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两位姐姐带路。”元曜道。

  两名女侍带元曜穿过长长的浮廊,进入水榭中。元曜远远望去,只见太平公主穿着一身松烟色华服,懒洋洋地倚坐在一张美人靠上。她手里拿着一枝桃花,一张诗笺,正在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元曜冷汗,太平公主在笑什么?是嫌弃桃花太寒碜?还是嫌弃他写的诗太糟糕?

  元曜紧张地走上前,作了一揖,“小生参见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美眸微抬,望了一眼元曜,哈哈大笑,“你就是上次跟祀人来的那个妖缘公子吧?哈哈哈——”

  “小生叫元曜,字轩之。”元曜冷汗,纠正太平公主错误的记忆。

  “哈哈,不管叫什么,反正就是你——哈哈哈——”

  元曜再次冷汗,他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她的笑声真让他毛骨悚然。

  太平公主道:“妖缘,你来太平府干什么?哈哈哈——”

  元曜纠正,“是元曜。是这样的,小生的一位朋友受了惊吓,失了魂魄,昏迷不醒。白姬说公主您有回魂丹,小生特意来求一粒。”

  “哈哈,回魂丹何等珍贵,本公主为什么要给你?哈哈哈——”太平公主冷慢倨傲的话语和开怀的笑容有着微妙的违和感。

  元曜道:“小生希望公主慈悲为怀,救救小生的朋友。”

  “哈哈,要本公主给你回魂丹也不难,按照缥缈阁的规矩,一物换一物,你拿什么和本公主交换?哈哈哈——”

  元曜实话实说,“小生没有任何东西足以与公主交换回魂丹。”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桃花上附的诗笺,哈哈大笑,“这是你写的吗?诗才不错嘛。哈哈哈——”

  “公主谬赞了。”元曜谦虚地道。

  “哈哈,本公主要和上官昭仪开百诗宴,如果你写一百首诗呈给本公主,本公主就赐你一粒回魂丹。哈哈哈——”太平公主一边说话,一边乐不可抑。

  元曜想了想,只能答应,“小生遵命。”

  “妖缘,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拿一百首诗来太平府,本公主就给你回魂丹。哈哈哈——”

  “是元曜。”元曜纠正道,继而又恳求,“三天后,小生一定将诗呈上。不过,小生的朋友还昏迷着,命悬一线,救人如救火,如果公主现在就给小生回魂丹,小生感激不尽。”

  “哈哈哈,不,你拿诗来,本公主才给你回魂丹。哈哈哈——”太平公主乐不可抑。

  太平公主这么说了,元曜只好从命,不敢再多言了。

  “哈哈,哈哈哈——”太平公主捧腹大笑。

  太平公主的笑声让元曜心中发悚,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公主在笑什么?难道小生的行止有什么可笑之处?”

  “哈哈,不是妖缘公子的缘故。不知道为什么,本公主就是想笑,停止不住地想笑。哈哈哈——”

  “不是妖缘,是元曜。”元曜再次纠正道。

  “哈哈,不管是什么,反正都是你。哈哈,哈哈哈——”

  “公主您这样笑不累吗?”元曜斗胆问道。太平公主这么不停地大笑,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累。

  “哈哈,是很累,可是停不下来。本公主这些时日笑得比过去的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感觉好累,好乏。哈哈哈——”

  元曜冷汗。虽说笑口常开是好事,可怎么看,太平公主这么笑都有些诡异。

  “那,小生告辞了。”元曜垂首道。

  “稍等。”太平公主唤侍女拿来一个匣子,递给元曜,“这是上次那幅刺绣,祀人当时说想要,你替本公主带给她。哈哈哈——”

  “是。”元曜接过木匣,应道。他记得上次白姬讨要刺绣,太平公主明明说不给,她嘴里说不给,但绣好后还是给了。看来,她和白姬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太平公主似乎看穿了元曜的心思,冷冷笑道:“本公主不是特意替祀人绣的,只是闲来无事,多绣了一幅。哈哈哈,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为本公主和祀人是朋友。哈哈哈哈——”

  “你们不是朋友吗?”元曜奇道。

  “祀人最讨厌人类,本公主最讨厌非人,我们怎么会是朋友?哈哈哈——”

  元曜愕然。太平公主从小被恶鬼折磨,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中,她讨厌非人他能理解,但白姬为什么会讨厌人类?从她平常的言行举止中,他没有看出她讨厌人类。如果她讨厌人类,那他是人类,她岂不是讨厌他?

  想到白姬可能讨厌自己,元曜有些难受,问道,“白姬为什么讨厌人类?”

  “因为祀人因为人类的缘故,才会遭受天罚,不能入海,不能成佛。哈哈哈——”

  “欸?!”元曜吃惊。

  “哈哈,本公主是听母后说的,不知道其中隐情,妖缘公子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问祀人。哈哈哈——”

  “不是妖缘,是元曜。”元曜生气地纠正道。

  “都一样嘛。哈哈哈——”

  元曜告辞离开了太平府。

  元曜回到缥缈阁,缥缈阁中冷冷清清,白姬还没回来,小狐狸仍然昏迷不醒。

  元曜把木匣放下,拿了文房四宝,沏了一杯茶,坐在里间写诗。两个时辰过后,元曜凑了十来首诗,肚子也饿了。小狐狸昏迷着,没人给做饭,元曜只好拿了几文钱,去市集吃了一碗馄饨。回来时,他又买了两斤毕罗,做他和白姬的晚餐。

  夕阳西下,白姬还没回来,也没让人捎消息回来。元曜只好自己先吃晚饭。元曜独自坐在后院的长廊下,木案上放着冰冷的毕罗,四周冷冷清清,让人觉得凄凉。

  白姬去打探无忧树的下落,不知道会不会有事?离奴在山中躲避天劫,不知道现在是否平安?十三郎躺在里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让人担心。元曜一边啃着冷硬的毕罗,一边流下泪来。为什么人世间总是有那么多忧心的事情,即使有无忧树,又怎么能够真的无忧无虑?

  掌灯时分,白姬还没回来,元曜更担心了。他想去找她,却又不知道去哪里找。

  深夜了,白姬还没回来,也没有传信回来。元曜在缥缈阁中走来走去,心急如焚,泪流满面。白姬从来不曾不打招呼就离开缥缈阁这么久,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此刻,那条龙妖是被法力更高深的非人吃了?还是暴尸荒野,无人埋骨?

  元曜又担心,又害怕,又焦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无法安宁。

  元曜在缥缈阁中踱来踱去,煎熬了整整一夜,流了一整夜的泪。一想到白姬如果真的不在了,他就觉得很悲伤。天刚蒙蒙亮时,料定街上没有禁军了,元曜冲出了缥缈阁,想去找白姬。他想,如果碰见一个非人,就打探白姬的消息,一直问下去,那一定会有她的下落吧。反正,他妖缘深厚,不愁碰不到非人。

  元曜刚冲出缥缈阁,昏朦的天色中有个男声焦急地道,“元公子快止步,不要踩俺!!”

  “呃!”元曜把即将踏地的脚移开,定睛望去,地上有一只蜗牛。

  “是你在说话吗?”元曜问蜗牛。

  蜗牛道:“是俺。”

  “你怎么知道小生姓元?”

  “你刚从缥缈阁出来,而且呆头呆脑的,肯定是元公子呀。‘呆头呆脑的,就是轩之了。’白姬是这么说的。”

  “白姬?!你见过她吗?她现在在哪里?”元曜急忙问道。

  “白姬现在在哪里俺不知道。但是,昨天下午,俺在朱雀门大街遇见白姬,她让俺来缥缈阁给元公子带个话。俺爬了一天一夜,可算爬到缥缈阁了。”

  “什么话?”

  “白姬说,她这几天可能不回缥缈阁了,让元公子不要担心,好好看店,小心火烛。”

  元曜放下了一颗心的同时,觉得有些虚脱,有些生气,“她……她居然让一只蜗牛带平安?!真是坑死小生了!!”

  亏他还以为她已经三长两短了,一整夜忧焚焦虑,还流了一衣袖的泪。

  蜗牛不高兴了,“元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瞧不起蜗牛吗?俺为了传话,不敢有片刻耽误,路上也不曾休息一分钟,不眠不休地爬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瞧不起俺?!”

  元曜哭笑不得,赶紧赔礼,“蜗牛兄误会了,小生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样,谢谢蜗牛兄了。”

  见元曜赔礼,蜗牛消了气,道:“元公子客气了。话传到了,那俺就告辞了。”

  元曜挽留,“蜗牛兄一路辛苦,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

  蜗牛道:“不了。俺还得去延康坊给佘夫人传信,她的小儿子前天早上被东市蛇肉店的胡人抓住了,要拿来做汤喝。小佘让俺传话给他娘,让他娘去救他。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赶紧去不行呢!”

  呃,即使赶紧去,恐怕也已经迟了吧?元曜一头冷汗,觉得小蛇一定是吓糊涂了,才会找蜗牛传十万火急的救命信。“那,蜗牛兄走好。”

  “嗯。好。”蜗牛缓缓而去,渐行渐远。

  元曜回到缥缈阁,虽然天已经亮了,但他一夜未眠,觉得很累,就倒在胡十三郎身边睡着了,一梦香甜。

  这两日,元曜绞尽脑汁地作诗,他想早点儿凑齐一百首,好去太平府换回魂丹。所幸,他以前零零碎碎地写了不少伤春悲秋、感古叹今的诗,如今前拼后凑起来,竟差不多有一百首了。

  第三天,元曜整衣洁冠,捧着一百首诗去拜访太平公主。太平府外又是马车人往,络绎不绝,一片喧嚷。从众人的闲谈中,元曜得知太平公主生病了,不会见客人。但元曜呈上拜帖之后,管事还是把他领进府了。路上,管事道,“公主近日有疾,你有话简短说为好。”

  “欸?!”元曜吃惊,太平公主生病了?“公主患了什么疾?小生记得三天前公主还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