐在后座,车窗将湿漉漉的雾气隔绝在外。

  “去哪里?”

  班盛低声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他的声音冷冷沉沉,似乎情绪不太好。

  暖烘烘的暖气打开,发出老式的嗡嗡的声音,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乘客。男俊女靓,看起来相当养眼,就是各自坐的距离有点远。

  但明显男生淋的雨更多,从头到脚,肩膀处的颜色被染成深色,手肘抵在大腿上,还有雨水顺着黑色的袖口往下滴水,女生好一点,只有后背,头发淋了一些雨,她扭头一个人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机是在深高门口接到这俩学生的,八卦心理来了:“你们逃课啊?”

  班盛换了个姿势,头懒散地仰靠在后座上,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相当敷衍:“嗯。”

  司机看着前方打了方向盘转弯,继续问道:“姑娘,你逃过多少次课了?”

  班盛头转了一下,看向林微夏,身子微倾似乎怕她听不清想帮忙复述一遍。

  “第一次。”林微夏转过头说话。

  “哦,那就是你带坏了她。”司机下结论,看着班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