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买了一些新鲜的胡瓜、青菜、一块豆腐,又去买了五斤樱桃毕罗。自从鬼胎成熟之后,缥缈阁就不再吃荤腥了,因为一吃荤腥,他们的肚子就会疼如刀绞,根本不敢下口。元曜猜想,大概杀生也是一种恶,所以为了避免肚子疼,只能吃素。

  元曜买完吃食,提着竹篮,走在回缥缈阁的路上。突然,一只玳瑁色的猫拦住了他的去路,正是离奴的妹妹玳瑁。

  玳瑁眼神阴郁,脸色也十分不好。它放下嘴里叼的一包东西,望着元曜,道:“离奴那家伙还好吧?这包山鼠干是它爱吃的东西,替我拿去送给它。”

  元曜答道:“离奴老弟苦不堪言。玳瑁姑娘,与其送山鼠干,还不如你亲自去探望它,它会更高兴。”

  玳瑁道:“鬼王身体抱恙,饿鬼道的所有事情都压在我身上,一天到晚琐事缠身,没空去缥缈阁。再说,见了面,我们也会吵架,不如不见。”

  元曜关心地问道:“鬼王还好吗?”

  玳瑁叹了一口气,道:“鬼王的鬼胎已经比它自己还大三倍了,每天过得痛不欲生,鬼王打算以大礼祭拜山神,祈求山神原谅。六畜玉帛都已备齐,只差一篇祭文了。元公子,你文采好,又知道事情原委,不如替鬼王写一篇道歉祭文吧。事成之后,玳瑁必有重谢。”

  对于鬼王的遭遇,元曜感同身受,心生不忍,道:“行。祭文之事小生愿意代笔,重谢就不必了,只希望鬼王去祭祀山神时顺便也替白姬求个情,缥缈阁里也有五个身怀鬼胎的人,大家都不容易。”

  玳瑁想到了离奴,道:“没问题。祭文我今晚遣人去取。”

  “可以。”元曜同意了。

  注释:(1)幕离:妇女出行时,为了遮蔽脸容,不让路人窥视而设计的帽子。多用藤席或毡笠做成帽形的骨架,糊裱缯帛,有的为了防雨,再刷以桐油,然后用皂纱全幅缀于帽檐上,使之下垂以障蔽面部或全身。

  《鬼孩儿》----下

  夏木繁盛,芳草萋萋。

  缥缈阁中,白姬挺着大肚子盘腿结跏趺坐坐在里间入定,只有入定才没有杂念,不会惊动鬼胎。

  韦彦挺着大肚子,趴在回廊里看《金刚经》,以诵读经书来减少杂念,以免惊动鬼胎。

  离奴挺着大肚子在厨房熬粥,它一边熬粥,一边数豆子,以此来减少杂念。

  胡十三郎挺着大肚子在打扫庭院,它一边打扫庭院,一边唱歌。

  元曜不敢惊动众人,怕打破安宁,惊动众人的鬼胎。

  元曜把菜篮子放入厨房,退到了里间,他找来笔墨纸砚,开始替鬼王写献给南山山神的祭文。

  “日明惊天,江河奔淌。南山之南,九州之央。”元曜一边写,一边念道。

  白姬见元曜在写东西,忍不住凑过来看。

  “轩之在写什么?”

  元曜道:“鬼王打算去祭拜山神,玳瑁姑娘托小生写一篇祭文。”

  “鬼王要去祭祀山神了?!”

  白姬心念电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腹疼如刀绞。一大滴一大滴的汗水涌出白姬的额头,她捧着肚子哀嚎不已:“哎呦呦——哎呦呦——”

  元曜赶紧搀扶白姬,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打鬼主意了,保住性命要紧!”

  白姬忍着剧痛道:“轩之虽然言之有理,可是我不能让鬼王比我先恢复。他如果比我先恢复,缥缈阁就保不住了!哎呦呦——疼死我了——”

  元曜劝道:“那你也不能打坏主意!依小生之见,去向山神道歉吧。”

  白姬痛呼道:“哎呦呦——容我再想一想——”

  一个下午过去了,白姬依旧盘腿结跏趺坐入定,但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三番五次地肚子疼,疼得她呼痛不已。

  元曜见了,十分心疼,但也只能苦劝白姬不要再打鬼主意。

  元曜的祭文很快就写好了。他在祭文的结尾特意为白姬写了几句:“有彼龙女,诚心悔伤。三日伏拜,笃思哀肠。望惟山神,宽宏大量。死生为阂,恕其鲁莽。登高祭祀,天地酹觞。敬畏拜告,伏惟尚飨!”

  傍晚吃饭时,离奴听说鬼王要去祭祀山神了,吓得没有胃口了。它唉声叹气地担心鬼王恢复之后,会趁虚而入,杀来缥缈阁灭门。因为想得太多,小黑猫的鬼胎又变大了,疼得它跑去草丛中滚来滚去。

  晚上,玳瑁派了鬼王的使者魇来取祭文。

  魇是一只乌鸦。

  元曜把祭文交给了乌鸦。

  乌鸦道谢之后,衔着祭文飞走了。

  离奴见了,忍着肚子疼,把小书生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死书呆子!反了你了!居然为鬼王写祭文?你不知道鬼王是缥缈阁最大的敌人吗?!”

  小书生道:“为什么不能为鬼王写祭文?将心比心,大家感同身受,鬼王身怀鬼胎也怪可怜的。这件事说到底,白姬也有过错,小生也在祭文中替白姬向山神道歉了。”

  “喵喵喵——”小黑猫肚子疼得满地打滚,连骂小书生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一晚,鬼王去南山祭祀山神了。一整个晚上,南山的方向阴云蔽天,妖气盖月,直到第二天破晓,鬼王的阵仗才散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七天。

  这七天里,除了元曜,缥缈阁里身怀鬼胎的四人仍旧在艰难地熬日子。元曜的鬼胎奇迹般地好了,他是一干吃下鬼胎果的人中唯一一个恢复原状的人,因为他没有恶念,所以鬼胎无法存活,就消失了。

  白姬见了,感慨不已。

  “轩之,你真是一个特别的人。除了你,这世间还从未有过吃下鬼胎果之后自行复原的人。”

  离奴跳进元曜怀里,哭道:“书呆子,快把复原的秘诀告诉爷吧,爷疼得受不了了!”

  韦彦痛苦地道:“轩之,你替我复原,我就替你赎身,说到做到,绝不虚言!”

  胡十三郎揉脸道:“元公子真了不起!好羡慕元公子!”

  元曜道:“哪里哪里,小生只是没有杂念,想得少而已。你们也少思少虑,鬼胎自然就没了。”

  因为元曜康复了,所以缥缈阁里所有的活儿全都压在了他肩上。小书生毫无怨言,每天勤劳地干活儿,替大家分忧。

  鬼王虽然摆出大阵仗祭祀了南山山神,可是似乎没有什么用。听说山神没有原谅鬼王,鬼王还是身怀鬼胎,苦不堪言。

  白姬、离奴听说了这件事,放心了许多。

  因为鬼胎发作实在太痛苦,白姬变得温柔善良了许多,也不虚价宰客了,也不随意使唤捉弄元曜了,每天安安静静,本本分分。

  离奴也变得和气可亲了起来,它不再跟元曜吵架,也不再跟小狐狸打架,连说话都变得轻言细语了。

  韦彦也是每天老僧入定,过得心如止水。

  元曜有时候会觉得鬼胎果其实是一件好东西,如果世人都吃下鬼胎果,那大家就都不会有坏心思,也不会再做坏事,世界就会变得平静温和,没有戾气。

  自从元曜恢复之后,白姬从仓库中翻出了一卷竹简,在房间里通宵研读之后,一连几天人影全无,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元曜有些担心白姬,天天对着南山焚香祭拜,诚心祷告,希望山神原谅白姬,宽恕鬼王,也祈祷离奴、韦彦、胡十三郎早些好起来。

  这一天,离奴、韦彦、胡十三郎都在午睡,元曜独自在大厅摆放货物,突然一个人影走进了缥缈阁。

  元曜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小老头儿。老头儿约莫花甲年纪,身材非常矮小,穿着褐色短打,满是皱纹的脸上似笑非笑。

  元曜还记得他,正是之前送来鬼胎果的南山山神。

  元曜急忙迎上去,作了一揖,道:“小生见过山神大人。”

  山神望着元曜,似笑非笑:“老朽也是第一次见到吃下鬼胎果之后自行痊愈的人。后生,你真是浊世的一股清流。”

  元曜垂首道:“山神大人过誉了。小生只是心性愚笨,不善思考,所以心里没什么杂念而已。”

  山神笑道:“你替鬼王和龙女写的祭文老朽读了,你每天为龙女焚香祷告的心意老朽也收到了。难为你一片真挚之情,老朽的气也消了,特意送来五枚合虚丹,吃下之后,昏睡七天,鬼胎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