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曼就听那姐姐一个劲儿地抱歉。

这时候她倒是困了,牙不刷脸不洗,直接爬回被窝里去睡觉,车厢里很暗,她就守着车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线开始数绵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9999只羊过后,她蹭地窜起来,对着上铺的山东兄台就吼:“到底什么时候开车啊?!”

山东大汉那时候脾气火爆的揪着列车长和乘务员姐姐不放,不过现在也累了想歇了,安慰西曼一句:等等吧,不是说在清理积雪了吗?

怒气发泄过后出奇的容易入睡,西曼睁着眼又数了会儿绵羊,之后就睡着了。

这一觉可睡的踏实,一点儿不需要靠药物作用,还没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再睁开眼的时候,似乎已经天亮了,不过她也不确定,很可能是雪地反射了月光。

她迷迷糊糊揉眼睛,然后听见不远处“咚咚咚——”的声音。这脚步声可够气势的啊!

西曼想看看来人是谁,伸长脖子的下一秒就愣住了。

“万万?”

放过她吧

万佑礼气势汹汹地来,见到她就愣住了,她一副狼狈样,他看着都觉得眼角抽痛。

“你…”

顾西曼都还没来得及给什么反应,刚蹦出一个字就见他顿身把她的行李箱从床底下拖了出来,二话不说扛在肩上,再拎了她放在床铺上的电脑包就走。

“哎,你…”

这回西曼来得及说俩字了,蹬上鞋赶紧追过去,他这样一个身型高大的男孩子她是拦不住的,只得在后头紧紧跟着,摸不着头脑的问:“你干嘛啊?”

他回头甩给她俩字:“回去。”

“我这不是在回家的车上么?”

万佑礼觉得这女的脑子是不是困在车里被困得秀逗了,一字一字的说:“回我家。”

西曼呆住了。见她呆在原地不走,万佑礼索性把电脑包跨在脖子上,空出一只手来牵她:“你难道还想在这里困个20几个小时?”

“我不去。”西曼走到他身边,要抢回自己的行李,万佑礼往旁边一躲,她的手不仅抓了个空,还被他得了空隙攥住手腕,被他跟牵小狗似的拉着走。

列车长在车厢连接处等着,见到小伙子挟持着这个女孩子过来了,微笑着迎上来问万佑礼:“找着了?”

万佑礼一边与顾西曼几欲挣脱的手斗争着,一边笑呵呵地堆列车长说:“嗯,就她。谢谢叔叔。”

西曼看着万佑礼欠扁的脸就想啐一口:丫丫个呸!敢情她是他的遗失物品?

列车长见这姑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好言相劝:“孩子你就别闹别扭了,一个女孩子家大过年的怎么还闹离家出走这茬?跟你哥乖乖回家。”

西曼知道这大哥是被万佑礼给忽悠了,她正欲反驳呢,万佑礼拽住她的手臂就给她扯下了火车,越过三重铁轨,“吱呀呀”地踩着厚重的雪来到一旁的公路上,万佑礼的车就停在那儿。

这时候刚天亮不久,天色阴沉,冷的慌,光从铁轨走到马路上,俩人就冻得够呛。

万佑礼把她姓李丢后备箱,开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把顾西曼摁进去,他自己快速回到驾驶座,关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拨开车里头的空调。

西曼的外套还在火车上,没来得及拿下来,此刻身上就一件毛衣,车里头空调刚开,还没制热,西曼冷的直搓手。

车都已经往北开了,她还要唧唧歪歪:“我还是要回自己家的。”

万佑礼都懒得看她了:“火车线路堵得要死,高速封了,机场也停飞,你要怎么回去?”

“那你怎么把车开到这里的?”

西曼下意识问了句,他不说话。西曼没等到他的回答,径自偏头看他。这么一看她才发现,他的脸也是给冻得僵白僵白的,他身上的衣服也少得可怜。

他目不斜视,但是明显感受到她的凝视,撇撇嘴,懒懒散散地伸手推开她不知不觉靠近的脸:“我看新闻说现在停在半道的火车连盒饭都没得卖,我爸怕你饿死。”

西曼赶紧正襟危坐,学着他一样盯着前方看。

高速上塞满了车,都举步不前,万佑礼把车往泥泞小路上开,路况不好,车里头抖得很,西曼无所事事,看车里头的配置。实在无话可说,车厢里就显得闷窒。

“你…”

“你…”

“你先说。”

“你怎么又换车了?”

“这可是RangeRover,我哪买得起啊?是朋友的车,我抢来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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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曼没听过这牌子,也懒得问,他那样的语气她也不喜欢,索性装深沉,说了个“哦!”就乖乖窝在那里忍受颠簸。

他不知道这妞又咋地了,不吭声的样子挺吓人的。万佑礼无声叹气,转转脑子,想一想,说:“我拿到N大的offer了,下学期也去英国。”

“嗯。”

“喂!”

“干嘛?”

“没事…”

车子上了一段高速又下来走小路,万佑礼偶尔瞥一眼她,就看到她一直缩在那里,跟只煮熟了的虾米似的弓着,好半天才换个姿势。万佑礼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车,身子探到后头去,抱了一大包吃的东西出来塞进西曼怀里。

他继续开车,边说:“给你准备的,刚儿忘了拿出来。”

西曼低头一看,好家伙,面包,饼干,水…还有好几个苹果,满满一袋子。她回头看后座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袋子,里面同样塞满了吃的东西。

这一瞬间西曼觉得喉咙有些干哑,她想说什么,可好半天都说不出口,她扭开水瓶也没喝水,就呆呆愣在那。

车子正在这时过一段很陡的坡,水瓶“噗”一声就给打翻了,水撒的整个操作面板都是,西曼小声惊呼一声,赶紧去擦。

万佑礼脑中冒出四字:不得安生!可还是抽了纸巾递给她,她呢,接过纸巾就只记得要擦干操作台:这车大概挺贵,她可得好生担待着。

万佑礼见她脸上也都是水,她却顾不上擦,只得亲自动手,扳过她的下巴,固定住她的脸,跟擦小狗似的胡乱擦拭她头发上和脸上的水。

他的手移开的时候,发现顾西曼已经成了块石头,不动了。

车厢里暗潮涌动,万佑礼盯着她被他弄乱的头发,突然也不会动了。好半天,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要替她整理乱了的鬓发。

西曼这才反应过来,往侧边挪了挪,避开他的手,整个人贴着自己这边车门坐。她赶紧拉开一袋饼干低头闷吃。车厢里响起“卡擦卡擦”的咀嚼声,万佑礼也醒过来,打方向盘,换挡加速,掩饰局促。

越往北路上结的兵越厚,车子性能好,防滑系数高,可万佑礼还是不得不越开越慢,都到中午了,车子还在一条看似没有尽头的路上疾驰。

西曼抱着的一袋食物多到怎么啃都啃不完,她现在正在啃一只卤味鸡腿,津津有味,香味在空间内飘散,她吃得起劲,偏头就瞧见万佑礼咽了口口水,男孩子喉结翻滚了一下,却还要装作面无表情。

西曼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孩子与自己生分了——他变得越来越不像她所认识的万佑礼,他身上出现了一种她所不熟悉,并隐隐有些害怕的气质,他原来从来不在她面前伪装。

可他现在学会了这招。

西曼有预感,她会被这招杀的遍体鳞伤。

这是不是意味着,万佑礼长大了?或者说,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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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曼脑子有点沉,看着他没有波澜的侧脸,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可是,说什么呢?——

“你要不要也吃点?”

问出口她自己一愣,他已经偏过头来,看看被她摧残的惨不忍睹的鸡腿,“呃…帮我削个苹果吧。”

在这么陡的车上削苹果可是技术活,西曼其实不太乐意,可内心深处想要讨好的恶劣因子却在作祟…她摸索到小刀,小心翼翼削起皮来。

好不容易削好了,她把苹果递给他,他两手掌握方向盘,嘴巴长大:“啊——”

她只得把苹果送到他嘴边,他立马“咔兹”一声,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口。西曼紧接着要喂他第二口,他却发令:“我要吃卤味鸡翅。”

“你怎么这么烦啊!”

“我可是为了来接你,一直饿着肚子呢!别这么气哄哄的。”

他这个样子,痞里气的,倒是西曼熟悉的,西曼心里有些五味掺杂,好半天才说:“是!大爷!”

她开了包鸡翅,同样送到他嘴边让他啃。他的确是饿坏了,狼吞虎咽,西曼后来开的一整包饼干都被他给消灭了。

她一边啃鸡腿一边还要顾着万佑礼的伙食,很有些手忙脚乱,他就只顾着路况就好,饭来张口的,还挺惬意。

顾西曼自己吃的满嘴都是卤酱还不知道,万佑礼看了心痒痒,忍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手从方向盘上挪下来,抽纸巾替她擦嘴巴。

西曼一把夺过纸巾,低头避开他,声音闷闷地响:“专心开车。”

万佑礼见她被他逗得耳根都成了红色,他笑一笑。

撩完她,他心情好得很。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万佑礼把车头灯打开,看看时间,这一天一夜大概都得耗在路上了。

这样也好,永远开不到头…更好。

很奇怪,他见到她,气得要死,见不到她,想念的死去活来,罗雨婕前天找过他,就问了他一句话:“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那时候脑海里冒出的就是这个满嘴卤酱的妞儿的脸。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罗雨婕等了等,她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忽然间了悟过来,随即就把果汁泼他脸上。

罗雨婕走的很潇洒,甩着包,踩着当季最流行的高跟鞋,万佑礼坐在落地窗旁,就看见她走出小店,在寒风里,女孩子黑的长的头发飘扬的像是胜利的旗帜。

那时候他在想,罗雨婕打掉那个孩子的时候,到底能有多疼?她能这么潇洒的走掉,她的勇气,他羡慕非常。

可是后来,他却从唐毅口中听说,罗雨婕那天晚上回到寝室,哭的近乎昏厥过去。他当时都已经拿着手机拨出罗雨婕的号码了,唐毅却按住了他的手。

唐毅对他说:“放过那姑娘吧。”

万佑礼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过来唐毅话中的意思。

唐毅确实比他看得透彻。

现在,他和顾西曼,在这样一个只有彼此的空间里,他忽然间明白,自己其实不生她的气,一点也不。

他只是气自己,气自己有颗蠢脑袋,放任她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他却还不知道…他爱她…

西曼被他盯的发憷,正要斥责,忽然前头光影一闪,她抬眼瞥了瞥——前边的车子忽然急刹车,而他们的车还在全速前行,追尾在即。

万佑礼还在发呆,西曼已经从挡风玻璃那儿迅速撤回了视线,她瞪着大眼睛看他,却只来得及惊呼出声:“小心——!”

心痒难耐

突然撑开的安全气囊,“砰”的一声撞上西曼的头和胸腔,那种疼痛,瞬间要人窒息。西曼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万佑礼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时,他那恐慌的目光。

然后,她的视线倏然拉黑。

再醒来的时候首先嗅到的是消毒水的气味,胸口闷疼的她睁开眼睛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她睡在急症室的床位上,“哗啦啦”,是帘子拉开的声音。

白大褂医生见这个女孩子转着眼珠胡乱看,问一句:“醒了?”

见西曼没回答,他对她说:“你没什么事,头上缝了几针,休息一下就可以走了。”

这个女孩子明显没在听他在讲什么,她还在到处看,看了看隔壁的空床位,又看看拉开的帘子外的走廊。

医生拿着医用手电筒走近她,“做一下检查你就可以…”

还没说完就见这个女孩子突然坐了起来,她起的急,一下子牵扯到不知什么地方,西曼疼起来,却准确抓住医生的手:“那个…那个和我一起送进来的人呢?他…他…”

这女孩是连环追尾事故的伤者,和她一起送进来的人挺多。医生想了想,西曼慌张地形容:“他,他高高瘦瘦的,头发短短,穿的很少,格子兜帽卫衣,好像,好像是黑的裤子…他,他…”

医生回忆起来确实有这么个男孩子,视线边投向走道另一头的急症室,边说:“他伤的比较重,在…”

又是没来得及说完,这女孩子已经蹦跶下床,朝着另一间急症室飞奔去。

西曼跑到门口就看到里头躺着的万佑礼。她看他身上也没什么伤,就额头上包着纱布,眼看就是一副睡着的样子,西曼安下心来,步子也不自觉放轻放慢,缓缓踱过去。

到了床边,距离近,她似乎看见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装睡?她拍拍他。

没反应。

力道加重,推他肩膀,他依旧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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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佑礼!”她低吼。却在这时候发现,原来他的卫衣前襟浸着大片血迹,将红黑格子染的濡湿一片。

西曼的手僵在半空,好不容易醒过神来,颤颤巍巍的伸向他的胸口,可指尖就要触及那一大片的血迹时她又吓得缩回手。

她现在脑子空白一片,刚才看他的脸还没觉得有这么苍白,她不知不觉把手伸向他鼻尖下头。

没有呼吸。

西曼差点站不住,趔趄地后退半步,好不容易扶住了床位旁的支架才勉强站住。她鼻子一酸,手抖着移到他的脸上。

她感受得到他身体非温度,可是令她顿觉惶恐的是,他的体温似乎在流失。

倏然就失去一切力气,她颓然地靠着床沿,“万佑礼…万万,你,你起来…

你不要吓我!

你快…”

语无伦次地抓着他的胳膊,可是他的胳膊,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似的,任她拽着,可她一松手,他的臂弯就垂落回床上。

“万万你不要吓我…你…你快起来。

你死了…你死了我就,就…你醒醒啊…”

他依旧死寂着一张脸,西曼再支撑不住,身体一歪,一跌,就趴到他的胸膛上。

那些血印满她整个掌心。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迷茫时终于想起要去叫医生。对!医生!得去找医生!她胡乱抹一把不知何时就啪啦啪啦往下掉的泪水,撑起自己,转身要出去。

同一时间她的手臂被一股力道攫住。那股力量拉得她重新跌回万佑礼的胸膛上。

西曼朦胧泪眼一抬起就看到万佑礼的坏笑。

他还笑嘻嘻地跟她说:“瞧把你吓的!我早醒了,逗你玩呢!”

西曼花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她忽然就懵了。万佑礼早料到她会是这反应,也预料到,等她彻底弄明白了,自己绝逃不掉她一顿打的,于是也就坐在病床上等着她来揍。

却不料,她忽然跌坐进一旁的靠椅里,嘤嘤啜啜地抽噎起来。

万佑礼腾地就从床上蹦起来,其实他胸口确实还是疼的,跳的动作大了点就钻心的疼,可她好像在哭,他也只得忍着疼,赶紧来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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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别哭啊!!你——”

紧接着她一拳头就过来了,正中他胸口,那个疼啊,万佑礼当即嗷嗷叫。

“你怎么拿这种事开玩笑?!”她对他怒目而视,眼眶里还蓄着泪水,万佑礼就看到她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控诉般对着自己。

他捂着胸口坐下来,委屈地瞄一眼对面的姑娘,“我不是想等你说出那句什么来着…”他想了想八点档里偶尔瞄到的剧情,“我不是想等你跟我说:你别死,你快起来,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再跟你吵架,我…”

万佑礼记得电视剧里那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口一个:我爱你,我爱你——可他看顾西曼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他就只说了个“我”,就没了下文。

西曼愤愤然抹一把泪:“神经病!”

万佑礼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神经病成了吧?”

他见她面色稍有缓和,咬了咬唇,以极低的声音呢问出口:“那么…如果…我,真的…”

万佑礼苦恼地抓抓头,站起来,没说下去。

他说话声音很低,但西曼还是听到了。

她呆在位子上许久,深呼吸无数次,这才跟着万佑礼走出急症室。

他们的车子被拉到交警大队去了,他们去领车,才知道车子损毁的挺严重,没法再开,这个时间,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万佑礼拖着疲惫的步子,拖着西曼的行李,在路灯下走,西曼跟在后头,他的身形明明很高,她却突然间觉得他的背影很瘦弱,如同…需要安慰。

跟着他逛了很久,再这么走下去也不知要到哪儿去,西曼喊住他:“我们去哪?”

他停下来,回头瞅瞅她,眼神那叫一个飘忽。

万佑礼也不回答她,就直直盯着,看得西曼发憷,她声音不自觉小下去许多:“都这么晚了,我们能去哪?”

万佑礼闻言翻口袋找手机,却发现手机屏幕都已经碎了,大概是车祸的时候撞的。他又在兜里掏掏,摸出里头的钱包,数一数,信用卡现金都足够,想一想,说:“找旅馆住下吧,我还得打个电话回家。”

西曼默默点头,继续跟着他,他这时候倒是知道要慢下步子来等她,两个人并排走,终于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旅馆。

带着很重的当地口音的前台很抱歉地对他们说:就只有单人间了,问他们要不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