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要去标榜什么,而是因为过早地经历太多不好的事情,想尽所能地给别人遮一遮风。

  林微夏因为错失考试一时意气说不参与这个游戏,到网上发帖大家再一起讨论投票废除了等级赋分排名,大家一起在you can hear讨论作为中学生面对性是否真的要感到羞耻,然后他们聚在一起为科普性知识出谋划策。

  所有人一起参加运动会,一起经历成长的迷茫或伤痛。

  每一个人,包括她在内。

  如果说成长的代价是要经历一道道伤口,那么接受它,等它溃烂,总会结痂的。

  思嘉,也祝福你,希望我的女孩以后灿烂又肆意地生长,拥有很多养分和阳光,长成漂亮的玫瑰。

  那天下午阳光热辣,打在林微夏的小腿肚上,烫得不行。林微夏站在绿色的信箱前站了好久,一直没有动过。

  那段时间,林微夏听到最多的小道消息是班盛一早就被他爸送去了美国,然后,她彻底失去了班盛的消息。

  也没有人敢在林微夏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有一次林微夏出门坐公交,刚过路过深高,她坐在后座上,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口不断有穿着校供服年轻的少年少女,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走进学校。

  公车一路摇摇晃晃,深蓝一中四个烫金大字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过往的片段在林微夏身后闪过,最终虚化成幻影。

  她想起了好多人。

  宁朝高考落了榜,而他奋发图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复读,还把个性签名改成了——不考上警察学院不是人,勿扰。

  方加蓓考去了遥远西南的一所师范大学,彻底离开了南江。柳思嘉去了澳大利亚治病。

  班盛去了美国之后再无消息。

  乐园坍塌,一起哭过,闹过,笑过,一起在大雨里奔跑,走廊上夏天的风灼热,他们谈过去,幻想未来。

  而现在,他们各自散落在天涯。

  通知书很快到来,即将离开这里去京北念书,林微夏却没有一点真实感。

  周五,林微夏生理期疼得不行,她缩在沙发里,裹着毯子在家看电影,内容讲述得是一部爱人错过的电影。

  茶几上的手机发出来电提醒的呜呜震动声。

  林微夏肚子痛得厉害,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不想接,她一点也不想动。在这之前,她已经接了十几个房地产的推销电话。

  每打一遍,林微夏都不厌其烦地拒绝,说自己不需要谢谢。

  桌子上的手机依然不依不饶地响着,林微夏来了情绪,弯腰拿起手机点了接听,她的语气不算好,甚至有点冷:

  “请问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需要,谢谢,我没有买房的需求。”

  “你好,是林微夏女士吗?我们这里是爱宠叮当宠物店,有一位叫班盛的客户在4月25号的时候在我们这里订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品种是西高地白梗,非常抱歉现在才送到你手里,因为客户的要求比较高,我们从外地调了很久的货……”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林微夏攥紧手机,像是忽然患了感冒般,鼻子发酸,眼热,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想起一年前班盛给她庆祝生日,男生问林微夏许了什么愿望。

  林微夏把蛋糕放在一边,抬眼,瞳孔里透着怀疑:“上帝都不能实现的你可以吗?”

  班盛薄唇里呼出一口白烟,烟雾徐徐上飘,眼神里藏着灰败,语气却轻狂得不行:

  “老子不信天,不信鬼神,但你可以信我。”

  林微夏没有说话,在两人眼神的对峙下,她败下阵来,说道:“好吧,我说一个。”

  “我喜欢狗,愿望是想要养一只狗,因为小时候,我养了一只小狗但是家长把它送走了……”

  他一直记得。

  “喂,林女士你还在听吗?”

  听筒那边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将林微夏的思绪拉回,她回神,语气怔怔的:

  “在,它有名字吗?”

  “有的哦,订这只狗的客户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盛夏——”

  “你看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来取一下,我把地址发给你。”工作人员继续说道。

  “好。”

  时间如白马,一晃而过,林微夏如愿搭上飞往京北的航班,离开了她一直想离开的南江。

  大学生活比想象中多了一点惊喜,人际关系也相对更轻松,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都很包容。

  无论你是跨性别者,还是个人的私生活多精彩,都允许存在。

  这应该是成年人的魅力,大学又给予了一定的养分,每个人都学会了用辩证的思维看待问题,而不是绝对的对或错。

  同一年冬天,姑妈做了个手术,林微夏放心不下,请了一周的假飞回南江照顾姑妈。

  当姑妈被推出手术室,从病床醒来后看到林微夏后,立刻指着她的鼻子让人赶紧回去上学。

  “我能有什么事!你赶紧给我回学校去。”

  “可我已经跟辅导员请好假了。”林微夏一脸的无辜。

  后来姑妈出院在家休养,林女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瞥了一眼日历,说道:“今天都冬至啦,那吃饺子吧,微夏你和航仔去买面粉和馅。”

  林微夏下意识地看向万年历,上面写着12月22日,冬至,宜吃饺子,一年之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

  她看着日历半天没有动弹,姑妈不满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叫半天没动静呢?”

  “好。”林微夏半天回神。

  两姐弟出门,林微夏习惯性地买了牛肉,香葱,高航在一旁看到欲言又止,最后乖乖帮她姐拎东西,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已是傍晚,窗户外面挂上了深蓝色的幕布,暗夜沉沉,室内灯火温暖,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包饺子。

  电视上刚好插播了一条新闻,说是今年全球异变,太平洋附近的火山大爆发,火山尘飘上天空,很多地区形成了降雪天气。

  姑妈边擀面皮边看电视说道:“今年确实好冷,老娘在南江活了大半辈子,头一遭遇见这么冷的天气,这还是我第一次买羽绒服。”

  林微夏用汤匙取了一半的牛肉馅放在面皮中间,捏了个圆鼓鼓的饺子,淡淡地笑:“再冷,南江也不可能下雪。”

  南江是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终年不下雪,夏天是一年以来最漫长的季节。

  “老姐——姐——你出来一下。”门外传来高航不断的呼喊声。

  高航肯定是让她出去玩的,下午买菜的时候他就买了好多二踢脚。林微夏继续包着她的饺子没有理会,可他不依不饶,叫个不停。

  林微夏无奈去厨房洗了个手,匆匆披了件厚外套,心不在焉地走出家门。

  推开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一粒白色的冰凉落在眼皮上,抬起眼睫,漫天的雪粒子纷纷扬扬飘落,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雪白。

  暖色的路灯高悬在路边,照亮不远处的小路,林微夏怔怔地走出去,不断有雪花扑在脸上,眼睛里,最后融化在眼睛里,湿意明显。

  今年冬至,南江竟然下雪了。

  林微夏想起当初语气坚决地说“想让我和你在一起,除非南江下雪”,那个人吊儿郎当地回“话别说得太满”。

  男生为了哄她,在林微夏生日那天送了一个水晶球样式的八音盒,音乐响起,蝴蝶扇动翅膀,也有雪花落下来。

  那场雪,她和他一起看过。

  林微夏站在雪地里,仰头闭上眼,睫毛颤动,听到了呼呼的风声,雪滴在树上,融化在房檐里,雪落下发出来的声音,很轻,她全听见了。

  如果你听见。

  十八岁的班盛,生日快乐。

  明年冬至还会下雪吗?

第59章 禁色

  两年后, 京北。

  一间宽敞而温暖的房间里,一位小男孩坐在凳子上转着一双眼睛往四周看,眼神无法聚焦在某一个点上。

  没一会儿, 小男孩从地上捡了一张绿色的游戏卡片开始撕纸, 然后扔在地上,紧接上,地板上全是碎纸片。

  “以航。”林微夏试图叫了一声。

  小男孩不管不顾, 面无表情地继续咬着手里的东西。林微夏坐在地板的另一边,一定的距离会让这位自闭症加听力障碍的男孩产生安全感。

  林微夏用手机连好蓝牙音箱开始放歌,很快,室内接连响起了不同的声音,厚重的鼓声,悦耳的钢琴声, 潺潺的丝竹声,悠扬的手风琴声……

  每类乐器发出的声音都有一分钟之久, 林微夏抱着膝盖坐在一边静静地观察小男孩的反应。

  清脆的丝竹声响起,小男孩依然面无表情。等室内回荡着大提琴低沉优美的声音,小男孩宋以航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脸, 下意识地寻找音乐的来源。

  “你跟我还挺有缘。”林微夏关掉了手机音乐。

  她拿起一旁的大提琴开始演奏, 小男孩撕完纸, 坐在凳子低下头开始晃动。

  当他的双腿向前晃动着,林微夏右手拿着琴弓, 轻轻拉出了F大调i级的和弦声,小男孩又换了个姿势, 整个人往后仰, 小腿也往踢时, 她拉动琴弦跟着发出了Ⅳ级的音乐声。

  如此反复,小男孩以为是自己控制了音乐,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试图与外界产生交流。

  ……

  一个小时的音乐心理训练结束,保姆打开门把小孩接出去,林微夏把红棕色的大提琴立在一边。

  林微夏走出治疗室,站在客厅的沙发处,弯腰开始把马克笔,教材,记录本塞到包里。

  保姆穿着棉拖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笑道:“小林老师,辛苦你了,你这个音乐疗法好像挺有效,我刚才跟小航说话,他看了我一眼呢。”

  “客气了,慢慢来。”林微夏呷饮了一口热水,烫得舌尖发麻。

  宋以航是林微夏在参加一场公益组织活动认识的学生。刚好有家长在找小孩的家庭心理治疗师,这场活动的承办方老师见林微夏个人能力比较突出,就举荐了林微夏。

  于是有了这么一段缘分。

  楼上的书房没有关紧,传来一阵低沉又带着点腔调的法语声,让人想到冬天里的雾凇。

  保姆往旋转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是我们老板在开会,小林老师,要不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厨房里正煲着汤呢。”

  林微夏笑了笑,推辞:“我学校还有事,先走了,温姨。”

  “那路上注意小心。”保姆擦了擦手,叮嘱道。

  林微夏拿起包,和立在门口的一把伞,推开门,沾着湿气的风打过来,外面下起了阵雨。

  八月,雨水天气多,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阴雨。林微夏撑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继续往前走。

  来京北读书有两年,这边的气候很冷,一到冬天就下起漫天的雪,好像世界的尽头是无尽的银白色。

  好在宁朝也考来了京北,实现了他当初要考警察学院的梦想,还有邱明华他们也在,大家偶尔会出来一起约个饭。

  没人有班盛的消息,他单方面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下雪次数多了,她也习惯了。

  最美的那场雪,她已经看过了。

  林微夏站在绿色的站台前,一阵凛冽的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口袋里发出呜呜的震动声。

  她费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贴到耳朵里,门紫清脆的声音顺着听筒拐过来,含着一股飒劲儿:

  “宝贝,你来了没有啊,我叫的外卖已经到了,这一堆食材就等下锅了,酒柜还有最后一瓶红酒等着你过来开呢。”

  “来了,”林微夏看着不远处驶过来的蓝色公交,接话,“就上车啦。”

  “嗯,下雨天路滑,注意点儿。”门紫叮嘱道。

  “好。”

  刷卡上车后,公交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前开,红墙白雾也随之消失在身后。林微夏握着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点开一看。

  是门紫发出的火锅食材摆满桌的图片,林微夏唇角弧度勾起,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人生总有很多意外,和门紫成为朋友也是意外。

  林微夏是京大心理系的学生,大一下半期的盛夏,她背着大提琴经过一排棕榈树,乌发红唇,气质又仙得不行,立刻被导演专业的门紫抓去在她的作品里拍了几个镜头。

  后来门紫特意感谢林微夏请了她吃饭,聊下来发现两人还挺投机的。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门紫是京北本地人,爸爸是医生妈妈是高中教师,因为父母都是比较开明的性格,养成了她特立独行的性格,选导演专业也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选的,她的梦想是拍出可以拿奖的纪录片。

  门紫大学时期会兼职出去做模特赚钱,加上她专业能力比较出色,外面有不少的广告公司找她,她的手头也宽裕,是个小富婆。

  因为经常需要熬夜剪辑片子,所以一到大三,门紫就向学校申请了外宿,她在谭江东路租了一套房子,工作室和生活两用。

  她在这个圈子玩得开,经常邀请朋友来她的家开party,门紫换男朋友的速度很快,但从来不走心。

  林微夏到达繁悦小区一路刷卡,乘电梯到了顶楼,这卡还是门紫留给她的,说林微夏进来方便。

  一进门,冷气从脚边打过来,门紫盘腿坐在地毯上,问她:“看综艺不?”

  “看呗。”林微夏把包挂衣帽架上。

  两个人又把餐桌上的火锅食材挪到茶几上,打算一边看综艺一边吃火锅。门紫涮着毛肚,问她:

  “后天的航班?用不用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啊。”

  林微夏涮了一块山药放在酱碗里,低头咬了一口,烫得舌尖发木:“不用,我订了网约车,挺方便的。”

  “你说你遭那罪干什么,大学兢兢业业学习,成绩全A,什么都做到最好,就为了拿到去美国交换生的名额,虽然说学费全免,但人生地不熟的,才交换三个月。”

  林微夏看门紫的嘴唇被辣得通红,睫毛动了一下,倒了杯水给她,解释:“宾大嘛,机会难得。”

  “那盛夏你打算托运过去?就三个月你也要带在身边啊。”门紫指的是林微夏养的那条狗。

  那只西高地白梗还挺可爱的,被林微夏养得毛色雪白,圆得像一团棉花糖。

  今年大三,林微夏也搬出了宿舍,她在外面租房是为了方便后面考研。

  租好房后林微夏一块把盛夏从南江接了过来,一直养在身边。

  “嗯,刚好认识并联系了那边的一个学生,本来想拜托她帮我介绍房子的,刚好她说她住的公寓空出一间房,她也不介意我养狗还说很喜欢。我就打算带过去了。”林微夏烫了一片牛肉夹到对方碗里。

  下雨天,鸳鸯锅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两人吃完火锅后并肩靠在一起喝酒聊天。

  门紫扯掉扎着的皮筋,一头蓬松妩媚的长卷发散落,她喝了一口酒,问她:“哎,上次吃饭那个学弟你记得不,个子很高的那个,找我要了三回你的微信了,你怎么看啊?”

  “别了吧,我这性格不适合恋爱。”林微夏拒绝道。

  门紫掐了一下她的脸说道:“行吧,你是仙女,有权不谈恋爱。”

  谁不知道京大心理系系花林微夏玉骨冰肌,气质清冷,基本不参加社交活动,也不恋爱,深居简出,跟活在古墓里一样。

  “哎,你说你去美国会不会遇见你以前的对象啊,我挺好奇他是何方神圣,帅成什么样了,有多宠你啊,让你现在对别的男生看都不看一眼。”门紫推了一下她胳膊。

  两人是交过心的,所以门紫知道她的事情。

  时隔很久,听到别人说起他,即使没提名字,林微夏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

  林微夏靠在门紫肩膀上,晃动了一下玻璃杯里的红酒,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来,把眼底的情绪揭过去,说道:

  “世界太大了,哪能说遇上就遇上。”

  两天后,林微夏坐上飞往美国的航班,落地宾夕法尼亚州,合租的校友热情地招待了她,并带她换好电话卡,办好入学等一切繁杂手续。

  这里的天气跟京北差不多,湿冷多雨,到了冬天也会下雪。

  在宾大交换的一个月,林微夏成功地摸清了费城的主要街道,它分为主街,栗子,核桃三条主干道。

  她还成功解锁了栗子街附近有着红色广告牌的一家中国餐馆。

  每次上完课,林微夏不是在图书馆,就是窝在家里,她经常抱着一台笔记本做作业,饿了就去煮从ACME超市买来的速冻饺子。

  室友也是中国人,叫秋妍,每次参加完聚会回到家看见窝在客厅里的林微夏会笑着说:

  “你不出去玩呀?改天我带你去参加聚会,介绍几个帅哥给你认识。”

  林微夏背靠在沙发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敲键盘的指尖依然没停,刚想笑着婉拒忽然发现电脑坏了,皱眉问道:“秋妍,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修电脑的?”

  秋妍走过来,坐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眉眼鲜活起来:“嘿,你问对人了。我有位认识挺久的朋友,同年级的,他计算机特别厉害,我让他帮你修。”

  “那怎么好意思,”林微夏神经质地按重启键,顺带开玩笑道,“什么样的朋友啊,不会是——”

  “你猜对了,我挺想追他的,是我喜欢的那种坏男孩,人还特酷。但这种人太难捉摸了,我这么大了居然玩暗恋那一套。哎,微夏,你追过人没有啊?”秋妍的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林微夏动作停下来,摇头:“没有。”

  最后林微夏到底没让秋妍帮忙,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修电脑的,费了好半天劲才弄好。

  周五,室友秋妍热情邀请了林微夏一起去参加胶囊聚会,说是他们要一帮人为帮助心理青少年健康发展筹集善款而举办的一场party,她还特别强调,这个聚会好玩,会有好几个帅哥到场。

  “谢谢啊,但是怎么办,我作业还没做完。”林微夏冲她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苦笑道。

  秋妍表示理解:“好吧,你不去真的好遗憾。”

  “玩得开心。”林微夏冲她挥手。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公寓内一片安静,林微夏给小狗换了温水,又备了一份狗粮,然后回房做作业。

  作业做完后,林微夏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找了部电影打发时间。她背靠在沙发上,盖着一张毯子,白色的小狗时不时钻进来舔她的手臂。

  费城的夜晚总是那样安静,偶尔隔壁传来酒醉的外国人几声咒骂声。电视上放着《权力的游戏》第八季,她竟然看到最后一季了。

  方格窗时不时发出雨天嘀嗒的声音,林微夏正凝神看着电视,门外传来都钥匙转动锁孔的“咔嚓”声。

  林微夏猜测应该是秋妍回来了,秋妍每次参加完聚会都是一身酒气地回家。

  有时她同学会送她回来,有时是秋妍自己踩着六七寸的高跟鞋一路磕绊地走回来。

  林微夏碰上了就会去接秋妍,再一路把她扶回房间休息。

  “咔哒” 一声门把转动,有人推门进来,林微夏掀开毯子的一脚站起来起身去迎接。

  小狗听到声响立刻狂叫起来,率先比林微夏冲向门口汪汪地叫着。

  林微夏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卫衣,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穿着白色的地板袜踩在木地板上,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习惯性地喊室友:

  “你回来了——”

  在看清来人时,视线僵住。门被推开,一位穿着黑色冲锋衣的高个子男生扶着酒醉的秋妍进来。

  “个子高高的,人很酷,骨子里还透着一股坏劲”合租一多月来,秋妍常常在林微夏耳边念叨的一个想追不敢追,暗恋已久的好朋友。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晦暗不明,三年不见,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的五官更为冷厉,脸部线条如刀锋般流畅凌厉,冲锋衣拉锁随意地往上拉到锁骨往上,露出一截利落的下颚弧度。

  冷而硬。

  他从不离身的粉腕巾摘了,手腕空荡荡的一圈,突出一截嶙峋的骨头。

  食指和中指各戴了一枚银戒,一枚是刻着梵文的戒指,一枚是多年前她在海边向他要过的那枚素戒。

  他整个人透着黑暗,下沉的状态,举手投足间透着疯魔的气息。

  也更勾人。

  是游刃有余痞坏气息明显的班盛,

  也是眼睛里不再有她的班盛。

  他随便一个眼神好像更招人想要解读,然后跳进他眼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班盛单手扶着秋妍,她好像喝醉了歪头靠在他肩上,秋妍穿了件红色的窄裙,拉扯间,与男生黑色的裤子交叠在一起。

  像一抹禁色。

  班盛掳住她的手臂,带着人往前走了一步,秋妍皱着眉喊了声痛。林微夏看过去,女生的长卷发勾缠到了他的冲锋衣拉链。

  “烧了?”班盛抬了抬眉骨,语气痞浪。

  秋妍摇头,小声说:“我刚做的发型呢。”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起话,全然忘了有第三个人在场。班盛伸手去摸裤兜里的打火机,好像他字典里就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

  秋妍吓得一个激灵,缠着的头发扯开了。

  盛夏看见班盛很兴奋,不停地冲他摇尾巴,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微夏愣怔在那里,喉咙干涩发不出一个音节,眼睛泛酸,视线模糊,又暗自握紧蜷着的指尖,将眼角的湿意逼了回去。

  “她房间在哪?”

  这是班盛跟林微夏说的第一句话,一贯的冷调,失去了感情,让人想到海面结冰的冰块。

  冷,冷得人心里发颤。

  林微夏伸出手往右手的方向指了指,班盛扶着秋妍从她身边经过走向女生房间。

  一阵香水味勾缠着淡淡的烟草味飘在空气中。

  “咔哒”一声门缓慢关上,“啪”的一声,灯打开了,秋妍的娇笑声从紧闭着的房门缝隙飘出来。

  林微夏也不知道自己的听觉为什么这么灵敏了。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脚也站麻了。

  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站在那里。

  班盛在里面待了不知道多久,应该有三分钟还是五分钟,林微夏只觉得时间漫长,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寸寸发紧。

  他出来以后,黑色的挺拔的影子投在地上。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啪”的一声,艳红色的火苗从虎口蹿出来,盛夏还在那兴奋地咬着他的裤腿,以示亲热。

  盛夏从来不对陌生人这样。

  班盛吐了一口白色的烟,淡淡的烟圈荡在上空,涩味好像进到了她眼睛,林微夏感觉自己被熟悉的凛冽气息包裹,呼吸不过来。

  他没看她,把嘴里的烟拿下来:

  “秋妍醒来,麻烦你给她煮个解酒汤。”

  这是班盛跟她说的第二句话。

第60章 暗火

  人走后, 林微夏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多久,直到楼下传来一阵轰鸣的GTR发动的声音,然后极速消失。

  林微夏回神, 弯腰拿起遥控器正准备把电视关掉, 在卧室里的秋妍忽然出声喊她。

  林微夏走进去,秋妍趴在床头,酒后的一双眼睛异常发亮, 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你没醉啊。”林微夏问她。

  “害,你不懂了吧,在聚会上我们喝酒玩大冒险来着,刚好让我逮着他输了,班盛不想讲真心话, 只能送我回家咯。你不知道,他多防备, 他车上还坐着一车人送我一起回家。”

  “是我悄摸给他们发信息一会儿上楼别跟上来才有了独处的机会,我聪明吧!”

  林微夏扯了扯唇角,开口:“我去给你煮解酒汤。”

  “哇, 谢谢, 我都喝了不知道多少次你煮的解酒汤了, 要是你真的走了, 我会舍不得的。”

  ……

  厨房里,林微夏拧开燃气灶, 把切好的苹果块和沙棘干倒入沸水中,然后等着它煮开。

  青蓝色的火焰映着一张出神的脸。

  这么过去, 林微夏从没有过班盛的消息, 也得不到他的消息, 只有乌酸隐晦地告诉她,班盛在费城。

  但不知道他在哪个学校,读什么专业。

  林微夏当初争取交换宾大留学三个月机会是存了私心的。

  虽然人人都说不值得,毕竟才三个月,现代人都讲究沉没成本和精准回报。

  但林微夏还是去了,她想着万一能碰上,只要远远地看他一眼,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林微夏刚才想起班盛的那副模样,他同她说话时,冷白脖颈下的动脉略微起伏着,死气沉沉,全身好像只剩下这幅好看且阴森的皮囊。

  周三,阴雨天,林微夏抱着课本回到公寓,一推开门看见秋妍在落地镜前试衣服。

  “参加聚会?”林微夏站在玄关处脱鞋子。

  “嗯啊,你要不要一起来,今天我们几个朋友去一家bar。”秋妍边对着镜子边描眉边说话。

  林微夏垂下眼,黑漆漆的眼睫落成一排太阳花,出声:“好啊。”

  “哇,真的吗!那你赶紧换衣服收拾一下!”秋妍大声嚷嚷道。

  林微夏没怎么打扮,她换了一套衣服,只是临走时经过客厅前的镜子犹豫了一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桃子色的口红,认真描了一下,涂完以后。

  细长的黑眉,樱红的唇,镜面上跃出一张清冷动人的脸。

  两人收拾好一起下楼,她们站在马路边上等车。

  林微夏撑着一把白色的雨伞站在边上,今天下了点阴雨,空气湿冷,冷风无孔不入地往袖子,露出的衣领里钻。

  秋妍靠在林微夏身上,整个人缩在衣服里,她不经意地碰了一下林微夏的手吓一跳:“你的手好冰啊。”

  “体质问题?还是水土问题?以前在我老家南江的时候就不会,可来了京北读书以后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大概是太冷了吧。”

  她们聊了一会儿天,没一会儿,一辆车开过来,车轮旋转着卷动白色的雨珠。两人上车以后,车子开了20多分钟的距离到达一家主题Bar。

  林微夏手握古铜色的复古门把推进去,燥热的气流打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舞池,人们在里面扭动着身体,台上的DJ 放了一首快节奏的歌,将现场的气氛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