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笑之声稍止,只听得刚才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笑道:“打人的变了挨打的,好拳法、好内功!让俺也来凑凑热闹,给新盟主捧捧场。”人丛中走出一个中年文士,手持折扇,一摇三摆,酸溜溜的甚是滑稽,谷神翁一见,心头一凛:“怎的想不起是他!”急忙向李逸说道:“这位是——”那中年文士却截着谷神翁的话头自行介绍道,“小可贱名,焉足挂齿。青州东方白特来领教新盟主的高招。”

  原来这个东方白绰号阎王扇,铁扇打穴的功夫盖世无双,而且诡计多端,江湖上人见人怕,自谷神翁在十年前以通臂拳、蹑云剑、金刚掌三绝技打败群雄,夺了盟主之位后,他就销声匿迹,有人说是他自知敌不过谷神翁,但又想夺盟主之位,故此觅地隐居,准备以十年的功夫,苦练绝技,然后再出来争霸的。

  李逸一点也不知道东方白的来历,见他阴阳怪气的样子,觉得有点讨厌,便道:“新盟主的称呼绝不敢当,小弟此来,不过是想向天下英雄讨教罢了。”东方白眯着三角眼笑道:“阁下太过客气,今番之会,盟主之位,非你莫属。我给你捧捧场,还请高抬贵手!”李逸见他彬彬有礼,虽是讨厌,亦不敢傲慢,当下抱拳立掌,作了个向对方礼让的“起手式”,说道:“承蒙指教,便请赐招。”谷神翁见李逸并不拔剑,吃了一惊,欲要提醒,又恐太着痕迹,心中暗暗叫苦。

  东方白道:“有僭。”铁扇一指,疾如星火般的立奔李逸“将门穴”点来,李逸微微一凛:“来得好快!”急忙使个“盘龙绕步”,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过,东方白赞了一个“好”字,紧贴着李逸的身形,一个盘旋,铁扇子疾点李逸小腿的“环跳穴”,李逸早有防备,霍地反手一抓,以“小擒拿手”的“封关”手法,三指疾扣东方白手腕的脉门,这一招连闪带攻,确是凌厉无比。

  哪知就在李逸的三指即将扣下之际,东方白折扇一开,李逸但觉眼前闪闪发光,原来他这把扇子有点特别,扇骨敢情都是精钢打的,很像磨利的刀片,李逸若然扣下,手指必定要被他削断无疑!

  好个李逸,变招机警之极,见他折扇一开,立刻缩指化掌,身移步换,一跳跳过旁边,立刻用“斩龙手”,横掌如刀,斩他臂弯,左手一抬,骈指如戟,又点他双目。东方白一声长啸,扇子迎风一拨,李逸眼神给他一引,两招都走了个空。东方白出手亦是快极,扇子倏张即合,指东打两,指南打北,倾刻之间,连打李逸十三处命门要穴。

  李逸这才吃了一惊,心道:“看他不出,果然有点功夫!”只得抖擞精神,掌劈指戳,带攻带守,一口气接了东方白二三十招,这才渐渐扭转劣势,打成平手。

  可是李逸终是吃了没有兵器的亏,东方白那把扇子,招数古怪异常,合起来时,当作判官笔用,张开之后,又可当作五行剑使,虚虚实实,变化莫测,李逸只好加强掌力,以最刚猛的伏魔掌连环七十二式,以攻为守,迫得东方白不敢欺身直进。如此一来,表面上虽然是李逸占了攻势,但气力消耗过甚,处处顾忌,危机隐伏,而东方白却好整以暇,时不时的觅隙进攻。谷神翁起初是暗暗摇头,但看了一会,却放了心。只苦了上官婉儿,暗暗为李逸捏一把汗。

  上官婉儿和龙三这伙人都看不出米,李逸却已似有所觉,暗暗奇怪:有好几次东方白都似乎只是点到即止,并未使出杀手辣招。虽然他若使出杀手,必须欺身进招,那就可能被自己掌力所伤,但权衡利害,以他的功力,即算被自己打了一掌,亦无大碍,而自己若被他点中要害,则非当场栽倒不可,所以照这情形看来,还是他故意留情。不过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功夫,起落进退,飘忽如风,一招一式俱是惊险非常,群雄看得目眩神摇,惊心动魄,除了谷神翁等有限几人,其他的哪看得出个中奥妙。

  激战中李逸一招“神龙摆尾”,反手一掌,东方白趁势向下扑身,随即一个盘旋,铁扇横敲,撞击李逸小腿的“环跳穴”和“神封穴”,李逸要化解这招,只有横掌如刀,向下疾削,同时用左手抓他手腕,这样东方白若不立即缩手变招,轻则扇子被夺,重则腕骨折碎。

  李逸的本意不过想逼他缩手变招而已,哪知一掌劈下,东方白铁扇斜指,李逸左手一抓之下,竟然把东方白赖以成名的折骨铁扇抓到手中。李逸大出意外,呆了一呆,只听得东方白在身旁轻轻说道:“请鉴微意,愿效驱驰!”声音之细,只有李逸一人可以勉强听出。李逸一片茫然,东方白不待他说话,立即斜跃三步,作势稳住身形,拱手道:“李公子神技惊人,东方白心服口服!”他们这几招迅如电光石火,即在行家眼里,也都是极上乘的功夫。群雄看得眼花缭乱,一到看清楚了东方白的折扇被夺,不禁轰然喝采。

 

  原来东方白本意是要来争夺盟主的,到场之后,一瞧这风色不对,他虽然不是龙三这一伙人,却瞧出了他们布置的痕迹,起初颇为愤怒,所以出言讥诮,后来探悉了李逸的身份,立即改变主意,故意让招,但在让招之前,仍然使出浑身本领,好叫李逸知道他的真功夫。

  李逸何等聪明,听了他那两句活,体会出他的意思,心中叹道:“原来他是为了我王孙的身份,希望我将来能重用他,让他取得功名富贵而已。看来在这个‘英雄会’上,真正称得上是‘英雄’的,那是少之又少!”颇为后悔刚才没有拔剑,以至领了他这个人情。但转念一想,最紧要的是推翻武则天,牛鬼蛇神,不妨一概利用。如此一想,虽然心里还是讨厌东方白,面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当下把折扇还给了东方白,眼光中示意对他感谢。

  东方白退下之后,又有两个道士出来,背负长剑,态度雍容,缓缓出场,朗声道:“尉迟先生以剑法冠绝武林,李公子是他得意传人,贫道敬请李公子指教剑术!”

  这两人是洛阳白马观观主和他的师弟,师兄道号黄鹤,师弟道号青松,两人酷嗜剑术,碰到会使剑的名家,他们不计较班辈的高低.总是要想尽办法找个机会来交手一下。他们之所以参加英雄大会,也不是想争夺盟主,而是想来看看,看有什么新进的剑术好手。与会诸人,人人都知道他们有这个怪脾气。

  李逸一见是他们两位,急忙拱手说道:“晚辈不敢!”黄鹤道人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这有什么不敢的?武学之道,心须切磋琢磨,才能有所进益,这道理你师父没有和你说过么?”李逸只得答道:“说是说过的。”黄鹤笑道:“那你还有什么顾忌?咱们老道还不怕输,难道你这个小伙子倒怕丢脸不成?”李逸听他这么一说,想道:“若再谦辞,那倒显得自己气量小了。”只好抱剑笑道:“观主哪里话来?晚辈败在观主手下,败也败得光荣。”黄鹤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伙子倒真会捧人。实在告诉你,我们两师兄弟练了一套剑术,一攻一守,共有八八六十四招,可不知成是不成。本想找你的师父研究一下,可是你的师父行踪无定,我又没工夫到处找他,因此只好到这个会上来充一充英雄,碰上了你,那真是最好不过,省得我多跑许多地方了。好吧,时候不早,你赶快进招吧!”

  李逸拔剑出鞘,寒光耀目,青松道人赞道:“好一把宝剑。你师父既肯把他的随身宝剑交付给你,那你的剑术定有可观,不必谦虚了。”李逸道:“家师的剑术,晚辈还未学到一成,请两位老前辈不要见笑。”话完之后,横剑当胸,抱元守一,亮开“起手剑”的招式。谷神翁心中叫苦,暗暗骂道:“这两个牛鼻子真不通气,你们要找他比试也不必在这个会上呀!你们不想当盟主,我可想扶助李逸当上盟主,这么一来,我的计划都给你们打破了。”要知黄鹤道人的剑术,名气仅仅在尉迟炯与他之下,何况还加上他的帅弟,谷神翁虽然知道李逸已得他帅父的真传,还是不免为他担心,可是自己又不好下场拦阻。

  黄鹤道人笑道:“不必客气呀,怎么还不进招?”李逸道:“晚辈不敢有僭。”黄鹤眉头一皱,道:“你师父那样洒脱的人,偏偏你却要讲究这些武林的臭规矩。好吧,接招!”长剑一抖,剑光起处,唰的便奔李逸的“肩井穴”刺来,这一招虚中套实,实中套虚,刺穴削臂,藏有极厉害的后着,端的厉害。李逸兀立如山,凝眸注视他的剑尖,容他剑尖高身不到五寸之际,倏地把剑一摇,其疾如电,一招“金鹏展翅”,竟与黄鹤道人对抢攻势,反削他的手腕。

  李逸这一招使得老练非常,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场中有好几位使剑的大名家,都暗暗点头。按照剑学的常理,黄鹤道人非撤剑回防不可,哪料他反而踏上一步,身形不变,剑锋直向李逸手腕削下,但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原来李逸这一招辛辣的抢攻,却给青松道人格开,眼看李逸若不弃剑而逃,手腕就非给黄鹤道人斩断不可。

  谷神翁刚道要糟,陡然间忽见李逸倒转剑柄,往上一挡,他本来是横握剑柄的,这时在瞬息之间已改变了握剑姿势,只用拇指食指,箱住剑柄反面的铁环,如此持剑,极难运力,天下各家各派剑法之中,也从无如此怪招,但黄鹤道人那一剑竟然给他挡开,剑锋只是少许便要削断他的手指。谷神翁吁了口气,心道:“尉迟炯所得的剑法果然还在我的蹑云剑法之上。”

  李逸用了一记怪招,身形疾即退出一丈开外,心中暗叫:“好险!”想道:“我怎的如此糊涂?黄鹤道人早已说明,他们这套剑法乃是一攻一守,我岂可与他对攻?”

  黄鹤道人叫道:“这一招不俗,再来,再来!”与青松道人布成犄角之势,运剑如风,再向李逸展开攻势,剑起处,“玉女投梭”,“金鸡夺粟”,一招两式,截腕斩肋,剑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李逸吞胸凹腹,滑步挪身,在间不容发之际,连避数招,忽地一声长啸,青锋三尺,疾起而迎,唰的一剑,直刺黄鹤道人咽喉。黄鹤道人大为奇怪:“怎的他还敢与我对攻?”他知道不论李逸的攻势如何猛烈,师弟一定可以给自己挡开,因此他毫无顾忌,那一招“李广射石”,仍然是原式不变,疾刺出去。忽觉一剑刺空,只见李逸已是避开了他的狠攻,剑尖反指他的师弟。

  李逸运剑如风,端的有如鹰翔隼刺。他这一下突然变招,只杀得青松道人手忙脚乱。原来李逸看破了是黄鹤主攻,青松主守之后,他也随机应变,对青松攻击,而对黄鹤防守。

  黄鹤道人笑道:“好聪明的小伙子!”疾使一招“横云断峰”,替青松道人腾出手来进攻,这一来便变成了青松主攻,黄鹤主守。李逸何等机灵,一见对方变位易势,剑招也立即随之而变,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闪过了青松道人,却来攻击黄鹤道人。登时把他们预定的攻守计划打乱,迫得他们不断的互易攻守之势。双方出剑都是轻灵快捷之极,李逸虽然还没有占得便宜,可是已变成了三人混战之局,黄鹤青松也做不成合围之势,只好各自为战,那一套剑法的威力,竟是无从施展!

  场中剑光挥霍,剑气纵横,斗到疾处,但见白刃耀眼,无数人影在草坪上旋转飞舞,已分不出谁是李逸,谁是黄鹤,谁是青松,虽然只是三柄剑相斗,却有如千百个武士在交战一般,群雄都吸了一口凉气,自叹不如,那个刚刚和李逸交过手的东方白亦自暗暗心服:“要是他刚才亮出宝剑,我这把铁扇子只怕当真不是他的对手!”

  上官婉儿躲在石笋缝中,也是看得心惊胆战,她的武功虽然与在场诸人相去甚远,但她的师父长孙均量乃是剑术名家,她久受熏陶,却看得出李逸虽然暂时抵挡得住,但却一半凭仗宝剑的威力,一半是靠了他的聪明机智,这才能化险为夷。真正的优势,还是在黄鹤青松这一方。

  双方正自斗到极度紧张之际,忽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震得各人的耳鼓嗡嗡作响,陡然间忽见黄鹤青松双双跳出圈子,黄鹤道人哈哈大笑道:“长江后浪推丽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话真真不错!我们所创的剑法,八八六十四招都已使完,还赢不了你一招半式,贫道好生佩服,这场剑也不必再比啦!”李逸抱剑还礼道:“两位老前辈这次不惜指点,晚辈得益不浅!”

  谷神翁捏了一把冷汗,这时才放下了心,哈哈一笑,走出场心,携着李逸的手道:“各位都看见了,这位李公子的武功,就连白马观主都赞不绝口,可不是老夫故意为他夸张延誉吧!另外一事,诸位或许尚有所不知,我们这位李公子乃是高祖皇帝(李渊)的曾孙,太宗皇帝(李世民)的侄孙,当今天下纷扰,咱们岂可甘心埋没于草莽之间?难得有李公子这样的王孙贵胄,咱们正好跟随他做一番事业!”此话一出,已经知道的固然是鼓掌如雷,未曾知道的则各各反应不同,也有一大半人随着鼓掌,同声高呼,拥戴李逸做他们的盟主。

  李逸却是有点不快,谷神翁本来和他约定,要待他夺得盟主之位后,才公布他的身份,心中想道:“这样一来,我这个盟主之位,岂不是要他们看在我是王孙的份上,这才让给我的?”其实谷神翁的确也有这个意思,他知道场中还有几个高手,不在东方白与黄鹤青松之下,若然他们也要争夺这盟主宝座,只怕李逸应付不来。不过,座上群雄看了刚才那一场比剑,虽然尚有几人觉得李逸的武功还未到一流绝顶的境界,但转念一想,他年纪轻轻,便有了这样造诣,即算让他当上盟主,也不为过。

  谷神翁宣布了李逸的身份,果然没有人再出来跟他争夺,但四边角落里,却同时有几个声音问道:“敢问李公子要率领咱们干什么事业?”

  谷神翁拈须笑道:“咱们今日之会,名为英雄大会,在座诸君,都是英雄,既是英雄,怎甘雌伏?千古以来,本都是男子称雄,想不到如今却是妇人君临天下,不知诸位如何?我谷神翁第一个便不服气!所以我说,是英雄的便该戮力同心,助李公子一臂之力,将当朝的女帝推翻,为普天下的男儿扬眉吐气!”谷神翁熟悉草泽英豪的心理,故意把国家大事用轻松的口吻出之,果然比一番“义正辞严”的说话,更受到热烈欢迎。

  但听得在哗笑声中,群雄纷纷说道:“老盟主说得是,咱们男子汉大大夫岂能向一个妇人低首称臣!”“对呵,皇帝姓李姓张,都无所谓,总不能让一个女人做皇帝来管咱们!” “好呀,李公子以王孙身份,振臂一呼,天下必然响应,咱们个个都是中兴的功臣!”“俺雄巨鼎第一个拥护新盟,一辈子愿跟李公子牵马随镫!”

  喧闹之中却有人冷冷说道:“我素性闲散,但求酒醉饭饱,得以徜徉云水之间,于愿已足,谁做皇帝,与我无关!”说话的是太湖隐侠阳镜明。又有人道:“原来李公子要干的是这番事业。老夫明矣,不敢指望做什么中兴功臣,老夫告退!”这人是青城山的朱冠吾,接着又有几个人都示了同样的意。这些人都是武林中有身份的正派人物,谷神翁极为不满,却也不敢正面指斥他们,只好勉强笑道:“人各有志,想退出的听其自便,愿跟随新盟主的站出来!”

  山东饮马川的杨寨主高声说道:“武则天这个女魔王做了皇帝,咱们的日子越过越难,哼,就算她是个男人,我也要反对他!”武则天执政之后,对各处绿林人物,一面招抚,一面围剿,恩威并施,双管齐下。以前做强盗的多半是为了生活困难,武则天执政,雷厉风行的执行“均田制度”,强盗受了招抚之后,都有一份田种。这样一来,绿林势力大减,剩下的一班不愿种田,仍然要打家劫舍的强盗,日子确实是越过越难。杨寨主这番说话登时煽动了在场的黑道人物,众人轰然称是。还有一班想跟李逸猎取功名富贵的,也随声附和,大骂武则天。结果这次参加英雄会的,除了十多个人退出之外,其他的都站了出来,同声推戴,拥护李逸。

  李逸心头却是百感交集,正想说话,忽听得一串脆若银铃的笑声,从山头上飘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在漫天磷火之中,一个白衣少女,从对面的山坡上飘然而降,双袖飞扬,磷火流散,端的似玉虚仙子,在群星间御风而行,佳人奇景,并成双绝!霎时间全场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