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完透析的班父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不像个中年人,像个垂死的老人。

  班父的脸色惨白,全身肿胀得像个皮球,他似乎连手机都举不出来,肌肉无力,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精气神大不如前。

  比起从前的严苛和冷漠,班父整个人柔和了很多。

  他刚开口说话,好像牵动了伤口动作顿住,接着费力地从病床上坐直了一点,发出痛苦的喘气声。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班父嘴唇动了动,似乎又拉不开这个脸,咳了很久,问道:

  “你现在怎么样了?”

  班盛低下头,轻声笑:“还没有死。”

  “你——”

  班父明显被气到了,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一动气,身上痛得更厉害,整个人直直往后倒,病房内响起警报触发的声音,护士和医生冲进来。

  手机倒在床单上,镜头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医护人员急速救人发出的指令,同时引导病人放松,还有他阿姨不停劝人的声音,以及班父重重的喘气声。

  滴滴的声音,急促又尖锐。

  班盛也没挂。

  他想知道,三年没管过他的父亲这次打电话来想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镜头对准班父躺在病床上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浑浊,像个一戳就破的气泡。

  班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因为放不下面子而跟自己的小孩置气。自从生了这场大病以来,班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这病折磨人,也治不好。

  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

  这大概是他的报应。

  人生一场病,什么都看开了,他却依然不敢直视自己骨子里的卑劣。

  班父看着班盛咳嗽了一声开口:“阿盛,不管你怎么怨我,都是应该的。一切都是爸的错。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失去你母亲和对你的责任,错在我,是我太过懦弱,没有守护好……你们娘俩。”

  “换电话是因为前阵子公司出了事,助理帮我换的,”班父重重地喘着粗气,脸涨成红色,眼睛发红,“你在国外的这几年,我其实有去偷偷看过你,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没有动过卡里的钱。我可能活不长了,最近老是梦见你妈在指责我,我心虚啊,咳咳……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班盛的头仰靠在墙壁上,闭了闭眼,另一只无声地攥紧拳头,十分用力,青筋崩起。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这些话他到底等了多久。

  他跟这个世界对抗了多少年,眼睫挂着泪,仍固执地不肯掉下来,只是漆黑发亮的眼珠是隐忍的红色。

  “要不是你旁边的这位姑娘来找我,爸还不知道你的病……阿盛,回家吧,家里人都在等你。你妈的死,只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啊。从小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是我让你看待这个世界的善恶的观念变得模糊,是我的错,没能做你儿时的灯塔——

  以至于,你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这么久。

  班父从一开始放不下脸,到现在一个大男人低声下气在那边认错,求和。

  生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也可能是他真的老了。

  班盛仍然没有说话,脑神经绷着的那根线摇摇欲坠,他闭上眼,唇色苍白,全身五脏六腑的疼,像是被人生生肢解掉所有器官。

  他现在是碎片,不知道怎么拼接起来。

  倏地,紧握着的手机传来一道清脆的天真的女声,十分可爱:

  “哥哥,我……要哥哥。”

  幽黑的向下垂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睁开眼,一个两岁多小女孩,她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班盛。

  是一个全新的生命的。

  他有妹妹了。

  不管换手机号的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些强加在他身上虚无的罪恶的十字架,可以解开了。

  那滴不肯掉下的眼泪终于从眼尾滑动,困住心里的结全部自动打开,困住他多年的罪与罚,被风一吹,终于幻化成沙子。

  班盛感觉自己全身那些不好的,黑暗的,痛苦的东西从身体里正在消失,崭新的东西注入进来。

  小女孩不知道他哥哥为什么在哭,在手机那边,语气焦急:“哥哥……不哭,果果给你呼呼。”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果果……给你留了好几颗糖,我不给别人吃,都……给你。”小女孩趴在手机,咬着自己的手指。

  班盛被这小孩逗笑,心底坚硬的东西也变得柔软起来,温柔说:

  “等哥哥病好的时候。”

  “好,果果等你回家,哥哥,我爱你!”小女孩被人教得活泼又开朗,冲视频这边的他飞吻。

  视频挂断后,一片安静,班盛感到神经前所未有的放松,未来是崭新的正在上升的,值得期盼。他把手机还给林微夏,对上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谁说没有人爱你。”林微夏看着他说。

  班盛抬手将林微夏额前的碎发别到脑后,深深地看着她:“夏夏,谢谢你。”

  她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知道。

  “你难道不想好起来快点见到你妹妹吗?”林微夏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岔开话题。

  班盛喉结缓缓滚动,看着她:“你陪我回去吗?”

  “可以啊,但我不好收买。”林微夏双手撑在床边,琥珀色的眼珠轻轻转动,开玩笑道。

  班盛抬了一下眉骨,懒懒的应,语气却认真:“但我还挺有钱的,以后都给你。”

  至此,班盛全方位地接受心理和物理治疗,他的状态越来越好,漆黑眼睛里的光亮又回来了一些,隐隐回到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林微夏经常陪他散步,两人还会一起打篮球,或者待在同一个房间,各自看自己的书,她常常觉得,只要跟班盛待一块,什么都不用做,就很好。

  ……

  两个多月的治疗过去,新年到了。

  年三十到来之前,医生给他开了药,班盛临时出了院。两人一起回到家,准备一起在家做个年夜饭。两人一起去商超买了很多食材,林微夏还买了很多家里的摆件,春联,和买了一对窗花。

  回到家,班盛把林微夏赶出了厨房,自个待在里面,动作娴熟地开始准备做饭,他还煲了林微夏最爱喝的汤。

  林微夏搬了一张凳子踩在上面,她站在窗明几净的玻璃前贴窗花,费力地踮起脚尖,两只手费力地举窗花往头顶移,脖子仰得发酸,再努力踮高一点,凳子有些摇晃。

  心一惊,紧张悬到嗓子眼,眼看就要站不稳掉下去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搂住了林微夏的腰,滚烫传过来,班盛轻而易举地一把将人腾空抱起。

  林微夏发出一声惊呼。

  男人一手抱着她腰直接将人揽坐到了他宽阔的肩膀上,班盛抬手拖了一下她的臀部,痞里痞气地问:

  “想贴哪?”

  “我想贴你脸上,”林微夏没好气地说,接着往下面看了一眼,怕得不行,说话不自觉地撒起娇来,“你快放我下来。”

  班盛发出低低的笑声,胸腔起了轻微的颤动,不再闹她,抱着他姑娘稳稳当当地把人放到地上。

  后面贴窗花的事,自然交给了班盛。

  晚上八点,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班盛做了一桌菜,基本上都是她爱吃的菜,林微夏拍了张照,生平第一次发了朋友圈,配文:

  新年^_^

  因为是林微夏第一次发朋友圈,引得了很多的点赞和评论。邱明华眼尖地发现这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出现了一个男人正在摆筷子的手。

  这手修长还骨节分明,食指还戴了戒指,心下疑惑,不会是哪位大帅哥吧。

  立刻评论:【新年快乐啊,嫂子,但你朋友圈怎么会出现别的男人的手?】

  Ban :【?我的手。】

  邱明华:【对不起,眼花了。狗粮我吃饱了……新年快乐。】

  李屹然也刷到了这条朋友圈,评了句:【服,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也教教我。】

  班盛回了句:【爷心甘情愿。】

  两人一起吃年夜饭,都往酒杯里倒了酒,林微夏抿了一小口,看着他小声地说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班盛抬手擦了一下她唇角的酒渍,笑着看她。

  明年,我们还要一起过。

  两人吃完饭后一起看春晚,班盛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坐在沙发上,长臂一挥,把人抱到他大腿上。

  起初两人还认真看着春晚,林微夏看得专注,班盛抱着她开始动手动脚,温热的唇游移在白皙的脖颈,林微夏觉得痒躲了一下,后来躲不过,被亲得情动,转过头和他接起吻来。

  男人宽大的手掌插入乌黑的长发里,林微夏的手搭上他的脖颈,唇瓣互碰,又稍稍分开,互相对视,不由得都笑了,眼里高浓的蜜意能融化彼此。

  班盛看着她,低下脖颈,又亲了下来。

  唇舌互吸,呼吸交缠,另一只宽大的手在腰间往上游移,林微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开始战栗起来,越亲到后面,呼吸越来越艰难。

  林微夏有些不好意思,推开他,分开的时候,嘴唇染了一层暧昧的水渍,班盛眼睛沉沉盯着她,喉咙变痒,凑前,将她唇瓣含住。

  “哎,我有新年礼物要送给你。”林微夏推开他,迅速从男人怀里逃离,去房间拿礼物。

  林微夏折回看到的景象是班盛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眉眼透着痞气的欲色,仍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班盛递给她一个暗蓝色的礼盒。

  林微夏抱着她的巨大的长方形礼盒坐下来,接过蓝色礼盒打开一看,是一款梵克雅宝的粉色蓝宝石蝴蝶项链,上面嵌满了颗梨形的钻石,在灯光的折射下大放光彩,美得晃眼,让人窒息。

  “好漂亮。”林微夏叹道。

  “新年快乐,宝宝。”班盛看着她再一次认真说道。

  礼物送出去后,班盛对她怀里抱着的巨大礼盒感兴趣,刚伸手要拆,林微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

  “我的礼物没有你的好。”

  班盛听后挑了一下眉,他慢悠悠地拆开礼盒,觑了一眼,深不见底,仍看不到什么,倾斜礼盒往旁边晃了晃,哗啦啦的,无数大小绿色的瓶盖凭空落在他怀里,还有腿上,有的还滚落在了地上。

  视线僵住,班盛略微俯身,随手捡起瓶盖,每一个瓶盖上面都写再来一瓶,转头看着小猫,林微夏不好意思地说:

  “不是值钱的东西,你之前不是说你一直运气不好嘛,所以分点好运给你。”

  其实了林微夏为了凑齐这些瓶盖买了好几箱的饮料,她一瓶一瓶地开饮料,喝到肚子胀痛,分给福利院的孩子,还有同学喝,她只有一个要求,喝完的饮料瓶盖留下。到后来,同学看见她都怕了,忙摆手说自己不能再喝了。

  林微夏做这些只是单纯的——

  想抓住世上所有的好运,然后都送给我的少年。

  灼热的视线落在林微夏脸上,班盛心里筑起的高墙早已瓦解,全是因为林微夏这段时间为他做的事,付出的一切,空荡荡的心脏被盈满。

  她送的礼物价值千金。

  班盛感动之余又觉得他姑娘傻气,深邃的眼眸紧锁住人,认真地说:

  “我现在觉得——我这辈子的好运都用来遇见你了。”

第86章 太阳

  新年过后, 班盛回到医院继续接受治疗,林微夏几乎是一有时间就过来陪他。班盛年前年后一共住了4个月的院,他的状态越来越好, 人也越来越精神。

  在这期间,两人一起解锁了很多事,一起跑步, 一起分享听到的好听的歌,有时两人幼稚得会抢对方手里的冰淇淋吃,一起看了很多电影, 林微夏看片子特别挑,不是她喜欢的片子直接半途睡着了, 醒来后让班盛给她复述一遍,他也心甘情愿。

  唯一一次起争执, 是林微夏和乌酸聊天得知班盛打算放弃宾大本校的保研,准备毕业回国。

  林微夏介意的是班盛有意走科研方向, 但如果他是从国外回来考研的话,国内面对这一群体的制度是必须毕业生。

  也就是说,班盛有可能浪费一年的时间。

  “你为什么想回国?”林微夏问他。

  “因为你在这。”班盛头仰靠在墙上,语气闲散。

  林微夏看着班盛, 何尝不知道他在为两人的未来考虑,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但宾大的BME专业在全美排第八, 且该专业的研究成熟到已经超越了其他很多学科,宾大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和实验台,他继续攻读下去, 只会越来越好。

  “你已经为我放弃你的梦想了, 你不能——”林微夏开口劝道。

  班盛靠在墙壁上倏地睁眼, 看她:

  “我的梦想是你。”

  以前是浩瀚宇宙, 现在是她。

  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林微夏有些脸热,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语气认真:“你按你的原计划走,我们不会再分开,我跟你保证。”

  班盛沉默半晌最终答应道:“好。”

  班盛出院的时候刚好是4月底,夏天马上就要来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大好,林木葱郁,每一朵花都绽放着清香,每一片树叶都是新生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好像都在班盛庆祝,为他歌唱。

  班盛打算去剪头发,林微夏也陪着一起去了,他扬了一侧眉毛,修长的手指穿过柔软的长发,吊儿郎当地问:“舍得啊?”

  林微夏笑了一下,声音温和:“舍得啊,刚好我也一直想换发型来着。”

  班盛把头发都剪了,直接理了个寸头出来,林微夏看到他的那一刻,心极快地跳了一下,他的头发短得露出青茬,眼睛漆黑明亮,脸部线条流畅又干脆,帅得没边了。

  林微夏的长发剪了,刚到胸口,刚好她穿了一条校园百褶裙,人看起来清爽又漂亮。

  班盛双手插兜,笑笑看着她,评价:

  “好看。”

  “走吧,回家。”林微夏说道。

  两人回到班盛家,他们一起吃了份意面。吃完后,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小狗趴在两人中间,把肚皮翻过来,撒娇性地要主人摸它肚皮。

  快到傍晚的时候,天光还很明亮,今天是周末,邱明华没地方去,发信息过来问班盛去不去打篮球。

  班盛的手指在对话框里按动,懒懒地回:

  【行。】

  邱明华坐在班盛家附近的篮球场,咬着一根荔枝味的碎冰冰等了半天,远远地看见了他哥,兴奋地站起来,待人走近,他脸上的笑容垮住。

  班盛和林微夏穿着情侣球服,步调缓慢地朝他走来,虽然没有牵手,但他们偶尔撞在一起默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人长相都极为出挑,一进球场,就吸引了其他路人的目光。

  邱明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道:“服了,我是人,不是狗!”

  “来吧。”班盛冲他抬了抬下巴。

  两人开始打起篮球来,林微夏挑了个阴凉处,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托着脸颊看班盛打篮球。

  此刻京北的天气还很凉爽,天边的云飘过来,一阵强风拂过,吹起男生的衣摆。少年穿着球衣在阳光奔跑下,清晰腕骨扣着的红色护腕随着班盛奔跑的动作一闪而过,像燃烧的火焰。汗水顺着下颌滴下来,一双眼睛仍漆黑明亮。

  班盛运着篮球疾速奔跑,像一道闪电,飞跃,投篮,动作迅猛又一气呵成。

  林微夏看到班盛身上的戾气和下沉的东西正在消失,现在的他像一颗崭新的明亮的上升的星。

  班盛和邱明华打了两场球后,他大剌剌地坐在台阶上,双手反撑在地上,正在懒散地休息。

  林微夏拿了一瓶水递过去,趁机讨好:“打完了吗?今晚我想吃冰激凌,柠檬味的,两个。”

  班盛接过来仰头灌水,闻言不紧不慢地拧紧瓶盖,瞭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提醒:

  “你昨天刚吃。”

  林微夏胃不好,一吃冰的就胃疼,班盛管得很紧,一般不让她吃,就算撒起娇来一个星期最多也只能吃一次。

  这次她陪班盛来打篮球,以为他多少能通融一下,但这人一点情面都不给的。

  林微夏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漂亮的眉眼耷拉下来,明显是不开心了。

  班盛看她一眼,把冰水放在一边,人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轻笑一声:

  “这样,赢我一个球,今晚就带你去吃冰激凌。”

  眉眼立刻鲜活起来,林微夏答应:“好。”

  “先说好啊,不许耍赖。”班盛低下脖颈,抬手掐住她的脸。

  班盛还不知道林微夏这人鬼精得很,高中的时候他就领教过了,稍微耍耍小伎俩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知道了。”林微夏抱着篮球走向球场。

  林微夏拍动篮球,开始跑起来,运球,双腿轻轻一跃投球,班盛长得高,长臂一挥,轻而易举地把球截下来。

  再投,还是如此。

  琥珀色的眼眸一闪而过懊恼。

  直到班盛拦了她第五个球,这中间,林微夏用眼神乞求过他,可男生没接,懒洋洋地站在那,浑不吝模样,就是不肯给她放水。

  一副游刃有余逗猫的模样。

  第六个球“啪”的一声被打了下来,篮球撞击红色的地板滚到不远处的阴影处,林微夏一路小跑过去,蹲下来捡球,漆黑的眼睫有点汗湿。

  忽然有些泄气。

  “不玩了。”她蹲在那里没有起身,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人怎么那么凶,一点也不让着她。

  她都捡了多少回球了。

  不吃就不吃,越想越委屈,长长的睫毛低垂,情绪低落起来,倏地,一道长长的身影落下来,班盛缓缓蹲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轻笑一声:

  “小姑娘脾气挺大。”

  林微夏被捏得鼻子有些呼吸不过来,伸手打掉他的手,情绪低落:“不要你管。”

  班盛笑了一下,痞气的眉眼勾勒出一抹无奈,把蹲着的人拉了起来。林微夏站在男生面前,他抱着一颗篮球,忽然蹲下身,缓缓出声:“上来。”

  “啊?”林微夏怔怔地抬眼。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地按照男生的指示,往前走了两步,双腿分开,班盛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示意林微夏坐在他肩膀上。林微夏分开两条笔直的双腿,班盛两只修长的手臂抓住她白嫩的小腿肚,整个人倏然站了起来。

  球场有围观群众见状立刻吹了一个口哨。

  林微夏整个人坐在了班盛宽阔的肩膀上,有些惊恐又害怕,小声地问道:“你干嘛?”

  班盛冲邱明华抬了抬下巴,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把球递给林微夏,男生哼笑了一声,明显是在哄人,一贯冷调的声音夹着宠溺,笑了一下:

  “让你进球。”

  班盛就这么举着她姑娘,让林微夏稳稳当当地投了一个又一个球,整个球场回荡着男生女生的对话声:

  “还想投哪个篮筐?”

  “那个。”

  “行,男朋友带你投。”

  一种甜蜜的雀跃的心情油然而生,林微夏像被人强行喂了一颗糖,连风里都透着甜蜜。

  球场有围观群众,纷纷感叹:“那男的好帅,不过那副长相看着挺渣的,为他扑火的人大有人在吧。”

  “那个女生不是已经给收服了吗?你看那个男生哄成什么样了。”同伴接话。

  有情侣坐不住了,女生指着为了哄女朋友把人抱坐在肩膀上投球的班盛,气极:“你看看人家,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黄昏倾降,橘色的火烧云铺在天空,软绵绵的,让人想到初夏里的第一杯冰激凌红茶,穿堂风而过,吹在少年少女身上。

  邱明华举着手机冲还在玩闹的两人喊了一声,说道:“看这里!”

  女生坐在男生肩膀上,皮肤很白,唇红齿白,闻言回头,剔透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男生则是一如既往的酷,懒散地不给任何表情,但因为听到女生清脆的笑声,他也跟着弯了一下唇角。

  一样的情侣球衣。

  一样的情侣骨钉。

  风正好,天空明亮,“咔”的一声,照片将两人的二十一岁定格。影像长存,透过男生女生脸上的笑与三年前他们在约定的大学前合影时生涩的脸庞重合。

  他们依然喜欢彼此。

  班盛让人把照片隔空投送到手机上,还不动声色地把邱明华手机那张原片给删了。

  打完篮球后,两人回家冲洗换衣服,然后班盛出门带她买冰激凌,他们来到附近的商场的一家甜品店。

  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周末人多,所以出餐慢了些,铃铛一响,林微夏就等不及去另一边取餐了。她让班盛在原地待着,看着手机和钱包。

  班盛背靠椅背,笔直的脖颈低下来,正在玩手机,倏地,有人轻轻扣了扣他的桌子,抬头,他对上一张陌生女孩的脸。

  “你好,能要个微信吗?交个朋友。”女孩长得可爱,说话也落落大方。

  班盛直接熄灭手机,把它撂在桌子上,拇指点亮屏幕,手机上亮起了一张壁纸,正是他们刚才拍的那张照片。

  意思很明显,有主了。

  “抱歉。”女孩涨红了脸,然后离开。

  不仅如此,林微夏有一次和门紫吃饭,她打趣道:“你对象挺骚啊,把这张照片放在他微信朋友圈当背景图就算了,他竟然同步到了校园网上。这下大家都知道,你是他的了。”

  林微夏脸有些红,心底也像裹了一层高浓的蜂蜜,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甜。

  大三学年很快结束,林微夏凭借自身过硬的实力顺利保研京大,而班盛也结束了在国内交换一年的生活,暑假飞回了美国开始向学校申请offer,他的GPA不错,在相关科研项目里一向拔得头筹,准备还算得心应手。

  他回去以后,全身心扑在申请和提前修满学分这件事上,忙得昏天黑地,两人就这么开启了异地恋。

  有时候两人开着视频,什么话也不说,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忙累了看着镜头的对方一眼。

  这样,就很好。

  又一年冬至,班盛本来想随便过的,刚好有点假,就飞了回来。但他没想到班父一家也来了京北,特地来给他过生日。

  其实班盛生病这段时间,班父会经常一趟一趟飞过来看他,去关心他。他都知道这父亲是在弥补。班盛挣扎了十多年,不想再活在激烈的恨意纠缠中,他选择放过自己。

  班盛和班父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一点,但对他爸的态度客气又冷淡,他倒是跟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很合缘。

  没想到这次生日,班父也把小女孩带了过去。班盛刚走进包厢,一个糯米团子一把撞在他腿上,她一点都不认生,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班盛一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这一抱可不得了,到后面,他阿姨让小孩下来,皱眉:“你快下来,不要打扰哥哥吃饭。”

  “我不。”

  小女孩把头一扭,直接趴在了他哥的怀里,林微夏在一旁看得直笑。

  初次见面,班盛没什么好给这个亲妹妹的,私下找服务员要了个红包,塞了一沓钱进去递给她。

  小女孩接过黑眼珠一亮,笑着说:“谢谢哥哥,果果也有生日礼物给你。”

  “什么?”班盛笑着回她,声音都放柔了。

  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他手里,又递给他一个宇航员模型,班盛视线一怔,听见她在耳边说道:“爸爸一直说哥哥的梦想是……太空!这是果果攒钱买的,希望哥哥天天开心,然后要记得回家看果果。”

  幽黑的眼睫垂下,眼底的情绪翻涌,班盛喉结滚了滚,答应道:“好。”

  吃饭时,班父多次和班盛拉亲近,不断地问他学业和生活上的事,问十句,班盛敷衍得只答一句,搞得班父最后神色讪讪。

  这场生日宴来了很多人,班父把亲戚都喊来了,还有班盛的朋友也来了,好不热闹。林微夏不好意思的是明明是班盛生日,她却收到了他家人贵重的见面礼。

  他阿姨给的是一只玉镯子,班父则给了一个很厚的红包,林微夏正左右为难着,一只宽大手掌从桌底伸了过来,覆在她手上,班盛示意她收下,发出哂笑声:

  “啧,有便宜都不占。”

  饭过三巡,切完蛋糕后,他们开始拼酒,一个比一个喝得起劲,环境嘈杂,班盛开始嫌人多,低声问她:

  “去不去看星星?”

  “现在?可以吗?”林微夏看着一包厢的人。

  班盛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悠悠道:“有什么不可以。”

  说完,班盛把烟和打火机揣兜里,带着林微夏偷跑出去。GT-R发出轰鸣声,班盛嘴里叼着一根烟,带着林微夏冲上了半山腰上。

  两人坐在一块空地上,班盛见她有些冷,从车上拿了一块毯子把人裹住。夜晚的风很冷,四处静静的,从高处俯瞰,京北的高楼霓虹微缩成一幅地图铺在山脚下。

  远处不知道谁在江边放起了烟花,蹿到天上,无比绚烂,幻化成流星消失在他们眼前。

  两人坐了近一小时,天空乌蓝,一颗星星都没有,班盛看了一眼手机推送,他看今天天气晴朗干燥,还以为有星星,气笑道:

  “今晚没有星星。”

  林微夏看了一眼暗淡的天空,确实一无所有,它很亮,但没有星星出来,月亮也没有。

  “可我已经有了啊。”

  班盛低下脖颈看她,抬了一下眉骨:“什么?”

  林微夏透亮的眼睛里带着光,看着他,无比认真:

  “不管什么原因,你出现在世上的那一刻,我就拥有了一颗不可告人的星星。”

  “阿盛,生日快乐。”

  她想告诉他,他降临在世上是值得被祝福的,妈妈在那一天去世是意外,这一天不是诅咒,冬至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林微夏说这些是知道班盛捱过来有多不容易,断药之后,他产生的戒断反应,偶尔从噩梦中惊醒时的痛苦,她都看在眼里。

  风声吹得树叶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很空旷,好像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班盛眼神笔直地看着林微夏,眼底的情绪不断加深,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出现在这个世上不是诅咒,是祝福。

  原来被人珍视是这样的感觉,像是被滚烫的阳光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