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你用刑了?”

  医者长发松松垮垮扎着一条灵俏活泼的葡萄花穗,淡淡的粉黄之色,衬得青丝愈发乌黑如墨。

  宗政绯红那个小畜生,年纪不大,性子坏得要命,专门给他挑一些女子用的首饰跟衣裳,就连这一袭白衣,也是女式的,薄薄的,绣着淡金色的莲纹,腰身被她故意收束得细细的,分外袅娜风流。

  商陆不愿意提及这些被折辱的细节,她是没碰他多少,但他的心早就被她弄脏了,他势必要她血债血偿。

  “这个你不必管。”

  他瞳孔涌动着一丝血腥,“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这种陌生凌厉的气场,魏殊恩眯了下眼,“应戮仙,你解封了?”

  他跟那老观主有过一些交谈,也知道商陆的过去。

  他原先是一个山庄少主,姓应,天生剑心,习武一日千里,却因为过于妖孽,而被父母惧怕,这些愚昧的男女找了一个愚昧的天师,算到了少主的克星之名,便打算活活烧死他,除了这污秽。

  这一烧,倒是把少主烧得走火入魔,一夜屠尽山庄,死者个个面容安详,还带着痴迷的笑容,仿佛死前欣赏了一场绝世剑舞。

  于是,世人称他为应戮仙。

  再然后,应戮仙被老观主捡到,他有意尘封过去,也决心不再沾染鲜血,遂成了神医倒水莲。

  应戮仙的唇色很浅,宛如道观里的仙,莲花上的佛,“魏怀慈,我帮你,但我要她。”

  魏殊恩神色冷峻,“是要她,还是杀她?”

  应戮仙的眉眼浅淡,似拂尘轻轻扫了他一下,“不给?”

  “能者得之!”

  “那就能者得之!”

  小王爷无奈道,“哥哥们,你们是不是想得太美了?别是她转过头,把我们一锅端了。”

  两双眼睛顿时巡过来,黑压压的。

  小王爷唇舌微焦,好在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众人才将注意力放回当前的紧要局面。

  “她出了密道,是游护城河去了。”

  魏殊恩当机立断,“先救箭楼!”

  待他们赶到绯红原先待着的城楼,对面箭楼的情况比想象更糟糕。

  ——他们亦被瓮中捉鳖了!

  “城门被龙荒十三部的狼崽子钉死了,要拆除,恐怕废上不少时间!”

  元宰匆忙赶来,这个温和了大半辈子的权相气得半死。

  “他们把我们困在里面,不让我们出去,还有那些粮仓,竟然也被搬空了!难怪城门被我们一轰就开了,他们是故意请君入瓮的!”他们都以为三公主在仪都继承大统,是打算将此地建为帝京,可谁料到这竟是捕鼠夹子,漆得华丽无比,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登基,就是一场骗局!

  而箭楼之上的太后等人也不好受,她们被云赫连天围攻,到处都是刀剑声跟呼喝声。

  太后养尊处优,更是经不得如此的磋磨,她焦急无比,催促着蜃楼王快叫救兵,然而旗花开了一朵又一朵,援军到是到了,却也被赫连启堵在了外围,根本突破不进来。太后隐约瞧见了对边城楼的影子,连忙大喊,“儿啊——”

  而在这一刻,绯红从护城河出来,披着一身湿透的黑帛朝服,衣角砸着晶莹的冰花。

  她骑着马,重新覆了一张鬼神面具,来到了箭楼之下。

  众生莫名惊惧,一时间呼喝声都小了。

  三公主不是进城去了吗?怎么还在城外?!

  像鬼魅一般,神出鬼没的!

  天子慢条斯理拧着一头黑发,那水珠从她指尖滴落,迅速蒸发,天气越来越冷了,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完,帝都迎来了一场雪。

  最迟的、最刺骨的雪。

  龙荒雪蚕被她这姿态迷得挪不开眼,又懊恼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都还没活捉他们呢!

  只怪蜃楼王的手段太多,又是蛊虫,又是尸毒,吓得士兵们踌躇不前。而龙荒雪蚕又想活捉他们,放弃了火攻,可不就僵持在原地了?

  “赶着来,看一看你。”

  天子含着笑,倒是把龙荒雪蚕看羞了,“你还记得来看我呢,我以为你新人那么多,早就忘了我这个旧人!”

  赫连启:“……”

  为何我觉得我媳妇不是我的,是天子的?她们年少时,不会真有一段情吧?

  不能吧?这不能吧?

  他陷入了危险的沉思。

  绯红越过身,一边摸着龙荒雪蚕的手背,一边冲着箭楼上的人笑道,“舅舅好,方才弄得匆忙,还没向您请安呢。”

  蜃楼王的眉头皱成了山川,这暴君什么意思?

  分明是她让人对付他,现在又搞得温情脉脉?

  难道暴君心里还惦记着那一丝血缘亲情,所以才让人活捉他,而不是伤他性命?蜃楼王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正要虚以委蛇,那家伙却突然发疯,“真不知道舅舅祭天是什么滋味的呢?放心,您成全了我的王道,我定会留舅舅一具全尸的哈哈!”

  蜃楼王心头一紧。

  这疯子果真是六亲不认,不能栽在她手里!

  只是还没等他抛出谈判的筹码,绯红已先一步问了赫连启,“弓箭手呢?”

  “我赫连箭手随时待命!”

  赫连王问,“您要如何?”

  绯红看向传令官,他面容刚毅,非常熟练屈下身,“请天子下诏,我当传天下!”

  天子第一诏。

  “箭来!”

  大将军毕恭毕敬奉上了一柄王弓,入手沉如硬铁。

  魏殊恩瞳孔微微放大,他血液凝结到了一处。

  而魏元朔当场傻了。

  绯红偏头看着,洁白的雪飘落下来,又像是五年前那一夜,含章坠落在尸山血海中,烈火中,一只只纸蝴蝶化为飞灰,漫天的雪花掩盖了入侵者的暴行。她自言自语地说,“祭日,当喜,这么素可不好。”

  “宗政绯红——”

  魏殊恩半截身体几乎探出了城墙,手指紧抠墙皮的粉末,声嘶力竭,“你不能!!!”

  万箭齐发之后,箭楼根本不会有活人!

  而太后跟七公主还在上面,甚至还包括他留下来保护她们的心腹!

  魏童是他从小到大的手足,他失忆了,护不住,而在他在外筹备兵马的时候,亲族也被她屠杀了一轮,魏殊恩胸膛急促起伏,他不能让这世上的至亲遭受这一劫!

  “不能?”

  绯红取了三支锋利乌亮的箭,“你敢夺我家国,杀我宗族,戮我亲骨,碎我尊严,还害死我意中人,我为什么不能?”

  绯红的目光飞快掠过了七公主,她有些惊惧,但很快平稳了下来,这个结局,她亦早已料到,死在强大的宿敌的手上,并不可耻。

  赫连启吹了一记口哨,天空盘旋着一道黑影。

  万箭,蓄势待发。

  弟弟头一次觉得她如此冷血无情,他双眼模糊,呜咽着,“不要,求你,那是我母后跟妹妹啊——”

  要救他们!

  该怎么救?

  魏殊恩又惊又怒,他眼尾浮现了浓烈的戾气,而在这一霎那,绯红已挽起了王弓,架起了三支箭。

  太后被这阵仗吓倒,手脚瘫软。

  蜃楼王惧怕不已,“宗政绯红,外甥女——不,天子,吾愿臣!!!”

  他本想拿捏几分姿态,但绯红根本不想跟他废话。

  “舅舅,昔日你称蜃楼天子,外甥女是很不服气的。”绯红慢条斯理地说,“天子只有一个,您还是殉了我的王道。”

  她拉起弓箭。

  而赫连王也准备发起号令。

  来不及了!

  撞门来不及了!

  魏殊恩只能赌上一把,赌她那微弱的情丝,赌他们无数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

  赌她会心软。

  他能感觉到,她中意他,并且狂热痴迷他的身体,这也许就是转机!

  往日魏殊恩不屑用这种手段逼她就范,但她已箭在弦上,年轻男人单腿架在城墙上,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凶兽,歇斯底里地怒吼,“你今日要是敢杀他们,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生生世世,与你永不相见!!!”

  众生听见她极轻的一道笑声。

  “别高估自己,世上美人千千万万,我不挑的。”

  她扬手,万千箭雨落下。

  “阻我登基者,杀,无赦!”

  这一日——

  我为天子,当绝情绝爱,称雄万世!

  不爱世人,唯爱王朝独尊!

第300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43)

  万千箭雨!

  城楼失陷!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这座历史厚重的仪都箭楼成了天子王道的陪葬品,左右两壁的箭窗插满了铺天盖地的箭镞,缠裹在尖头的燃烧物噗嗤一声起了火,乍然一看,像是风雪中多了无数的流萤,天女散花般坠开四方。

  很凄艳。

  然而,随着火势越盛,残酷的景象也逐渐狰狞显露。

  魏殊恩脑袋发胀,他按着太阳穴,一些记忆断断续续地翻涌,快得他抓不住。

  该死。

  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魏殊恩压着唇,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而魏元朔眼睛血红,他硬拽着一个将军,将他嘭的一声砸到城墙上,年轻男子脸红筋暴,怒吼道,“下去!我要下去!给我放吊篮!!!”

  将军的头盔被拽得歪斜,他还没说话,元宰带着几分悲痛的声音响起,“小王爷!别冲动!城门封死,两地又远,就算您从这里下去,跑得再快,也救不了他们啊!”从三公主下令的那一刻,这就成了定局。

  无人能翻盘,哪怕是他们的魏帝陛下。

  他们还是低估了三公主的心狠手辣。

  “你不救怎么知道救不了?!”

  小王爷失去理智,他狠狠推开元宰,又抽出一旁的腰刀,架在旁边的士兵的脖子上,威逼对方,“吊篮!给我放吊篮!否则我杀了你!!!”

  元宰一瘸一拐站起来,没再劝阻小王爷。

  这一场战事改变的不仅是新旧两朝的地位,还夺走了小王爷最珍贵的东西。换做平常,小王爷不会将杀戮挂在嘴边,尽管长了一张跟魏帝相同的面孔,他可是心肠最软的主子,否则也不会被七公主挟持,配合她做监国公主。

  “元朔,你逃吧。”

  出乎意料的是,长兄魏殊恩收敛了那一副歇斯底里的情态,竟然平静得如同不起风波的湖。

  “我们兄弟败了。”他像是叙述一件跟他无关的事情,眉目有三分冷血,“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低看了她,宗政绯红的大势已成,你我皆是苟延残喘之辈,你逃吧,逃去你的江湖,不要再回来了。”

  “哥!”

  魏元朔不可置信看着他,这还是他那运筹帷幄的兄长吗?

  他竟然教他逃?

  “我们还有机会的,会东山再起的!”魏元朔双肩颤抖着说,“我会……亲手杀了宗政绯红!”

  最绝望的时刻,原来是哭不出来的,他嗓子是干的,涩的,连出声都费劲。

  视线是混沌发红的。

  那个解他嫁衣、教他编花灯、更为他造了一场私奔的雪的天子,死了,彻彻底底湮灭在这场箭雨里。

  她怎能一分退路都不给他留?

  他怎能下贱到相信天子的真心?

  小王爷心如死灰,又陷入了一个极端的疯狂境地,他单手抓着腰刀,鲜血淋漓,却不觉得疼,“对,我要杀了宗政绯红,我要杀了她,她该死,她罪该万死!!!”

  “嘭——”

  脖颈剧烈疼痛,小王爷视线一暗,软软瘫软下去。

  恍惚间,他又想起她那一句。

  “前路漆黑,随我走就是,不会让你摔疼的。”

  她骗他。

  明明摔得那么疼。

  魏殊恩一个手刃劈晕了弟弟,单手揽着,看向应戮仙,“情况变了,这一战,我也许会输得很惨烈。”他沉吟片刻,做出取舍,“我会让人立马带你们出城,离开仪都,他就托你照顾一阵子了,必要的话,让他好好清醒。”

  医者抬起长睫,他颈旁雪白,还垂着一条粉黄色的葡萄花穗,灵动得像含春的少女,魏殊恩每看一眼,都觉得伤眼睛,他蹙着眉,有些难以忍耐,“你非要系这种带子?”

  应戮仙:“……”

  应戮仙淡淡道,“如果你被她捉住,下场应该不比我好,女子衣裳繁复,穿起来比较麻烦,你记得多穿几遍。”

  魏殊恩一言难尽。

  应戮仙又问,“既然都要败了,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这名穷途末路的帝王缓缓摇头,“君王,可以退,可以败,可以死于社稷。”

  唯独,不能逃。

  上一次他尚未弄清情况,为了保全自己,只能退走,还留下了弟弟作为一颗棋子,帮他拖延时间。这一次他的记忆虽然还没恢复,但他知道他是元魏皇帝,魏朝主人,外敌就在眼前,帝京也在他身后,他不能弃城而逃。

  魏殊恩留了下来。

  他得了先机,破了瓮城,入了城门,但同时也被绯红困在城内,无法出行。

  绯红整整围了仪都半年,她很有耐心,在城门外扎起了连片的营寨,种起了菜,养起了猪,她利用水滴石穿的方法,一点一点消磨着魏殊恩的理智,将一头绝世悍兽逼入绝境,然后再慢条斯理品尝着他的血肉。

  暴君是不介意生灵涂炭的,何况死的又不是她的人,但魏殊恩是君主,他尚有大局,不能让全城人陪他殉葬。

  六月初五,仪都降。

  魏殊恩还是向她低头了,他素衣出城,呈上了降书顺表。

  “撕啦——”

  绯红撕开降书顺表,道了一句,“不诚心的降书,孤不收。”

  魏殊恩身边的人敢怒不敢言。

  魏殊恩压了压眉,忍了绯红的猖狂。

  系统有点害怕:‘宿主,你这样会把男主逼成变态的!’

  绯红:‘那岂不是更好玩?’

  系统回她一串豆豆。

  于是从六月初五到七月初五,魏殊恩一共出城六次,每一次的降书都被绯红驳回。

  第七次,魏殊恩面无表情,换了一身绛红色吉服,发如墨,肌似雪,眼尾那一颗红泪痣,被日光晒得晕开,燃遍人间烟霞。而前朝的大臣们,则是面带哀色,他们共同抬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连同他们的嫁衣君王,一同送进了天子的营帐。

  他们又彼此拭泪,退出了营帐。

  当时绯红正在察看山玉国的开采情况,转身一看,那精美华贵的棺材旁,倚着一个灼灼如烟霞的嫁衣美人,他双手甚至还被绳子勒着,垂着眼皮,柔顺得如同待宰的羊羔。

  “……嗯?”

  她喉咙溢出一声笑。

  “你家大臣,倒是知道孤喜欢玩什么,是做了功课罢?回去可得好好赏他们!”

  魏殊恩直视着她,“魏朝愿臣天子,请天子入城!”

  “真心的?”

  她走过来,乌发缠了冠珠,一身蝉紫色窄袖服风流又显贵。

  “不真心如何?”魏殊恩薄唇扯出一抹讥笑,“天子只要最后的结果,过程如何根本不重要,不是吗?”

  绯红两指点在他身后的棺材上,摩挲着那精致的纹路,她还没碰他一分,气氛就陷入了焦灼的泥沼里。

  “嫁衣,棺材。”

  绯红笑了一笑,“看来你想把我伺候得升天了。”

  魏殊恩扬眉,剑锋犹在,“不敢?”

  “亡国君王的求爱,孤有何不敢应?”

  她膝骨一碰,将他压在这一口楠木棺材上,男人双臂也被她折向头顶。天子颇为爱惜,细致拭擦着这一柄雪亮锋利的半鲛鱼鳞刀,他强行忍耐着,脖颈往后顶着,青筋似树的根络,一根根拔起,又像是一头濒死的鹤,挣扎之间,麻绳擦破了手腕的皮肤。

  “是把好刀,孤真舍不得折了。”

  她伏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个开始。”

  嫁衣跟发带一起,都做了惨烈的殉葬。

  魏殊恩坐在棺材上,唇色更冷。

  “降书顺表,孤允了。”绯红给他披了自己的衣衫,吻他凌乱鬓角,“今日你回去,便可全城解禁,明日,你陪我去太庙吧,我还有酒没敬完呢,隔了半年,希望祖宗不会怪罪我的怠慢。”

  魏殊恩合拢衣衫,转身离开。

  天子幽幽一句。

  “魏殊恩,你是孤的,生生世世都是,你这一次要是再跑了,你知道你的百姓会有什么下场。”

  魏殊恩指尖捏紧,掐出了红印,又缓缓松开,他的侧脸逆着一层薄光,是苍白的、欠缺生气的白釉。

  “你放心,我不会逃。”

  他会睁着眼,看她怎么凄惨死去。

  次日,绛幡入城,天子大赦天下,并册魏氏为后,行大婚之仪。

  绯红将合卺酒递给他,“第三次大婚,这酒倒是越喝越烈了。”

  魏殊恩神色冷淡,红衣衬得他美玉无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天子坐在烛火里,红帐深深浅浅叠着,“自我第一次见到你,便想着这是哪家的小郎君,俊俏得令人神魂颠倒,可惜我那时候,心还不够硬,软弱得只会哭,如今好了,我是暴君,暴君嘛,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强取豪夺。”

  她手指温柔剥开他的嫁衣,像是剥莲蓬一样轻易,“所以我杀了你最在乎的,让你只能如无根之萍,彻彻底底依附着孤。”

  魏殊恩寒着声,“就因为这个理由,你屠光了我的亲族跟心腹?”

  “嗯?”

  她歪着头,似天真的稚童,“有什么不对吗?他们那么多余,只会占着你心头的位置!况且这是你教我的,不是么?好啦,别忍着了,你叫一叫好不好?”她简直就是荒淫的君王的写照,“孤喜欢听你的声音,媚得极了,真好听。”

  魏殊恩紧紧咬着牙齿,直到弥漫出一片鲜红。

  不叫,死都不叫,他绝不会取悦暴君一丝一毫!

  但云霄濒死,千里赤地,他还是禁不住,溢出破碎一声。

  “宗政,绯,红,你畜生,会下地狱的……”

  他混乱哭求着。

  天子笑得分外妖异。

  “好呀,同孤一起下地狱罢!”

第301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44)

  夜半三更,鸣金收兵。

  绯红支起半边身体,着迷似欣赏这一地残红。

  魏殊恩闭上眼,呼吸逐渐平复,但这种侵犯性的目光过于强烈,他还是免不了侧了一下身体。

  “我明日便要去参星处理事宜,那里到处都是神草奇花,君后可有什么要的?”

  “……”

  君后这个称呼,不管听了多少遍,魏殊恩仍觉刺耳无比。

  他成了宗政绯红的战利品,也是史无前例的男后。

  魏殊恩语气淡淡,“没有。”

  “既然不想要,那我给你挖几株人参回来。”绯红道,“你身子虚,得补补了。”

  魏殊恩身体一僵。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她在说什么?

  她竟说他虚?!

  她也不想想她一日闹他几次?

  魏殊恩心头泛起一丝恼怒,他转过头,那畜生正笑吟吟看他,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猎物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皮笑肉不笑的,“那就有劳圣人了。”绯红张开双手,汗津津抱住他,姿态很是亲昵,也唯有这个时候,显露几分小孩的撒娇天赋,“不劳的!”

  她双眸灵动,倒像是天真娇蛮的小暴君。

  谁能想到呢?

  她二十一岁登极,是域外万族、中原九州最年轻的女君,而他足足大她五岁,更是需要让着她的“哥哥”。

  这个念头从男人的脑海里一掠而过,很快被他压到不见天日的角落,魏殊恩又是一副冰冷美人的面孔,他起身推开人,“臣满身污浊,恐辱了圣人,臣还是去偏殿就寝。”

  “不允。”

  她依着他,话是很混账的,“孤就喜欢你被孤弄脏的样子。”

  魏殊恩压着眉梢,忍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了,他翻身看她,乌黑的发丝垂到胸口,面染薄怒,“这些混账话是哪个男人教你的?!”

  “唔……”

  她做思考状,“你弟弟?”

  魏殊恩被狠狠噎住了。

  因为这件事,魏殊恩撂了一次冷脸,并未去送行绯红。

  这小混蛋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转头给他送来了一副玉奴锁,让他锁好自己,不准红杏出墙。

  这是人能干的事儿吗?

  修养功夫极好的男后在寝宫里大骂了绯红两天两夜,人没在跟前,骂起来也没滋没味的,男后转头摔碎了绯红最喜欢的一面蝴蝶花鸟铜镜。

  “驾——”

  房日兔快马加鞭赶上了天子出行的仪仗。

  “君后当时是什么模样?他戴了吗?”

  绯红倚在马车的小窗旁,手里还捻着一颗色泽晶亮的香糖果子,随手就投喂了这位情报头子。

  “嗷呜!”

  房日兔咬着糕点,含糊不清,“戴了!戴了!这个好吃,噢,对,君后边戴边骂,发了好一通火呢,君后还摔坏了您最爱的那一面花鸟镜。”

  绯红意味不明,“无妨,索性摸腻了那花纹,再换一面新的。”

  房日兔心道,不愧是圣人,玩得也是世间第一等的。

  “圣人,我已查明,这是参星国的反叛者,他们笼络到了一批弓马游侠,在各地煽风点火,怂恿了数万百姓随他们起义,还凌迟了不少官员。”

  房日兔又递交了一份名单,绯红粗略阅览一遍,随手收入袖中,她指骨轻折,支在腮边,似笑非笑,“刚锁好了哥哥,弟弟又跑出来搞事了,我是欠他们魏氏兄弟的情债么?”

  房日兔险些没被香糖果子噎着。

  她心道,这情债不止吧,不是还有一位公主殿下吗?

  流火州最南边就是参星国的地域,得知天子出巡,参星王带领一众官员,早早在边境等候,伸的脖子都长了。

  国内叛乱不断,参星王又无强横兵力,只能修书一封,祈盼九州女君的援手。

  参星王也有自己的算计,他先前赌输了一局棋盘,那真是满盘皆输的惨烈,全国百姓都充作了天子的奴隶,悔得他肠子都青了!

  随后参星王又得知,就在宗政绯红登基的那一个月,中原九州都被扫荡了一遍,不止是他,邻国也遭了殃,有的还被勒令迁都,连国土都没有了!

  参星王平衡了,煎熬的心又从油锅里捞了出来,他跟大臣商议过后,决定恭顺天子,投其所好,正好趁着侠以武犯禁的事情,向天子表明自己的弱小以及忠心。然而天子迟迟不来,参星王只好背着手,一遍又一遍检查着接待事宜。

  他尤其在意美男的进献,不时询问大臣,“就他们了吗?国中还有没有更美的?我们身为小国,也许只有这一次觐见天子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啊!”

  大臣连忙说,“这些美男子,都是远近有名的,国主您大可放心!”

  参星王怎能放心?

  上次就是他放心太早了,以为魏帝胜券在握,可谁知道胜者另有其人!

  他来回踱步,“不行……还是不稳妥……快,再去选一些美人儿来!”

  大臣茫然,“……啊?”

  “美人儿!美人儿!”参星王捶着手,“不错,谁说天子只喜欢美男?兴许她更中意红颜祸水呢!快,快,趁着天子未到,再去要一些花颜月貌的女郎过来!”

  这一边大臣们被参星王使唤得脚不沾地,另一边的天子早就越过了参星的边界,到了一处蜀葵河畔。

  “殿下!殿下!圣人来了!”

  在河边采摘蜀葵的婢子发现了绯红的身影,慌忙奔向屋内报信。

  “……她来了?”

  那在席上安坐织着香囊的女子也慌乱起来,“快,快给我更衣,要那件新染的郁金裙,不,不行,颜色太冒犯了,那就改成碧纱裙,嗯……是不是有点绿了?”

  她咬着唇瓣,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婢子灵机一动,“要不用那件微蜜色蜀葵衣?奴婢远远瞧见,圣人折了一支,颇为爱惜别在胸前呢。”

  “那就,那就蜀葵衣!”

  房日兔陪着绯红来到了她金屋藏娇,啊呸,是关押前朝余孽的地点。

  便见那浅碧色的天穹下,女子蒙着雾纱,一袭华美繁复的微蜜色织锦蜀葵衣,裙裾曳地,那细腰更如杨柳芽,随风轻摆。

  美人折腰,风情万种。

  “参见圣人。”

  绯红走过去,扶起了人,她并不避讳,掀开对方的纱帘,“怎么还没拆?那庸医是干什么吃的?”

  “是小七故意的。”

  七公主道,“当初箭楼之上,承蒙圣人怜惜,饶了小七一命,这容貌皮相,权当我给圣人赔罪了。”

  “胡闹。”

  绯红立即招来御医,“现在就拆!”

  御医不敢耽误,连忙赶到竹屋,替七公主拆开缠面的布。

  七公主不由得握紧绯红的手,哀求道,“圣人,还是不必了……”

  御医停在半路,为难看向绯红。

  “拆!”

  天子发话,御医的动作更快了。

  随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褪下,七公主的面容还沾着青黑色的药粉,婢子拿来手帕,沾水拧干,将药粉擦拭干净。

  御医噗通一下跪倒。

  “臣该死!臣罪该万死!”

  七公主的心被提了起来,“可是毁容了?”

  婢子小声地说,“其余地方恢复得很好,只是,只是,您权骨旁烙了一块红印。”

  不等七公主回神,绯红的手指碾碎了胸前别的一株绒葵,沾染了些许暗红的汁液,点在七公主面上的缺陷,霎时烟霞坠落,美艳动人。七公主揽镜自照,眸波流转,她偷觑了绯红一眼“这样便很好了,小七已心满意足。”

  女配[魏妙熙]爱慕值72.3%。

  系统:‘……’

  啊,混账,它就知道。

  七公主揽起蜀葵衣,转身去了屋内,取了一套香竹风炉,给绯红泡了一杯清茶,颇为娇俏一笑,“这是我最喜欢的茶,您不妨猜猜,它的名儿?”

  天子慵懒支起腰骨,“天下兴亡因我?”

  魏妙熙心头微跳,双颊蔓开一点小桃红杏色,她低下头,看那逐渐泛红的茶色,微微咬唇。

  “不,它名,天子红。”

  次日,天光大亮,河面起了一层薄雾,绯红正准备离开,这位七公主异常熟练,将她亲手织的香囊挂到绯红的腰间。绯红挑了下眉,“我若记得不错,你哥就是被这香囊里的小蛇咬了一口狠的。”

  七公主双眉柔和,“妙熙蛇蝎心肠,圣人还敢用我的香囊吗?”

  “怎么不敢?”绯红道,“若是这小蛇爬出来咬我,我就让七公主殉君王葬。”

  “那我也算是圣人的妃吗?”

  七公主正笑起来,被绯红捉了下巴,靠得极近,“魏妙熙,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孤把你囚在这里,不让你出去,也不让你玩男人,你不怨我?”

  “怨是怨的。”

  七公主放轻了声音,“但成王败寇,我输了,又没有寻死觅活的骨气,只能依附你,只盼雷霆之下,尚有雨露,妙熙就知足了。”她像妻子一样整理绯红的衣衫,满怀期望,“下次,下次你什么时候来?”

  “待天晴了,孤带你踏春游湖去!”

  七公主绽开笑容,“天子一诺,驷马难追,那下回我做一些适合郊游畅饮的茶饼,你定会喜欢!”

  而在不远处,房日兔跟刚赶过来的谢新桃凑到一块。

  俩人窃窃私语。

  “我说的没错吧?喏,魏氏三兄妹,全是圣人的情债!”

  谢新桃一脸你驴我的表情。

  “不可能的!哥哥,弟弟,妹妹,我的圣人不可能这样禽兽!”

  “啧啧啧,所以说,你还是见识太少了。”房日兔拍了拍她的肩膀,“跟姐姐混,打开你的格局!”

  谢新桃呸她一口,“你带坏我,我要告诉我哥——”

  谢新桃后知后觉,她哥谢柏翘,早就殉在那一场战争里了。如今天子大赦天下,封赏四方,何等的赫赫炎炎,他却一眼都看不到了。那家伙,是那么喜欢热闹、吐着血也要往外跑的人,现在却孤零零地躺着,他寂不寂寞的呀?

  会不会有虫蚁咬着他?他那么娇气,就算是化作了厉鬼,也是哭着往圣人怀里喊疼的吧?

  要是她哥真做鬼就好了,圣人那么百无禁忌的,想必也不怕,反而更有兴趣呢。

  谢新桃揉着眼睛,嘟囔着说,“风沙有点大,迷了我眼睛。”

  房日兔揽住她,“是有点大,没事,等过了就好了!”她故意转移谢新桃的注意力,“对了,姐姐我也老大不小了,你功夫那么好,帮我个忙!”

  “什么忙?杀人放火?”

  “我可不是那种人!嘿嘿,给我刺客哥哥的饭里下点催情的东西,让咱们能——”

  “滚蛋!”

  谢新桃恼怒踹她,“你能不能使点正经的手段!”

  房日兔叫屈道,“老娘也想正经啊,可老娘又不是天子,情债多得还不完,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的啊!”

  房日兔的乌鸦嘴相当灵验,绯红刚坐船离开竹屋,就在巫水上遇到了讨要情债的。

  不仅如此,他还要命。

  “哗啦啦——”

  皎月之下,平静的水面被骤然打破,潜伏在水底的刺客似游鱼一般,灵活跳上了船头。其中有一个身形秀长的刺客,他早有目标,携着锋利冷光,冲着绯红奔去,呼啸的风吹起他额头的茸茸细碎的绒毛。

  “锵!”

  绯红双手握刀,掌心也开出了一朵红莲,顺着腕骨滑进了袖口。

  鲜血滴答。

  那刺客惊了一瞬,猛地抽回了刀,惊怒不已,“你疯了!谁教你空手接刀的!”

  绯红扬起手,侧着脸,鲜红的舌尖似灵蛇游走,舔舐着手背的血迹,而在这过程中,她的双眼紧追着他不放,刺客被她看得不禁后退一步。

  天子朝他步步踏去。

  “……别过来!会掉下去的!”

  他下意识提醒她,又懊恼自己的心软。

  而在下一刻,她疾步奔来,胸脯几乎贴着他的胸膛,刺客一惊,整个身体往后翻。

  噗嗤。

  水花四溅。

  魏元朔被她砸得头晕目眩,在水里扑腾了一会才缓过来,旋即他想起她也掉了下来,连忙在周围水域寻找。

  起先他还能凶神恶煞地喊,“……喂!别装死!”

  但寻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他有些慌了,带着一丝哭腔,“宗政绯红,你别装了,我知道你骗我!你最喜欢骗我的!”

  他潜入水中,终于搜到了她,而她双眼紧闭,身体冰冷。

  魏元朔连忙把她捞上了岸边,“醒醒!醒醒!”

  他焦急看向四周,没有牛,也没有人家,茫茫一片蜀葵野草。他急得冷汗狂飙,跑了一段路,发现了一片白沙,连忙抄了回来,又架起火,将白沙炒热,他炒得双手焦红,哭着喊,“你别死了啊,我救你,我会救你的!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当小寡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