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挺拔的阴影落在桌面上,男生截住李笙然的手臂,示意她不要找事。李笙然不甘心,红着一双眼喊道:“哥——”

  他们两个人离得很近,就站在林微夏旁边。女生激烈地扭着手臂,红着眼要给她一个教训,男生用了一点力道,修长的手臂线条绷紧,上面还缠着白色的纱布,渗出一点血迹。

  两人绞在一起,林微夏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还有一股香水味,应该是两人挨太紧,李笙然身上的味沾到他身上去了。

  “没必要。”林微夏听见他说。

  很快,李笙然的手无力地放了下来,班盛把人带走了。混乱中,林微夏桌上的书本,笔,眼看就要被撞得掉下去,被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推了回去。

  一起推回桌边的除了作业本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串小恐龙钥匙扣。

  林微夏怔怔地看着钥匙扣,只觉得胸闷,呼吸不过来,心像一把钝刀,来回地割,一阵闷痛。

  班盛把人带了出去,林微夏看见李笙然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一直不停地诉说,后来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应该是替班盛哭的吧。

  班盛垂眼看着她,拍了拍李笙然的手臂,递过去一张纸巾。

  上课铃终于响起,老师姗姗来迟,四十分钟的课上完之后,老刘再三强调学生放学要安全回家,不要随便在外面逗留,学校已经通知家长来接他们上下学了。

  “学校已经通知了事件相关的家长,立刻向上级教育部门处置,并且已经联络了公安部门介入调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

  一整个上午,林微夏没怎么听课,整个人一直坐在座位上。做完课间操后,几个女生挽着手臂进教室,还在讨论着这件事。

  “哎,我在八班的同学来向我打听帖子和视频的事了,我就如实说了。”

  “啊,你不怕郑照行打击报复啊。”

  “拜托,郑照行他们,也就受法律保护网上并未公布他们的名字和照片,但他们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地步了。而且,他们真的很恶。”

  “那班盛呢,你跟你同学说他了吗?”

  “不是让她说完了吗?”女生朝林微夏这边瞥了一眼。

  “当时我记得梁嘉树发生车祸后,好像是郑照行他家说要捐一个新的游泳池,那个地下泳池就封了。班盛再也没在学校泳池游过泳。当时大家不是怀疑过吗?但不是碍于那帮人家里背后的权势,提也不敢提。”

第四节 课老师请假,让他们自习。每天都有成堆的试卷发下来,教室里飘满了油墨味。

  林微夏抽了一张语文试卷,她做题一向没顺序,此时也静不下心,干脆阅读说明文。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大部分讨论着那件事。林微夏小声阅读着——“鲨鱼,海洋中的生物之一,经历漫长的亿年的变化,它是如何从猎人变为猎物的呢?”

  “我天,警察来了,把郑照行他们带走了。”

  “班盛呢?”

  “也带走了。”

  “为什么也叫走他?”

  “鲨鱼种类迅速灭绝,除了生态环境有关外,还跟人们近来不断非法捕杀以有关,渔民出海捕猎捞鲨鱼,会迅速割下鱼翅,也就是鲨鱼背脊的部分,割完以后渔民扔其回海里,鲨鱼带着一身血游回海中,会不会死亡是个未知概率问题……”

  “当然啊,他不是施暴者吗?”

  读着读着,一滴晶莹的眼泪砸到语文试卷上,迅速泅开了上面的黑色字迹,阅读说明文上的“猎物”二字被泪水融开,渐渐变得模糊。

第55章 迷局

  没多久, 方加蓓,林微夏陆续被人带走。

  学校维持着表面的运转,学生们照常上着课, 一望无垠的大海深藏着无尽的波涛汹涌。

  另一边, 临时作为审讯室的学校会议室内,警察坐在桌的一边,老刘作为班主任在一旁协助调查。

  警察是一位女警, 面容温和,眼尾边上有几道细纹,她拿着记录本开始了单个的问话。

  每叫到一个学生,女警都会耐心地重复,这只是一次简单随意的谈话,并重复案件经过——梁嘉树, 年十五岁,于两年前5月15号18:30分在鱼坦前路过马路时被一位闯红灯的货车司机撞倒, 最终意外死亡。

  只有林微夏强调:“梁嘉树是在遭受校园欺凌后,失魂落魄出了校门后再发生的交通事故。”

  “是,因为你发的帖子和视频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关注, 加上我们又接到教育部门的通知所以立刻赶过来了, 我们是来调查校园欺凌事件的, 但你认同梁嘉树两年前意外去世是交通事故吧。”警察问她。

  林微夏点了点头。

  这是她的目的, 希望警察调查出真相,给梁嘉树一个公道。

  她不是没有想过拿到方加蓓的视频第一时间交给老师或警察。可林微夏准备去的时候, 无意间在班上听到那些女生提起郑照行那帮人。

  “你看郑照行把老刘气得,哎, 你记不记得高一那回, 郑照行把一个人都打残了, 对方家长都说要报案呢,结果呢,这事情竟然被压下去了,他家势力挺大的,也有钱,都是他爸帮他摆平的。”

  “遇到这种恶人真的离远点儿,我们普通人能拿他怎么样。”女生接话。

  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林微夏又犹豫了,从她转学入深高第一天开始,就感觉到这里等级制度森严,充斥着特权。她担心郑照行这群人会只手遮天,所以选择了在网上曝光他们,先占据舆论先机,让他们没有一丝反击的机会。

  因为林微夏经历过太多事情,所有的事私下解决永远没有尽头,只会带来更多伤害。而且他们都太小了,有些事要必须得交给法律。

  她要给梁嘉树一个交代。

  警察也没问林微夏什么大问题,简单地问了她和梁嘉树的关系,以及林微夏和视频中几个人的相处事件。

  林微夏走后,女警跟老刘说起这个女孩:“小姑娘挺冷静清醒的,也懂法律,在网上发布的这则视频给每个人都打了马赛克。”

  第二个进去的是方加蓓。

  警察给方加蓓重新看了一遍视频。视频画面有些窄,也有些晃。视频中梁嘉树被郑照行一行人推搡戏弄,示意他主动脱掉裤子,遭拒后对进行暴打。

  没多久,班盛进来了,他走过去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没多久,班盛的手拎起跪在地上梁嘉树的衣领。

  画面戛然而止。

  “你拍这段视频的时候,在哪里?什么时间?”女警问道。

  方加蓓回忆了一下:“高一,也就是两年前,大概五月的时候,周五放学大概五点多的时候,我刚打扫完泳池,去隔间放置拖把水桶,忽然听到了一阵打斗声,躲在门缝里偷偷拍的。”

  “视频里的每个人都动手打人了吗?”

  此刻,方加蓓的嗓子有些干哑,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急促了一些:“班盛没有,他没有打人,其他人打了。”

  女警继续问道:“那他为什么出现在视频里,视频为什么最后一帧停在他拎起梁嘉树的衣领,他的膝盖弯曲,看起来要打人,后面的情况你看到了吗?”

  “班盛很喜欢游泳,他还有一把学校泳池的钥匙,他那天应该是来游泳的,”方加蓓回忆道,语气顿了顿,“当时我拍到一半,不小心踢到水桶发出声响,郑照行好像看到了我,我很怕他,就跑掉了。”

  “后面的情况我没看到了。”方加蓓轻声说道。

  “你确定他没打人吗?”女警问。

  方加蓓肩膀塌下来,瓮声瓮气道:“我不确定,我没有看到事件的全过程。”

  “为什么现在才选择把视频发出来?”

  方加蓓吸了一口气,说话嗓音有些颤:“因为郑照行那帮人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我怕他们报复我。可是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不站出来,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这种烂人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第二个进来的人是郑照行。

  他穿着一件背后印着骷髅模样T恤,工装中裤,脖颈挂了根银色的链子,浑身透着坏事干尽的气息,像一条狡猾的泥鳅。

  “这个视频你有没有什么否认的?”女警问他。

  郑照行明显是个经常犯事的人,去过几次警察局也接受过问话,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紧张或害怕的情绪。

  “我想先确认下梁嘉树的死是因为车祸吧?”郑照行盯着他们。

  “是。”女警看着他。

  郑照行神经明显放松了许多,开始回话:“是我们打的。”

  明明视频中郑照行打人最多也最狠,他却特地强调是团伙作案。

  “把梁嘉树带去泳池是因为那里的监控坏了?”

  “是。”

  “为什么打他?”

  “打人还需要理由吗?”郑照行的情绪明显烦躁起来。

  女警再次瞥了一眼他的个人档案,上面写道郑照行母亲早逝,郑父生意也忙从小不怎么管教小孩,逐渐养成了他跋扈恶劣的性子,后来再婚,因为对自家小孩愧疚和补偿心理,处处纵容包庇他。

  “你怎么打他的?”

  “就是让人挟住他,用脚踢他的心口,腰窝,膝盖的位置。”

  都是隐蔽的位置,受伤了只要穿着衣服别人一眼也看不出有伤。

  “视频中的这个男生,你们是同班同学吧,他参与这起校园欺凌了吗?”

  郑照行抬眼,顺着女警的手势看向视频中的班盛,他的眼睛盯着戴着棒球帽露出一截侧脸的男生,答:“参与了,他也打了人。”

  “说一下经过。”

  “那天我们把梁嘉树带到地下泳池,就开了个玩笑让他主动脱裤子,他不肯……然后就打起来了,打到一半,班盛进来了,他本来准备游泳的。他那个人拽得不行,看到我们打人也没什么反应,只说了句:别在这,我得游泳。”

  警察看向视频,虽然视频没有声音,但看他的口型确实是说了这句话。

  郑照行继续回忆当天的场景,说道:“虽然班盛一向不怎么跟我们为伍,但据我所知,班盛很讨厌他这个麻烦的同桌,所以我问了他。”

  “你问了什么?”

  郑照行清了一下喉咙:“我就刺激了一下他,还问他要不要教训一下梁嘉树,班盛说好。”

  “可据另一位同在现场的同学说,班盛同学没有打人。”

  郑照行从鼻孔里哼出“哈”的一声嘲讽:“你说的同学是方加蓓吧?你们不知道吧,她暗恋班盛,所以给他打掩护。”

  女警和老刘相视而看,都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另一层的隐情。

  接着先后进来在场的男生,都是郑照行的帮凶,还有喽啰,他们的说辞跟郑照行一模一样。

  班盛是倒数第二个进来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抬手搓了一下脖子,头顶白炽灯的光落在男生黑眼睫上,晕出一道阴翳。

  他脸上的表情淡定,更没有紧张的情绪。

  女警很少见有这么镇定自若的少年。

  女警看了一眼他的个人档案,问道:“你现在情绪正常吗?”

  “正常。”班盛道。

  “你承认自己殴打了梁嘉树吗?”女警问。

  “嗯。”班盛应。

  “能还原下具体场景吗?”

  班盛眼睫动了一下,开始说:“周五放学,我准备去常去的地下泳池游泳,进去发现他们正在殴打梁嘉树,当时我心情不太好,郑照问我要不要打人。我过去打了他,然后让他滚。”

  “后来你走了吗?”

  “嗯,出现接了个电话。”班盛说。

  “能告诉我你怎么打得他吗?”

  班盛视线停了一下,半晌才开口:“不记得了,踹了几脚吧。”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丁立,他也是郑照行的小弟之一,也是一样的说辞,都老实交代了自己打人的事实,并说班盛也参与了这起事件。

  所有的供词都在指向同一个人——班盛。

  就连班盛都指认自己。

  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老刘终于开口,他跟女警笑笑:“我来跟他谈谈吧。”

  “丁立。”老刘喊他。

  “干嘛——”老头一直不让他走,丁立此刻有些烦了。

  老刘看着自己的学生开口:“你妈今天又打电话给我了。”

  “她打电话给你干吗啊,”丁立烦躁地拨了一下头发,“还说读书那档子事?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不是,你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她已经把在郑照行家里的保姆一职辞掉了。她跟我说,不希望你以后要成什么大器,买大房子给她住。她只希望你健康,做一个善良的人。”

  是的,丁立从小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娘俩一直相依为命。他也是受社会关怀进深高的,他母亲知道后一直念叨着让他好好学习。

  丁立每次都不耐烦地回:“读书有什么用会赚钱就行了,以后买大房子给你。”

  后来丁母工作的制衣厂倒闭了,阴差阳错地去了郑照行家里当保姆一直当到现在。

  少年原本嚣张跋扈的气势消失了大半,肩膀塌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最后选择把事实说了出来。

  班盛又被重新叫回临时审视室,老刘倒了一杯水给他,开口:

  “班盛同学,你有没有听说过罗生门的故事?”

  “您想说什么?”

  老刘作为一位语文教师,说起故事来速度放缓很多,也条理清晰。他说《罗生门》是黑泽明拍的一部电影,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短篇故事《竹林中》。

  故事讲的是武士带着妻子真砂前去若狭,途中妻子受到侮辱后失踪逃亡清水寺,武士被杀。公堂围绕这一案件开始对当事人,目击者等一行人进行,审讯。

  樵夫,云游僧,捕役,老妪,多襄丸,清水寺女人,鬼魂借女巫,每个人都在公堂上做出了不一样的陈词。

  每个人的陈词都不同,妻子和多襄丸都各自说是自己杀死武士的,而武士的鬼魂却托梦借女巫之口说自己是自杀的。

  “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每个人的陈词都不同,看起来又都站得住脚。你们这帮学生也是,每个人出于不同的动机各执一词,编造谎言,还原了欺凌梁嘉树的现场。”

  “只有丁立反水说了真话,他看见了一切。他说的和警方调动多方人力刚调查出来的结果一样。你并没有殴打梁嘉树,更没有参与这场欺凌事件。拎他的衣领是想让他站起来。你出去接了电话后,再回到泳池发现人都走光了,再找,你发现梁嘉树被关在游泳池隔间——”

  老刘喝了一口茶看着班盛说道:“你去给他开了门。”

  老刘为什么相信班盛,去劝丁立。是因为刚才的问话中,真正欺凌别人的人,又倒霉遇到梁嘉树出车祸死了,那天发生的事他们一定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所以他们能准确地说出具体打了梁嘉树哪里,条件反射不会骗人。

  班盛却说不记得了,随便打了几下,显然是撒谎了。

  每个人的行事动机不同,说出的陈词也不同。像郑照行跟班盛有过节,一直对他怀恨在心,当然要趁机反咬他一口。

  其他小弟自然是跟着他一起拉班盛下水。

  又比如方加蓓,她虽然没有看见事件的全程,因为想维护班盛,觉得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所以给他打掩护。

  没错,方加蓓是暗恋班盛,从高一开始。那个时候班上很多男生给她取外号叫鱼麟妹,在她所经过的地方会故意发出哄笑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班上的人开始排挤她,孤立她,叫她怪物。

  很多次,方加蓓在晚上会偷偷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被针对。想不出来,她走在路上开始驼背,把脖子缩进衣领里,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样,就没人嘲笑针对她了吧。

  渐渐的,方加蓓成了班上的一个隐形人,像是墙上的一滩阴影。她作为班上的一分子,有时缺席集体活动也没人在意。

  也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有一次,方加蓓的作业被那帮男生恶劣心起藏起来了,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丢到班盛桌子上。

  那会儿班盛正趴在桌上睡觉,阳光落在他露出的一截后脖颈上的一排棘突上,显得有些透明。

  她从他身边经过,阴影擦了过去,哪知班盛竟然喊住了她,低淡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方加蓓是吧,你的作业。”

  方加蓓脚步顿住,转身接过他递过来的作业时,心跳如雷,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方加蓓想起来,在所有嘲笑,排挤他的男生们中,班盛从来没有加入过他们。在班上的人都叫她怪胎,鱼鳞妹时,只有他准确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方加蓓从来不期盼这份暗恋能有回应。

  有些人远远看着,默默守护就好了。

  高二林微夏转学过来,方加蓓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在梁嘉树墓地上多次出现的女生。

  一开始方加蓓是提防着林微夏的,还警告她离班盛远点。但后来她多次出手相助,做了很多帮助大家的事。方加蓓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说“因为我和你一样”,方加蓓所经历的,她都遇到过,也都懂。

  所以方加蓓才邀请她去家里看漫画。

  然后方加蓓把视频给了林微夏,条件是要林微夏把关于班盛的画面处理掉,她答应了,但最后却食言了。

  因为林微夏不想错失真相。

  所有人的问话告一段落,结果已出。

  女警整理好记录本站起来,看向眼前长相英俊的男生,完全处于私下的好奇心问班盛:

  “我有一点不明白,据其他同学说,你之前还帮过梁嘉树几次,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成恶人?”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默,只有审讯室里说话的回声在响。

  这下他们再怎么问也问不出结果了。

第56章 乌合

  郑照行, 丁立等一干人被带去警察局进行进一步调查。

  虽然案件是两年前的了,但得益于公安部门和各部门的重视和有力的联合调查,最后判定的结果——郑照行, 丁立若干人对梁嘉树进行欺凌殴打, 致其轻伤,属于故意伤害罪。

  根据相关法律,丁立等若干加害者被判处六个月以上的拘役或管制, 并记录在案。至于郑照行,受害者纷纷站出来指责他的恶行,经多方调查,判郑照行故意伤害等多项罪行,数罪并罚,被判处最高拘役期。

  学校的人见最郑照行最后一面, 是警察将他们押走时,郑照行一行人面如土色, 垂头丧气。

  所有人想到一致想到的一个词是大快人心。

  这件事总算落幕。

  教育部门因此在市学校开展了大规模的反对校园暴力活动,深高也设立了心理课程,专门用来开导, 疏解那些因此遭受心理创伤的青少年。

  一进深高, 到处挂满了红色的呼吁条幅, 而事件的中心端——三年一班的课堂上, 老刘告知了大家事件结果。

  全班沉默,每个人低下头, 又心事沉沉,气氛比任何一次沉重。

  老刘摘下眼镜, 擦了一下上面的镜片, 开始说话:“我一直说你们是我带过比较特别的一届, 确实是这样。我之前一直在公立学校教书,后来为了养家,辞职来到了深高这所私立学校,我在这里带的第一届学生就是你们。是我对于你们的疏忽,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但是,孩子们——”

  “你的人生选择刷什么样的副本?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当你寻找仇恨时,仇恨也会找上你,你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暴力,黑暗,愤怒,恶意,它们会同样会把你吞噬干净。而那些受到你们伤害的人,会长大,参加工作,和朋友聚会,但依然会在某天从噩梦中醒来痛哭,你们做下的恶,为什么要善良的人永远替你们背负?”

  刘希平重新戴上眼镜,静静地环视台下每一个学生,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还有,精神霸凌也是校园暴力,心理上的伤痛等级并不比生理疼痛少。”

  明明是不重,还算温和的话,却砸在了每一个学生身上,心底像被重石压着,半晌有人发出很小的哭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是醒悟,也是忏悔。

  万幸,你们还有机会。

  姑妈知道这件事后,怕自家小孩会因此受到影响,已经给林微夏办了转学处理,但因为流程繁琐,她还要在深高待两周。

  这一系列的事件过后,深高那种对立的氛围消失,大家醒悟过来,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不再玩那种孤立,拉帮结派的游戏。

  方加蓓的刘海梳了上去,她扎起了头发,露出一双清秀的眉眼,不再穿那些暗色调的衣服,换上了亮色系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又清新。

  “鱼鳞妹”“怪胎”这种称呼消失,大家开始叫她方加蓓。她也有越来越多的朋友,一起上下课,可以一起看漫画的那种朋友。

  所有人都在正向变好,除了一个人。

  班盛一直没出现。

  虽然那则视频马赛克掉了所有人的脸,但还是有恶意者散布谣言,舆论让班家公司的声誉还是受了损。

  听说班盛父亲关了他半个月的禁闭。

  也有人说,班盛要出国了。

  林微夏做着作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梁嘉树是超越朋友,亲人一般的存在。

  林微夏多次摇摆,她没有上帝视角,看不到所有事情的背面,只能站在自己立场思考,然后去做这些事。

  不是没有犹豫,但一件又一件的事像迷雾,她看不清,为了真相,竭力选择保持理智和冷静,曝光了所有人。

  所有的事情里,林微夏没有做错,知道真相后她唯一愧对的是班盛。

  离高考时间越来越近,大小模考越来越多,常常是下课铃一打,只是枕在桌边闭眼补下觉的时间,再醒来,桌上堆满了试卷,手臂压在学校自己打印的试卷上。

  一醒来,手腕上蹭到了黑色的油墨。

  高三生取消了文体课和选修课,这些课常常被其他主科老师霸占。一看见数学老师的身影,大家哀嚎得不行,把刚拿出来的音乐书塞回了抽屉里,拿出了试卷。

  很忙,林微夏也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学习节奏,这样就不会有空闲时间去想别的。

  只是偶尔,会想到他。

  刻意压制住的那些念想,一旦从心底的某个缝隙钻出来——

  便会如窗外疯长的棕榈枝叶,肆无忌惮地往上蹿,压也压不住,当枝叶挡住头顶仅有的一片阳光时,呼吸困难。

  林微夏做完作业肩颈发酸,下意识地会往窗外看。

  不再有个一身痞坏气息的男生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玩他的无人机,故意恶劣心起开个可乐吓跑搭讪的女生,然后惹得一帮人笑着逃窜。

  又或是女生站在那里仰头假意扮可怜冲男生撒娇,男生也不揭穿她,抬手在众目睽睽下捏住她的脸,笑着挑眉说“老子舍得让你哄吗?”

  而是几个学生凑在一起边休息边对考试答案。

  林微夏倏地感觉心脏一阵抽痛,收回视线往左手边确认,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很快被人占领,上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书和试卷。

  上面躺着一片琴叶榕的落叶,应该是窗外的风吹进来的。

  一周过去,已经泛黄。

  林微夏开始给自己买牛奶,每天上学买早餐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都会买一盒晨光的牛奶,下了晚自习也会买一盒。

  晚上回到家,林微夏站在玄关处换好鞋后,顺手把牛奶放在餐桌上,黑色的书包肩带滑到雪白的手腕上,慢吞吞地准备走回房间。

  “姐,你怎么天天买牛奶啊,买了又不喝,家里都堆满了。”高航从冰箱拿了一听可乐。

  餐桌上堆着一排牛奶,冰箱里也堆满了晨光甜牛乳。这玩意儿保质期就一年,喝不完啊。高航在心里吐槽道。

  林微夏停下脚步,荧然的灯光下,白皙脸颊透着一丝茫然,回神道:“是吗?习惯了。”

  日子照常进行,林微夏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学校不会再有欺凌事件发生,一派祥和,他们终于意识到无论是言语,还是什么身体上的欺凌都是霸凌。

  林微夏没因此受到排挤。

  只是这件事上,班盛是最惨的那一个。她们在背后聊八卦时会聊起两人,几乎是每个人都在替班盛不值,提起林微夏的时候语气也带着谴责。

  林微夏知道这些指责,也接受。

  转学前在深高的最后两天,林微夏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来,习惯性地发呆。

  林微夏走着走着,倏地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白色的试卷散向不远处。

  膝盖骨传来钻心的疼,白皙的手肘擦到了细石子,触目惊心的皮肉翻出来。

  痛得林微夏额头出了一层汗,她试图站起来,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走廊上有的同学匆匆踏着脚步径直走过去,有的学生靠在栏杆上讨论题目,视而不见。

  都统一没有扶林微夏起来。

  林微夏垂下眼,须臾,视线内出现一截绿色的裙摆,隐隐露出雪白的脚踝。视线往长移,是乌酸学姐。

  她今天回深高办点儿事就撞见这一幕。

  程乌酸蹲下来,伸出手。

  乌酸学姐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吊带长裙,柔软的头发披在后面,露出细长的胳膊,领口露出的那一片锁骨白得像长月冻雪,美得不可方物。

  黑漆漆的睫毛颤了一下,望着眼前伸出的手,林微夏探手搭了上去,在众人的关注下,程酸拉住她一把扶起林微夏搀着人,打算把她带去医务室。

  林微夏瘸着一条腿,重心倚在身边的女生身上,在走廊经过三年一班的走廊时,她听到了一阵笑声,即使有人捂着嘴,但还是有细碎的笑声传出来。

  显然,乌酸也听到了。

  林微夏不打算理会,正准备往前走,不料乌酸拉着她停了下来,眼神凛然地扫向在场每一个人:

  “乌合之众。”

  “据我所听到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们不是一直在夸她吗?贴吧留言也说她人好。现在看有一个人出来指责她,你们一群人就纷纷跟上,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程乌酸看着那个捂嘴笑的女生,语气很慢,“当事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你们都清楚吗?你们是班盛本人吗?立刻跳出来批判她。”

  程乌酸的红唇一张一合,俯身看着她们,带着压迫:“学姐给你们一个忠告,盲目地跟风加入群体,失去自己的个性和思考能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最近乌酸在看的一本书《乌合之众》,上面说——“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

  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

  一行人面面相觑,脸上烧得不像话,纷纷低下了头,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乌酸带着林微夏离了教学楼。

  这段时间,林微夏食欲都不怎么好,没想到,在深高的最后几天,竟然是乌酸在食堂盯着她吃饭。

  食堂里,程乌酸放下勺子,看着她:“他过得不算好,你要是想知道他的事,周末发信息给我。”

  “嗯。”林微夏机械地嚼着白米饭。

  今天还是她的生日,十八岁了。

  “学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林微夏抬起眼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