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欢有一种自己被骗了的感觉,她被骗到了床上,现在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转头就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正要发作,陆舟开口了。

声音低沉,不带感情,像平铺直叙一件小事。

让人不看也知道,他说话时的眼睛一定是闭着的。

“我收到你那条短信后不久,就被派来了新疆军营,刚来的时候还是底下被训的兵,那时候正好上面指派任务,是个当时监察很久的走私团,我就去了。”

“对方行踪不定,武器也充足,群攻不现实,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找到他们的踪迹,慢慢取得了信任,潜伏进去。”

“前后三个多月,背上的伤很多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他微微颔首,漫不经心的,嘴唇在沈亦欢头发上盖了个吻。

声音染上些微的笑意:“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也不是什么被俘被虐待。”

沈亦欢诧异的“欸”一声:“没有吗,那那个心理医生……”

“那些伤是后来收尾阶段搏斗时留下的,心理医生是因为像那样个人行动的任务,结束后要接受心理测试,我没达标,那段日子见到的也的确血腥残暴,所以才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心理辅导师。”

陆舟将当时发生的很多事都一笔带过,没有细提。

被俘和被虐待的确没有。

可那段时间所见到的,如果换任何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弱的,甚至说,换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

陆舟当时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当初考进军校时进行的心理测试他是达标的,可后来和沈亦欢分手后的一段时间,他甚至还有过轻生的念头。

但他是军人。

随便轻生,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于是主动请缨,扛下了那任务,一个在当时被认为有去无回的任务。

他本来没想过活着回来。

就连冯司令都没想到,他能活着自己回来,尽管一到军营口,就直接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他就是在这样“非正常”的状态下在敌营潜藏了三个多月。

也或许要感谢这种状态,他对当时血腥残暴的场面耳濡目染的影响并不严重,后来心理测试未通过的原因大抵还是因为沈亦欢。

沈亦欢问:“怎么会不达标的,严重吗?”

“已经好了,敌营里是什么样的就不跟你说了。”他抬手,在她耳廓上揉了揉,“你会怕。”

沈亦欢被他揉的耳朵更烫,缩了缩脖子,想躲陆舟的手,却更挤进他怀里。

“那纹身呢?”

算算日子,应该也是那个时候。

陆舟说:“我进入他们的运作系统后,需要和他们保持熟络的关系,很多时候都要陪着,也就跟着纹了纹身。”

至于图案。

他不想在身上留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图案,于是纹了一枝樱桃藤蔓。

“那是什么破地方。”沈亦欢咬牙,声音都有点抖。

陆舟只比她大一岁。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而已。

在很多人都还拿着爸妈的钱在大学过着舒服日子时,陆舟已经在被迫的见识这个世界上的罪恶和丑恶的现实。

扛起了肩上的重担,并且开始受了第一处、第二处、不知道有多少处的伤。

她抱住陆舟,手掌贴在他后背,把脑袋使劲埋进他怀里。

“怎么会有这种地方,那么大一片纹身,得多痛啊,怎么还逼人纹身啊……一群疯子!”

陆舟把自己的一只手臂给她当枕头,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

“纹身不好看吗?”

沈亦欢知道陆舟这是想逗她开心,可他实在不擅长幽默。

非但没笑,她还有些想哭。

飞快的眨了眨眼,想要眼底的湿意憋回去,可是没用,约是眨眼,眼眶红的更快。

沈亦欢索性自暴自弃的把眼泪蹭到他胸口的衣服。

她听到头顶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声。

陆舟把她往上抱了抱,手掌很轻的在她背上一下一下的拍。

“别怕啊。”

他说。

“我在这,别怕。”

声线里攒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温柔,这是一道只展现在沈亦欢眼前的风景。

人在想哭的时候自己默默忍受,憋一阵,也许就好了。

可是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温柔的拍拍你的背,柔和的对你说“别怕,有我在”,漫天的难过和伤心都会淹没。

偏偏沈亦欢因为心疼陆舟而哭,哄她开心的还是陆舟。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轻蹭他的颈窝:“不对,应该是,我在,你别怕。”

她抽出手,在陆舟的背上也拍了两下。

陆舟笑了声。

“陆舟。”过了很久,她轻声问他,“你,敢不敢,让我再喜欢你啊。”

陆舟沉默了很久。

然后拉过她的手,扯过头顶,手肘支起半边身子,吻住了她的嘴唇。

不是像从前那样使劲又粗暴,像欲念与压抑的打斗,这次的吻,非常温柔缱绻。

像温热的水流,由内而外的将沈亦欢整个包裹起来。

她知道,陆舟这是接受她了。

在她甚至还没真正开始重新追他,他就接受了。

沈亦欢手腕微微转动,被缚在头顶,与陆舟十指相扣。

“……其实你可以别那么快接受我的。”

似乎是惩罚她的不专心,陆舟轻咬她的唇瓣,重新封缄她的唇。

他呼吸渐沉,细细的舔舐,在她口腔中搜刮。

过了许久,沈亦欢才听到他的回应。

“不。”

那三年的空白在陆舟的叙述中渐渐有了色彩。

沈亦欢多希望陆舟也能在她这使使性子,好让她减轻一点负疚感,她甚至在听到陆舟说不再相信她时松了口气。

可他又心口不一的把她带到了卧室,毫无保留的,再次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陆舟微微抬起头,拇指指腹轻柔的覆上小姑娘红艳柔软的唇瓣,濡湿了指尖,擦出一番难以言喻的暧昧。

他稍用力,顺着沈亦欢的嘴唇摩擦下去。

而后又缓缓俯身,咬着她嘴唇舔舐亲吻。

夜晚是寂静的。

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仗着队长的特权,整幢楼只亮着他们这间屋子。

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沈亦欢被亲的有点鼻酸。

陆舟太好哄了,从前是,现在也是,连郑重的承诺和时间淘炼的真心都不要,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就够。

他明明有所有骄傲的资本。

沈亦欢抬起手环住他的脖颈,收了收下巴,避开他的唇。

陆舟睁眼,目光沉沉的静距离看她。

像只虎视眈眈的野兽,盯住了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

“陆舟,你喜欢我吗……”沈亦欢轻声问。

陆舟领口大敞,可以看到精致深陷的锁骨与平直肩线。

他再一次吻住了小姑娘的唇瓣,轻巧打开了她的牙关,勾着她的唇间轻轻吮吸。

手掌抚在她脸颊摩挲,嗓音低沉沙哑。

“宝贝。”

喜欢你是件不容易的事,可不喜欢你更不容易。

第35章 相信

沈亦欢早上醒来时对于自己在哪还有点恍然,她睁开眼,就看到陆舟近在咫尺的脸,愣了足足有两分钟。

房间的光线昏昏的。

窗帘将阳光挡在外面。

沈亦欢记得昨天睡觉时窗帘是没拉上的,大概半夜里陆舟去拉上了。

她竟然都不记得昨天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沈亦欢凑近了瞧陆舟,他还睡着,眉心有细小的褶皱,长而不密的黑睫平直,薄唇,下颚弧线瘦削,喉结旁边是搏动的青色脉络,再往下锁骨骨骼分明。

太帅了,她想。

得拍张照。

手机就在床头。

沈亦欢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刚动了一下。

忽然,陆舟睁眼,眼底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声音低沉:“怎么了?”

“……”

沈亦欢问,“你早醒了吗?”

“醒了一会儿了。”

“你今天不用去训练场吗?”沈亦欢眨眼。

陆舟抬手,在她背上摩擦而过,看手表:“要去了。”

他翻身下床,走到一旁的柜子边,拿了新的毛巾和牙刷出来:“给你放卫生间了,你一会用这个吧。”

不知道为什么,沈亦欢脸有点烫。

陆舟这种平淡自然的态度,好像他们已经这样同居了很久似的。

她伸了个懒腰,趿上鞋子,跟着陆舟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很窄,基本站上两个人就得挨在一块,他们肩膀碰着肩膀。

用的是陆舟的牙膏,他给她挤到牙刷上,递给沈亦欢。

“陆舟。”沈亦欢一嘴泡沫的含糊不清的叫他。

其实昨天晚上他们也没说的那么清楚,沈亦欢在昨天晚上还确定陆舟是接受她了,可等醒来又开始犹豫不决。

之前在北京陆舟还亲过她呢,一个吻真的能代表什么吗。

还有那一声“宝贝”。

那一声攒着情欲与压抑的“宝贝”,像是在滚烫的沙丘上磨过,将满心满眼藏不住的狂热的喜欢都揉碎在里面。

嗯……陆舟这么叫她的次数的确是寥寥可数。

陆舟吐了嘴里的泡沫,漱口,看沈亦欢含着牙刷,侧脸顶出一个包,他抬手抓住她手腕帮她刷了两下。

沈亦欢回神。

陆舟透过镜子看着她:“怎么了?”

“你昨天……是什么意思?”

他们透过镜子对视。

沈亦欢一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仿佛是接受审判,她觉得自己等了有十分钟,但实际应该只有几秒,因为陆舟去训练场已经快来不及了。

陆舟扳过她的肩,视线低垂。

先是落在她满口牙膏泡沫的嘴唇上。

“……”

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带着点湿意

陆舟很快松开她,然后推开门出去了。

继昨天沈亦欢脑海中刷过一千条弹幕,999条都是我操,这次疯狂刷过2000条弹幕,其实1999条都是我操,剩下一条是“陆舟他妈的也太会了吧!”

陆舟看上去冷,偏偏性格偏执,亲吻也总不是温柔的。

可这种亲亲柔柔的额头吻,唇齿间是刚刚刷完牙的清新味道,让整个人的触觉和嗅觉都变得敏感,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刷完牙,她往脸上泼了泼水,也没用毛巾就出去。

水滴顺着她下颌线滚落,濡湿胸前的一片衣服,脸颊两侧的头发湿成一绺。

床上那条被子已经叠好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四棱八角,跟块模具似的。

……

陆舟叠好被子到客厅,就听到敲门声,随即门就从外面打开,何闵走进来。

“陆队,今天要我替你带训练吗?”

“不用。”

何闵一扬眉:“你的烧退了?”

“嗯。”

他其实没量过体温,但对身体的感觉很准,一般来说他觉得发烧就是发烧,觉得退烧也是真已经退了。

何闵怕他硬撑:“真的?不行的话我……”

他话还没说完,卧室门打开了。

沈亦欢站在门口,手还握在门把上,愣愣的看着何闵。

何闵:“……”

可以啊。

这回他是真信了陆舟的病已经好全了。

他打了个哈哈,冲沈亦欢坦然一笑,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想歪,对陆舟说:“陆队,我在外面等你啊。”就飞速出去了。

沈亦欢伸了根手指:“他……”

陆舟平静,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沈亦欢闭嘴了。

看看!

这才是队长的风范!

不就是被抓到的孤男寡女晚上共处一室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亦欢换了个话题:“你量过体温了吗?”

“没,应该退烧了。”

“你再量一个啊。”

于是陆舟拿出体温计,压在舌根下。

五分钟过去,他拿出,跟昨天晚上打完针后的温度保持一致,的确是退烧了。

昨天还烧到39度,到今天就已经完全好了,沈亦欢有点吃惊他惊人的恢复能力。

陆舟穿上迷彩外套,纽扣一颗一颗的扣上去,指节修长,关节分明,只剩最上一颗没扣,露出一小截里面的T恤。

“我先去训练场了。”

沈亦欢点头。

陆舟一走出去就看到何闵靠在走廊墙上,一脸戏谑与八卦,冲他一挑眉:“这什么情况啊陆队,下手够快的啊。”

陆舟回身关上寝室门。

“走吧。”他淡声。

何闵:“昨天沈摄影师是直接在你这过的夜吧?”

“何闵。”他出声警告。

刚才眼前那一幕实在震撼,何闵还在说:“欸,你这也算是终于抱得女神归了吧。”

陆舟站定,直直的看他:“想跑几圈?”

“……”何闵闭嘴了。

——

沈亦欢回自己寝室化了个妆。

秦筝已经不在宿舍了,沈亦欢揣着那一板昨天从何粲那拿的止痛片在拍摄场地找到她。

“秦筝姐。”她把止痛片递过去,“你今天好点没?”

秦筝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今天还好,不太疼。”

“那就不吃了吧,总是吃也不好。”她把止痛片重新揣回自己口袋。

秦筝转回去,重新看显示屏,起身对前面站着的两人说了几句话,又重新坐回座位,没看沈亦欢,只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呢。”

沈亦欢愣了愣,挠眉,压低声音解释:“我昨天有点事,就没回寝室。”

秦筝:“嗯,陆舟跟我说了。”

“???”

秦筝偏头,看她一脸错愕的表情,笑了:“你看你手机。”

她拿出手机,看到和秦筝的聊天对话框顶到了最上面。

秦筝:亦欢,你早点回来吧,我给你留了门。

这是昨天晚上秦筝给她发的信息,看那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睡着了。

再底下就是一条语言。

她点开,陆舟的声音传出来。

“秦导演,她今天睡在我这了。”

沈亦欢:“……”

她倒不是怕别人知道她昨天是在陆舟那过夜的,又不是偷情,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确认关系以后才这样的。

她就是怕陆舟这身份,军队又是这样纪律严明的地方,她怕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看陆舟这一连串的,像是丝毫不怕被人知道。

她也就不在意了。

秦筝问:“你们这是重新在一起了?”

“嗯。”沈亦欢点头,又笑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秦筝:“陆队这样的,应该是很多女人的理想型吧,长的帅,硬气,身材又好,如今的军衔也是绝对的年少有为,自律能力也强。”

沈亦欢蹲在一边,双手托腮捧脸,笑着哼唧两声,有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意思。

“以后呢,想过吗?”

“嗯?”沈亦欢偏头。

“我们在军营里的拍摄也快结束了,之后其他新疆地区的拍摄,还有等拍摄结束后呢。”

秦筝说话时眼睛都看着屏幕,好似这句话都是漫不经心的闲聊,却一下打在沈亦欢的心口。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

顿了顿,沈亦欢向后拢了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看着前方:“我挺喜欢这片土地的。”

秦筝按键的手指稍停,颇为意外的看了沈亦欢一眼。

她没想到沈亦欢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以为,沈亦欢跟大城市的那些小女生一样,纵使愿意来这种地方出差工作,也不过是因为比别人多点冒险的勇气,要论骨子里,她还是那种娇气、中规中矩的个性。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

司令办公室内。

“你是说,军火走私贩的行踪有下落了?”

“有怀疑目标,我已经让人去跟踪调查了。”陆舟说。

冯司令拇指搓了搓皱起的眉心:“行,一旦确定,立马实施行动!”

“是!”陆舟双腿合并,目视前方,行军礼。

“你等会儿,还有件事。”冯司令喝了口水,站起来,“那个电视台的拍摄,要是和捉拿行动冲突了,选个你靠谱的部下负责他们就行。”

陆舟:“我可以两头兼顾。”

冯司令眉一拧:“轻重缓急你都分不清楚了吗!?捉拿行动多大风险的事?!就因为那个女摄影师,因为儿女情长的事,人命都可以这么拿来做赌注?”

陆舟面色稍沉,背脊挺直,沉默一会,开口。

“冯指导,我们目前怀疑的对象和沈亦欢可能是认识的,两边我都需要了解。”

“什么?”

冯司令愣了愣,“这个沈亦欢是什么身份?还和军火贩认识?”

“还不确定目标对象就是顾明辉,即便是他,沈亦欢也和走私军火无关。”

“陆舟,你对这个摄影师是认真的?”

陆舟抿唇,最后严肃而认真道:“是。”

“她这样大城市里来的,我看着脾气性格也不算的好,陆司令能接受?”冯司令说,“再者,她如果真和走私军火有关系,你的结婚报告上头是不会批的。”

陆舟笑了一声:“您放心,到时结婚了请您喝酒。”

——

沈亦欢中午从食堂出来,她待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习惯这里食堂的伙食,可也不愿意多说,久而久之,每天吃那么点东西,倒也不觉得饿。

她刚从食堂出来,就在门口遇到陆舟。

正在跟人说话,挺严肃的样子。

沈亦欢便在旁边等了会儿。

赵曷瞥见他身后侧的小姑娘:“知道了陆队,今天夜巡我们就会去监察。”

他又抬下巴:“陆队,沈摄影师是不是在等你?”

陆舟回头看一眼,又转回来:“你去吃饭吧。”

说完就朝沈亦欢走去。

秋高气爽的天气,天空高高的,有两道狭长的云彩,又从云间穿透出光亮,亮堂的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