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太华的目光注视到李逸身上,王府总管崔九霄便走到李逸席前,说道:“这位是张大人吗?以前还没有见过。”白元化代他答道:“这位张兄是最近才到禁卫军的,他是长孙都尉多年的好友,目前虽屈居禁卫军队长之职,本领委实不错。”崔九霄道:“是长孙都尉保荐的人,当然不会错了,便请张大人略显功夫,让我们开开眼界!”

  李逸站起来,哑着嗓子说道:“白大人给我脸上贴金,其实我只会几手粗笨的拳脚。”崔九霄道:“张大人不必客气了,王爷也等着瞧你的功夫呢。”李逸苦笑道:“那么,我这个丑媳妇可要怕看见家姑了。”

  座中还有好几位禁卫军的军官,都不认识李逸,只当他当真是长孙泰最近引来的新人,还未曾正式与同僚会面的。大家都有点好奇,纷纷将眼光注视他,看他有什么本领。程建男投进魏王府,还未封有官职,混在执役的王府武士群中,这人心思细密,见这个军官的神色有异,便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李逸。

  李逸站在场心,作出一副苦口苦脸的神气,说道:“哎呀,我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怎拿得出来呢?我当真是只会几手拳脚,像他们几位单独就可以表现的神通!我可拿不出来!”崔九霄道:“那么,就请一个人出来和你合演一套拳脚吧?”李逸道:“我刚才看到阳大人那手功夫,仰慕得很,但是还有点怀疑,不知在对掌之际,它能不能烧焦别人的皮肉,我想向阳大人领教推掌的功夫,不知道阳大人肯不肯赐教?”此言一出,众军官大为惊愕,听李逸起初的说话,很是客气,想不到他会突如其来的向阳太华指名挑战!

  阳太华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今日之会,本就是以武会友,彼此切磋,有何不可?”心想:“我刚才令他吃了一点小亏,他的同僚也都看了出来,他新任军官,面子上当然过不去了。他的金刚掌力未得施发,想必心中还不服气,要来找回面子。好,他既然不知进退,我就正好拿他扬威立万!”阳太华在李逸入门之时,就试过他的本领,自忖有绝对的把握胜他,当下客气话也不多说一句,便即欣然离座。

  李逸声明是要比试推掌的功夫,这正合阳太华的心意,双掌一粘,立即默运玄功,施展他的邪门掌力,掌心发出腾腾热气,李逸似乎是禁受不了,额角沁出黄豆般的汗珠,阳太华心道:“我非令你求饶不可!”当下更催紧掌力,掌心的热度也越来越高!

  但觉对方的掌力竟是毫无反应的征兆,也未嗅到皮肉被烧焦的臭味,自己那样强劲的掌力,却似打到棉花上一般,既无反抗也未震动对方分毫,阳太华心头一凛,想道:“莫非这人身怀绝技,故意来诱我上当的么?”心念未已,忽觉对方的掌心生出一股粘力,将他的双掌牢牢粘住,进是不能,退亦不得,阳太华大吃一惊,心想:“我只道他练的是外家功夫,怎的内功也深厚如斯!而且竟似乎是峨嵋心法!”定睛一看,越看越觉得这人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蓦然间心中省悟:“莫非他是李逸?”可是阳太华这时看出,已经迟了,李逸的内力已从掌心吐出,绵绵密密,不但吸住了他的双掌而且反冲过来,这等高手比拚内功,实是非同小可,哪容得他分出心神说话!阳太华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李逸这样大胆,竟然敢乔装军官,闯进武承嗣的王府,心中叫苦不已!

  李逸的内功比阳太华精纯得多,渐渐旁边的高手看了出来。程建男更是留心注视,他起初见李逸汗下如雨,似乎阳太华的取胜只在顾盼之间,哪知还未到一盏茶的时刻,形势便完全掉转,李逸气定神闲,阳太华却是神色大变,汗湿重衫!程建男这人武功虽不很高,但却机灵得很,他见过一面的人,很久都不会忘记,这时也怀疑到这个军官是李逸乔装的了,但李逸进来的时候,却是有好几个禁卫军军官陪同他的,程建男虽然越想越疑,一时间却还未敢揭破。

  再过片刻,又见阳太华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神情越来越狼狈了。武承嗣也发觉有点不好了,眉头一皱,对程建男道:“你去劝他们罢手吧!”就在这时,只见阳太华已摇摇欲坠,程建男领了命令,再无顾忌,见此情形,化解不及,倏的便飞出一颗铁菩提,暗袭李逸的穴道,忽听得“当”的一声,在另一席上飞出一个酒杯,和那颗铁菩提撞个正着,登时粉碎!

  飞出酒杯的这人正是白元化,他的暗器功夫远在程建男之上,第一个酒杯碰跌了程建男的铁菩提,第二个酒杯接着飞来,打中了程建男的曲池穴,程建男双膝一软,跪倒地上,攀着武承嗣的这张桌子沉声说道:“这个姓张的军官是李逸冒充的!”这时屋子里闹成一片,程建男说话的声音,只有武承嗣和他旁边的几个亲信的武士听到。

  武承嗣叫道:“反了,反了!是谁捣乱,快查出来!”话犹未了,场中李阳业已分出胜负,王府总管崔九霄正想出去劝解,还未曾走近他们,忽见李逸已把阳太华举了起来,旋风一舞,振臂抛出,白元化一把接着,立即把他反缚起来!

  这一来更是全场哄动,武承嗣忽地大喝道:“这两个人乃是突厥奸细,快给我将他们拿下!”他指着的是李逸和白元化二人。武承嗣这时已知道了李逸的身份,他想继承姑母的地位,除了太子是他的大敌之外,李逸也是有所顾忌的人,所以武承嗣不能再藉口李逸是王孙而逮捕他,他料到李逸不敢表明身份,因此接纳了程建男之计,将李逸诬为奸细,连带扯上了白元化。

  武承嗣此言一出,众军官大吃一惊,有七八个王府的武士奔出场来,长孙泰喝道:“且慢!”掏出了李明之给他的那张“海捕文书”(不限地点,不限时间的缉捕罪犯的公文,各处官府,都要协助)扬了一扬,朗声说道:“王爷你弄错了,这里确有两个突厥奸细,但却不是他们。”武承嗣面色大变,喝道:“是谁?”长孙泰道:“一个就是这位东门校尉阳太华,另一个是你旁边的那个程建男,他又是江湖上著名的匪帮——伏虎帮的少帮主!这里是李都尉颁发的,捉拿这两个奸贼的海捕文书,请王爷看,便知端详!”说罢便将那张“海捕文书”交给他身边的一个武士,一手传一手递上去给武承嗣,传到哪一个武士的手中,都不免瞥了一眼,旁边的军官也都伸长颈子来瞧,文书上的大红官印,李明之亲笔字迹,那些军官大都见过,知道这张文书绝不会是假的了,登时哄闹的气氛又静止下来,军官们都给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

  武承嗣接到文书,瞧了一眼,“哼”了一声,将它撕得稀烂,拍案骂道:“胡说八道,这两个人都是我提拔的,我素来知道他们,怎会是奸细?你快把阳校尉放了!”长孙泰忍着气躬腰说道:“李都尉的命令卑职不敢有违!”武承嗣喝道:“李明之的命令你不敢违抗,你就敢违抗我的吗?好,天大的事情有我担当,你们给我将阳校尉抢回来,再把那两个奸细缚了!”

  武承嗣这次所宴请的军官,大多数是属于禁卫军和羽林军的,李明之是禁卫军统领的直属长官,羽林军虽然不归他管辖,但也是有关系的上司,长孙泰持有李明之的命令,那些军官既不敢得罪武承嗣,更不敢违抗自己的上司,因此十之八九都在袖手旁观。

 

  长孙泰是禁卫军的高级军官,王府的武士也有点顾忌,不约而同的都奔向李逸,李逸喝道:“放着奸细在这里,你们不去捉,来做什么?可休怪我无礼!”一个武士飞过来一柄流星剑,被李逸使出金刚指力,一抓抓着锤头,反荡回去,当当两声,登时把另外两个武士的刀剑磕飞,迅即又飞起一脚,踢中了近身的一个武士膝盖。有两三个羽林军军官想讨好武承嗣,也出来参加围攻李逸,白元化喝道:“你们怎么打起自己人来了?你们难道当真把我当成奸细么?”白元化是从禁卫军出身,当上了羽林军一个相当高级的军官的,同僚们深知他的底细,绝对不会相信他是突厥的奸细,听他一喝,都停了下来。长孙泰约来的人这时也纷纷挺身而出,一面拦阻不明事理的军官,一面帮助李逸抵御王府的武士。

  程建男与阳太华休戚相关,见王府的武士也不敢去救人,便冲了出来,向长孙泰攻击,长孙泰喝道:“你来得好!”拔出长剑,一招“神龙出海”,分心便刺,长孙泰的剑术是家传绝技,即在禁卫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这一招“神龙出海”刚猛无伦,程建男双笔一架,震得胳膊酸麻,不敢再行硬接。他所擅长的是点穴功夫,但长孙泰的长剑展开,周身风雨不透,气力又大,程建男根本欺不进身去,点穴的功夫也就毫无作用,数招一过,窘态毕露。

  武承嗣大怒喝道:“我养你们干什么的?还不赶快去捉贼救人,李明之算得什么东西,你们就怕了他么?天大的事情有我担当!有哪个敢拦阻的,管他是谁,一并拿下!”王府的武士被他这么一喝,这才急急而出,但仍然是大多数去参加围攻李逸,只有一小半奔去救阳太华。长孙泰喝道:“我奉命捉拿奸细,谁敢阻挠,休怪我剑下无情!”唰唰两剑,将最先奔到的两个武士刺伤,白元化的飞刀也伤了几人,众武士到底对长孙泰有点顾忌,只是团团的将他们围着,还不敢真个动手。说时迟,那时快,长孙泰已是一脚把程建男踢翻,白元化将他按着,迅即点了他的穴道!掌中扣着三柄飞刀,一脚踏着阳太华,一脚踏着程建男,火眼金睛的盯着王府武士!

  武承嗣怒道,“崔总管,你出去督战!”就在此时,李逸又用大擒拿手法摔倒了两人,与两个禁卫军军官并肩冲出,忽听得呼的一声,突然现出了一团金光,原来是金冠道人将他的金冠飞出!

  金冠道人本来是个独行大盗,二十年前,纵横陕甘道上,所向无敌,武则天执政之后,严刑峻法,诛灭强梁,金冠道人为了逃避缉捕,隐性埋名,投入凉州白马观中做个道士,前任观主死后,他霸占白马观自为观主,武承嗣访知他的来历,以卑辞厚礼,请他入京。他躲避了二十年,料想缉盗的衙司不会再注意他了,兼以有武承嗣的庇护,遂放胆出山,准备扶助了武承嗣登基之后,他便要还俗再享荣华。

 

  金冠道人在这二十年中练成了道家的天一罡气,又练了一种极厉害的暗器,能以金冠杀敌,所以自称金冠道人,这时他见王府的武士处在下风,即将溃败,有意在武承嗣面前,卖弄神通,一出手便飞出了他的独门暗器。

  金冠飞出,声势甚是惊人,但见一团金光,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在众人头顶呼呼旋转,王府的武士知道厉害,四散避开,帮李逸抵御武士的一个禁卫军军官抬头一看,恰恰碰着那金冠斜飞袭来,但听得惨叫一声,这军官的一只手臂已被金冠削去。原来这金冠不但帽沿锋利,内里还藏有十二柄匕首,有如锯齿,可以绞人首级。这军官仅被削去一条手臂,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金冠削断了那军官的手臂之后,仍然盘旋飞行,倏的就飞到李逸面前,李逸大怒,拔出宝剑,喝道:“大胆妖道,助纣为虐,吃我一剑!”李逸的宝剑可以断金切玉,剑光起处,半空中铿锵连声,金冠被他一剑劈为两半,金冠内的十二柄小匕首纷纷坠下,银光耀目,宛如洒下满天刀雨!王府的武士和军官们都有几人受了伤。金冠道人损了金冠,又惊又怒,大吼一声,立即跳出场来,扑向李逸。

  赴宴的军官中也有许多人大吃一惊,他们认得这把宝剑乃是以前太宗皇帝的佩剑,后来赐给李逸的,李逸十四岁离开宫廷,这时正是三十出头的中年,那些老年的军官依稀还记得他当年的容貌,这时仔细一看,李逸的面貌虽然大大改变,但仍有一两点特征,他们还可以认出来。这些军官虽然不敢当场认他,但却不再相信他是突厥的奸细了。

  金冠道人奔出场心,冲着李逸一声长啸,李逸但觉心灵一震,幸而他在天山潜修八载,内功的根基亦已相当深厚,金冠道人的天一罡气伤不了他。李逸笑道:“你鬼叫什么?”宝剑一挥,寒光电闪,一招“八方风雨”,登时将金冠道人的身形笼罩在剑光之内。金冠道人大怒喝道:“好小子,你恃着有一把宝剑,就以为可以在老道面前逞能了么?且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取出一对铜钹,双钹一合,轰轰之声,有如雷鸣,厅内数百军官,耳鼓都给震得嗡嗡作响!

  李逸挥动宝剑,“哨”的一声,剑光流散,李逸但觉一股大力压来,不由得倒退三步。金冠道人的功力在李逸之上,李逸的宝剑被他一震,几乎脱手飞去,但虽然如此,金冠道人的一面铜钹也给他划了一道裂痕。

  金冠道人一举手便破解了李逸的剑招,哈哈大笑,双钹一合,以泰山压顶之势攻来。李逸试出了他的功力,不再硬接,脚尖一点,腾身飞起,宝剑在他铜钹偏旁掠过,剑锋一转,倏然间便是一招“划破天河”,剑锋与铜钹一擦,登时又是一片断金切玉之声,宝剑所抖起的寒光,就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洒下来!这一招李逸虽然仍是给他击退,但双方的劲力是正面接触,李逸所受的压力便大大减轻,而金冠道人也感到了宝剑的威胁。

  李逸仗着轻灵精妙的剑法与金冠道人周旋,虽然仍处下风,但已可以勉力支持,这两人展开恶战,周围三丈之外一片剑光,千重钹影,其他的人哪里插得进去?

  王府总管崔九霄出来督阵,率领武士,将长孙泰这一班人围得风雨不透,崔九霄便待去抢救阳太华,白元化一脚踏着阳太华,一脚踏着程建男,右手一扬,飞出三柄飞刀,崔九霄是王府有数的高手,所使的铁拂尘是江湖上罕见的外门兵器,白元化飞刀掷到,给他一拂,两柄落地,一柄飞开,旁边一个武士闪避不及,给飞刀刺伤,崔九霄虽然不俱飞刀,也给阻了一阻。白元化大喝道:“你要抢人,我就把两具尸体给你。”崔九霄怕他踏死了阳太华,果然不敢硬来。只好指挥武士,向长孙泰狠狠攻击,心想把长孙泰捉了,逼他下令,不怕白元化不依。

  长孙泰大喝道:“各位同僚,我奉了李都尉的海捕文书。请各位协同捕贼!”李明之是禁卫军的顶头上司,这时军官们又知,李逸绝非奸细,有一部分人便出来帮长孙泰作战,但大部分人还是怕武承嗣的威势,仍然袖手旁观。

  这样一来,形成了王府武士与禁卫军官的混战局面。武承嗣大怒道:“反了,反了!”立在他旁边的牛布衣笑道:“王爷不必生气,待我将这些犯上作乱的叛徒擒来便是!”他是暗器的大名家,在六七丈外,飞出了一把梅花针,在那样混乱的场面中,梅花针竟似是认得人似的,专打禁卫军官,片刻之间,竟有四五个武功稍弱的军官给梅花针射中了穴道,登时倒下,被王府的武士捉了去。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一声斥喝:“都给我住手!”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第三十一回  历劫了无生死念

  李逸心头一震,想不到来的竟是武玄霜!高手比拼,哪容得稍稍分神,就在这时,金冠道人双钹一合,竟把李逸的宝剑夹在当中,劲力一发,李逸虎口流血,把持不住,“呛啷”一声,宝剑坠地!金冠道人正要再伤李逸,忽觉背后微风飒然,金冠道人双钹一旋,反手劈去,武玄霜斥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金冠道人突觉气氛有异,那闹哄哄的场面,忽然间变得寂静如死,简直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不由得心中一凛,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虎口一麻,两面铜钹已给武玄霜劈手夺去!本来以金冠道人的武功,虽然敌不过武玄霜,最少也可以抵敌四五十招,但他在恶战之后,加以心神一乱,立即被武玄霜乘虚而入,点了他的穴道。

  武玄霜“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原来是你这个妖道!”一掌击出,将金冠道人震出三丈开外,立即喝令禁卫军的军官把他缚了。

  李逸呆若木鸡,目光相接,只见武玄霜泛出一丝笑意,轻声说道:“你回来了。”李逸点了点头,弯腰拾剑,再抬起头时,武玄霜已走过去了。

  军官们和王府武士都认识武玄霜,见她突如其来,料想必是奉了武则天皇帝的命令,谁人还敢动手?只有牛布衣不认得她,但也觉情形有异,混乱中忽听得武承嗣悄悄吩咐他道:“你把阳程两人杀死,赶快逃走!”军官和武士们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口来,牛布衣听了武承嗣的吩咐,悄悄退下,道人武士丛中,就在这时,武玄霜也已走到武承嗣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