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术士已经表演一会儿了,元曜只看见老术士正在对一男一女施法作术。

元曜从周围的窃窃私语中得知,老术士在表演一种南疆秘术——换魂之术,就是把活人的灵魂抽离出身体,然后互相交换。

一男一女是被老术士邀请上来的围观者。

老术士为了证明自己的法术没有作假,会邀请胆大的围观者上来体验。大部分人都惜命,但有些胆大的好奇者会主动参与,给表演增加乐趣。

老术士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把一男一女的魂魄互相转移。

场地中央,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放着香炉,一男一女盘腿坐在地上,老术士将两只手分别置于两人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男子和女子双目紧闭,脸色灰白。

年轻的术士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围观的群众也都捏着一把冷汗。元曜也紧张地观看,白姬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诡笑。

不一会儿,老术士作法完毕,一男一女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男子口吐女声:“咦?”

女子口吐男声:“啊?!”

男子女子互换了灵魂,众人啧啧称奇,掌声如雷。

男子女子十分震惊,不能适应,也不能接受。他们恳求老术士把他们恢复原样。

老术士却对围观的人道:“山高路远,道阻且长,小老儿与徒弟千里迢迢从南疆而来,一路上盘缠花尽,无力返乡。故而在此给诸君表演南疆秘术,博诸君一笑,但求能凑齐回乡的路费。”

年轻的术士捧着一个陶罐,开始向围观群众收钱了。日

长安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各国的离奇戏法都看过了,年轻术士收了一圈,也没收到多少打赏。

元曜本想给钱,可是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钱。

白姬一毛不拔,气定神闲地白看戏法。

老术士一看收到的钱不多,便对那一男一女道:“刚才施展移魂之术,耗损了小老儿许多法力,若要替你们恢复原状,非一满罐钱不能为。”

女子愁道:“在下一贫如洗,并没有那么多钱。”

男子哭道:“奴家也没有积蓄,这可如何是好,呜呜呜——”

老术士双手一摊,道:“没有钱,小老儿也爱莫能助了。”

女子暴怒,欲打老术士,但是因为变成了女儿身,力气都用不出来。

男子以袖掩面,嘤嘤哭泣。

围观群众一见这情形,顿时义愤填膺,大骂老术士财迷心窍,丧尽天良。

老术士也不生气,厚着脸皮笑道:“久闻长安富庶,多慷慨侠义之人,既然大家同情他二位,不如慷慨解囊,替他二位凑足这一罐钱。”

围观群众同情心起,不知道是谁率先朝陶罐里丢了一吊钱,大家便纷纷掏钱,解囊相助,不多时陶罐便被铜钱装满了。

男子和女子急忙朝围观的人们道谢。

老术士见陶罐满了,就开始施展法术了。

四炉香,一男一女盘腿而坐,老术士在烟雾缭绕之中念念有词,围观群众紧张忐忑地等待着。

元曜十分担心,生怕出了老术士的法术出岔子,这一男一女不能恢复原本的灵魂。

白姬小声道:“轩之别担心,这一男一女跟老术士是一伙儿的,他们根本没有换魂,只不过是变声术罢了。”

“啊!”元曜恍然大悟,继而又好奇地小声道:“白姬,你既然知道其中的虚诈,为何还特意来看这术士的表演?”

白姬笑而不语。

老术士一番咋呼忙活,那两个互换灵魂的男女恢复了原样,他俩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朝古道热肠的围观群众道谢之后,退场融入了人群之中。

围观群众以为戏法表演完了,就要散去。

老术士见聚集了这么多人,哪里肯就此了事,他笑道:“诸位,诸位,先不要急着移步,小老儿压箱底的绝活儿还没开始表演呢!”

众人一听,急忙止步,又打起了精神。

白姬笑道:“轩之,我想看的,就是他接下来货真价实的‘术’了。”

元曜一听,十分好奇。

人群中有好事的人问道:“老头儿,你的绝活儿是什么?”

老术士笑道:“南疆巫术之中,以魂术最深奥,最神秘。小老儿这辈子就学了移魂术,绝活儿自然还是移魂术。”

好事的人惊道:“老头儿,你还要移魂啊?这次,可没人愿意让你移了。毕竟,移了之后,没有一罐钱,你还不肯给人还原。”

老术士指着年轻术士,笑道:“这次,小老儿移徒弟的。”

年轻术士走出来,向周围的人抱拳行礼。

老术士道:“诸位有所不知,人与人移魂,是入门的魂术。移人魂于没有生命的物件上,才是最高深的魂术。高深的魂术修习到极致,活人可以通过离魂之术,与天地合一,通达万物。”

众人一听,惊奇乍舌。

老术士道:“接下来,小老儿会将徒弟的魂魄移于物件上。移于什么物件上,听大家的。”

一个好事的人指着一棵槐树,大声道:“移到树上!”

一个拎着新买的铁锅的老妪道:“移到老婆子这口锅上?”

老术士为难地道:“这位小兄弟,树是有生命的,人与物移魂,得要没有生命的物件。这位大嫂,铁锅虽然也行,但小老儿这徒弟一表人才,把魂移到一口铁锅上,也太说不过去了。”

众人哄堂大笑。

一个挑着货担卖泥俑的货郎道:“那,移到我这泥人俑上?”

老术士眼前一亮,道:“泥俑中空,又是人形,是放魂魄最好不过的容器了。”

于是,货郎拿出了一个一尺高的泥人俑,递给了老术士。

老术士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第五章 圣寿

场地中央,四炉香烟雾缭绕,如梦似幻。

年轻术士盘腿坐着,他的对面放着泥人俑。

老术士站在年轻术士与泥人俑之间,神色肃穆,念念有词。

白姬饶有趣味地观望着。

老术士的阵势虽然与刚才装神弄鬼时一样,但场地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东西南北四炉香之中,有死气环绕,阴风阵阵。

年轻术士神色痛苦,浑身颤抖。

在某一瞬间,年轻术士的瞳孔倏然放大,然后整个人僵硬地倒了下去。

元曜只看见一道红光没入了泥人俑中。

白姬晒笑道:“真是胆大妄为……”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泥人俑突然动了起来。它朝着众人抱拳,那姿态与年轻术士一模一样。

泥人俑开口道:“脱胎换骨,化作人俑,从泥俑眼中看这大千世界,像是到了巨人国。”

众人惊愕不已。

老术士转身在行囊之中翻出一朵牡丹,一把竹扇,丢给泥人俑。

“徒儿,给大家跳一段扇花舞。”

泥人俑接过牡丹和竹扇,道:“好咧!”

老术士拿了一面羯鼓,跪坐在地。

“咚——咚咚咚——”

老术士开始拍羯鼓,泥人俑随着鼓点的节奏起舞,它时而展扇,时而舞花,姿态娴熟,优美至极。

众人惊异,掌声如雷。

扇花舞是最近长安乐坊流行的舞蹈,这对从南疆远道而来的术士师徒居然也学习了,还学得有模有样。看来,他俩为了卖艺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白姬并没有看泥人俑跳扇花舞,而是望着在香雾熏绕中僵死倒地的年轻术士,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

突然,年轻术士的指尖动了动。

老术士拍鼓,泥人俑跳舞,他们的背后,僵死的年轻术士突然从烟雾中站了起来,也开始踏着鼓点起舞。

围观的众人惊讶不已,一时间喝彩声如雷。

老术士和泥人俑心中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突然呼声大震。

泥人俑舞花而跃,一个回眸,却看见他自己也在舞花而跃。它大叫一声,吓得摔在了地上,还好没摔碎。

老术士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看见本该僵死在地的年轻术士动了起来,也吓得将羯鼓扔在了地上。

年轻术士在场中以僵硬的身姿跳着扭曲的扇花舞。

老术士和泥人俑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一时间惊恐不已。

泥人俑颤声道:“师父,我怎么动了起来?从没遇见过这种怪事啊——”

老术士毕竟有些异术,他望着扭曲而舞的徒弟,面色灰白地道:“糟了!你的躯壳上有妖气……”

泥人俑惊道:“那该怎么办?”

老术士颤声道:“不知道……小老儿只会一点魂术的皮毛,不会别的,对于妖气,没有办法……如果不在半柱香时间内做法返魂,你的灵魂就回不了躯体,会永远被困在泥人俑之中。”

泥人俑又恐惧又气愤,跳起来就打老术士。

“老匹夫,你从来没说过会发生这种事啊!早知道,不跟你这南蛮之地来的妖人搭伙,来干这要命的营生了!”

“你别打小老儿呀,以前也没遇见这种事的……”

泥人俑才一尺高,根本打不到老术士,两人在场地上追打。

围观的众人以为这是表演的桥段,看见老术士和泥人俑插科打诨的模样,纷纷笑了起来。

有好事的人笑道:“小土人儿,你打那老贼也没用,他要一罐钱,才会给你还原。”

也有好心的人看不过去,扔了一些铜钱。

“钱给你们,赶紧还原啦,看着怪可怕的。”

老术士叫苦不迭,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学了魂术的皮毛,拿来表演糊口,出了岔子,并没有应对之法。

元曜心中不安,小声道:“白姬,是不是出事了?”

白姬促狭一笑,道:“没事,只是给他们一个小教训而已。南疆的魂术阴邪而恶毒,可不是拿来卖艺的。”

白姬分开众人,走向场中。她来到正在僵硬地跳舞的年轻术士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术士轰然倒地,僵死如尸。

白姬笑眯眯地走向泥人俑,一把拿起了它。

泥人俑挣扎。

白姬笑道:“想活命的话,安静点。”

泥人俑望着白姬凌厉的双眼,感到了一股威压众生的气势,竟不挣扎了。

白姬将泥人俑放在年轻术士的胸口,她以手触僵死术士的灵台,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金光闪过,泥人俑倏然破碎。

年轻术士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眼窝深陷,唇色惨白。

老术士见年轻术士恢复了,松了一口气。

白姬对老术士笑道:“我曾见过有人利用魂术夺取千万人的性命,禁锢了千万个灵魂。南疆之中懂得魂术的巫师也都被那个人带入黄泉之国了。后来,魂术便成了禁忌。我不知道你的魂术是跟谁学的,但以此为营生,害人害己。你的徒弟每次被你移魂于物,会耗损很多精气,虽然他年轻体壮,一时看不出来,等耗损到了极致时,他就会一病不起,回天乏力。你也一样。”

老术士和年轻术士面面相觑,一起朝白姬行礼。

“多谢高人指点。”

“多谢高人相救。”

“如果惜命的话,以后不要再表演魂术了。”

白姬摆摆手,转身走了。

元曜急忙跟上。

围观的群众这才发现刚才不是表演,年轻术士真的差点命丧黄泉,不由得惊愕不已。

元曜走在白姬身边,道:“白姬,你为什么要帮这两位南疆术士?”

白姬笑道:“也说不上是帮助,昨天无意中看了他们的表演,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魂术的往事。今天带轩之来看,忘了带钱,所以提醒他们惜命,权当是观赏表演的赏钱啦。”

元曜道:“白姬,你其实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轩之,我只是一个非人。”

“不管人与非人,只要善良,就是好人。”

“我是恶人啦!”

“白姬,没有恶人会特意说自己是‘恶人’。”

“哦。”

“白姬,你刚才说你想起了一些关于魂术的往事,是什么事情呢?”

“呃,一些可怕的事情。轩之,不要再提魂术啦。已经中午了,肚子好饿,我们去哪儿吃午饭?”

“白姬,小生没带钱,你也没带钱,还是回缥缈阁吃吧。”

“唔,从东市走回西市,得一个时辰呢。”

“可是我们没带钱……”网

白姬想了想,笑道:“有了!有一个地方,离东市不远,可以蹭午饭吃。”

元曜迷惑地道:“什么地方?”

“燃犀楼。”

元曜眼前一亮,道:“对!既然都到东市了,我们顺路去崇仁坊拜访丹阳,他今天正好要找你呢。”

于是,白姬、元曜一起去崇仁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