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如意和周大年也交上了手,周大年刚才中了她的暗器,虽然仅是划破了皮肉,但也是个成名的人物,吃了一个小丫环的亏,这口气以是忍不下来,他用的是一条软鞭,一出手便是“回风扫柳”连环三鞭的绝技,唰,唰,唰,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如意用了一招“一鹤冲天”的身法,唰的一声,周大年的第一鞭贴着她的鞋底扫过,如意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俯冲下来,手上已多了一把青铜剑,鞭剑相交,周大年的长鞭给她拨开,如意也趁势倒纵开去,周大年的第二鞭又给她化解了,待到周大年朝第三鞭扫来,如意已解下了束腰的红绸,红绸挥舞,俨如一片红霞,疾卷而来,将周大年的长鞭裹住,右手长剑一伸,便来刺他手腕,周大年内力透过鞭梢,运劲一挥,呼的一声,软鞭有如蚊龙出海,倏然间脱出重围,刚好把如意那一剑拦住。

  如意的心头一凛,想道:“这家伙比英雄会上的那些什么寨主、掌门还要难斗得多!”周大年更吃惊不小,他有三十年以上的内家功力,凭着这条虬龙鞭也曾打遍大江南北,想不到今日碰到了劲敌,这个劲敌却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丫环!

  这一来两人都不敢有些轻敌,但如意为了要照顾李逸,却不免分了心神,激战之中忽听得崔仲元一阵狂笑之声,如意扭头一看,但见李逸臂膊上一片血红,似乎是已中了敌人的一剑。如意叫道:“殿下别慌,我来啦!”飞身一纵,周大年如何肯放过她,长鞭一挥,鞭梢扫中了如意的脚踝,如意一跤摔倒,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周大年的长鞭,已似暴风骤雨般的袭到,如意被他困住,竟然脱不了身。

  李逸叫道:“你小心应付敌人,我不碍事!”其实他中的那一剑正在左臂的“曲池穴”之处,一条手臂已是不能动弹。崔仲元一剑得手,攻得更猛,李逸运了一口真气,故意卖个破绽,让他欺近身来,猛地一招“李广射石”,剑光起处,如箭离弦,这一招败中求胜,精妙之极,只听得唰的一声,崔仲元的肩头,也中了一剑,李逸暗叫可惜,若是他内力充足,再深三寸,这一剑就可以把对方的琵琶骨刺穿!

  李逸中了剧毒,全仗着一口真气,护着心头,这时也强运玄功,拚尽全力。一剑伤了敌人,本身亦已支持不住,忽地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一种麻痹的感觉,渐渐从左臂延及全身,不由得跄跄踉踉的倒退几步。

  崔仲元见此情形,心中大喜,疼痛也都忘了,哈哈大笑,又扑上来,交手数招,李逸的小腹又中了一剑,被剑锋划破了三寸来长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他虽然极力咬牙忍着,也不禁哼出声来。

  如意这时也正到了吃紧的关头,她的本领本来不弱于周大年,但心神一乱,却连连遭受险招,这时忽地听到李逸呻吟的声音,心头一震,周大年大喝一声:“着!”长鞭一挥,倏地将她卷了起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周大年得意的笑声刚刚发出,忽听得如意也喝一声“着!”将手中的长剑化成了一道银虹,倏然间便脱手掷出!这一招是与敌偕亡的杀手绝招,非到最危险时候,决不轻易使用,周大年做梦也想不到敌人已被他的长鞭卷着,届然还有这一招杀手!他卷着敌人,顺着鞭势,往后一折,接着再向前摔出,就在他刚刚要摔出的时候,猛见剑光一闪,冷不及防,就被剑锋穿过了他的咽喉!

  周大年大叫一声,长鞭一甩,往后便倒,但这一甩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如意被他一甩,登时也晕倒地上,失了知觉!

  激战中的李逸和崔仲元听得他们凄厉的叫声,心头一震,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眼光一瞥,崔仲元见同伴丧命,固然是大大吃惊,李逸见如意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只道她也已活不成了,更是感到完全绝望!

  崔仲元叫道:“你再不弃剑投降,就要跟他们一同走了!”李逸待他扑上前来,蓦地一声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宝剑一挥,登时抖起了数十朵剑花,俨如黑夜繁星,殒落如雨,崔仲元一声惨叫。滚出了数丈之外!原来李逸趁这时机,早已运了一口真气,将内力透过剑尖,蓄劲待发,待崔仲元扑到,他突然间便展出杀手,这一招名为“银河星落”,正是峨嵋剑法中最精妙的一招,崔仲元也是在受伤之后,如何招架得了?一招之内,身上受了七处剑伤。

  李逸这一剑刺出,耳中听得敌人凄厉的喊声,精神一松,登时只感到地转天旋,眼睛发黑,全身麻痹,瘫在地上,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过了片刻,只见崔仲元忽地蠕蠕而动,向着他慢慢的爬过来,原来他身中七剑,虽然伤得极重,却还未曾毙命!

  崔仲元在地上慢慢移动,一寸一寸的向着李逸的方向爬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渐渐李逸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喘气的声息,感到他剑锋的寒意了!李逸感到了死亡的恐怖,心头一片苍凉,上官婉儿、武玄霜、他的儿子,一个一个影子从他心头掠过,他不是怕死,而是还不愿意死啊!

  就在这刹那间,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李逸,李逸!”李逸心头一震,“这是我的幻觉呢,还是她真的来了?”他正要挣扎着抬起头来,崔仲元忽地大叫一声,滚到他的跟前,一剑就向他心房扎去!

  李逸眼睛发黑,心中叫道:“完了!完了!”然而奇怪得很,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疼痛,也好像还有知觉,迷糊中隐隐感到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轻轻的抚慰着他,面颊上感到露珠的清凉,这绝对不会是那个凶恶的敌人,呀。这不是作梦吧?他用力眼开了眼睛,陡然间发现一个白衣少女站在他的面前,他惊喜交集,叫了一声,由于心情过份激动,登时晕了过去。

  这个少女正是武玄霜,她是回宫之后,听到宫女的报告,知道李逸已从地道出去,匆匆忙忙的赶来的,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她将崔仲元一脚踢开,救了李逸。李逸面颊上感到的清凉,正是她滴下来的泪水。

  待到李逸渐复知觉的时候,已是回到了长孙泰的家中,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武玄霜坐在他的身边,正在用一方手绢拭泪。

  李逸吸了口气,但觉胸口隐隐作闷,真气已是不能运转自如,他心头颤栗,然而他所盼望的人儿毕竟是在他的身边了,因此在死亡的恐怖中也感到了欢欣,他低声说道:“玄霜,多谢你又一次的救了我,我,我,咳——”武玄霜微笑道:“不要多说话,安心的静养吧。我这里有两颗碧灵丹,你过两个时辰服食一粒。”她掏出银瓶放在床头上,李逸感到一股暖意,好似电流般的通过他的全身,但他也感到了武玄霜的微笑,竟是异样的凄凉!

  李逸仍然禁不住问道:“如意呢?”武玄霜道:“她没死,我也将她救了。”李逸道:“请你代我向她道谢。”武玄霜道:“你不要再想旁的事情,听我的话,安心静养吧。”李逸凝望着她,好像心中悬挂看什么事情想问她的神色。武玄霜知他心意,柔声说道:“我都告诉你吧,让你放心。乱事已经过去了,婉儿和天后陛下都还活着。太子这两天就会回来,天后陛下已经下诏退位,让太子做皇帝了。江山已是交还给了你们李家,你应该可以满意了吧?”

  武则天退位的消息,李逸若是在前几年听到,一定会欢喜得跳跃起来,现在听到,心情却反而更灰暗了。忽听得房门外有脚步声走来走去,武玄霜道:“长孙泰回来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到宫中一趟,你安心静养,明天我再来看你。”

  李逸挪动身躯,想倚着床柱,目送她的背影,忽地感到腹中阵阵剧痛,四肢亦已完全麻痹,力不从心,李逸心头一片寒冷,武玄霜的影子已经从他的眼帘消失了。唉,以后还可能再见到她吗?

  李逸挣扎着抓到放在床头上的那个银瓶,吞了一粒武玄霜送给他的碧灵丹,痛苦是减轻了,但呼吸仍是未能舒畅,想运转真气,那更是不能了。原来太平公主骗他服下的那颗“解药”,是孔雀胆和鹤顶红两样最厉害的毒药合成的,又经过一场恶斗,精力消耗殆尽,虽然有碧灵丹,也不过仅能苟延残喘而已。

  长孙泰走了进来,他还未知道危机这样严重,李逸刚服下了碧灵丹,气色甚好,长孙泰走到床前,说道:“听说你受了伤,我匆匆忙忙的赶回来,不紧要吧?”李逸道:“还好。昨晚张柬之、桓彦范他们带兵入宫,你也有去吧?”

  长孙泰叹了口气道:“我是临时被李都尉招了去的。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去的。”李逸道:“怎么?”长孙泰道:“其实我们都不是想反对天后陛下,只是想太子早日登基,可以消除武承嗣作乱的野心。”李逸道:“我明白你们的用心,武则天的年纪确实是太老了。”长孙泰道:“就是为此,我们不想天后陛下太过操劳国事,希望她卸下担子,安享晚年。这番用心,其实还是为了敬爱她的。哪知她看到我们,伤心到极,我当时在张相国的身边,看见她将退位的诏书交给了张相国,双手颤抖,只说了几句话:‘你们好自为之,但愿你们辅佐太子,治理国事,比我更好!’张相国眼中满是泪水,天后陛下不等他说话,就扶着婉儿回去了,听说她一回去立刻就病倒了!”

  李逸道:“武则天一生掌惯大权,她是这样倔强的女人,当然不甘心被别人逼她放弃权力。”长孙泰道:“当时我们也难过得很,但想到乱事或者可以因此防止,也还值得。”

  李逸叹了口气,说道:“这次的乱事是过去了,以后的乱子恐怕会闹得更凶呢。”长孙泰吃了一惊,道:“怎么?”李逸道:“武则天死后,太平公主更没有人管得住她了。她没有她母亲那份才干,却有她母亲那份野心,手段的毒辣,则还在她母亲之上,太子不会是她的对手的!”长孙泰也约略知道太平公主的厉害,不禁大为焦急,搓手说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是呀,这怎么好?长孙泰焦急的声音也引起了李逸心弦的颤动,这时他才深刻的体会到武则天的心情,明白她为什么那样着急要求婉儿做她的媳妇了。

  长孙泰用惶惑的眼光望着他,问道:“李兄,你想什么?”李逸低声说道:“我见到婉儿了。”长孙泰心头一震,他本来早就想问关于婉儿的事了,由于一连串的意外发生,直到现在才谈到她。

  李逸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见到了武则天了,她们两个人在一起。”长孙泰急忙问道:“婉儿怎么样?”李逸道:“她很可怜,嗯,也许不是可怜,而是一副沉重的担子,令她感到惶恐。”长孙泰喃喃自语道:“沉重的担子,嗯,这是怎么回事?”李逸道:“不久你就会明白的。唉,我现在想透了,一个人总得舍弃些什么东西,说心里话,对婉儿的事情,我是不满意武则天的。但也许她看得比我们远些,她要婉儿跟着她的路走,对与不对,我可就不敢说了。但最少武则天也并不是完全为自己着想的。不论怎样倔强的人,有时也难免要让自己受到一些委屈,舍弃一些东西。泰兄,你明白了吧?”

  长孙泰好像有点明白,再想一想,禁不住颤栗起来,他不敢再问下去了。李逸经过了一番激动,脸色又苍白起来。长孙泰道:“你歇一会吧,我给你端茶来,这是玄霜求御医开的方子。”

  李逸心事如潮,暗暗叹息,过了一会,忽听得脚步声响,李逸正在想道:“泰兄怎的这样快又来了?”抬头一望,忽然发现进来的是个女子,她是上官婉儿!

  李逸失声叫道:“是你来了?”婉儿将一碗药茶放在床头,坐在他的床前,低声说道:“你既然回来了,我怎能不来看你呢,你的伤好了点吗?”她眼光一瞥,忽然发现李逸枕边有一方手帕,满是泪痕,她认得这是武玄霜的东西,这刹那间,她心头忽然感到非常沉重!

  李逸定了定神,说道:“好得多了。”他不愿意说出真相,免得婉儿为他伤心。他知道若是说出了太平公主下毒的事情,婉儿一定会与她决裂的,当然也就不会嫁给太子了。太平公主在宫廷中有极大的势力,现在武则天又已病倒,婉儿没有支持,纵使有武玄霜帮他,也是斗不过公主的。而且他不愿为了自己,再引起什么变乱了。

  这时他也注意到了婉儿的神情,心头一动,拿起了那方手帕道:“玄霜姐姐也来过了。这方手帕想必是她留下的,就托你带去交还她吧。”婉儿心乱如麻,凄然笑道:“不必了,还是你留着吧,我想她总会再来看你的。”

  要知武玄霜虽然对李逸一往情深,但因为她和婉儿情同姐妹,她自从和婉儿结识之后,便知道婉儿爱的也是李逸,因此她从不曾将自己的心事在婉儿跟前表露。不过,婉儿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日子久了,她也隐约猜到一些,如今见了这方满是泪痕的手帕,她更是完全明白了:“原来玄霜姐姐对李逸的刻骨相思,也是和我完全一样!”霎时间心乱如麻,想起玄霜对她的情意,不禁潸然泪下。

  李逸拉着她的手说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我这次得和你见面,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婉儿,你也不必伤心。月有圆缺,人有离合,世上的事情,本来不是样样都尽如人意的。”

  婉儿紧紧握着他的手道:“只要你满意,我也就满意了。”李逸何等聪明,当然听得出她的话意,婉儿是为他和玄霜而祝福,想是她认为自己已经决定和玄霜结合了。李逸心中一阵酸痛,却不辩解,缓缓说道:“在十年前,我听到你做了武则天记室的消息,当时曾经很是悲伤,甚至还恨过你!现在我却是佩服你了。你有志气,有才华,本来应该做一番事业,武则天也是值得你替她效力的人。”婉儿微笑道:“你的看法也终于改变了。嗯,那你今后打算怎样?也该留下来了吧?”李逸心中一阵剧痛:“我已将不久于人世了,哪里还谈得到将来?”但他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悲伤,不让婉儿看出他病情的严重,提了口气,继续说道:“人各有志,现在太子即将复位,我的心愿已了。今后我将以闲云野鹤之身,在江湖上度过一生!”婉儿心中一动,想道:“玄霜姐姐曾对我说过,在乱事过后,等到天后陛下归天,她也将从此流浪江湖,不再过问朝廷之事了。嗯,你们二人志同道合,能结为终身伴侣,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你们的欢乐也就是我的欢乐了。”婉儿此时心意已决,玄霜曾经为了她而想牺牲自己的幸福,如今她也愿为玄霜而牺牲自己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