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欢有点担心,双手捧着一块馕,食不下咽的。

陆舟:“晚上睡觉只脱外套,万一有情况要立马走。”

沈亦欢“嗯”了一声。

一时无话,两人都捧着馕安静吃,沈亦欢刚来新疆的时候对军营里的伙食怎么都适应不了,现在倒是没那么挑剔了。

她很快吃完,起身从保温杯里倒了两杯水,递给陆舟一杯。

放在陆舟手边的手机亮了亮。

他拿起,点开,轻轻皱了下眉。

沈亦欢看着他表情,不由就紧张,手指攥紧水杯,轻声问:“怎么了?”

“一条信息。”陆舟直接把手机给她。

“嗯?”

沈亦欢探头去看。

就看见一条微信:帅哥,还记得我吗?

头像是一只毛茸茸的肥脸猫,不用说也知道对面是个姑娘。

“……”沈亦欢扬了扬眉骨:“这是你哪个没斩利落的小姑娘啊?”

陆舟说:“不认识,之前买蟹黄包的时候加的。”

沈亦欢想起来,那次陆舟没有排到,后来是前一个人把自己的给了他,大概就是转账时加上了微信。

“不过,这个头像好像有点儿眼熟。”沈亦欢嘟囔。

她对陆舟放心的很,也不觉得这事怎么,一手托着腮,就漫不经心点进了头像进去朋友圈。

看一眼,沈亦欢就愣住了。

“……时堇?”

陆舟看她:“谁?”

“我继父他女儿。”沈亦欢点开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上次你见到的人是她吗?”

陆舟实话实说:“不记得了。”

沈亦欢跟时堇从前同个屋檐下也住过一段时间,可的确是从来没加过她微信,她随便往下翻了翻,的确是时堇。

还真是巧了。

从前时堇就喜欢抢她的东西。

她的相机,她新买的衣服鞋子,原先给她准备的卧室也被抢去。

现在居然轮到陆舟了。

陆舟问:“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

陆舟抬了下下巴:“那你删掉吧。”

“……”

干脆。

沈亦欢勾唇笑了笑,上身俯过去,凑近陆舟,去亲他的嘴唇,结果被捞住了腰,后脑勺被大掌贴合,加深了这个吻。

松开,沈亦欢就删掉了时堇。

顿了顿,沈亦欢叫他:“陆舟。”

“嗯?”

她试探开口:“要是我遇到一样的事儿,就是我手机里也加了这么个……男的,你会怎么样?”

陆舟双手向后撑着,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身上,暂时没应声。

“你会生气吗?”

陆舟说:“我不会生你气。”

“那你相信我吗?”

陆舟平静扬了下眉:“什么?”

“相信我以后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如果。”沈亦欢顿了顿,想了一个例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再遇到上次救援时那样的情况,你突然找不到我了,你会怎么办?”

陆舟面色沉下去。

“沈亦欢。”

她看着陆舟。

听他说:“我不是什么绅士,我对你耍手段,查证件查地址,你是我的,我对该是属于我的从不手下留情。”

沈亦欢便知陆舟还是没有能够真正相信她。

陆舟独自一人成长长大。

沈亦欢虽说从小也鲜少得到父母多余的关注,可她始终有朋友有乐子,还有奶奶,亲情、友情以及其他男生们对她表示爱慕时的那种近乎于爱情的东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十六岁遇到陆舟的时候,他就已经过了许久独自一人的日子了。

她一颗真心热情奔放,却也给人易于熄灭的感觉。

陆舟对她的有意的靠近和触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最终还是沉沦在前方一片从未见过的美景中。

他的那颗真心藏在深处,从未有人见到过,只有在沈亦欢面前,才惶急的给出去。

沈亦欢叹了口气,两根纤细手臂勾住陆舟的脖子,抱住他。

下巴搭在他的肩膀。

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再离开,我很喜欢你。”

——

他品遍了荒漠的风,触及了漠北的雪。

也遇到过无数的、各种各样的人。

后来遇到的女人中,有不少都对他说过爱慕的话,“喜欢”这个词他听过不少。

只有沈亦欢这个,在他心中才有分量。

第55章 血

第二天晨起继续出发。

今天还是赵曷开车,沈亦欢低头摆弄相机,检查了一遍。

她经常从头到尾把拍摄的照片看一遍,沈亦欢从小到大就没对什么事认真过,摄影是个例外。

她高中时候就喜欢抱个相机拍来拍去,班级活动学校活动不怎么参加,只有宣传栏里的照片经常是她拍的。

她认真的模样是和平常完全不同的。

鼻尖上映照着一点光芒的粉蓝,眼尾收拢,扬出一片一般小姑娘都没有的凛冽。

挺酷的。

何闵问:“沈摄影师,你的照片拍的怎么样了?”

这一路上,沈亦欢都是默默拍照,关于边防站点的,关于高原沙漠驻扎,关于昨晚的打斗。

“拍了挺多内容了。”

何闵:“你那摄影展的主题是什么啊?”

“就是边防。”

何闵诧异:“只有我们?”

“嗯。”

“谢谢。”

沈亦欢微愣,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你们本来就值得的。”

——

这一路非常远。

沿途都没什么车,海拔不断升高,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景致。

雪山连绵,雪线都仿佛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清清白白的一条,漂亮的不行。

脚下的土地因为靠近支流而非常潮湿,又因为低温在表面结了一层薄冰,河面上则是厚厚一层冰,踩上去也丝毫没有裂痕。

沈亦欢整个人罩的严严实实,戴着非常厚重的手套,以致于按下相机按键时也很难按。

陆舟从后面走过来,递了一粒药片和水过去。

是预防高原反应的药,这几天沈亦欢都在吃。

这些人里面,除了沈亦欢,大家都是习惯这种海拔高度的,也只有她需要提前预防,好在陆舟准备的充足,她到现在也没怎么感觉到不舒服过。

“我们还要走多久?”沈亦欢问。

陆舟站在她身边,帮她拿着相机:“明晚应该就能到。”

“这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陆舟看着她:“继续抓下一个。”

“是上次那个人说的另一个军火集团吗?”

“对。”陆舟抬手,在她发顶上揉了一把,“到时候,要是你手里的照片足够了,就先回北京吧,或者你不想回去,我让人送你回军营里。”

沈亦欢抬头:“后面会更危险?”

“不一定,只是我们没和他们交手过,不清楚情况。”陆舟没瞒她,“李邬我们以前交手好几次,大概可以控制局面。”

沈亦欢点头,乖乖说:“那我去你军营等你回来吧。”

陆舟笑了,沉声:“好。”

……

再出发,陆舟替赵曷开车。

到第二天中午,两辆车停在山脚下。

前方是冰摊,两侧都是陡峭光滑的山壁,连雪都积不起来,只有冰,在微弱的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车是不可能开过去了。

距离他们所得到的信息地点已经不远了,只能徒步。

沈亦欢跟大家一起下车。

陆舟站在最前看路,这山实在陡峭,不可能爬上去,但是绕过去后有栈道,只有可能从那上面走。

他回头,走到沈亦欢旁边,把她领子立起来,整了整。

何闵走在最前,陆舟垫尾,一路向前。

沈亦欢没想到冰摊上的路会这么难走,天气简直冷的刺骨,风一吹,她脸上都没了血色,头发扎起,戴着帽子,只露出最底下的一绺,藏进衣服里。

这种天气这种大风,就连发丝都能成为武器,刮在脸上,疼的几乎能生出血痕来。

栈道是很窄的一条,结了很厚一层冰,沿边只几道堪称“装饰”的木栏,也就是说,一旦滑倒,就很有可能直接掉下悬崖。

“大家跟进队伍,谁都别掉队。”陆舟说。

仍然是何闵打头。

陆舟最后。

都是队列中最危险的位置,最前的需要开路,前方有什么危险都未可知,而最后的则更是命悬一线,如果滑倒,连别人拉一把都来不及。

沈亦欢在倒数第二的位置。

为了固定位置增加摩擦,大家把先前带的厚重手套都摘了,手指紧紧攀着山体一面。

沈亦欢一双手冻的通红,几乎没有知觉,只凭意志一次又一次的往前继续。

陆舟脚下加紧两步,在沈亦欢耳边轻声问:“还能坚持吗?”

沈亦欢点头,没说话。

太他妈冷了。

“前面有个站点,可以下坡,现在要是坚持不下去还来得及。”

沈亦欢往前看了眼,长长的栈道在雪山峭壁间,像是一条龙,朝远处盘旋开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白雾腾腾,她不敢看了,收回视线。

她要说话,张了张嘴,灌了口高海拔稀薄的空气,连忙闭紧,把脑袋侧到靠山的里侧,说:“坚持的了。”

她从前体育成绩的确不错,体质也还可以,发烧感冒一类的很少。

但现在的环境,堪称绝境。

一般男人都很难坚持到底,何况她一个姑娘。

陆舟皱了下眉,沉声:“沈亦欢。”

她顿了顿,说:“陆舟,我想经历你经历过的,我想把以前的三年补回来。”

陆舟沉默下来,没再说什么。

等过了最初一百米的栈道,后面的路就稍宽敞一点,能容下两个人的宽度,走起来也没之前那么费劲。

沈亦欢喘了口气,冻僵的手举起相机,开机。

镜头对准前面蜿蜒的行进队伍,都是背影,他们这批人,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守卫,无人问津,只留下背影,名字和正脸都无人可知。

可总得有人去记录下来。

陆舟就站在她身后的栈道上等她。

看着那一队队伍出现在沈亦欢的镜头中,看着自己的队友们出现在沈亦欢的镜头中。

小姑娘的确是长大了。

她从前也不是什么坏人,但是挺没心没肺的,习惯了自我为中心,畅快恣意,但也经常招惹人生气。

拍完,沈亦欢重新收起相机,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前方突然一阵混乱,喊声和劈里啪啦的声响交杂在一起。

沈亦欢手腕立马被身后一只手紧紧圈住,整个人到了陆舟怀里,抱的很紧。

陆舟朝前喊:“怎么了!”

打头的何闵也已经停下脚步往回看,这段栈道虽说宽度能够容纳两人,但这种冰天雪地下他们也无法越过人穿到中央去。

中间的混乱渐渐平缓下来。

有人应声:“没事,杜铭刚才滑倒了,没受伤!”

于是继续向前。

到日落,他们才走完栈道,天更冷了。

沈亦欢装双手更僵了一样,她双手拢在嘴边朝里吹气,还是丝毫触觉都感受不到。

手被陆舟捞过去,顺着袖口放进他的袖子里,沈亦欢指间触及他里边的皮肤才感觉到温度,不由攥紧,又很快松开。

陆舟看向她:“握着吧。”

“你不冷吗?”

“还好,习惯了。”

沈亦欢看他的脸和手,的确没她这么吓人的泛白,没再矫情,直接握住,还能感觉到手腕上搏动的脉搏。

——

这里已经离工厂极近。

他们往前遥望就能看到,这里实在偏僻,无人区中的无人区了,他们平时巡逻也从未来过这里,从未发现过。

一旦把工厂给打下来,源头便被切断了,李邬的团伙就没有翻身的可能,而另一个与其竞争地盘势力的军火集团也就会随之露出马脚。

刚才下来的路段陆舟已经看到了工厂的大致分布。

不算大,周围有几人把控,不算多。

可再往前,沈亦欢就不能再进去了。

陆舟找了个偏僻的背风角落,乱石中央有一块可藏身的地方,他长臂一揽,把沈亦欢抱进去。

“在这里等我们。”陆舟说。

沈亦欢点头:“不用担心我,你别受伤。”

“好。”

陆舟在她嘴唇上亲了亲就带队向前出发。

只剩背影。

沈亦欢对着他们的背影拍了照。

——

掳走沉声部署部队,他们也只有十几人,虽都经过严格训练,实战能力也是军营里一等一的,但想要包抄整个工厂也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陆舟:“何闵,东北角有三人守卫,你带人负责那边。”

何闵沉声:“是!”

而陆舟则带领另几人,朝西南角前进。

对讲机已经接通,陆舟面无表情地架起枪,朝后挥了挥手,对着对讲机说:“准备。”

透过滋滋拉拉的杂音,传来另一角的声音:“准备就绪。”

陆舟眯了眯眼,扣在扳机上:“射击!”

众多枪声汇成同一股。

子弹穿过凛冽冬风,直接将两角守卫的人全数击倒。

……

沈亦欢就站在外面,四周都被紧扎扎的包围遮蔽,她听到了里面交火的声音,而她所站的这一方小地方,就像是这天地间唯一一处可安身之所。

沈亦欢抱着相机,闭紧眼,蹲下来。

这里没有信号,她手机都已经安静好几天了。

枪声不断,混杂几次小爆炸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后才暂时安静下来,没有了枪声,也没有爆破声。

沈亦欢回头。

瞬间,火光突然在一片雪白世界中炸裂开,隔着几百米,沈亦欢都觉得忽然间热浪扑面,听觉比视觉晚一点,在那之后,她才听到轰然的爆炸声。

烈火冲天,成了目光所及处最耀眼的色彩,顷刻间席卷了整个工厂。

武器工厂内不乏易爆火药,接连发生二次三次爆炸,硝烟味山呼海啸似的扑面而来。

沈亦欢在那一刻心跳骤停了一瞬。

什么人都没出来,就连隐约的哀嚎声也都爆炸声盖下去。

“陆舟……”

你说让我在这里等我的。

沈亦欢原地愣了大概足足有一分钟,爆炸声还没断,随之而来的是从山顶传来的轰响。

是爆炸引起的雪崩,只不过陆舟给她找的这地实在是最安全的,雪崩的也不是这一面山,这边是峭壁,本就没多少雪。

稀稀拉拉的落下来也就没了。

沈亦欢骤然反应过来,心跳在骤停后又急速狂跳起来,她几乎是狼狈的翻出那块地方,朝火光冲过去。

没命的跑。

撞进一个怀里。

她腿一软就栽下去,腰被扶住。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沈亦欢?”

她猛地抬起头,便看到陆舟,刚从火堆里出来,脸脏了一大块,身上有血,看表情又好像没受伤。

“陆舟……”

她嗓子哑了,声音直接染上哭腔,手足无措又手忙脚乱的在他身上摸了摸,颤着声:“你,你没事吧……受伤没?”

“没事,我没事。”陆舟抱紧她,感觉到怀里小姑娘身体都在颤抖。

刚刚那种情形,他们只能引爆工厂里的炸弹,爆炸后的余威让陆舟现在脑袋都晕的厉害。

他低头,擦掉沈亦欢脸上的泪:“别哭,宝贝儿。”

沈亦欢低着头,自己胡乱抹了抹眼泪。

陆舟回头,看后面陆续也跑出来的队友们,问:“大家都没事吧?”

沈亦欢整个人都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擦完了眼泪抬起头,不知道是刚才爆炸时乍亮的光线影响了视线还是什么,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沈亦欢视线一缩,忽然向前大跨一步。

她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是电光石火之间下意识的行为。

陆舟对周遭的一切反应向来敏感,只是这会儿头疼的厉害,全身都隐隐作痛,他反应力也比平常时候慢许多。

等反应过来准备避开时,沈亦欢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耳畔一声巨响——

血液浸染。

地上是白雪,血一滴滴落下来,染红了大片。

第56章 我爱你

陆舟没有想过他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看到沈亦欢那颗直白的、袒露的、鲜血淋漓的真心。

沈亦欢对他说我不会离开你,我喜欢你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的真心。

直到这一刻。

以最直接最触目惊心的方式告诉了他。

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陆舟下意识接住沈亦欢,她的背倚在他胸膛,胸口不断有血漫出来,他手足无措的去捂住她的伤口,温热粘腻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他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什么都来不及做。

他是队伍里的主心骨,所有的战略安排都是由他来决定,他也几乎没有这么慌乱过,慌乱到,下一步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沈亦欢……”

陆舟低着头,最开始只是轻微的颤抖,触目惊心的红色像一张血网,一点一点映到了他眼里。

什么知觉都没有,只有眼泪落下来。

沈亦欢其实没觉得有多痛,天气太冷了,她早就冻的不行,知觉都不灵敏了。

她只觉得好像更冷了,身体也突然间没力气,胸上侧像被打穿了,还漏风,一阵阵的冒寒气,又冷又麻。

她在两人刚刚重逢后听到陆舟说在分手后他哭了,她一边心疼,一边也实在难以想象。

陆舟从前是校园里人人以为的天之骄子,到后来也是这片大漠之上人人敬仰佩服的边防大队队长。

他理该是百毒不侵的。

可现在沈亦欢真正见到了他的眼泪,听到了他尾音带着浓浓哽咽的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