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历来冷心冷眼的男孩竟然就这样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谨慎却急切地问,西曼霍地脑子一片空白,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着这对年轻男女,识趣地并没有催促。

“我刚刚给…”话到嘴边,西曼说不下去了,不确定地看看那司机,又看看向北。要在这个敏感的男孩面前提万佑礼的名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干嘛要给万佑礼那厮打电话,这要怎么向臣向北解释?

向北眼中似有流光在流淌,冷冷的眸子之下却藏着热的光,西曼噤了噤声,微微笑道:“我给我妈打电话呢!”

热的光消失了,向北也朝她笑笑,奇异的是他的笑容竟没有一丝勉强,西曼看着更加犯憷,什么古怪的心理?偷情?

向北转向司机,淡淡说,“没事了,开车吧。”再转向西曼,“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出租车加速了,西曼不自觉地将脑袋探出车窗,向北站在路边没有移动半步,可是却离她越来越远,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偏着头,一直望着她,直到车尾灯都已经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回走。

他知道她在撒谎。这个女孩子有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澄净透亮的眼睛说着违心的话时会蒙上一层灰蒙,仿佛整片天空的阴霾都收进了她小小的眼珠里。

向北兀自摇摇头,加快步子往回走。子墨还在站牌那儿等他,见哥哥有些落魄的样子,很好奇:“你们刚才说什么啦?”

向北没说话,拍拍子墨的后脑勺,领着他往酒店大门走。

子墨乖乖跟着老哥的脚步,可是看他严肃的表情,他的小脸也沉下来,猜着:“顾西曼明天会来哦?”

向北顿住了脚步,蹲下身看子墨,与小家伙的目光平视,“你也连名带姓地…”向北没有说完,中途改口,“我刚才上去拿钱包的时候,臣景阳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去哪了。”

子墨嘟了嘟嘴,神色变得紧张兮兮起来。老爸老妈是天天忙的,10.1国庆就更是如此,他们两个失踪了没有人会知道。

向北每一次回顾自己的童年,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臣景阳,她总是第一个发现他,无论在哪里,无论他是为什么而藏匿自己。可是呢,他现在竟然是带着子墨,跟着这个名叫顾西曼的女孩子回了家——向北这么想,竟有种叛逃的快感。但是,却并不是快乐。

“你告诉她,我们去哪儿了?”

“嗯。”

“她…她怎么说?”臣子墨结结巴巴的,子墨怕死这个大姐了,看起来亲和,其实疏离的很。还是顾西曼好一点!

向北想了想,捏捏子墨的鼻子,轻轻笑了一下:“她说,只要我们玩的开心就好。”

“哦,那就好!我作业都没带过来写呢,妈妈要是知道了,我就死定了!”子墨抓抓头,心虚地笑。吐吐舌头。

子墨开心么?答案很肯定地写在子墨弯弯的眉梢眼角。那他呢?向北问自己。答案很快浮出心底:是的,他也开心,看着那个神情别扭地坐在那里不敢动,怕他画不好的顾西曼,看着细心地帮着子墨挑鱼刺的顾西曼…不过,他的开心,到顾西曼回答他“我给我妈打电话呢!”为止。

臣向北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道:“不过,臣景阳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们,还有爸妈认识,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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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曼回到自家楼下之后,抬头看自家窗户,竟然还亮着灯,她知道妈妈没睡,一定是等着问她事情,关于万佑礼,或者,关于臣向北。她有点想逃避,没有上楼,而是进了离家很近的小商店。

西曼在店里打电话给臣向北,“我到家了。”

“西曼…”

他这样淡淡地叫她的名字都让她觉得心惊,声音飘渺的答:“嗯?”

沉默许久,臣向北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明天要回北京了。”

我是男人

西曼以为自己听错,臣向北说话声音一直很轻,总给人一种错觉,“啊?”

“臣景阳的…”向北的声音古怪地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她和他未婚夫,见家长。我和子墨是背着父母出来的”

西曼愕然,仔细回想,会不会是那个长得很像精灵王子的老外?未婚夫?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恨嘴巴就是犯贱,知道不能问,却就是管不住地脱口而出,“你,难过吗?”

电话那头的臣向北,愣了一下。是啊,他难过吗?他想了很久,摇摇头。大概是麻木了,他的心跳很稳定,没有很大起伏,只是有点不甘心。

一点点而已。

可是他摇头,西曼没法子看见,她从他的沉默中嗅得到悲伤。这是个古怪的圈,她和臣向北,臣向北和臣景阳,互相折磨着,只因为一句话:喜欢我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不喜欢我。

想想还真有点幼稚——西曼竟“噗”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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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向北低低柔柔地问。

西曼点点头,好不容易止住笑,眼眶却湿润了:“臣向北,你该成熟点了。”心中却对自己说:西曼,你也该成熟点了。

她的话令他陡然升出一丝恐慌,这时候,心跳不平静了,他却没有发觉,只是赶紧开口询问,“我们一个月的约定…”…还有效吗?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向北没有再说下去。一句话卡在半中央,悬挂在电话的这一头,飘忽不定的。向北顿一顿,改口:“景阳的订婚宴,也请你参加。”

西曼调整了呼吸,他的欲言又止,对她是无尽的折磨。他想说什么?他们的约定,取消?他发现他没办法尝试和她在一起?爱恋原来真的会让人变得矫情,她自己如今这么患得患失的,她都鄙视自己。

她应该开心,应该快乐,洒脱点,就像…佳佳一样。但是她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温晴微靠拢了。危险!西曼兀自笑着,捏捏自己的脸,“什么时候?”

“7号。”

“嗯,我会赶回去。”

“…”

“…”

“那我…挂了。拜拜。”

听见对方的挂机声,向北合上手机,回头看看坐在床尾盯着电视屏幕的子墨,“快去洗澡,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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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并没有在看电视,摆弄着遥控,特别硬气:“我不!”

“…”

“臣向北。”

“别没大没小。”

“我不回去,顾西曼明天要来找我玩的。”

“我已经跟顾西曼说了,明天我们就要离开。”

“你让我回去,我以后就天天叫你臣向北!”小孩子堵气,向北无奈,可这小小不饶人的嘴巴却依旧继续讲着,“那个女人嫁给谁关我什么事?”

“她是你姐姐。”

“是哦,姐姐…天天跟我自来熟,我都烦死她了。”

“你就这么讨厌她?”

“你不也没把她当姐姐吗?”

臣向北愣住了。

子墨看着他,撇撇嘴,不屑。他其实很会观察人,只是这些大人总把他当小孩子。一想起自己曾经撞见自己的哥哥吻着自己的姐姐…真恶心!

“随便你。你自己留在这里吧,我一个人回去。”说完就朝门口走,门砰地一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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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曼挂上电话,透过公用电话亭的外窗玻璃看向自己家的窗口,依旧亮着灯。西曼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怕,怕妈妈会提到万佑礼,或者是…臣向北。

她倚着玻璃坐到地上。等一等吧,老妈平常都挺早睡的。

西曼靠着电话亭,闭上眼假寐一下,却不知怎的竟然就睡着了。她是少眠的人,入睡并不容易,却在这个街边的电话亭里,昏迷一般地堕入梦乡。

而打扰她睡梦的,是戳上她额头上的手指。

西曼悠悠转醒,看到面前一张熟悉的脸,眨眨眼,再看一眼,再眨眨,看第三眼。臣子墨站在她面前,这小男孩个子矮小,弯着腰,手指一直推着她的额头,见她醒了,才站直来,“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啊?”

西曼着实一阵愕然,撑着地站起来,捏捏他的脸:“你怎么在这里?”子墨背着书包,面部僵硬,“我惹臣向北生气了,他丢下我走了。”

“那…你怎么找到…”西曼指指自己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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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子墨心里骂,还以为谁都跟她一样笨。她跟好几个司机都说过地址的,他记性这么好,怎么会记不住?

好了,也不跟她计较了。子墨耸耸肩,指一指身后马路上停着的出租车,“借我点钱。”

“什么?”

“15块7毛,打车的钱。”

西曼跑到车边,用向臣向北借的票子付了车钱,又折回来,“你哥哥他真的…”真的,丢下他走了?“你跟他说什么了,把他气得走掉?”

顾西曼似乎不认识臣景阳——子墨想了想,“没什么事,是臣向北小心眼而已。”

西曼不得不眯起眼看他,这个小大人,不好应付。

蹲身下去,又捏起坏心小正太的脸颊来,“你才多大,说话怎么这么…”

子墨打断她,面部表情异常不屑,“我跳级了,现在已经初一。算是个大人。”

西曼腹议:还是原来的子墨可爱一点。而且似乎这小子属于长个儿晚的,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个子矮,像是指环王里的“哈比人”。西曼抬头看看家里的窗户,很好,已经熄灯了。她嘴上干笑,“你呢,今天晚上住我家,明天我再叫你哥哥来这里接你。”

子墨显然不满意她的安排,可她已经站起来牵他的手,把他往家门口领了,他也只能叽歪几句,便乖乖跟着她上楼。

西曼边上楼边提醒,“等会儿进门的时候小点声哦,我妈妈已经睡觉了。”

“知道啦,罗嗦。”

西曼停下脚步,回头眯起眼睛觑他。这孩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伸手到他腋下挠他痒,他毕竟个子小,哪是她的对手?咯咯笑起来,笑着讨饶。西曼看着:很好,满意了。这样才像个孩子嘛!真怕他这样发展下去,会比冷漠的臣向北性格扭曲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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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看着女孩子牵着小朋友走进楼道,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被昏暗包裹了进去。

这两个人走了,他呢?他要去哪里?

他无处可去,身旁就是公用电话亭,他坐靠下去,一条腿曲着,无所事事翻手机。该打给谁?在家的时候,失眠的话可以抱着画板,一张一张的画,耗费一整晚的时间。

没有画板,电脑游戏也行。他本想找家网吧打发一晚上,却鬼使神差,看见辆出租车就拦下上车。

地址?他在成都,就知道一个地址而已——报了地址之后他才有些醒过神来,可是人已经在车上了,便也就任由司机载他到了这里。

子墨这个孩子,确实是黏西曼。向北笑笑,手指在通讯录里一直下拉,号码一个个闪过去。

他在臣景阳的号码上停了下来。

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睡了吧。不,她从不这么早睡的,大概还在夜店。

还有谁的号码?继续翻,顾西曼的号码。

今天下午在国色天香的魔幻岛外等子墨的时候,顾西曼拿他的手机打游戏,他去买喝的空档,再回来,无声地站到她身后,微微一瞥眼,就见她不玩游戏了,而是翻到了他的通讯录,找到她自己的号码。

姓名那一栏,由“顾西曼”改成“老婆”,再改,“女友”,继续,“宝贝”。他在她身后无声地笑,想象着自己打电话时,唤着对方“宝贝”,他觉得有些怪异,却,并不排斥。

可是她在把名字改成“西曼”后,犹豫了一会儿,又改回成“顾西曼”。

他看着她耸耸肩,然后重新启动手机游戏,继续玩游戏了,才又笑了出来。

他听着她有些勉强的笑声,心中酸涩:为什么没人的时候,她还要勉强自己,笑?那一刻,他几乎要伸手触碰她的头发了,最终,却只是拍拍她的肩,把饮料瓶递过去,并装作不知的问一句:“打通关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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蹑手蹑脚地进屋之后,西曼把子墨领进了自己房间,子墨的书包里有换洗衣物,她把她打发进厕所洗澡。

看着他洗完澡出来,穿的竟然是印着史瑞克的头像睡衣,西曼没心没肺地笑了。子墨脸一红,叱道,“有什么好笑的?”

西曼作势又要捏他的脸。小孩子皮肤好,嫩嫩的,她就总控制不住地想捏一把。

他躲开:“顾西曼…”

“干嘛?”

“你再捏我的话,我翻脸了啊!”

“好!”西曼举手投降,也不逗他了,铺好床,要他过去睡,又拿了一床被辱打起地铺来。

“你睡床,我睡地。”子墨跳下床。

“干嘛?”西曼正铺着被垫呢,他这样踩下地来,碍着她动作了,“小鬼,快上床睡觉!”

“我要睡地上。”

“为什么?”

“我是男人。”

“噗!”

子墨怒,她竟然瞧不起他?!他身子一横便扒在地上,不挪窝了。

西曼无语,想了想,看着自己的床的尺寸还算大,“算了,我们一起睡床,你起来。”

他翻个身,“不行。”

“为什么?”

烦不烦啊!他又翻了个身,“我是男人!”

许你好梦

西曼努努嘴,男人?这词新鲜!他才多大点的小孩啊!也不跟他逞口舌之快了,“快点睡啊,明天一早你就得走了。”

他脸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她要拉下他盖在脸上的被子,他不肯,竟拽着被角跟她玩起拔河来。这小鬼力气还挺大,她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糗啊——她索性去挠他露在外头的脚丫子,他在被子里咯咯笑,带着气音说,“家里一点也不好玩。臣向北是坏人。”

“…”她不说话了,他等了很久,露出两只眼睛来看她。

她看着他一双眼睛,觉得像极了臣向北,一时间就晃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你总不能在我家呆一辈子吧,明天还是乖乖跟你哥哥回去!”

子墨挣了挣,她还真凶,坏脾气的姐姐!,嘴上答道:“知道了啦!罗嗦!”

之后便安静了,小孩子滞了气,不再说话,一侧身便缩成了一团,连双脚也缩进了被子里。

等到西曼洗了澡出来之后,她蹲到子墨身前,把他盖在头上的被子扯下来,没有遇到阻碍。她这才发现子墨已经睡着了。这孩子——西曼又偷偷照着他的脸蛋捏了一把,这才替他掖好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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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台灯,爬上床睡觉。

可是,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翻个身,死闭着眼,数着绵羊,许久,依旧了无睡意。蹑手蹑脚地起床,出卧房门,地上的小家伙睡得无知无觉。

家里唯一一台电话在内阳台上,她勾起听筒想了很久才拨了万佑礼的号码。

她内心挣扎良久,终于找到正当理由说服自己:虽然万佑礼的这件事跟她没多大关系,但她还是得把他劝回家不是?

忙音一直在响,西曼扯着电话线,趴在窗台上。等着。

没有人接。

西曼挂断,把电话放回去,回房间,可是握着门把的时候想了想,她又折回去,再一次扯着电话线来到阳台。又拨了一次。这次倒好,对方已经关机了。摆明不接她电话。

也不知万佑礼是干嘛了,动作这么利索,刚儿都还能打通的,这么快就关机——西曼忽的笑了出来,真是可笑。蓦地撂下电话。

自己这算是白担心了,万佑礼指不定还跟什么女孩子在外头玩呢!

抱着电话,转身就要进屋,可西曼忽的余光瞄见楼下电话亭。扭过的头又给转了回来,西曼眯着眼仔细看。看不清,她只得跑回屋拿眼镜。跑步声大了点,子墨竟然醒了,揉着眼睛微微不满地看着她,“干嘛呀?”

西曼呆了呆,不确定地:“我可能出现幻觉了。”煞有其事地:“你乖乖在这儿睡哦,我出去下马上回来。”

西曼回到阳台上,仔细看那个我在电话亭旁的人,不正是臣向北吗?

他怎么睡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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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曼见向北一直没动,心里一惊,又等了会儿,他还是没动静。真是睡着了?西曼很快下楼去,走近电话亭。

臣向北的身影与她之间,隔着电话亭的玻璃门。这么近了,她知道他并没有睡,而是在低着头讲电话。

似乎臣向北这通电话是刚拨出的,西曼听见他跟电话那头的人打招呼,“景阳。”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向北只间隔地回答:“嗯。”

“嗯。”

“嗯。”他只是简单地重复着这一个字,西曼却仿佛能听出他的委屈。就像个孩子,受了气无处发泄的孩子。

“没事,现在在酒店。子墨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