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彦大怒,挣扎起来,又去打裴先。裴先毫不客气地还手,两人激烈地扭打起来。

  陷阱底部很狭窄,裴先和韦彦打架,元曜也躲不开,不时被谁一拳打翻,或者被谁踢中脑袋。他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两人不要再打了,但也没有什么用。

  元曜抱着脑袋,愁眉苦脸地望着陷阱口,没想到弄巧成拙,他和韦彦也掉下来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知道,白姬会不会来救他们?她应该会来救他们的吧?

  陷阱外,白姬站在一棵大树下,有些发愁,“哎呀,轩之也掉下去了……要不要去救他呢?”

  白姬摘了一朵春黄菊,开始一瓣一瓣地摘花瓣,“救轩之,不救轩之,救轩之,不救轩之,救轩之,不救轩之……”

  最后一瓣花瓣是“不救轩之”。

  白姬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天意如此,不可违逆,轩之不要怪我。”,然后愉快地去慈恩寺了。已经是子时,白姬昨晚和余润芝约好,今夜让他进慈恩寺完成《五百罗汉图》。

  这一夜,元曜体会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陷阱底部幽暗、逼仄、寒冷、潮湿,在春寒料峭的夜晚,露水沾湿了元曜的衣裳,浸骨地寒,冷得他直发抖。裴先和韦彦也差不多,他们一个挤在元曜左边,一个挤在元曜右边,三人挨着彼此取暖。裴先和元曜一直在吵架,说到激烈处还会扭打起来。元曜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苦劝。他们打累了,又挨着元曜取暖,休息。

  元曜一整夜无法合眼,又冷、又累、又痛,非常难受。裴先、韦彦都在他的左右睡着了,元曜的耳边还充斥着他们吵架的幻音,无法成眠。

  元曜枯坐着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韦彦和裴先一醒来又开始吵架,打架,元曜憋了一肚子的气,大声怒吼道:“住口!不要再吵了!!”

  元曜这一声怒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划破了清晨树林里的静寂,惊飞了林子里的鸟儿。

  韦彦、裴先都吃了一惊,回头望着元曜,忘记了打架。

  这时,有声音从三人头顶传来,“啊,裴将军在这里!”“找到裴将军了!!”

  韦彦、元曜、裴先抬头望去,几名侍卫的脑袋出现在陷阱上空。昨夜裴先一去不返,他们找了裴先许久,如果不是元曜吼了一嗓子,他们还找不到三人。

  侍卫们放下绳索,拉三人上去。

  侍卫们向裴先报告:“裴将军,《五百罗汉图》完成了。”

  “什么?!!”裴先吃惊。

  裴先、元曜、韦彦走进慈恩寺,来到《五百罗汉图》前,但见一幅色彩斑斓的壁画已经完成,五百罗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慈恩寺的僧人们和来画壁画的画师们正站在一边围观,一名画师指着《五百罗汉图》,战战兢兢地道:“闹、闹鬼了!这是大川直人的手笔,绝对是他的手笔——”

  裴先很郁闷,“怎么会这样?”

  韦彦很开心,道:“裴将军玩忽职守,罪该罚俸禄。”

  元曜的心情很复杂。

  裴先、韦彦、元曜三人回到长安,裴先进宫,韦彦回府,元曜回缥缈阁。

  第五章 返乡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离奴坐在柜台后剪纸灯笼,白姬和余润芝坐在后院喝酒谈笑。

  白姬看见元曜,高兴地挥手,“轩之,你回来了。”

  元曜本想质问白姬昨晚为什么丢下他和韦彦不管,害他们在陷阱里受了一夜的苦,但是看见余润芝,也不好当场生气,咽下了怒气。他想起了慈恩寺中已经完成的壁画,脑中灵光一闪,白姬突然好心地帮韦彦设计裴先,她真正的目的是调虎离山,遣走裴先,让余润芝完成《五百罗汉图》?

  白姬对元曜道:“我昨晚看见你掉下陷阱,真是十分担心呢。”

  元曜生气地道:“既然担心,你怎么不去拉小生上来?”

  白姬解释道:“裴公子、韦公子也在,如果只拉轩之上来,怎么过意得去?如果把你们都拉上来,余先生就无法完成壁画了。所以,只能委屈轩之了。”

  余润芝笑道:“多亏了轩之,在下才能完成壁画,了却牵挂。”

  不管怎么样,余润芝能够完成《五百罗汉图》,也算是一件好事。元曜闻言,心中的怒气也消了,原谅了白姬。

  “小生看见了余兄完成的壁画,画得很棒。”元曜真心称赞。

  余润芝很高兴,谦虚地道:“轩之谬赞了。在下只是想在大唐留下一点儿纪念罢了。”

  余润芝邀请道:“轩之也来喝一杯吧。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和轩之饮酒了。”

  元曜来到余润芝身边,坐下,道:“余兄要回扶桑去了吗?”

  “嗯。今晚回去。”余润芝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余润芝、元曜对饮了一杯。

  元曜道:“今天,好像是清明节。”

  余润芝笑道:“清明啊,正好归故乡。”

  白姬唱道:“三月清明,有鱼提灯;溯归故里,远不可寻。三月清明,有鱼提灯;葬之半途,悲之幽魂。”

  余润芝道:“这首歌谣用汉语来唱,也很好听。”

  离奴兴奋地冲到后院,道:“主人,二百七十五盏归乡灯都做好了。我昨晚剪了整整一夜呢。”

  白姬笑道:“离奴,辛苦你了。”

  离奴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瞥了元曜一眼,道:“没办法,谁叫书呆子总是偷懒,只能离奴辛苦一些了。”

  元曜想要反驳,但又不敢。

  余润芝有些激动,以袖拭泪,“能够回去了,终于能够回去了……”

  白姬笑道:“能够归乡,真的很好。世间最美丽的地方,还是故乡。”

  余润芝十分高兴,十分激动,他是一个画家,表达心情的方式是作画。他铺开画纸,提起画笔,画了一幅《清明午后图》,白姬、元曜、离奴都在画上:青青碧草,夭夭绯桃,白姬、元曜、离奴坐在缥缈阁的后院中宴饮,白姬笑颜如花,元曜笑容亲切,离奴笑得眉不见眼。

  元曜很喜欢这幅《清明午后图》,白姬、离奴却不喜欢。白姬嫌余润芝没有把她画成威风凛凛的天龙,离奴觉得余润芝把他画得太傻了。余润芝只好又单独给白姬画了一幅《龙啸九天图》,给离奴画了一幅《黑猫捕鼠图》。白姬、离奴才算满意了。

  元曜昨晚一夜没睡,十分疲累。在余润芝作画时,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元曜醒来时,余润芝已经带着二百七十五盏归乡灯离开了。

  春夜风清,繁星满天。

  这一夜,元曜睡在寝具上,做了一个美丽的梦。他梦见了当归山庄中的樱花树,花谢花飞,落英缤纷。

  余润芝,吕逸仕等人坐在樱花树下,弹着三弦琴,唱着歌谣。

  一阵风吹来,花落如雪。

  余润芝,吕逸仕等人化作一条条游鱼,提着归乡灯,游向夜空中。

  樱花花瓣落入灯笼里,化作暖色的烛火,照亮了归乡的路途。一群提灯鱼在夜空中向东方游去,去往扶桑。

  元曜惊醒,他坐起身来,心中有些惆怅。他披上外衣,走向庭院,想去吹一吹夜风,散一散心。

  元曜来到后院时,发现白姬坐在屋顶上,正望着东方天空。

  元曜奇道:“白姬,你在看什么?”

  白姬低头,笑道:“我在看提灯鱼归乡。”

  “欸?!”元曜吃了一惊。

  白姬笑道:“上来吧,轩之。提灯鱼归乡是很美丽的场面哟。”

  元曜正发愁不知道怎样上去,一阵夜风吹过,卷落了一树绯桃花。绯桃花瓣化作阶梯,从元曜的脚边延伸到屋顶。

  元曜踏着花梯上去了。

  元曜在白姬身边坐下。

  白姬指着东方天空,对元曜笑道:“看,鱼正提着灯回故乡呢。”

  元曜循着白姬所指望去,不由得张大了嘴。一盏盏灯笼连出一条线,蜿蜒在长安的夜空中,仿如璀璨的银河。星罗棋布的灯火如繁星,非常灿烂、绚美。

  元曜道:“它们是回扶桑去吗?”

  白姬点头,“是。”

  “余兄也在其中吗?”

  “最亮的一盏灯火,是余先生的。”

  元曜努力寻找最亮的一盏灯火,但是每一盏灯火都很明亮,他无从比较。但是,想到余润芝就在其中,正在离去,他心中有些惆怅,“以后,再也见不到余兄了,让人有些悲伤。不过,他能够回到日夜思念的故乡,也是一件值得替他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