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笑了,喜道:“轩之!”

元曜也笑了,“摩诘!”

这男子元曜认识,他姓王,名维,字摩诘。元曜的母亲王氏和王维的父亲王处廉是同宗姐弟,元曜和王维是表兄弟。幼年时,王维曾在元曜家中住过一段时间,两人同上私塾,十分亲密。后来,王维跟随父亲王处廉迁往蒲州,两人就只有书信往来。没多久,王处廉去世了,王维和弟弟们跟随母亲崔氏度日。再后来,元曜的父亲元段章去世,元曜家道中落,两人的书信往来就少了。元母去世,王维不远千里,来襄州吊唁。王维在元家住了数日,见元曜家计艰难,想让他跟他去蒲州王家。元曜不想麻烦舅母和表兄,决定留在老家守丧,同时温书备考。王维也不勉强,自己回去了,但他不时托人捎来钱财资助元曜度日。元曜在家守丧时,给王维写了一封信,说准备去长安赶考。王维回信说,他也可能会去长安。两人约定将来在长安相会。谁知,元曜来到长安没有赶上考,反而倒卖了身,天天在缥缈阁和一龙、一猫、以及千妖百鬼混日子。

王维道:“这么巧,竟和轩之不期而遇。”

他乡遇故人,元曜也很高兴,“摩诘,你何时来长安的?”

王维道:“来了一年了,但不常在,有时候会和朋友天南海北四处游走。轩之现在落脚何处?功名之事又如何了?”

元曜道:“此事说来话长。”

王维拉了元曜又走回酒肆,“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来,来,你我多年未见,进去喝一杯,细述别情。”

元曜推却不过王维的热情,随他走进了酒肆,两人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喝酒叙旧。

白肤碧目的胡姬过来送酒,见元曜是生客,向他抛了一个媚眼,元曜红了脸不敢看她。 王维不由得笑了:“轩之的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害羞啊。”

元曜也笑了,“多年未见,舅母和几位表弟可好?”

王维细述了自己的近况。元曜这才知道,王维的几个兄弟都和母亲崔氏呆在蒲州老家,王维一人漂泊长安,定居在长安南郊的一处别院中。这几日因为一个友人开诗会,王维来城中酬答,住在朋友府上。今天他闲来无事,独自来西市闲逛,恰好遇上了元曜。

王维问起元曜的近况,元曜不好细说,只答自知才疏学浅,功名无望,没有去参加科考,现在在西市一家古玩斋里帮忙记账。

王维知道元曜家贫,以为他是没有旅资才沦落到当店铺的账房糊口,顿时流下了眼泪,“轩之,你我乃是有血缘之亲的表兄弟,为兄虽然只虚长你一个月,但也是兄长,断不能眼看你受苦。你去把账房之职辞了,跟为兄去别院同住,生计之事你不需要发愁,且安心温书备考。”

元曜挠头,他很感激王维的好意,但是他并不想离开缥缈阁,不知道怎么解释和推辞。

王维见了,道:“轩之如果不方便亲口向掌柜辞职,为兄可以去替你说。轩之所在的古玩斋叫什么名字?”

“缥缈阁。”元曜道。

“没听说过。在什么地方?”王维问道。

“在光德坊附近,有一棵大槐树的巷子里。”元曜老实地回答道。其实,无缘之人,走进巷子也未必能够看见缥缈阁。

王维道:“好。改日我去拜访,与掌柜的细说。”

元曜只好道:“也好。”

元曜觉得王维不一定走得进缥缈阁。他拙于言辞,不知道怎么拒绝王维,只能暂时如此敷衍。他打算回去请教舌绽莲花的白姬,找好了说辞,再得体地修书一封送去王维的别院婉拒。

元曜和王维天南海北地闲聊了一通,不知不觉已经日头偏西。见时候不早了,王维、元曜离开了酒肆,互相作别。王维回朋友的府邸,元曜去办事。

元曜见天色已晚,料想继续去办事,恐怕无法在下街鼓响起之前赶回缥缈阁。于是,空着手回去了。他叹了一口气,今天什么事也没办成,白姬和离奴一定会很生气。

缥缈阁。

白姬沏了一壶茶,等元曜买点心回来。她等到茶都凉了,点心也没来。离奴生了一炉火,准备烤香鱼干吃。它等到炉火都熄了,元曜还没买回香鱼干。

离奴不高兴地骂道:“书呆子一定又跑去哪里偷懒了。”

白姬把茶壶放在火炉上,重新点燃炉火,“也许,是遇上什么人了吧。今天看不到披帛,吃不到点心和鱼干了。”

离奴道:“主人,厨房还有一些生栗子。”

“那就一边喝茶,一边吃烤栗子吧。”白姬笑道。

离奴赞成,“好。”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白姬和离奴正坐在火炉边喝热茶,吃烤栗子。见元曜两手空空地回来,离奴撇嘴道:“书呆子果然偷懒去了,什么都没带回来。”

元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白姬笑道:“也不是什么都没带回来,轩之还带着一样东西呢。”

离奴、元曜同时好奇地道:“什么东西?”

白姬笑道:“人呀。轩之总算没把自己弄丢,带着自己回来了。”

离奴嘿嘿笑了。

元曜生气,“小生怎么会把自己弄丢?小生只是路上遇见一位许久不见的表哥,就和他多说了两句话。”

元曜把在街上遇见王维,以及自己和他过去的情谊说了一遍,然后道:“今天没办成的事情,小生明天去办,一定不耽误。”

白姬叹了一口气,幽怨地望着元曜,“轩之的表哥真多,随便出去走一圈都能遇上一个,我就没有那么多表哥。”

离奴也叹了一口气,幽怨地望着元曜,“离奴一个表哥也没有。”

元曜冷汗,“有多少表哥又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

秋草飞萤,月圆如盘。

缥缈阁后院的屋檐下,白姬、元曜、离奴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素瓷杯中的清酒上浮起一片月光,白姬将月光饮入喉,愉快地笑了。

元曜捧着酒杯,望着夜月和浮云,心中十分静谧。他侧头望了白姬一眼,她的眸中映着月光,嘴角浮着笑意。元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了古井边的桃树。

桃树上结了不少又大又鲜红的桃子。远远望去,硕果累累,煞是好看。

白姬笑道:“离奴,想吃桃子吗?”

黑猫笑道:“想。”

白姬笑道:“可是,谁去摘呢?”

黑猫伸爪指元曜,“书呆子。”

元曜不高兴地道:“离奴老弟,谁想吃,谁去摘。”

黑猫露出尖利的牙齿,“爷想吃,书呆子去摘。”

元曜害怕离奴咬他,只好放下酒杯,去摘桃子。

元曜走到桃树下,借着月光抬腿望去。他看见三个又红又大的桃子长在一处枝桠上,就垫脚去摘。可是,他的手始终够不着那一枝树丫,他有些着急。

突然,元曜的耳边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桃树枝中伸出一只纤纤细手,将长着三颗大桃子的枝桠摘下,递给元曜。

元曜接过,红着脸道:“多谢阿绯姑娘。”

阿绯是桃树精,笑容甜美。他长得十分娇媚,又喜欢穿艳丽的女装,以至于元曜一直以为他是女子。

不远处,白姬和离奴望着元曜红着脸和从树叶中探身而出的妖娆精魅对视。

离奴迷惑地道:“主人,书呆子看见阿绯那家伙为什么要脸红?”

白姬笑眯眯地道:“因为轩之太害羞了。离奴,不许告诉轩之阿绯是男子哟。”

“为什么?”离奴不解地问道。

白姬笑道:“因为轩之害羞的样子很好看呀。”

黑猫揉了揉眼睛,望向呆头呆脑、满脸通红的小书生。它怀疑主人的审美有问题,因为它完全不觉得小书生害羞的样子好看。比起小书生害羞的模样,它更喜欢小书生拉长了苦瓜脸的模样。

元曜高兴地拿来三个桃子,放在盛酒瓶的托盘上。

“阿绯姑娘心肠太好了,这是她帮小生摘下的。”小书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