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手们也纷纷围到栏杆前,准备应战。海面突然陷入沉寂,只有长蛟犁破海水时的哗啦声音。

  破浪号上所有人屏气凝息,都知道老岛主是冒险一搏。如果不能轰中目标,蛟群立刻就能冲上来。几具震天弩对这般集群冲锋根本不起作用。等待他们的只有狰狞的蛟吻。

  片刻的等待,全船人却觉得一生世般漫长。

  肱臂呼啦扬起,铁弹飞掷出去,守侯的弩手都闭上眼睛,祈祷曦神庇佑。

  直到蛟群哀号四起,弩手们睁开眼,看到铁弹正好在蛟群最稠密的位置爆炸。不及击掌相庆,他们纷纷拉动弩柄。劲矢蝗雨般袭去,令遭受重创的蛟群雪上加霜。

  虞佳也在此时等到破绽,水底蛟龙忍不住探头回望,见到同伴惨状时不由一滞。钢钎钻入水中,贯穿了它的头颅。

  内忧外患一时间全消除了。虞佳扛着巨弩重回甲板时,见到弩手们忘乎所以地抱成一团。老岛主也露出难得的微笑,向他伸出手来。

  咔嚓巨响不合时宜发出,打断了欢庆场面。靠近船舷的弩手道:”桨轮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从底舱跑上来的水手证实了推测,他们无法踩动桨轮,辐叶被什么东西缠住。

  少了桨轮推动,破浪号立刻慢下来。众人皱起眉头,只觉惊讶,在海面上不可能有巨木又或藤蔓,什么东西会去卡住桨轮?

  虞佳想到了什么,掠到船尾,脸色开始苍白起来,又带着些不可思议。在翻滚的波浪中只有血色,并不见蛟龙尸体浮起。

  众人也察觉到了,神色变得一样怪异。

  那头蛟龙临死之前,竟然将身躯横起,牢牢缠死了桨轮辐辏。牲畜竟也有这般勇气和毅力,船上的人类既惊且佩。

  ”它们被逼到绝境了,不得已如此。“石坚不知何时到了甲板上。虞佳默然颔首,这头蛟龙与昨天的敢死队没有区别,都是为了同伴奋勇一击。勇气始终是最锐利的武器,不论在凶悍的蛟龙又或船坚炮利的人类,都刻上了致命的伤痕。

  蛟群似乎也察觉了。幸存着的围拢到头蛟周围,整齐划一地以额头触碰着海水,大眼中流露出哀伤与敬慕,似乎是在向勇士致敬。

  气氛庄严肃穆,虞佳远远地看着,只觉昨日祭师慷慨赴死的场面也不过如此。

  老岛主冷笑一声:”牲畜都有这般勇气,我们岂能被比下去。勇士们,准备战斗。“

  先动手的却是蛟群,它们只剩下三四十头,一起冲了过来,比最鼎盛时还要壮观。

  破浪号陷入最危险的境地,弩手们面对的是同样英勇的敌人。而投石机无法使用,双方距离拉得太近,炮弹轨迹无法控制。

  ”震天弩集中起来,给我把头蛟射杀。“老岛主果决地下令。

  头蛟没有冲在最前,相反有几头同伴把它牢牢护住。接二连三的钢钎或被它机敏躲过,或被其他蛟龙以血肉之躯阻住。

  眨眼间已冲到了半海里的距离,不少弩手双腿颤抖。与蛟龙搏斗不下百次,从没见它们这么拼命过。

  虞佳走到投石机前,默不作声地调试肱臂。石坚叹道:”没用的,它们靠得太近,又飞快移动着。“虞佳缄声不答,往网兜中装入一颗铁弹,引燃火线却不放开绞盘。

  哧哧燃烧的声音,他抬头笑道:”老石,敢跟我打赌么?这一炮我要炸死头蛟。“石坚心惊胆战:”你疯了,还不发射!想把自己炸飞么?“一边的老岛主饶有兴趣地看着,忽出声道:”我赌你能命中目标。“

  虞佳但笑不答,直等引线烧及一半时,才松开绞盘。铁弹在空中划开一道高高的抛物线,落向海面。

  轰天火光在头蛟上空炸开,它的头颅被击成碎粉,叫都没叫便沉入水中。蛟群惶惑了,鼓足余勇的扑击就此顿住。这种超乎想象的力量已被人类随意应用,它们无论游到什么地方,都无法逃脱灭顶之灾。

  头蛟的身躯慢慢浮出水面,无力地蜷成一圈,潮腥的血沫涌了半海。群蛟围着它切切哀吟,似乎忘却了弓弩和火炮,更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炮手过来又要拉动肱臂,却被虞佳阻住。石坚轻叹道:”饶它们去吧,穷寇莫追。“弩手也慢慢松下钩柄,他们看到群蛟在哭泣哀鸣。

  晶莹如琥珀的液体大滴地从它们眼中溢出,沿着长而深刻的鼻翼滚落,跌入海面的刹那砰然有声。故老相传,蛟龙眼泪遇水就会凝结,是无价的珍珠。只是从没人见过。

  破浪号上的人亲眼看到了。一颗颗晶莹的珠子就在蛟群身遭沉浮,经阳光照耀,潋滟出璀璨霞光。最前的几头拱起头蛟尸体,绕着圆弧缓慢移动,肃穆庄严的气氛,仿佛是抬灵棺的仪队。

  其余蛟龙排成整齐的阵列,不住用额头触碰海面。长短不一的吟声汇聚一起,像一首神秘而浩大的挽歌。

  ”它们在做什么?“一个弩手喃喃问道。”也许是在送葬吧,鬼知道。“旁边的人随口应道,目光却紧盯着海面。

  虞佳与石坚也在窃声讨论。”这群家伙似乎挺有灵性的,还捣鼓得满像回事。“虞佳想笑,但心弦绷得紧紧的。石坚皱起眉头:”不像是葬礼,挺诡异的,怕不是好事。“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老岛主脸色越来越苍白,如果不是倚在廊柱上,几乎站不直身体。

  头蛟的尸身转得飞快,围绕着圆弧,一个水涡湍急地打旋。群蛟大而神秘的眼中哀戚渐泯,被虔诚与庄严取代,让人感觉这更像一场盛大的祈祷。

  ”它要来了,它就要来了。“老岛主呢喃自语着。虞佳和石坚却听到了,心中不由一紧。”什么要来了?“前者问道。

  老岛主眼中布满猩红的血丝,仿佛经历了长久的煎熬与期待:”公蛟,公蛟就要来了!“他猛地跃起,冲到船尾栏杆处。

  那旋涡越转越深,在海面上凿开了一个无底的黑洞。群蛟的吟声更大了,眼眸水汪汪的,像是忠实的臣仆迎候君王的到来。

  破浪号上传来轻微的震荡,海面一阵晃动,似乎蛰伏已久的怪兽苏醒了。

  所有人脸上都没了血色,虞佳喃喃问道:”你是说这群蛟龙并非哀悼,而是要唤来公蛟复仇么?“没人吱声,甲板上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