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魏阙三十七宫,早就是宗政绯红的囊中之物,为了太后一事,盗天观暴露己身,也栽了进去,听说少主还被囚禁起来。如此万顷风雨,竟还有人能给小王爷传递消息,让他去铜龙楼救人?”中年男人不禁猜测,“难道是陛下出手了?”

  而在另一侧,姿容妙曼的女子手持茶盏,热气氤氲了面容,“我看未必。”

  “魏帝不轻易出手,出手便会直接拿下三公主。”

  魏帝?

  魏朝元宰投了一眼。

  七公主经此一场暴雨,果然是变得不一般了,先前她小心谨慎,即便登了监国公主之位,也很注重兄弟姐妹的称呼,不敢出一丝一毫的错。可饶是她如此步步为营,滴水不漏,但终究是时日尚浅,况且这世上,向来不缺天才妖孽。

  谁能想到,他们的陛下竟然失忆,同三公主混在了一起,双方珠联璧合,相辅相成,不到半年就破了元魏的鳞甲,长驱直入,帝京逼宫。

  于是一夕之间,定了成王败寇。

  “元宰何故用如此眼神看我?”

  七公主很平静,“可是在同情我落得如此下场?不用,很没必要,我既然选择这一条路,就不会后悔。”

  六军齐发,仪都失陷,这是她最痛的一刻,但她无力回天,只能苟延残喘逃走。

  从这一刹那,胜负已分。

  元宰轻声道,“殿下已经尽力了,又何必苛责自己?若无三公主,想必殿下早就登鼎——”他更想说的是,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横空出世的妖孽三公主,纵观名书锦轴,能青史留名的王侯女子又有多少?

  而且抿心自问,要是他对阵陛下跟三公主这无敌的对手,只怕做得不比七公主周全。

  七公主打断了他。

  “没有三公主,还有魏帝,没有魏帝,还有盗天观,元宰,我不如她便是不如,我的手还不够她的硬。”七公主面上浮现一丝讥笑,“我那四哥,真把宗政绯红当心上人,只怕还得受一段折磨呢。”

  “这一样伪装血书让他救人的招儿,就能把他吃得死死的。”

  元宰吃了一惊。

  “什么?殿下是说,三公主故意让人传了消息给小王爷?”

  然后让他目睹宗族凋零的最后一幕?

  元宰大为困惑,“三公主这是图谋什么?”

  就想看小王爷怎么哭得好看?

  “图谋什么?”七公主说了一个让元宰心头发寒的答案,“昔日我魏军破了含章,杀宗族,役万民,那些女子,贵族的,成了我元魏高官的姬妾,平民的,则是为奴为婢,卑躬屈膝,而男子呢,妻离子散,流离失所,你说宗政绯红她图谋什么?”

  她是要一桩一件,通通偿还!

  所以魏帝成了她的鬼面将军,替她坑杀魏军。

  魏小王爷做了她的替嫁新郎,身心都备受折辱。

  她要这大魏朝最尊贵的人物,在她的翻云覆雨之下,碾压进尘泥里,低下每一寸薄面,拆开每一根傲骨。

  “出鞘的刀,没有饮透足够的血,是不会罢手的。”

  七公主低声说,“魏氏宗族被屠一事,暂且不要告诉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得打击。另外,我们也是时候跟兄长汇合了。”

  她的面上褪去了少女的纯真,偶尔露出几分疲惫与无奈,“我会去请罪,撇清与你们的关系,如此一来,兄长只会怪罪于我。元宰放心,兄长尽管怨我,却不会真要我性命,我们到底是手足,这是他跟宗政绯红最大的不同。”

  “殿下……”

  七公主没有忧虑自身的安危,而是略带一丝释然,“我争过一场,倒是无悔了,现在只盼兄长能扭转乾坤,让我元魏万世昌盛。”

  说到底,七公主还有一丝小女孩的惧怕心性。她怕魏朝真的会毁在她的手上,哪怕野心再炽烈地跳动,也不敢像三公主一样僭越底线,说杀就杀,说叛就叛。她不由得想,或许能制止疯子的,本身就该是疯子。

  而她空有手段,却放不开枷锁。

  这就是她跟三公主的差距。

  她总算明白了宗政天香,这个肆意妄为的长公主,为何在宗政绯红之下如此黯淡无光的原因。正如这宗政皇族里,宗政天香纵得过头,就是荒淫。宗政晚意弱得迂腐,就是无能。七公主喃喃地说,“宗政绯红当世之时,众生皆陪衬。”

  元宰嘴唇微动,却也没再反驳。

  绯红在铜龙楼放了一池子的饵料,可惜敌人太狡猾,竟然没有上当,让她白坐了一个上午。

  唯一的收获还是小王爷的眼泪。

  “你哥哥竟也如小鼠一样,躲着我走了,真是让人伤心。”绯红弯下腰,将脚边的人缓缓扶起,他似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绯红抱起他时沉甸甸的,“早教你在宫里待着了,非要跑出来,乖了,随我回去,好好躺一躺,养足精气,便不会这么虚,流这么多汗。”

  小王爷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睫毛挂着细碎的血珠,视线也是一片昏沉的血红。

  而她的面孔,分明是俊美的,但笑起来,却像是一座爬满恶鬼的艳丽浮屠。

  “哇——”

  他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难以自制,喉咙一个腥涩,生生吐了绯红满身。

  “明上!”

  众人慌乱无措,连忙替绯红剥下了臭气冲天的外衣。

  “我无事,快看看他,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意识坠入黑暗之际,他撞上了桌角,隐约听见她略微焦急的语气,好像是真的爱极了他,忧极了他,但真正疼惜他的人,又怎么会当着他的面,没有一丝留情,处决他的亲族呢?情爱都是表象的华衣,小王爷麻木地想,那也许是猫哭耗子,最后一点慈悲吧。

  小王爷又一次在奉宫的高床软枕中醒来,透过镂空的红帐,他还能看见悬挂在床边四角的镇帷犀,而熟悉的梅花脑的香气弥漫四周,干燥,祥和,安定。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御医来了又去,药喝了还有,不知过了多久,他从高烧中恢复过来,额头倒还缠着一块纱布,据说那日他撞得极狠,血流了很多,吓人得紧。

  小王爷不再开口说话。

  宫人们都以为他受刺激了,傻了,哑了,但她们不敢慢待他,因为她们的主人对他一如既往,甚至还更加疼爱他,亲手替他擦身,那药也是她放凉之后,一口一口渡过来的,她每一次都放下身段哄他。

  是弥补么?

  他不需要。

  小王爷冷眼看着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内心只觉得荒唐冰凉。这一日,她许是碰着了什么高兴的事儿,竟饮得大醉,如一盏漂浮在湖中心的水上灯,摇摇曳曳,妖妖娆娆,她烧了灯衣,满身炽烈拥着他。

  “翘哥,翘哥,我告诉你,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她似孩子一样炫耀。

  翘哥是谁?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在她咬上自己颈嗓的时候,淡淡撂了一句,“宗政绯红,你上错榻了。”

  醉酒的狂徒怎么会听得进真话?

  她醉眼朦胧,捧着他的脸,确认了好一会儿,心满意足将他抱入怀里,“翘哥!”

  她的手指钻了进来,将他覆盖,小王爷额头束着白布,凤眼薄唇蔓延出一分薄凉。

  “别摸了,我知道你醒着。”

  他口吻冷漠,“宗政绯红,硬逼一个仇人为你发情,有意思?”

  “……嗯?”

  她从他胸口抬头,这盏水上灯终于不晕了,她单手支着腮,发丝也如潮湿的灯穗,缠在她的脸颊,“小王爷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本想同你玩一把别的情趣。”

  小王爷捏开她的腕骨,肢体透着厌恶与抗拒。

  “恕不奉陪。”

  他甩开她的束缚,转身就走,但后者的一句话,钉住了他的脚后跟。

  她幽幽地说,“最近前朝的臣子,似乎有很多小动作呢,大概是魏帝回归,给了他们重生的信心。”

  小王爷寒意透骨,他的影子瘦长,指尖还在微微颤动,“你、你又想对他们怎么样?”

  到底不是兄长魏殊恩,弟弟魏元朔被绯红唬了一下,语气里的哭腔不自觉留了出来,他颤着肩,“杀了我亲族还不够,你还要对满朝文武动手吗?你是不是要所有人都陪葬,你才觉得痛快解气?!”

  “是啊。”

  她就这么一句,把人的话全噎死了。

  “所以,过来——”

  她不容置喙。

  “魏元朔,你要认清你的身份,你是亡国王爷,前朝的命脉,都拿捏在你的手里,你说你是从着孤好,还是给孤摆脸色,然后第二天就在奉宫看见数十具灵棺好?”她挑了一张弥勒榻坐下,腰胯散漫倚着,却如虎狼,如邪魔,掠夺着他的惶恐。

  浮绛色的裙摆宛若红莲业火,一路烧灼。

  “孤不逼你,你自己选,选好了再告诉孤。”

  他还有得选吗?

  小王爷又是震惊,又是心痛,她竟然搬出前朝臣子来压他侍寝!

  他屈服了。

  小王爷磨磨蹭蹭朝着她走去,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崩溃,到了绯红跟前,整张脸都是眼泪。

  “宗政绯红你会有报应的吚吚呜呜……”

  她咬了一颗蜜杏,双唇喂了进去,还说,“毒药,穿肠烂肚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要升天了?”

  小王爷瞬间消声。

  他似乎意识到这是个机会,骤然反攻,将那颗咬烂的杏儿塞了回去,凶狠无比,“要死一起死!!!”

  隔日,绯红的魏氏小皇后直勾勾盯着她,原本是漂亮的凤眼,硬是哭得红肿,跟小核桃似的。

  “暴君,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他恶毒诅咒她。

  绯红托起他的下颌,吻了吻,“我今日要去外头办点事儿,会经过一些熟食小铺,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回来?羊肉炕馍?还是酱牛肉?听说红薯泥炒得也不错,卖得很紧呢。”

  他眼睛一亮,起身拽住她袖子,“我都要!”

  随后小男皇后又跪坐下来,冷若冰霜,姿势高傲,“哼,你可不要误会,这是小红要吃的。”

  “那小朔要吃什么?”

  他恶狠狠瞧着她。

  “吃宗政绯红的头颅!”

  绯红逗他,“那辣脚子要不要?你说你中意我,我就给你带。”

  嗜辣的小王爷可疑沉默了一阵,最终坚定不移选择了自己的国家,持续辱骂绯红。

  于是当晚,绯红当着他的面儿,啃完了一桌子的辣菜,吃得鼻尖冒汗,脸颊通红。

  小王爷闻着味儿,生气不已。

  就在绯红摸过来的时候,他蹬起脚杆子,气炸般大喊,“你吃了十三盘,一盘都不给我留,小爷才不要跟你好!!!”

第297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40)

  “你不跟我好,你要跟谁好呢?”

  她凑上来,唇齿是热辣的腥气。

  魏元朔扭开头,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一味退让太蠢了,就先发制人,“翘哥是谁?”

  不行,他还是很在意。

  哥哥也就算了,神医他也认了,怎么在前边还有一个野男人?

  绯红坐在床边,“真要听我讲他?”

  他咬牙,“讲!”

  他哭就算他输!

  绯红见他非要找虐,不徐不疾地说,“翘哥,本名谢柏翘,表字束心,是我朝帝师之孙,他娘胎里就带着病根,是个病秧子,三步一咳,十步一吐血,谢家为了他,医馆开遍了鳞都,人倒是没治好,谢家都快富可敌国了。”

  “他呢,因为身体的缘故,不管访友、郊游、看灯节,都是做到一半就不行了,病恹恹被人抬着回去,于是损友们给他起了一个谢一半的外号。尽管如此,他骨相美,风骨佳,是鳞都第一病公子,引得无数少女意惹情牵。”

  绯红又想起他们唯一的一次。

  病公子像一头秀美的纸鸢,轻盈落在她的身上,这也是公子唯一没有喊停的事情。

  “翘哥比你还小孩子,有时候他不爱喝药,就偷偷浇做了花肥。”

  “他随我去龙荒朔漠,陪我睡马厩,亦没有丝毫怨言。”

  俊俏女郎的眉眼舒展,透着柔和之色。

  小王爷咬唇,不自觉将唇瓣压出深深的齿痕,他禁不住冲了一句,“他那样好,你还不是找了别的男人,负心薄幸!”

  “你是在骂你跟你哥吗?别这样,我会心疼的。”

  “……”

  失策了。

  绯红又道,“后来我查明,他原是蜃楼的奸细,混入我的身边,只为行刺我,截获情报。果然,在一场叛乱中,他做贼心虚,舍我而去,至今也下落不明。”

  小王爷抬起眼睫,烛火在乌瞳中跳动,多了一丝鲜活,又怀着莫名的期待,“那你不找他?”

  “找了,但没找到。”

  君王捏着床边的犀角,“不过也无妨,待我攻打蜃楼,他迟早也会出现的。”

  小王爷:“……”

  她对灭国究竟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还是说暴君都有这种收集别人国家疆土的毛病?小王爷又牵想到了兄长魏殊恩,他好像也是狂热征战的家伙。

  在这些君王的眼中,灭族、屠城、亡国、生灵涂炭,仿佛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只有他还在纠结不放,耿耿于怀。

  “你进攻他国,你就不怕他恨你吗?”

  小王爷一语双关。

  “怕?”

  她斜斜伸出一只手,从那绣被之下,准确攥住他一截细瘦的脚踝,手心茧痕纵横,摩挲时微微刺痛,绯红用了点手劲,他一个不稳,被生生拖到她跟前,绯红迎上他羞恼的神色,那笑容悄无声息地砸入他的心扉,“你看,你说我怕不怕?”

  她当是不怕的。

  小王爷怔怔看着,心头的刺伴随着爱意,越长越盛,刺得血肉淋漓。

  ——可他的亲族被屠了。

  他们那么期盼他救他们,他却无能,一个也救不了,还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铜龙楼被枭首。

  尸首分离,死不瞑目。

  她明明答应他要放过他们的,但转头就毫不犹豫抹了他们的脖子。女人凑了过来,手指微微压着他的腿骨,吮吸他唇瓣,他还没回过神,就被她得逞般探了进去,神魂因此战栗,寸寸碾为飞灰,他双眸失神,沁出一点雾气。

  小王爷心坠十八层地狱。

  看啊,他是那么无耻的人,亲骨尸身还未敛入棺中,他就跟仇人亲热纠缠起来了。

  她只当是弄疼他,又安抚性舔了一下,轻车熟路解他发带,为了行事方便,小王爷在寝宫内束了个高马尾,倒像个春光明媚、心事明了的凤眼少年,而在男女之事上,他同样青涩,不知不觉落入绯红的陷阱,被她强硬摆弄。

  “再过两个月,便是我的登基大典,这次你陪我一起去祭宗庙,见一见我宗政氏族的老祖宗们。”绯红指尖缠着他那一截元青色绣白鹤的发带,任由这一头向往自由的白鹤在她的手上唳叫,又被无情囚禁,“我既要了你,不论你什么身份,都是我宗政绯红的皇后了。”

  “……皇后?”

  他茫然看她。

  她就笑,“怎么,你还真想当妖妃小朔呀?你入了奉宫,就是中宫之主,宫人们早就把你当男皇后看待了,不过还未入规制,不曾正儿八经叩见你。也无妨,我早就写好立后诏书,待百年之后,你我就是一个坟头的人了。”

  生同衾,死同穴。

  小王爷的肺腑起了火,也随着她的目光流转而不知所措。

  可是,她为什么是宗政绯红,为什么是夺他家国的戎首元凶?

  情到深处,恨意也如血骨一样裸露出来,他如同一条被万丈狂澜撞碎的小舟,无措撞击着风浪,呜咽一声哭了。那泪珠晶莹落下,绯红的脚踝也尽是一片濡湿。她取笑道,“怎么这么受不得?好了,快别哭了,明明比我大,怎么哭得跟小孩一样,你哥哥就不这样。”

  “那你,找他去啊,找我,干什么!”

  他哭得抽搐不已。

  “反正,我就是比不上兄长。”

  小王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爱上一个坏胚。

  在他年少想象里,江湖侠客,鲜衣怒马,当配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她会给他洗手作羹汤,给他生儿育女,又在他外出的时候,替他理好凌乱的剑穗,温柔嘱咐他添一件衣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被软禁在一个华美的金玉宫室里,被帝王反复亵玩。

  他偏还守不住自己的心。

  “嘘,你听,好像下雪了。”

  绯红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把人裹好,抱到窗边。

  然而推开窗一看,雪还没来,冷风吹得他直呛。

  小王爷又哭了,“你骗我,哪有雪!你总是诓我,一直,一直诓我,我再也不信你了!”

  他也不知怎么了,哭得无法停止。

  绯红哄了他半天没好,突然撤下了手,离开了宫殿。

  小王爷双眼发红,抽抽噎噎,“你、你回来——”

  但她的身影消失得更快了。

  小王爷委屈得炸毛了,可没有人给他顺毛,只得又气又哭,他骂绯红,也骂自己,“魏元朔,你出息点,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什么玩意儿,你什么事情都办不到,什么人都救不了,你有脸哭,你真是不要脸!”

  万物静籁,出现了一抹霜白。

  他的眼前降落了漫天飞雪。

  他喃喃道,“下雪了?”

  然而他仔细一看,对面的琉璃瓦上,不知何时爬上了无数黑影,他们驮着袋子,不时掏出一团茸茸雪白。

  “你到边上去!这里太挤了!”

  “祖宗,少点,少点撒,你当这是不要钱的呢——”

  “哎哟,哪个王八蛋,踩我脑袋!”

  有人一脚踩滑,噗通一声摔倒了地上,发出惨叫声,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生生憋进了喉咙里。

  绿窗的一边,倚着窈窕的身影,这一刻的她不似冷血暴戾的帝王,反而平常得像是草原某一位飒爽女郎,用她的热情讨着情郎的欢喜,“如何,这一场雪可还满意?”她又低笑,“不过小红醒来,怕是得哭了,唔……”

  她被人从后头勾着颈。

  对方的小臂用尽力气,将她掰了过来,他身上披着那一层珠被松松垮垮褪到腰间,鸦青色的长发从洁白的肩颈垂下,又夹进了茸茸细碎的小簇鹅毛,越过这一扇青色琉璃窗,他焦急地、冒失地、不顾一切地夺她口中的朱砂血。

  “听我说,听我说!”

  他从未心跳得这么快,鼓噪得血液突突直响。

  “咱们私奔好不好?就你,我,还有小红!”他双眼灼灼,如同烧红沸腾的天际,“咱们都会骑马,私奔肯定很快的!咱们就一路南下,去看桃花,去采莲,去拜佛塔,要是累了,咱们就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我学东西很快的,做屋子,做床,捉鱼,肯定没问题……”

  他不想看她跟兄长开战,也不想任何一方一败涂地,在战场流尽了血。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带她走,去私奔,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愿意成为罪人,背负此生的罪孽,与她隐姓埋名地生活。

  “对,私奔,现在就走!”

  他兴冲冲转过头,要去收拾包裹,反被一只手拉住了。

  年轻王爷回过头,亮烈的眸光,像一头挣扎绝望的兽,他隐约知晓了她的心意,却还想哀求她,“你跟我走,就此刻,好不好?我给你当皇后,当你的小魏氏!我年轻力壮,我可以给你折磨很久!”

  他对不起母后、皇兄、七妹妹,还有魏氏身后的千万人,他只想带她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他爱上了仇人。

  “私奔?”

  她慢慢地笑了,眉梢眼角都是艳烈的风情,“我的小王爷,你在想什么呢?三千诸侯,九朝世家,还有这万里河山,迟早都是孤的囊中之物。你要孤放着这万国天子不当,陪你风餐露宿,江湖卖艺么?”

  他的一腔热血倏然冷却,如同缺翅的蝶,陨落到飞灰里。

  “果然……”

  魏元朔自嘲一笑,“像你这样权欲熏心的女人,怎么会懂得真心。”

  真心是什么?是她弃如敝履的东西,可笑的是,他还妄想着她的一丝动容。

  是了,若是她真的动容,又怎么会不顾他的意愿?

  魏元朔彻底收敛了自己泛滥的感情,他冷漠且麻木,“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转身离开,但手腕被绯红紧紧捏着。

  他病了一场,力气竟也不如她,挣了几次也没挣开,他厌烦撂开眼皮,“您既然要当万国天子了,想必诸国进贡的美人也不少,我魏元朔不过是残花败柳,日日对着,怕您也吃腻了,就不伺候了!”

  她腕骨使劲,他再度被拽了回来,腰身压在窗槛上,折得很屈辱。

  女郎眉梢沾着一两簇雪絮,“若是孤非要让你伺候呢?”

  而他抬起眼,血丝弥漫,唇齿溢出的声音破碎而愤怒。

  “宗政绯红,你不要逼我恨你!”

  绯红摇下腰,阴影覆盖他绝望的目光。

  “恨吧!”

  奉宫里日月混乱,他浑浑噩噩,做了她膝头那一只金雀,抵死缠绵时,他做梦都想着如何杀她。某一日,他被宫人唤醒,穿上了从未穿过的朝服,玉革带,青绮鞓,宫人抿着笑,“当时圣人挑了料子,又报了您的尺寸,尚衣监都没量就做了,果真呀,圣人眼光极好,衬得您丰神俊朗。”

  魏元朔轻声地问,“圣人呢?”

  “圣人在诏宫等您,说要与您一起祭宗庙,开盛世。”

  宫人们艳羡不已。

  魏元朔去了诏宫,她正眺望着天穹,冕旒,龙火,黑帛朝服,又微露双肩,让天子衣冠的庄重透出一抹风流。

  “今日,冬末,十二月二十四日,正是吉时啊。”

  她笑得畅快。

  “可你快死了。”

  魏元朔冷着脸,“你不会登基成功的,城门之外,人人都等着推翻、诛杀你这个暴君。”

  “是吗?”

  她张开双臂,似要揽入这一片绛霄,表情沉溺。

  “我为天子,众生皆臣!他们要有本事,就让我这个暴君死在这帝座之上!否则他们永世都被我镇压哈哈哈!!!”

第298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41)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宗政绯红!”

  “你会死,真的会死!”

  魏元朔疾走一步,抓住她的腕骨,他眼底朔风弥漫,直视着她。

  绯红正要收回手,他拽着不放,于是她也作罢,顺势靠近他,含笑着问,“是怎样的死法呢?美不美的?”

  年轻男人默不作声,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紧紧压着,随后吐了一口气,声色沉凝,“我与魏殊恩是双生,他遇到了什么,要做什么事,我是有感应的。”兄弟之间,虽不说是那种如通鬼神的心有灵犀,但他冥冥之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今日登基大典,必将成为尸山血海之地!

  “兄长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小王爷惊惧又急促地说,“你把他骗得那样厉害,他定会报复你,哪怕他爱你——”

  那就更不能容忍绯红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觉得,是我不放过他呢?”绯红的指尖在他胸膛游动,深入其中,“你就这么笃定,我会输给魏殊恩?说说理由。”

  小王爷的面上激起一抹羞红,是被她气的。

  都什么时候,她还有兴致亵玩他!

  “你不知道兄长的可怕!”小王爷握住她的裸露在外的双肩,耳边的云龙鱼水玉牌缠着一簇红穗,多情不已掠过她的肩窝,“别看你现在夺了帝京,但你根本不知道这京畿之下,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

  “往常也就罢了,但祭典之上,你是万人之中,最拔出的一个,到时候,所有的明枪暗箭,都会对准你!”

  不等他说完,钦天监来请人了。

  “圣人,吉时已到,请您上云舆。”

  “走罢。”绯红牵住他,“误了吉时可不好,祖宗们会怪罪的。”

  钦天监的监正微微抽搐了面皮。

  什么吉时,都是圣人随手钦点的,他们钦天监的观天象、择良辰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宗政绯红!”

  小王爷挣脱她的手,从后头抱住她,他双臂箍着她的胸口,仿佛要陷入血肉之中,“你别去,算我求你了,行吗?”他从来没有这么慌的时候,那一种覆灭的痛感尖锐又深刻,搅得他心头泥泞不堪。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

  她似乎对他有些无奈,“朝臣,军队,百姓,诸国使节,这万民观礼,都在等着我呢,我怎么能撂下不去呢?好了,快别胡闹了。”

  眼看要拖不住她,小王爷使出了杀手锏。

  “你今日若是留下,我就准你用蜡烛跟鞭子!”

  “……嗯?”

  她转过头,一丝愕然稍纵即逝,又蔓延开意味深长的笑意,“求了你那么久,我一提你就生气,现在却肯允我了?看来你是真的怕我死了,没有人肯跟你玩了。”

  小王爷咬牙切齿,“随你怎么想,反正,反正你要是想要,你就给我留下,不许出去!”

  绯红又直起了腰,遗憾道,“还是算了,祭天大典跟皇后厮混,祖宗会被咱们气哭的,孤暂时还没荒唐到那个份上。”

  小王爷:“……?!”

  这话你自己也好意思出口?

  “宗政绯红——”

  他焦急不已,连名带姓喊她,被她压住了唇。

  “你越是不让孤出去,孤就越想见识一下,什么是泼天风浪!”

  系统:‘宿主,你这叫作的越多,死的越快。’

  绯红:‘但会很爽。’

  系统一噎。

  随后系统就见宿主偏过头,偏头吻了下魏元朔的脸颊,“别担心,孤为了这一日,已经筹备了数月,魑魅魍魉若敢来,孤便送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她又说,“你若是怕,你就跟紧点我。”

  天子的手递到他的面前。

  这不是一般女子的手,它像是一柄赤褐色的宝剑,随时都要染上鲜血。

  魏元朔缓缓伸手,她笑了一下,不等他触及,就率先紧握住他的手指,“前路漆黑,随我走就是,不会让你摔疼的。”

  男配[魏元朔]爱意值98.2%。

  系统更噎了,这羊毛随时随地都在薅的吗。

  “起——”

  黎明,鸣鞭,天子大驾,百官随行,大祀天下于南郊。

  大家都很紧张。

  因为他们知道今天不发生什么还好,一旦发生什么,那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硬仗。

  浩浩荡荡的仪仗阵旗之后,彪悍精壮、犀带狮补的大将军们簇拥着天子车驾,最外围则是整齐有序的骑兵、步卒。而在街边两道,跪满了乌泱泱的人群,偶尔抬起一两张面孔,或是惊惧,或是复杂。

  他们知道,从今日之后,便是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王朝的命运,他们的命运,将会由一个凌厉霸道的陌生天子主宰。

  一向运筹帷幄的国师也严阵以待,冷汗湿透了内衫,他目不转睛环顾着四周,扫到绯红那一侧,这位新天子惫懒无比,她在云舆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身体如屏山般斜斜倚着,还曲起了一支腿,另一只手则是覆在膝盖上,手指曲起,漫不经心敲打着某种调子。

  国师:“……”

  这位兴致盎然,不像是去登基,倒更像是去青楼寻欢作乐的。

  他提在嗓子眼的心脏也缓缓平复下来。

  三公主天纵之才,镇压四方,便是九州霸主的魏帝,不也是裙下之臣?

  天子仪仗行到南郊,太庙与社稷坛一左一右,巍峨磅礴,蔚为大观。绯红率先踏入太庙前殿,迎面便是牌位的供奉。

  系统的数据库都颤了一颤。

  它不禁发出疑问,她还是个人吗?

  绯红并没有让人撤下魏氏皇族的牌位,相反的是,她全部保留,只不过,她非常缺德,将宗政皇族的牌位压在最上方。国师侧立她旁,由于修身养性的功夫高深,并没有露出任何的端倪——实际上他已经来这儿办事好多趟了,第一次险些脚底打滑,第二次就能从容面对了。

  他觉得天子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不差这一件惊世骇俗的。

  当三公主的臣,就得要学会接受新事物的洗礼。

  “迎神!”

  典仪官声音沉厚。

  神乐奏起之后,捧香官将香火递到绯红面前。

  “跪——”

  天子斜了对方一眼。

  捧香官立即冷汗涔涔,除了绯红,百官早就跪伏一地,国师也免不了这种祭天跪礼。

  随后便是献玉帛、敬神酒、读祝文。

  祝文冗长,读起来相当晦涩拗口,绯红捏着这丝绸,轻轻一笑,在文武百官骇然的目光下,她裙裾蜿蜒,往前一步,在神位前猖狂点了一簇火。淡金色的丝绸在天子的指尖燃烧,她随手一掷,火焰随之飘荡,从高处坠落。

  她的声音淡淡响起,“废话我就不多说了,都说天命不可违,我就主了这天命,今后除我之外,觊觎这位置的,都是谋逆,我会亲手抽筋拔骨,送他们下地狱。你们若有什么意见,就从黄泉爬出来干死我,若没有,这江山就是孤的了。”

  众臣面色微白。

  “报——”

  尖利的嗓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外、外城破了!魏军进来了!”

  那淡金色的丝绸恰好烧到一半,落在绯红的脚边,烈火尤甚。

  绯红抬起腿,脚尖将这一丛火碾碎。

  “谁放乱臣贼子进来的?”

  对方的声音小了。

  “是,是山玉国跟参星国,事发当时,他们在外城徘徊。”

  这两国的王侯在绯红面前可谓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一丝僭越,谁想到他们率先出卖了绯红。

  “这样啊。”

  绯红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孤早就中意他们的玉石、药材了,如此一来,倒有理由独占了呢。”

  不用她吩咐,前来观礼的两国使者立即被刀剑架了起来,士兵们对他们亦是虎视眈眈,杀气腾腾。他们目光闪烁,还试图狡辩,“冤枉啊,三公主,那魏帝陛下是想挑拨离间,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天子眼珠缓缓移到眼尾,勾得人皮肉发寒。

  “称我是三公主,称魏帝就是陛下?看来你们早就心有所属了呀,在我跟前,小嘴抹得跟蜜似的,没想到早就失身给别人,真是不厚道呢。”

  使者心头一慌,不得他们解释,她轻飘飘地说,“敢在我大典叛我者,十倍刑罚,你们放心,孤会夷平山玉、参星,全国充作奴隶。若是你们的子孙问起来,为什么他们生而为奴,你们可要好好记得今天!”

  她击掌,“这两国者,不必请示,见了直接杖毙!”

  “尊圣人命!”

  “诸君,我且去饮一杯血酒,稍后再来登鼎!”

  绯红朝着众臣微微一笑。

  “若是诸君有兴趣,也可同我一道,看一看这下酒菜,究竟是什么滋味!”

  天子翻身上马,急驰出了太庙,随后便是禁军随行,浩浩荡荡,烟尘滚滚。魏元朔也不顾阻拦,抢了一匹马跟着绯红跑了。等他赶到事发地点,瓮城果真破了,对侧的箭楼上多了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

  不仅如此,太后跟七公主也在。

  他们的目光遥遥相对。

  魏元朔身体微僵。

  国师匆匆走来,对绯红低语,“幸得白都军主伪装精妙,他游走京畿,消息灵通,第一时间调动兵马,把他们挡在了瓮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但内外城叛军竟不少,白都军主等来的援军也倒戈在了魏帝的阵营,恐怕他落入敌手——”

  “嘭!”

  一具秀长清瘦的身体被敌军毫不留情踹了出去,暴露在天光之下。

  “是白都军主!”

  国师不由得惊呼,随之而来就是愤怒。

  “他们对白都军主用刑了!”

  便见那道身影连站都站不稳,他浑身是血,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那一头乌黑如缎子的长发,凌乱不堪地遮蔽面目。衣衫早就被鞭得烂了,随着他的爬行,露出后背的斑斑血骨。

  绯红站在城楼上,眯起了眼。

  “宗政绯红,你我同床共枕一场,你今日登基,我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你一条断骨的家狗吧。”

  魏殊恩语气清淡,而传令官声音宏亮,回荡在天地之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哦,对了,既然是家狗,再披一层外皮,欺骗世人,就很不妥了。”他笑意不达眼底,“我要扒了这家狗的皮,蜃楼王,你不会介意罢?”他要将她做的,千倍万倍,都偿还给她,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开始。

  站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天庭饱满,面相极贵,当即沉厚笑道,“不过是一介叛徒,脏了的兵器,魏帝随意处置便是。”

  “你们,去把他的面皮扒了。”

  “是!”

  七公主搀扶着太后,小声地说,“母后,场面血腥,咱们还是避一避罢?”

  太后面色冷漠,“避什么避?他们罪有应得,本宫看他们怎么死!”

  “撕啦——”

  白都军主被魏军架起了头骨,他们泼了一层鲜红的药水,沿着下颌的轮廓,粗暴撕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而在极度黏连的瞬间,他们也没有犹豫,快速扯下了数块皮肉。于是,那一张秀隽出尘的脸庞血漓漓地暴露出来。

  俘虏无力支撑,软软垂下头颈。

  “……是公子!”

  有人低低惊呼。

  国师跟在绯红身边时日尚浅,并不知道这个称呼对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完了。”

  而女官打扮的房日兔背脊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