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从高中到现在,好像是林微夏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喜欢他。

  她从来没有说过。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煮饺子了。”林微夏擦掉眼泪,拍开他的手。

  林微夏起身抱着食材去了厨房,她洗干净芹菜,又用凉水把牛肉的血水泡出来,开始准备包饺子的馅。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干,班盛还是打电话叫了个阿姨上门打扫客房,还特意叮嘱她把里面的床单,被套都扔了,其他地方则要全方位消杀。

  打完电话后,班盛进来洗了水果,想起要拿消毒柜的厨具,人却挨了过来,整个人拥着她,拿起林微夏头顶的东西,弄得她心跳加速,整个人不在状态。

  “你不要干扰我。”林微夏没忍住说道。

  “哦。”班盛发出一声低笑,受到驱逐后,慢悠悠地走出了厨房。

  饺子很快包好,林微夏率先煮了一锅,饺子在沸水里不停地翻着肚皮,她在厨房里忙活,拿出两只透明的沙拉碗,在里面调料。

  饺子煮熟之后,翻滚着热气,两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头顶暖色的灯光洒下来,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班盛照常吃着饺子,喝了一口汤很烫,但是很舒服。饺子吃了好几个后,筷子不经意地往下一拔,碗底露出一个荷包蛋。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冬至这天吃到荷包蛋了。

  班盛目光顿住,眼底的情绪翻涌,一抬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但她是笑着的:

  “阿盛,冬至快乐。”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但都知道,林微夏说冬至快乐的意思是——生日快乐,班盛。

  “好。”班盛低下头,咬了那个荷包蛋,认真地品尝这个味道,是不一样的感觉。

  吃完饭后,推开窗,纷纷扬扬的雪洒落,她看了一眼,叹道:“今年冬至也下雪啦。”

  “傻。”班盛给出一个字。

  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们打算把《权利的游戏》重新看一遍,他们靠得不算太近,有一定的距离,林微夏中间往茶几另一边拿水喝,人挪过去,就没坐回来过。

  两人离得更远了。

  班盛掀起眼皮睨了一眼,脸色冷淡,倾身,长臂一身,林微夏正看着电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宽大的手掌托着她的臀部一推,整个人结结实实坐到了他大腿上。

  “你早上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班盛单手抱着她,嗓音低冷。

  “哪句啊?”林微夏眼睛转了一圈,故意装不懂,“你越来越过分了?”

  “我手都冻红了。”林微夏见班盛神色不对劲,又换了一句。

  他想听哪句,林微夏偏不说。班盛的脸色越来越黑,林微夏也不怕踩到狮子尾巴,继续逗他,就是不说他想听的那句话:

  “不在乎,我上赶来着来。”

  班盛气极反笑一声,胸腔传来颤动,动手要剥她的衣服,林微夏不敢再开玩笑,双手忙揽住他的脖颈,凑前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薄唇立刻沾了水光,以及一点林微夏的口红印。

  林微夏的心缩了一下,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对上了班盛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喜欢班盛。”

  班盛喉结一阵发痒,眼底按压的情绪似滔天巨浪,呼之欲出,缓缓出声:

  “我只喜欢林微夏。”

第82章 守护

  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几集电视后, 班盛抄起桌上的钥匙开车送她回家。车子一路疾驰,夜色如流星在车窗外划过。

  车子在林微夏家楼下熄火,她解下安全带, 倾身要推开车门,班盛倏地拉住她的手,问她:

  “你圣诞节那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林微夏拿出手机, 装模作样地打开备忘录,声音拖长:“那天好像有事,但要是你约我的话, 那我勉为其难——”

  女生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白皙的脸颊忽然被捏住, 被迫对上他视线,班盛轻笑一声, 胸腔发出轻微的颤动,配合她, 声音低低沉沉:

  “嗯,约你,答应吗?”

  林微夏轻咳一声,小声地说:“好。”

  两天后, 圣诞,气象报告上说今天由大雪转为小雪, 今日出行人数预计比往日增了十倍,请各位出行的市民雨雪天注意安全。

  林微夏坐在梳妆台上细细地描眉,化妆, 又拿了一支梅子色的口红轻涂嘴唇, 水光潋滟。

  换衣服的时候, 林微夏的衣服多以简约色系为主, 她今天特地挑了件墨绿色的斗篷,压得她肤白胜雪,黑色贝雷帽下是一双剔透的眼睛,耳朵挂着的一双樱桃耳坠轻轻晃动着,与柔软的长发胶合在一起。

  脸更显简约清丽。

  林微夏和班盛约好在电影院见面,经典电影《真爱至上》在这一年重映,两人一起约好看在圣诞节这天看。

  林微夏提前先到,她取了票坐在长椅上等人,今天电影院来了很多人,情侣,夫妻,也有一家三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林微夏也不是第一次和班盛约见面了,可这次却越莫名的紧张,心跳频率异于往常。

  她在想,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林微夏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满怀期待地等着班盛的到来,结果迟迟不见他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人还没有来,林微夏收回时不时看向门口的视线。她坐得腿有点酸,漆黑的眼睫垂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一会儿,影厅响起一道标准的女声:“各位观众,8点10分场的《真爱至上》现在开始检票……”

  坐在林微夏两侧的人们纷纷起身,大部分是情侣,女生怀里抱着爆米花,男生手里拿着票在排队。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林微夏拿出一看,班盛的号码跳跃在屏幕上,心一动,立刻点了接听:“喂。”

  “夏夏,是我。”班盛的声音低冷。

  “抱歉,我临时有点事,来不了了。”班盛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他好像站在一个空旷的通风口楼道里,回声响起。

  林微夏沉默半晌,举着手机的手臂发酸,半晌才回神应道:“好。”

  听筒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班盛拿远了手机,语气顿了顿,嗓子透着疲惫:“下次一定给你补上。”

  挂了电话后,林微夏把手机放回兜里,大厅里喧闹不已。一米之外有一对情侣正在吵架,女生有点生气:“说了让你早点买票就不听,现在怎么办?”

  男生挠了一下头,说道:“那看十一点场的?”

  女生拿钱包打了一下男生的肩膀:“看你个大头鬼,你是不是忘了学校还有门禁?好烦啊,都怪你。”

  女生越想越觉得委屈,男生则有些不知所措,眼看两人要再度吵起来时,林微夏走过去,把票递过去,说道:“给你们了。”

  “你不看了吗?”女生惊讶地问道。

  林微夏摇摇头,唇角牵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不看了,我等的人没有来。”

  说完后,林微夏把两张票塞到女生手里,双手插在衣服口袋,穿过拥挤的人群,跟众人朝相反的方向向外走。身后传来女生的呼喊声:“谢谢啊,你等等,还没给你电影票的钱呢——”

  林微夏头不回,伸出一只手往后摆了摆。

  这次之前的种种比起来,林微夏的心情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可能经历多了,承受阈值也变大了。

  周三,林微夏上完临床心理课后同班上的同学一起从教学楼出来,一阵强风吹来,将地上的风沙与枯叶扬起。

  在经过京大告示栏的时候,一群年轻的大学生围在那里驻足观看,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声,同伴是个爱看热闹的,拉着林微夏挤进重重人群,笑着说:“让一让,谢谢啊。”

  怀里抱着的书本不经意地往下滑,林微夏收紧书本,视线扫向公告栏,目光顿住。

  公告栏贴了一张白纸,应该是学生匿名打印贴出来的,上面的言论直指生物医学工程学院(一)班的班盛,说他涉嫌服用违禁药品,依赖药品超常完成实验室的项目和研究,此举对广大学子不公平,请求学校调查。

  对方说班盛依赖药物来完成实验,违反规则,有悖公平,言语愤慨且用词偏激,言之凿凿地搞上升那一套,给学校扣包庇的帽子。

  “真的假的?工程大院那位可是宾大的诶,不会吧。”有人问道。

  “说不定人家在宾大就这样了,国外一向玩得开。”有男生暗自笑着猜测。

  一位高个子的女生冷冷插话:“这种没有事实依据的话也有人信,我更相信他是遭人嫉恨,对方急于把他拉下马。班盛太优秀了,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偏偏栽在这。”

  “哈,人心真有意思。”

  围观的人各执己见,林微夏一直没有说话,指尖不自觉用力攥紧,骨节泛白,在讨论的雪球越滚越大之际——

  白皙的手伸出来,直接把公告栏上面的那张纸给撕掉的了,林微夏的眼睛透着疏离和淡漠,把纸揉成一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林微夏没去图书馆复习,开始找学校所有公告栏里有这类的匿名告示,然后全掉撕掉,她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次日,林微夏独自一人在食堂里吃饭,她只打了两个菜,一个是清炒豆角,另一个是芹菜炒牛肉。

  她正慢吞吞地吃着饭,左手边忽然出现一杯热可可,清香的茉莉花香水味飘来,一抬眼,是李笙然。

  李笙然一身精致的打扮出现她面前,她手里拿着手机还有一盒绿箭口香糖,一看就是抽完烟簌嘴用的。

  “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吃得下饭,你不去找他吗?”李笙然习惯性地出声呛她。

  林微夏放下筷子,抱着手臂说道:“不然呢,以泪洗面吗?我打过电话给他,关机。”

  班盛玩失踪已经轻车熟路了。

  说完后,林微夏重新拿起筷子,低下头开始嚼米饭,语气冷淡:“我还要吃饭。”

  意思是她可以走了。

  李笙然看林微夏的态度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作为女生她是站在她这边的,也认为林微夏该发脾气,甚至可以不管不问。

  可她从小把班盛当成亲哥,一路看着他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忽然想起之前在九伽山那次,还有他那瓶没有标签的“胃药”,林微夏多次试探都被他若无其事地挡了回去,心一惊,问道:“他是不是生病了,创伤应激障碍?”

  李笙然从包里拿出一沓报告单,递给她:“不止,你是学心理的,应该很容易看懂这些。这些报告单他这几年病例中的一部分。”

  林微夏接过来后,她翻看得迅速,脑子接收的信息很快。“啪”的一声,一根筷子从边缘是蓝色的餐桌上掉了下去。

  汉密尔顿抑郁量表,24项评价度:焦虑,认知障碍,睡眠障碍,绝望感……评分大于三分,重度抑郁。

  ssi自杀意念量表评分显示患者自杀欲望强烈……越看下去,上面统统显示一个名字——班盛。

  林微夏的指尖忍不住颤抖,平时她在课堂上烂熟于心的名词忽然发生在眼前。

  她感到一切都很陌生。

  “那天他准备去找你,刚好有件事要打电话给他爸,班盛和那个家已经两年没联系了,结果打过去,他爸竟然换了号码。然后他再一次并病发,被强行送进医院,手机也被没收了。”

  李笙然吸了一口气:“你大概不知道,班盛患有抑郁症很多年了,在国外这两年已经演变成了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

  两人正说着话,放在桌边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林微夏点开一看,是学校在官网发出的一则公告,上面写道大三工程大院交换生班盛因深陷舆论风波,加上学校不断收到举报直指班盛违反校规校记,经学校综合考虑,在调查结果出来前,校方已暂停班盛在进行的项目。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班盛整天熬在实验室,没日没夜付出的心血极有可能作废。

  “畜生。”林微夏没忍住说道,一滴晶莹的眼泪滴到手机屏幕上。

  她在骂举报班盛,恶意拉他下水的人,凭什么这样对他。

  “吃抗抑郁和抗焦虑的事也能说成磕;药,这世道,靠一张嘴,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林微夏冷声说道。

  她看了一眼林微夏餐盘里的牛肉芹菜,叹了一口气:“冬至那天也是,我看你买了芹菜,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喜欢吃牛肉芹菜?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吃芹菜,高中跟你打一样的菜是在迁就你,因为你喜欢,他才跟着吃的。”

  “什么?”林微夏人都是蒙的。

  “纹身是我骗你的,他纹那个蝴蝶纹身是因为你,高考结束后他就去纹了,因为他不想忘记你,”李笙然冷静地说道,“最重要的一点,他上大学改专业是因为你,他怕你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高考那些事发生以后,班盛被关在家里,后来有一天,他溜了出去。班盛找了七中认识的一个朋友,那人初中跟林微夏是同一届的,他把他知道关于林微夏的事全都跟班盛说了。

  他告诉班盛,林微夏耳朵原来是好的,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她有一次发高烧,她那个喝得烂醉的父亲拿错药给她了,林微夏服用过量的庆大霉素之类的药物之后,导致右耳听力缺失。

  后来她就戴上了助听器。

  “上了初中后,她不是跟大家不同嘛,班上的人撕她作业本,骂她贱人,孤立她是常有的事,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是学生有一帮畜生放学后调戏林微夏,把她堵到巷子里。估计是被欺负狠了,林微夏当时反抗了,咬了其中一男的手,差点没把那个马仔手臂那块肉咬下来,疼得他当场扇了林微夏左耳十几个耳光,那马仔扇得狠,打得她耳朵出血才肯放过她,后来她左耳听力也出了问题,但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她左耳被人欺凌扇耳光,导致另一边的听力也不太好,所以林微夏听了不了太嘈杂的声音,有时候还会应激。她有时候说话,反应会比别人慢一拍。

  对方说完之后,看向班盛,试探性地问了句:“班爷,你没事吧?”

  他第一次见班盛这样,顶着一脸的伤跟个没事人一样过来打听林微夏的事,听完之后,黑衣少年靠在墙上,额头的青筋突起,似乎在竭力隐忍什么。

  班盛倚在斑驳的墙边,脸上面无表情,手不自觉攥成拳,似要攥出血来。

  他第一次见班盛眼眶红成这样。

  少年心事全是隐忍。

  高考结束后,刘强没事干吹着口哨独自跑回学校。在附近瞎晃,他正准备找个烧烤摊吃点夜宵,天空响了一道滚滚的雷声,紧接着,白辣辣的大雨兜头而下。

  刘强哼着小曲,一路跳开水坑,走进巷子里躲雨,他正开心着,后脑勺忽然遭到一记闷拳,人立刻被打趴到满是水坑的地上。

  “我操你妈,找死啊。”

  刘强朝地啐了一口唾沫,手肘撑在地上起来刚想打人,一道黑影压了下来,一记闷棍打在刘强胸骨上,发出一声惨叫。

  雨不停地下着,斜打进来的雨滴溅到班盛脸上,神情冷厉,“邦”的一声,棍子被扔到地上。

  潮湿长满苔藓的墙上投了两道身影,一道身影瘦削挺拔,帽子扣在脑袋,露出的侧条线条如刀削般锋利,面容如罗刹一般冷峻。

  其中一道偏矮的身影不停地遭受暴打,最后弓腰,弯成一只虾,脸涨成猪肝色,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刘强被打得很惨,他不停地求饶:“大哥,我错了,我哪得罪您了——”

  刘强全身痛得不行,感觉五脏六腑都碎了,最后躺在满是泥坑的水上,班盛缓缓蹲下来,脸上被溅到了脏水,眉骨的伤口交错,他盯着刘强看,掌心里忽然甩出一把折叠刀,锋利的刀刃在灯泡下闪着寒光。

  “哪只手打她的?”班盛缓缓出声。

  见刘强一脸不知道所以,班盛给了一个提示:“蝴蝶。”

  刘强听到这个词一下子想到了林微夏,整个人一激灵,不停地往后缩。当初他不过是摸了一下她的脸,手搭在她腰上刚摸到她的胸时,林微夏他妈就跟个贞洁烈女一样发疯了的咬他。

  他当然得扇她耳光,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女的,但没想到最后林微夏左耳的听力也受到了影响。

  差一点,她就全聋了。

  想到这,刘强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转身就想跑,班盛抬脚踩住他的手,后者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刀低在耳边上,班盛脸颊缓缓抽动了一下,手里的刀刃使了点力往前推了一下,刘强立刻感到耳边涌出温热的液体,吓得他再次发出惨叫。

  “我改主意了。”班盛看着他的耳朵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个疯狗,说不定真的会把他耳朵割下来给林微夏赔罪。

  刘强立刻挣扎着坐起来,抱着班盛的裤脚求饶,边求边跪在地上用力扇自己的耳光:

  “我错了,我错了!大哥,不用您动手,我自己扇自己。”

  班盛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刘强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扇到耳朵红肿听不清声音,响声回荡在这狭窄的空巷中,边扇边喊:

  “是我对不起林微夏,是我对不起林微夏,是我该死……”

  “哐当”一声,棍子扔在地上,黑衣少年的脚步声远去。

  而这场雨,仍在不停地下着。

  班盛回去之后查了很多资料,都是关于听障人群的。

  之前林微夏在学校被郑照行强行扯下助听器后,耳朵被弄出血,他带她逃亡时,班盛问她戴那个舒不舒服,林微夏说习惯了。

  林微夏的表情好像她生来就该承受这么多。那一瞬间,班盛心底划过心疼的情绪,他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之后班盛又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资料提到了人工耳蜗的设计与前景,植入人工耳蜗会对耳聋患者的声调提高到百分之30—70。

  但因为世界上人工耳蜗的生产商都有自己的语音处理器,但国内大多实验室没有拿到入口通道,所以国内一直在不断自主研究自己的平台,并不断开发并更新属于汉语声调的语音编码。

  一长串资料看下来,班盛了解到很多。他害怕林微夏以后老了,随着年龄或其他外因,听力下降或受到其他影响,那个时候不得不植入人工耳蜗。

  这些事情发生后,班盛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

  让她可以一直更清楚地听见世界上每一种声音。

  他姑娘来到这个世上,本不应该受这么多苦的。

  她应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守护林微夏,是班盛的秘密。

  于是在申请国外大学的时候,班盛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放弃了热爱的天体物理专业,毅然决然选择了生物医学工程专业。

  林微夏在跑去找班盛的路上,不断回响起李笙然的话。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不停地挥手打车,眉眼焦急。

  上了车以后,司机看见后座的女孩哭得满脸是泪吓一跳,问她有没有事,又摇了头。

  “读高中那会儿我就不喜欢你,他一门心思放在你心上,结果你利用班盛,让他爸把他打了一顿,把他送出国后,导致他的抑郁症也不断加重。”

  “之前帮他试探你刺激你,都是我自己的行为。看不惯你而已。最好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高中那些事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到现在都害怕你喜欢的是梁嘉树。这么多年了,他看到的只有你。”

  少年的真心,赤诚又坚定,一辈子就那么一次,只给了你。

  给了,就再也没收回来过。

  “不知道你发现他手臂的伤口没有,我见过他太多次发病了。他不是故意情绪反复冲你发脾气的,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伤害你之后会后悔愧疚,然后用烟头烫伤自己的手臂来惩罚自己。”

  重度抑郁的情绪的反复不用李笙然赘述,林微夏也知道,九伽山那次,是班盛发病最严重的时候,他不想让林微夏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所以故意说狠话把她赶走。

  班盛想过无数次,要把他的事告诉林微夏,骄傲如他,让他怎么说?他身处黑暗,人前的风光是假的。对不起,其实你喜欢的人是个精神病。

  他很爱你,但无时无刻又都想着去死。

  林微夏心像一把钝刀来回割着,原来她那天晚上在民宿摸到他手腕上的伤疤竟然因为这样。

  作为一名心理学在读学生,两人相处时,上次在九伽山看他对风铃反应这么大,林微夏以为班盛是得创伤应激障碍,所以她一直试图引导班盛打开自己的心结。

  而他对自己的态度反复,林微夏一直以为是班盛在惩罚自己,用来试探她的心意。关心则乱,当局者迷,面对班盛,她失去了自己理智的判断。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后抵达医院,林微夏打开下车立刻朝医院奔去,身后的司机不停地喊道没给钱。

  林微夏又匆匆折回,从口袋里拿钱给他,连零都没有找就消失在司机的视线中。

  来到住院部,林微夏在护士前台登记后,往左拐下意识地寻找4817房间,这里的墙壁是冰冷的淡蓝色,虽然有阳光,气息却阴森。

  在经过一排排病房时,林微夏时不时听到歇斯底里的叫声和哭声,还伴随着护士低声安抚。

  气氛压抑又让人不知所措。

  来到一扇黄白色的门前,推开门,一缕阳光斜照了进去,

  明明几天没见,林微夏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没有见到他。

  他穿着病服背对着她站在露台上,外面是蔓延的光秃秃的青山以及被融化了一半的雪,楼下时不时传来病人在楼下散步的声音,隔壁病房传来病人摔杯子崩溃的哭声,全都交织在一起。

  班盛个子很高,身材瘦削,整个人被一种锋利的折堕感笼罩,好像只剩一副骨架在撑着,只剩嶙峋的骨头,手搭在裤缝上,手背一片乌青,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眼。

  “阿盛。”林微夏出声喊他,已经努力控制,声音还是止不住地抖。

  班盛高瘦的身影僵住,阳光投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拉长,他站在阳光下,却像活在阴影里,背对着她,仍没有回头,轻笑一声: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第83章 不值

  “我都知道了, 你……以前老说我傻,”林微夏抽噎着说话,因为哭得太用力鼻子堵住不能呼吸, “你才是大傻瓜!”

  林微夏走上前,站在班盛后面,一靠近,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干净的气息,她没出息地再一次哭了,哭得隐忍又小心,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心疼又懊悔。

  为什么她不能早一点发现。

  班盛的手搭在裤缝上, 蜷着的修长手指动了动,转过身, 高挺的身影笼罩下来,抬手给她擦眼泪, 嗓音嘶哑:

  “我就是见不得你这样,才不敢把事情告诉你。”

  林微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视线一片模糊,还打了个嗝, 眼睛,鼻子红成一片, 瓮声瓮气地说:

  “你别想赶我走。”

  班盛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门被推开,护士推着医药车进来, 开始熟练地拆开采血针, 并说话:

  “病人家属出去一下。”

  一位护士走上前领班盛回到病床上, 林微夏走了出去, 人站在门外,手搭在门把上,隔着一道缝隙,她清晰地看见班盛躺在病床上,冷白的一张脸上神情厌倦又相当麻木,采血针扎进他的淡青色血管里,血沿着虹吸器流过去。

  心抽了一下,像有人拿着尖锐的碎玻璃,往她心脏上划。

  林微夏数了一下,一共采了十管血。

  门最后被门上,林微夏来到医院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脸上泼水,冷水泼到脸上,一开始冷得激灵了一下,到后来五官感官变得麻木。

  她才停了下来。

  镜子前跃出一张疏离分明,情绪克制的脸,但眼睛,鼻子还是红的。林微夏站在那里,反复深呼吸,以此来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林微夏,你以后不能在他面前哭。”林微夏认真说道,一滴眼泪迅速滴在手臂上,快速融化在皮肤上。

  患有抑郁症的人,情绪反复,焦虑且悲观,本身就处在一个低能量场中,林微夏能做的就是做那个拉班盛出来的人,让他晒到阳光,感受到周遭的一切都是正向的反馈。

  林微夏洗完脸之后,去拜访班盛的主治医生,医生坐在办公桌前,用电脑打开病人的病例,他的声音和缓,说道:

  “先尝试药物和心理治疗,光照治疗,后期会根据病人的反应,身体情况再看要不要进行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电针等方案。但他最大的问题是心病。”

  “好的,知道了,谢谢医生。”林微夏半晌才回神。

  林微夏回去以后辞去了宋以航那份兼职,除了学校,她每天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是医院。

  她会经常陪班盛一起吃饭,陪他去楼下做活动训练。林微夏注意到班盛食欲下降后,会一大早起来,在天刚雾蒙蒙亮的时候开始做便当,然后带去医院。

  林微夏做的便当是严格按照抑郁症患者的食谱来的,但她也跟他身边的人打听班盛爱吃什么,然后记下来。

  周五,中午12点,林微夏和班盛在医院的食堂吃饭,太阳从东南边的玻璃照进来,落在餐桌上,还有班盛身上,他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人也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林微夏打开便当盒,把筷子和勺子递给他,班盛抬了一下眉骨,竟然都是他爱吃的菜。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芹菜。”林微夏语气愧疚。

  班盛淡笑一声,看着她开口:“哪有那么矫情,一开始确实不喜欢,但吃多了就喜欢了。”

  林微夏唇角扬起淡淡的笑,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安静地吃着饭,时不时地聊两句天。林微夏想分享最近发生的一件好笑的事给班盛,来逗他开心,刚要开口时,在看到眼前的一幕瞳孔剧烈地一缩。

  她清楚地看到坐在班盛后面的一位女生正安静吃着饭,趁旁边的人不注意,将手中的勺子猛地用力往自己手腕上用力一戳,鲜血涌了出来。

  人群发生一阵暴乱,旁边的亲人,在食堂巡逻的保安立刻冲上去制止,女生崩溃地尖叫起来。

  女生的眼神在半空中与林微夏相撞,她在那位女生眼里看到了赴死的强烈决心。

  心一惊。

  很害怕失去班盛。

  班盛对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反应,他侧了一下脸,视线极其冷淡地扫过,收回,慢悠悠地吃他的饭。

  林微夏眼神紧张地看着他虎口处的勺子,轻声问道:“你不会这样的,对吧。”

  班盛脸颊缓缓鼓动着,等他嚼完食物才开口,轻笑一声,说出来的话不以为意:

  “以前住院的时候,我早试过了。”

  班盛随意地说出这句话,说完之后才察觉不对劲。气氛安静下来,见林微夏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来,下意识地用筷子扒拉米饭,也不吃,眼睫底下藏着心疼。

  班盛放下勺子,抬手捏住她的脸,挑了一下眉,语气放松:“骗你的,小姑娘经不起玩笑啊。我找抽呢,用勺子戳自己。”

  “真的?”林微夏眼珠转动了一下,眼底有了点生气。

  “真的。”班盛肯定地答。

  中午的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亮堂堂的,中午吃完饭回到病房后,林微夏见天气暖和,推开落地窗,又往露台处搬了两张椅子,拖班盛一起出来晒太阳。

  班盛靠在椅子上,懒散地闭上眼,林微夏则坐在一边,手挨着他的手掌,在阳光下无聊地跟他的手比大小。

  不料男生反牵住她的手,睁开眼,笑了一声:“宝宝,手机借我。”

  他住院以后,班盛的手机,打火机,烟之类的统统被没收掉了。

  “没问题。”林微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他,大方地说,“随便玩。”

  林微夏倏然从椅子起身,回到病房,拿起一只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热水,冒着热气的水从蓝色的键流出来,她忽然想起什么,关了热水,放下杯子,冲那道背影说道:

  “等一下!”

  林微夏阔步走过去,班盛略微俯身,后颈那一排棘突在阳光下显得透明,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拇指停留在屏幕上,视线停住,一直没有移开。

  班盛停留的页面正是学校官网做出对他暂停校实验项目的公告。

  “学校已经在调查了,结果很快会出。你就当那些恶意泼脏水的人是疯狗。”林微夏轻声安慰道。

  而且班盛住院的事,学校也很快知道了,她没跟班盛说是不想这些事干扰他的情绪。

  班盛把手机还给她,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一直都有这个病,在国外那两年时最严重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开始频繁出入医院,找我的主治医生拿药,但不接受心理咨询,不听他的唠叨,烟酒不想戒,也不想跟别人说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病严重的时候,会加大药量。”

  那些匿名举报信其实班盛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但他们说错了一点,他服用的不是违禁药品,是普通的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

  其他的也没说错,因为班盛情绪反复,加上长时间服药,他确实对药物产生了依赖性。有时服药过后,他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颜色,然后会出现幻觉,能清晰地看见一些公式和知识。

  班盛大脑亢奋的时候,就会熬在实验室里,去做导师给他的任务。

  “还有你,少说点脏话。”班盛又捏她的脸。

  林微夏不服气地嘟囔道:“知道了,谁让他们那样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