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珈也拉着倪珞和妈妈离开,走出宋家的时候,心里还不免长叹一声:看来,她挑中的柳家妹纸,很给力啊!

因为倪珈要回宿舍,所以张兰坐着家里的车先走了。临行前,拉着倪珈说什么周末一定要回家之类的话,还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倪珈知道刚才莫允儿被打让她心里挺不好受的,所以也没说什么。

倪珞是开了车过来的,就由他送倪珈回学校。

路上,倪珞似乎心情也挺沉重,毕竟,看着和自己生活了18年的人被人打被人羞辱,是谁都会不好受。

倪珈决定让他自己消化,自己窝在副驾驶座位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哈欠扑天!

当她张着嘴巴打第7个哈欠时,倪珞忍不住了,皱眉:“你可真是我姐!悠着点儿成吗?小心别把嘴巴撕破了!”

倪珈扑哧一声笑,揉了揉泪眼朦胧的眼睛,口齿不清地嘟哝:“哎,最近或许睡眠不足吧,困死了!”

倪珞瞥了一眼镜子,见她似乎真挺疲惫的样子,说:“到学校还有几十分钟,你先睡一会儿吧!”

倪珈嘟着嘴,点点头。刚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要闭眼,突然想起某件事,立刻跳起来冲倪珞嚷:

“倪珞你怎么回事??”

倪珞原以为她安安静静要睡觉,没想她陡然来这么一出,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儿没抖,气急败坏地回嘴:“开车呢!你有毛病啊?”

倪珈继续嚷,“刚才柳飞飞喊‘贱人’,冲过来的时候,你护着我干什么?”

倪珞恨恨看她一眼,一副“狗咬吕洞宾”的憋屈表情,尼玛是他耳朵有问题,还是这女人脑子有问题?她不应该是感激的表情吗?

倪珞咬牙切齿:“不用谢啊!”

倪珈一巴掌拍他的头,爆吼:“为什么别人喊‘贱人’,你第一反应那贱人是我啊!!!”

倪珞:……

世上有比他更冤的人没?

尼玛真是义愤填膺,都可以义愤填坑了!

倪珞憋着火,忍了半天没忍住,刚要扭头朝她爆吼,可一看,片刻前还生龙活虎的倪珈,早歪着头,沉沉睡去了。

倪珈到了学校之后,重新办了一张电话卡,又把之前的注销。她连跟倪珞去吃饭都懒得,爬上楼去睡觉了。

这一觉,睡到晚上九点才醒,宿舍里其他的同学都没回来,倪珈洗头洗澡完,翻了翻行李,发现吹风机没带。

准备拿毛巾搓头发时,安安静静的宿舍里,电话突然响了。

倪珈吓了一跳,过去接起,探寻着问:“喂,你好?”

对方停了一下,很明显没料到是她接电话,好像准备说“麻烦你找一下倪珈”之类的,结果她直接接了电话,于是,准备好的台词,就梗住了!

奇妙的安静之后,倪珈自言自语地咕哝:“不会是灵异电话吧……”又小声问了一遍:“喂,你好?”

“嗯……”停顿之后,他的声音很清晰,“你能下楼来吗?”末了,加上一句,“我在你宿舍楼下!”

倪珈诧异了:“越泽?”

36

越泽怎么知道她在宿舍,还知道她宿舍的电话呢?

倪珈疑惑,随意套了一件细细贴身的棉布长裙,出门了。

下楼之后,就见越泽站在宿舍楼对面的梧桐树下,双手放在牛仔裤兜,微微低着头,安静又内敛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倪珈总觉得这种在宿舍楼下等人的场景,很微妙。

站在路这边的时候,她不经意停下脚步,细细看了他一眼,夜风中的年轻人,身子颀长,把白衬衫撑得很好看。

他这个年纪,其实应该是学校的学长的!

现在正是下晚自习的时间,宿舍门口人来人往,他这种走到哪儿都是发光体的人,自然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只是,他垂着眸,碎发遮着眼,整个人都透着淡定从容的气质,好像此刻宿舍楼前的喧闹,于他,是一片静谧。

倪珈缓步走过去,到他面前,站定。

整好他抬眸,她便撞进一双又黑又静的眸子里。倪珈心神微颤,这样一双幽静的眸子,很难不让人触动心弦。

但倪珈也是平平静静的,一言不发,不害羞,不着急,不慌乱,直直看着他。

好像在说,你不说话,我就不说话。

越泽很是随意地眼波一闪,就不动声色地,把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说实话,他还没见过她现在这样不染尘埃,清汤挂面的样子。

她没有化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一张脸也是水洗过的白皙,脸颊有霏霏的粉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又略微好奇地看着他,嘴唇轻轻抿着,或许是有一点儿很细微的不自然。

夜色把她的脸衬得像是某种稀有绝美的玉,好像一捧就会细碎。

她也没有穿着华服,只是很普通的棉布长裙,规规矩矩的学生模样,单纯又可爱。脚下,居然踩着人字拖,几只粉粉的小脚丫还无意识地翘来翘去,跟弹钢琴一样。

越泽收回思绪,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语调平稳而有张力:

“貌似你手机掉了!”

倪珈奇怪地接过来看,是和她被莫允儿偷去的那个同款的手机,“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弄丢了?”

越泽似乎斟酌了一下,答:“收到了奇怪的短信!”

莫允儿那个神经病!

倪珈心里暗骂了几句,接着谨慎地问:“什么短信啊?”

这次他回答得又迅速又简单:“忘了!”

倪珈差点儿翻白眼,谁信啊?

不过,他不愿说,她也没那个好奇心追着问。

倪珈握着手机盒子,思量少许,觉得他应该是那种不容许别人拒绝的人,所以,语气有些为难:“这个,你的东西,我不好收……”

越泽无所谓地说:“反正也是别人送的,还有很多!”

你是倒卖手机的么?而且,这种谎话真是一点儿水平都没有!

但倪珈也懒得拆穿,笑出一口漂亮的牙齿:“那我就开心地收下啦!作为回报,我请你吃宵夜吧!”

一个手机换一餐宵夜,挺公平的!

话说拿人家手短,所以倪珈很热情地提建议:“学校西门的小龙虾很好吃,还有烧烤,我们去吃那个吧!”

夜里,她洁白的笑颜似乎放着光。

他没有意见。

刚走一步,某人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咕~~(╯﹏╰)b

倪珈片刻前还笑嘻嘻的,此时一脸窘迫,嘿嘿干笑了两声。

越泽唇角有一瞬间柔和的笑意,问:“没吃晚饭?”

倪珈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实话实说:“太困了,从下午一直睡到刚刚才起来!”

“那就别吃这个了,太晚了,还是空腹,吃点儿清淡的吧?”他说着,垂首看了一眼身旁走得慢吞吞的她,带着一点儿等待回应的意思。

倪珈抿着唇,认真点点头。

这一点头,夜风吹过,耳畔的几缕发丝就调皮地飞舞了起来,他心头一滞,有种想要帮她把细发拂到耳后的冲动。

他眸光微闪,忽的想起她生日前夕,他搂着她起舞时心底的悸动,不免内心暗暗苦笑,看来,不应该在夜晚和她见面的。

夜色总有一种让人不可自控的邪恶力量。

可,此刻心底那种怪异又不合理的想法,似乎挥之不去了。

他的手微微颤了颤,模糊不清地指了指她的耳畔,“那个……”

啊,该死!

他目光移过去,就注意到小丫头的耳朵小小的,白白的,几近透明,给人一种细软细软的感觉。

倪珈诧异地歪头看他,不知他怎么话才开头,又安静地放下了。刚要问为什么,又是一股睡意来袭,要打哈欠了!

倪珈拿手背遮住嘴,极力控制着,小幅度地轻轻呼了一口气,“呜~~~”完了后,眼中还含着朦朦的水雾,继续歪头,有点儿呆呆茫然地看着越泽,等他继续说话。

她丝毫不知,她这眼中水波闪闪,一脸懵懵懂懂,傻里傻气的样子,足以让人乱了心跳!

“你刚才要说什么?”她问得很认真,眼中因哈欠而起的水雾,渐渐散开。

“嗯,”他适才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也不知自己的手怎么悬在半空中,滞了半晌,才想起,“那个,你的头发,乱了!”

“哦!”倪珈满不在乎,小爪子一扒拉,头发就乖乖顺顺地贴在了耳后。

越泽:……

这种窘迫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越泽心神不宁地往前走,低眉瞥了一眼她有些倦怠的容颜,问:“不是说刚睡醒的吗?又困了?”

倪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嘟哝道:“或许最近睡少了吧!”

他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声音淡淡被夜风吹散,再无言语。

越泽带倪珈去了学校西门的粥店,海鲜粥,蒸南瓜,叉烧包,蒸蔬菜,各种摆满了一桌。倪珈早就饿了,胃口很好,欢欢喜喜地吃着。

他却兴致一般,有一口没一口地,更像是陪着她,跟着她吃上一点儿。

他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晚上七点之后再吃东西,就会肠胃不舒服。可看着她这么欢快的样子,心里又比平常多点儿吃东西的兴致。

他时不时随意看上她一两眼,心想,她这种见到食物就两眼放光的样子,好像一直没怎么变。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瘦瘦小小的,盯着桌子上的剩菜,乌黑的眼睛,亮得像狼一样。

那时候,他看着她,默默地在想,刚死了父母的他,和这个没父母要的她,是两种怎样的可怜?

小时候的她,他还见过两次。

一次是冬天,少年的越泽坐在车里,等着苏叔去路边药店给他买药,目光无意一瞥,就看见有个稍稍眼熟的小女孩,抱着作业本,趴在便利店门口的破箱子上写作业。

小女孩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写字一边朝冻得通红的小手哈气。

便利店大妈拉开门,冲她叫嚷:“莫允儿你这晦气的死丫头,别在我门口挡生意啊!看见你这倒霉样子,客人都不来了!”

小女孩还振振有词:“这块地方是公家的!”

那时候的小越泽,鬼使神差地下了车,走进便利店里,买了一大堆东西,抱着纸袋子走出门的时候,掉了一双手套在地上。

他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安慰,可,刚要上车,身后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小哥哥!”

小越泽扭头,就见那个小女孩已经朝他跑了过来,红红的手上捧着一双手套,她的脸干干净净的,

“小哥哥,你的东西掉了!”

少年越泽皱了眉:“这不是我的!”

小女孩也疑惑地蹙眉,很坚持:“是你的啊,我看见从你袋子里掉出来的!”

“我都说了不是我的!”少年越泽冷冰冰地凶了她一句。她一抖,瑟瑟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乌溜溜的,像小动物,警惕地看着他,

他脸色不好,不客气地关上车门。

暗灰色的车窗外,女孩儿拧着细细的眉毛,清黑的眼睛里全是疑惑不解,还有点儿委屈。

车开动时,越泽望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人影儿,心想,真是烦人的小女孩,再不见就好了!

可第二年夏天,他再次见到了她!

是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她捧着破破的小盒子,追着来往的人讨钱。

有人往她的盒子里扔上几个硬币,她就会笑嘻嘻地点头俯腰;有人不耐烦骂她几句,她也笑呵呵地说对不起。

他再次心情不好,默默地走过,脚步停了又缓,缓了又停,直到某个瞬间,终于,有一双小手抓住了他的t恤。前进的步子彻底凝滞。

身后的声音,没有那个冬天夜里的理直气壮,而是模糊的口齿不清。是啊,这是一件多丢脸面,多难以启齿的事啊:

“小哥哥,给点儿钱吧!”

他转身,无声地看她,眼眸又深又沉。

她许是被他寂静幽冷的眼睛吓到了,手一抖,松开了他的衣衫,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也没有逃跑,仍是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害怕,没有躲避。

她或许是看到,这个少年也比她大不了几岁。找同龄人讨钱,让心底深处的羞耻在一瞬间成百上千倍地放大。

阳光下,她的脸,红了。随即,默默低下了头。

可视线里,出现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一叠红色的钱放进了她的盒子里。

她惊愕地抬头,少年已转身离去。

越泽记得,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女孩儿。

直到很多年后,直到他长大了,有次去尹天野家玩,看见秦景导演的电影台本上,编剧的名字,写着“莫允儿”。

他心底一动,故作无意地问,秦导演用的是哪儿的名编剧呢。秦景说只是学校的同学,但以后一定会是名编剧,还说是从D市来的,很好的一个女孩子。

他这才想,原来是搬离了这个城市吧!

所以后来,尹天野去片场看秦景导演的时候,越泽也跟着去了。于是,时隔多年,再次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让他很意外的是,女孩开朗又活泼,脸上总是挂着明媚的笑容,和秦景她们几个女生一起的时候,笑声像铃铛一样。

这样子,一点儿都看不出是那个童年过得极其凄惨的女孩子。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认错了,可名字没错,那双眼睛,那张脸,也是没错。

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他坐在休息室里休息时,她刚好推门进来,多看了他几秒。

他抬眸看她,一眼就看出,她并不记得他了,只是一种女生被好看的男生吸引而多看几眼的情况。

被他逮个正着了,她脸一红,窘迫地吐吐舌头,随即却是大大方方地笑着,拿了东西,飞快地溜出去了。

那天,他不时地去看她的笑容,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像是心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放下了。

只是,后来他听说了倪家的孙女抱错的事情,知道她原来应该叫倪珈。

自那之后,反而没见过面了。

在倪家奶奶的寿宴上,真正的莫允儿仍旧像是倪家的大小姐,与张兰和倪珞是亲密的一家人,迎客招待;而真正的倪珈,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就连宴席上她的座位是空的,也没人提起。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倪珈,困惑而悲伤,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

但是,现在他或许猜想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