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虬须大汉突然跳了起来,哈哈笑了两声,声音直可穿金裂石,震得伊风的耳朵嗡嗡作响。口中却说道:“我上半身向左一旋,你上月那招的右手便刚好贴着我左侧擦过,下半身向右旋,是躲开你斜击而下的左手,我再用左手回勾,来点你右耳后的‘艺血穴’,右掌用‘小天星’的掌力外击,你若向左去避,我左手正封住你的退路,你若向右去避,我右腿这一圈、一勾,脚跟正好撞向你脚跟的‘百碧穴’,你只有后避,但那时我‘小天星’的掌力,正好用上。”

  他一口气说完,哈哈大笑了几声,又接口说道:“若非我习得‘拆骨锁骨’之术,我就要栽在你上月那招之下了。”

  窗外的伊风,听得冷汗涔涔而落,这虬须大汉的武功招式,简直精妙得骇人听闻!

  他心中数转,暗自思忖道:“若是有人对我发出此招,而手法和这虬须大汉一样快的话,那我就死定了。”

  闪目再朝里望,那枯瘦的老者,仍像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坐在那里,生像是毫无所动的样子。

  那虬须大汉仰天而笑了一阵,跑到后面取了一块已经干得像石头一样的卤牛肉,又坐到他原先的那块蒲团上,吃了起来。

  伊风此刻心中已模糊地有了个概念,心中暗暗猜测着:“这两人必定是在较量着武功?”

  但是疑问又随即而来:“他两人较量武功,为何选了这种所在?而且照这种情况看来,他两人在此已不止一年,难道他们一直在这里较技吗?”

  他心里正在动念,却见虬须大汉又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荒山之中,也有客来。窗外的朋友,快请进来!”

  笑声穿金裂石,语声更是作金石鸣,震得四山都仿佛起了回声。

  伊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不禁更惊异于这虬须大汉的功力。

  他暗忖:“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他怎会知道有人?”

  他却不知道自己紧张过度,竟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来了,起先人家正在沉思,所以没有听到,此刻说出解招。注意力才及至此处。

  那虬须大汉又道:“窗外的客人,再不进来,主人就要亲自出窗去请了。”

  他语声已变得颇为严厉。

  伊风看过人家的身手,知道逃是逃不掉的;而且自己也没有逃的必要。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能逃,也不可逃的。

  他胆气一壮,索性大方地朗声说道:“主人相邀,敢不从命?”

  目光四射,却发现这石室竟有窗无门。

  那虬须大汉又笑道:“老夫当年盖这房子的时候,忘记盖门,朋友就从窗中进来吧!”

  伊风听他自称“老夫”,但是声若洪钟,身强体健,举手投足间,矫捷、灵活,无可比拟,又何尝有一星半点老态?

  伊风在黑暗中一耸肩膀,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双手搭上窗口,头往里一钻,身躯就像蛇一样从窗口滑了进去。

  一进房,他就双手抱拳。

  须知伊风弱冠游侠,即名扬四海,也正是条没折扣的好汉,真遇上事,态度反而更为从容。

  再加卜他长身玉立,面目英俊,动作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潇洒、飘逸之态。

  双手抱拳一拱,口中朗声说道:“小可无知,斗胆闯入前辈居处,还望前辈恕罪则个!”

  那虬须大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又连声哈哈大笑道:“荒山来客,已是异数,而来客却又是这等俊品人物,真教老夫喜不自胜了!”

  他转头又向那始终动也不动的瘦老者道:“孤老头!你先别动脑筋,看看我们这位漂亮的客人!”

  伊风目光一转,见那枯瘦老人,倏地睁开眼来,竟似电光一闪,禁不住悄悄移开目光,不敢和人家那利刃般的目光接触。

  那枯瘦老人面目毫无表情,也打量了他几眼,冷泠说道:“小孩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随即又闭上眼睛,老僧入定般地坐着,仿佛对世间的一切事,都漠不关心似的。

  伊风微微有些不悦,暗忖:“这老头子怎的如此没有人性?”

  于是暗中对虬须大汉生起了好感,又朝那大汉抱拳一揖,道:“小可惊扰两位老前辈的清修,深感不安!只是小可……”

  那虬须大汉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哈哈笑着说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老夫和这老头子在这里打了将近十年的架,天天看着这老头子的面目,心里惹得起腻。如今你这漂亮小伙子来了,正好陪老夫我谈谈,老夫实在高兴得很!”

  伊风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已在此较技十年了!”他惊异地暗忖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支持着他们如此的?

  他望着这大汉的鹑衣污面,心中想到这深山中的十年岁月,会是如何地寂寞?他更不知道,这两人如何忍受过来?

  目光一转,被那些珠宝光芒映得耀目生花。心中对这两人的来历,更是大惑!

  那虬须大汉举掌一切,他手中那块干硬如石的牛肉,竟像豆腐般地被一切为二。他将一块递给伊风,又笑道:“小伙子,先吃些牛肉,歇息歇息,让那老家伙去动脑筋去。”

  伊风一笑,接过牛肉,却从背后解下行囊,那里面还有今天早上才买来的风鸡肉脯,还有一小瓶他备来御寒的烧酒。

  那虬须大汉一见了这些,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伊风连忙将这些东西递过去,那大汉也老实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片刻之间,这些东西就被一扫而空;那一小瓶酒,也是涓滴不剩了。

  那枯瘦老者却始终有如不闻不见,石像般地盘膝垂目坐着。

  伊风知道他正以自己数十年的修为功力,苦思方才这虬须大汉所说那一招的破解之法。

  再看到这虬须大汉的放怀吃喝,心中忖道:“方才这汉子说的那招,是为了破解这瘦老人上月所创的一招,那么岂不是这大汉竟想了一个月,才想出一招的破解之法……”

  他心中不禁又吓然。

  他还不知道,这两人有时会花更多的时间,去思索一招。

  因为他们所学到的招式,都已用尽,而此刻他们所用的招式,却是他们以自身的功力和脑力,再加上无数次的对敌经验,经过苦思而自创出来的。

  那虬须大汉风卷残云般吃喝完了,才抚着肚子朗声笑道:“小伙子,你巴巴地跑到这么高的山上来,是为着什么呀?”

  伊风立刻道:“小可生平最爱登山,是以才会由江南而至滇中,为的就是久闻此间山名,想到此间来一一登临。”

  他早就想到人家会此问,是以早就想好说词,此刻才能毫无犹疑地回答出来。

  只是他这番说词,造得并不甚高明而已。

  那虬须大汉却像已相信了,连连点头道:“登山最好,登山最好,对于身体,是很有益处的。”

  说罢又连声大笑,低头寻找着地上掉下的鸡屑肉渣,捡起来往嘴里送。

  伊风看着他的馋相,暗暗觉得好笑,却不敢笑出声来。

  那虬须大汉突然抬起头,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们这两个老怪物,为什么会在山上打了十年的架?”

  伊风连忙道:“小可实有此想,只是不敢启口而已。”

  那虬须大汉又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

  他却又突然一顿,才接口道:“小伙子!你可曾听到过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两个见钱眼开的角色?他两人,一个偷,一个抢,用的方法虽然不同,路道却一样。无论黑道、白道,他两人都见钱就拿,六亲不认,只是——哈!武林中的那些饭桶,也奈何他们不得。”

  伊风心中一动,说道:“前辈所说的,可就是三十年前名声震动江湖的‘南偷北盗’,千里追风神行无影妙手许白和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两位前辈吗?只是后来这两位前辈,不知是什么原因,都一齐失踪了。”

  那虬须大汉哈哈一笑,道:“对了!‘南偷北盗’,就是我和这瘦老头。我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偷,一个抢,本来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哪知——”

  他说着自怀中取出一物,又接着说道:“却为了这件东西,我们两个却碰到一起;不但碰到一起,还打了起来;不但打了起来,这一打竟打了将近十年。”

  伊风定睛望去,却见他手中所持的,只是一块一尺见方的铁块,虽然这铁块里好些璇光暗转,但他却也看不出什么好处来。

  他不禁奇怪:“按理说,‘南偷北盗’成名多年,一生之中,见过的宝物不知有多少,却怎会为了这么块黑黝黝的铁块,闹得如此地步?”

  那虬须大汉把弄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朝着伊风笑道:“这东西叫‘璇光仪’,你莫看它不起眼,可是这东西的好处,却说也说不尽!”

  他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道:“它不但能预测第二天的晴阴,又能解毒,还能避蛇、虫一类的东西。这些都不说,最奇的是,它竟能测出哪里有宝物。不管是人的身上,房子里,甚至是埋在地下的珍宝,这东西都可测出来。哈!这才叫精彩呢!”

  他一拍大腿,又道:“可惜的是,这东西我只有一半。于是我就千方百计地去找另一半,找来找去,才知道这东西的另一半,却在这瘦老头子身上,而这瘦老头子,也正在千方百计地寻找着在我手里的这一半。”

  伊风听得出神,他自小到大,还真没有听说过世间竟有这种稀奇的事物,不禁更仔细地去望那“璇光仪”,想看看这东西到底有何异处。

  那虬须大汉又哈哈一笑道:“我们两人这一碰面,才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对方身上。我们两人心中就全有数,知道要得到对方的东西,可不是件容易事!于是我们就订好时间、地点,作一拼斗。谁要是赢了,不但能得到这‘璇光仪’——”

  他一指房中那不计其数,无法估计的珠宝,又接着说道:“而且还可以得到对方历年来的积蓄。喏!就是这些玩意。”

  伊风恍然而悟,他们为什么在这种荒山之中,忍受十年的痛苦和寂寞。

  但是他又不禁问着自己:“花了十年的光阴,而仅是为着这些身外之物,可算值得吗?”

  他不禁暗暗摇头,为着这两位武林前辈所浪费的十载时光而惋惜!

  虬须大汉又道:“我们所约比斗之处,本是在这无量山下,到时双方果然都如约而至。可是我们在山下连斗了七天七夜,我和这瘦老头子虽然所学的功夫完全不同,但功力深浅却完全一样。打了七天七夜,竟也没有打出一点结果来,仍然是不分胜负。”

  伊风暗忖:“你们一个偷,一个抢,所学的功夫,自然完全不相同了。”

  虬须大汉又道:“可是我们却不甘就此善罢甘休,因为那么一来,我们永远就只能拿着半个璇光仪,那就完全等于废物一样。”

  伊风暗暗叹息:“人类真是奇怪:他们不愿彼此合作,却情愿浪费十年一去不返的时光,来为着一块顽铁拼斗,这也算人类的智慧吗?”

  虬须大汉自然不会知道伊风心中的想法,微一停顿后,又道:“于是我们就在这山巅之处,寻得这所在,搭起石屋,就在这石屋里各自研讨,想创出一招使对方无法招架的绝招来。”

  伊风心中暗骂:“你们什么地方不好选,为什么偏偏选中这地方!”

  口中却接口问道:“要是有人一想十年,那对方不是就要等上个十年吗?”

  虬须大汉笑道:“这当然有个期限,我们以四十天为期,四十天中,若还不能想出一招化解对方招式的着数,那么便算输了。”

  他微一停顿,又道:“可是十年来,彼此都未败。有一次,过了三十九天,这瘦老头子还没有想出破解我一招自创的“拂云手”,我以为他输定了,哪知到了第四十天的晚上,还是让他想出了这一招的破法。”

  伊风暗叹一声,忖道:“只是他们这十年的光阴,还是有着代价的。十年来他们一定创出许多妙绝人寰的招数来。”

  一念至此,不禁神往,忍不住问道:“老前辈的那一招‘拂云手’,是怎么样的一个招数呢?”

  那虬须大汉似乎谈得兴起,突然站了起来,双手箕张,由内向外拂出,最妙是脚下在这一拂之间,已换了三个方向,而他的这一拂之势,在脚下的这一动之间,也变了四个方向。

  伊风只觉得他这一招,掌影缤纷,如天女散之花雨;而他那魁伟巨大的身形,在使用这一招时,竟也好像散花的天女那样美妙。不禁对这虬须大汉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