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信誓旦旦,“好。下次,我一定让轩之先逃跑。”

“罢了。如果遇见危险,还是一起逃跑吧。你让小生先跑,小生也跑不远。”

白姬笑道:“嗯。下次我和轩之一起跑。”

元曜也笑了。

元曜和白姬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离奴也很高兴,他不断地催促元曜:“书呆子,快尝尝鸡蛋羹!快尝尝!”

元曜剜了一银勺,放入口中。蛋羹入口即化,香嫩可口。

元曜不由得赞道:“真好吃。没想到白姬的厨艺竟这么好。”

白姬以袖掩面,“轩之谬赞了。其实,我只负责打碎鸡蛋,其它的都是离奴在做。”

离奴笑道:“嘿嘿。”

元曜冷汗。

“那你还好意思说是亲手做的鸡蛋羹?!!”这句怒吼小书生不敢说出口,只能随着蛋羹咽下了喉咙。

离奴笑眯眯地望着元曜吃鸡蛋羹,十分满意:“不枉爷一番心血,书呆子果然很爱吃。”

鸡蛋羹味道鲜美,不时还能吃到几片很有嚼劲,具有甘香的肉片。元曜用筷子夹了一片,观察了一下,笑问离奴:“离奴老弟,这是什么肉?好香啊。”

离奴笑道:“算书呆子识货。这是玳瑁(1)送给爷的鼠肉干,都是去年腊月打死的肥老鼠,肉格外有滋味。爷一直藏在坛子里,舍不得拿出来吃。今日主人说要为书呆子做一道好菜,爷才拿出来作配料。嘿嘿,爷就知道书呆子爱吃。”

元曜一下子呆住了。

白姬本来剜了一勺蛋羹准备尝尝,听了离奴的一席话,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汤勺的路线,送到了元曜的碗里,“轩之多吃一些。”

元曜猛地站起身,脸色灰白。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惨叫一声之后,一路飞奔去茅厕呕吐了。

离奴不解地道:“咦?书呆子怎么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愉快地道:“唉!可怜的轩之。”

注释:(1)玳瑁:一只玳瑁花纹的猫。离奴的亲妹子。鬼王的属下。傲娇属性。在《缥缈·提灯卷》的《来世草》中出现过。

曲江边,月色迷蒙,马蹄踏花香。

元曜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行去,在经过了一片缥缈的白雾之后,看见了韩国夫人的庄院。迷蒙的月色中,庄院只剩下黑白二色,如同一幅水墨画。

朱门碧瓦都失去了颜色,这是月光的缘故么?元曜有些奇怪,他抬头望向悬挂在大门上的牌匾,发现之前模糊不清的字迹也能够看清了,上面书着:贺兰府。

元曜走上前去敲门,老管家开了门。元曜说明了他与白姬来送牡丹衣,管家进去通报之后,才来领二人进去,“夫人在花园中相候。”

白姬、元曜走进贺兰府。一路行去,元曜发现山庄中的碧瓦,朱柱,绿窗,紫门都变成了灰白色,看上去仿如腐朽的坟墓。不过,月光下,庭院中的牡丹还是姹紫嫣红,灿若云霞。夜风吹过,花海变幻出美丽的幻色,落瓣纷飞。

韩国夫人穿着一身素衣,孤零零地站在花海中,她看见白姬,元曜走近了,笑着对身边的一株牡丹道:“敏儿,快看,白姬为你送牡丹衣来了。”

老管家无声地退下了。

元曜望了一眼娇艳的牡丹花,又望了一眼韩国夫人,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白姬微笑着望着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笑道:“劳白姬和元公子深夜前来,十分感激。本该我去缥缈阁拜访,但无奈缘浅,只闻缥缈阁之名,却始终不能找到。”

白姬笑道:“缘之一字,从来难解,走进缥缈阁是缘,走不进缥缈阁,但是‘愿望’能够传入缥缈阁,也是缘。夫人要找的牡丹衣,我已经替您拿来了。您看是不是这一件?”

白姬从元曜手中拿过包袱,递给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接过包袱,满怀欣喜地打开,但是看见破旧的布帛,她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不是,这不是我女儿的牡丹衣。这只是一块丑陋的破布,怎么会是牡丹衣?”

白姬的红唇勾起一抹笑容,但眼神中却毫无笑意,她的声音缥缈如风,“哦?那您想要的牡丹衣是怎样的呢?”

韩国夫人抬头,望着天边的弦月,道:“那件牡丹衣和我的女儿一样美丽耀眼。牡丹象征富贵,祥瑞,牡丹衣是益州刺史献给皇后的珍品,但是敏儿非常喜欢,圣上宠爱敏儿,就将牡丹衣赐给了敏儿。结果,皇后发怒了。后来,敏儿离开了大明宫。再后来,我也离开了。”

随着韩国夫人的话语,元曜看见她的口中,鼻中,耳中,身上不断地流溢出细蛇一般的黑烟。韩国夫人浑然不觉,但被黑烟触碰到的牡丹花却迅速凋零,枯萎,落下黑色的花瓣。

元曜没来由地觉得心底一寒。

白姬的眼眸变成了金色,“夫人,您真的想要回忆中的那件牡丹衣吗?”

“当然。”韩国夫人道。她的话一出口,从她身上散逸出来的黑烟越浓了。

“现在的牡丹衣——这块破旧的布帛,您不想要吗?”

韩国夫人皱眉,“我说过了,这块破布不是牡丹衣。”

白姬扬唇一笑,“明白了。”

白姬走过去,拿起破旧腐朽的布帛,挥手抖开,平摊在牡丹花上。月光之下,牡丹之上,破旧的布帛灰涩黯淡,十分丑陋。

白姬道:“夫人,您爱您的女儿吗?”

韩国夫人道:“我爱我的女儿胜过世上的一切。”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韩国夫人的七窍中流溢出更浓厚的黑雾,她身边的牡丹花迅速地腐朽,枯萎。黑雾如同一条一条的细蛇,飞速地爬向花海之上的布帛,仿佛汲取了某种养分,灰暗的布帛上流溢出七彩光华。

元曜吃惊地望着布帛。布帛渐渐恢复了原先的色彩与花纹,也渐渐地浮现出了衣裳的形状。

白姬问韩国夫人,“您还记得您的女儿是怎么离开大明宫的吗?”

韩国夫人蓦地睁大了眼睛,她的神色有些可怕,“我永远也忘不了……”

韩国夫人身边流溢出更浓厚的黑雾,牡丹花大片大片地枯萎,凋零,牡丹衣却越来越光华熠熠,灿若云霞。

白姬靠近韩国夫人,在她的耳边以飘渺如风的声音道:“夫人,您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韩国夫人的脸瞬间变得扭曲,她的身上被毒蛇一般的黑雾紧紧缠绕,“恨……恨……我好恨……”

庭院中的牡丹花全部枯萎,凋零如灰。

月光下,整座庄院只剩下黑白二色,静死如坟墓。

韩国夫人身上蔓延出的黑雾全部化作黑蛇,爬上了牡丹衣。牡丹衣越来越美丽,色如云锦,灿若云霞,透出几缕凄艳蚀骨的炫色。

“我……好恨……好恨……”韩国夫人的身体筛糠般发抖,她的眼珠上开始弥漫血丝,她的嘴唇鲜红得仿佛正在滴血,脸色却惨白如灰。

元曜看得心惊,他觉得韩国夫人好像立刻就要化作厉鬼,向人索命。

白姬伸出食指,贴在韩国夫人的唇上,“嘘,你的愿望都在牡丹衣上了。看,多鲜艳美丽的牡丹衣,真像是浸满了鲜血和毒汁呀。”

韩国夫人转头望向牡丹衣,她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片鲜艳的红色。她疾步走过去,拿起牡丹衣,紧紧地攥在手上。她神色癫狂,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呜呜……牡丹衣……哈哈,牡丹衣……呜呜……哈哈……”

没来由地,元曜觉得毛骨悚然。

韩国夫人抖开牡丹衣,披在自己身上,在原地转了一圈,对身边的牡丹花道:“敏儿,这件牡丹衣真美啊……”

庭院中已经没有牡丹花了,韩国夫人却浑然不觉,她站在一地荒芜中,一边和虚空说话,一边陶醉于牡丹衣的幻象之中。

白姬对元曜道:“轩之,牡丹衣已经送给韩国夫人了。我们走吧。”

元曜道:“好。”

元曜话音刚落,他身处的庭院突然消失了,韩国夫人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