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苹望了他们几眼,笑着道:“这些道人怎的全穿着新道袍?而且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哪像是刚刚死了掌门人的样子?看来这终南道士,像是不大守清规哩!”

  女人家对别人的衣着的新旧,永远是比男子留意的。

  伊风听了,心中又一动,忖道:“这些道人看来,真有些可疑——”

  念头一转,突然向萧南苹问道:“你记不记得刚才那两个道人称呼我们什么?”

  萧南苹沉吟半晌,也“咦”了一声,道:“对了!这真有些透着奇怪,刚才那几个道人并没有叫我们‘施主’,而是将我们称做‘朋友’,难道这些道士穿在身上的道袍,只是装装样子的?”

  稍微顿了一下,她又接着道:“如果这终南派不是武林中素负清誉的门派的话,那么我真要疑心这小道士的道袍,是今天才穿上身的,昨天他们还是绿林中的小喽哕。”

  噗哧一笑,又道:“我真不是骂他们,你看他们除了那身道袍之外,从头到脚,哪里还有一点儿玄门中人的样子?”

  伊风皱着双眉,心里既疑惑,又担心。不知道在他自己远赴滇中为那些终南门下中毒的弟子求取解药的时候,终南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怎地那掌门人妙灵又突然死了?又不知道剑先生和孙敏母女等人,此刻还在不在山上?

  于是他加快了步子,又转过几处山弯,每一处山弯的山壁下,都放有茶水架子,也都有一两个年轻的道人,在旁边守望着。

  他心中的疑惑,却也没有向这几个道人询问,因为他觉得此事看来有些蹊跷。

  他希望剑先生等人此刻仍在山上,那么自己心中的疑团,便可迎刃而解。

  是以他步履之间,也就越发加快。

  萧南苹紧紧走在他旁边,却不知道他心中所忖之事,也无法从他的面孔上的表情来推测。

  因为他自从戴上了那人皮的面具之后,他脸上的变化,别人就根本无法看出来了。

  再转过一处山弯,前面就是那去道观前的丛林了,伊风匆匆走了进去。一进从林,便见道观,道观前两扇朱红的大门,此刻洞开着,观门前垂手而立的,却是一个颔下微髭的中年道人。

  伊风思忖了一下,笔直地朝他走过去。

  那道人单掌打着问讯,神态之间,远比那里年轻的道人肃穆,看到伊风行来,恭声道:“施主请至吕祖殿去,此刻大会方开,施主还赶得及。”

  伊风连忙还礼,沉声道:“道长可曾知道贵观中原先有四个借宿之人,两男两女,此刻还在吗?”

  他心中仍有顾虑,因此没有说出“剑先生”等人的名号。

  这中年道人上下打量了伊风几眼,态度变得更为恭谨,道:“施主可就是将敝派数百弟子救出生天的那两位前辈的朋友?”

  他突地长叹了一声,道:“只是那两位老前辈多日前已经走了。”

  伊风的心住下一沉,急声问道:“道长可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往哪里去了?可曾留下什么话?”

  这道人摇了摇头,叹道:“贫道若知道他们那两位老前辈的去处,那就好了。”

  他目光四下一转,忽地将伊风拖到观门前的阴影下,低声道:“施主既然是那两位老前辈的朋友,也许就知道敝派的掌门人是怎么死的,对于这件事,敝派的上下几代弟子都伤心得很!值此非常之际,是以敝派才一反多年的传统,而举行这公推掌门人之会,只要是敝派弟子,无论是第几代的,都可以凭着自己的武功,来争取这掌门人之位,哪知——”

  他匆匆说到此处,竟突地顿住了。伊风眼角微瞟,望见有两个道人正大步行来,朝自己躬身施着礼,一面笑道:“大会已开始了,里面热闹得很,施主们怎的还不进去?”

  站在伊风旁边,竟不走了。

  那中年道人也不再说话,躬身向内肃容,脸上竟似隐泛愁容。

  伊风只得领着萧南苹走进去,心中更是大惑不解:“为什么听这道人的口气,他们掌门之死,似乎另有文章,为什么他说话至一半,看到有别的道人走来,便倏然顿住?唉!只怪我为什么要在那姚清宇家停留这些天,不但见不着剑先生和孙敏母女,又多出这些事故。”

  他暗自谴责自己,心里又着急,不知道剑先生等人到哪里去了,心中沉忖间,已走到大殿门口。向内一望,只见方圆十余丈的大殿,四侧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他心中一动,也不去注意这些人的面貌,悄然绕过正门,从殿侧的一扇小门中走了进去,悄然坐在靠墙之处。

  此刻殿中诸人,眼光都注意站在大殿神龛前的一个老者身上,都没有留意伊风的进来,却听那老者正朗声说道:“老夫多年来未曾涉足江湖,想不到各位朋友仍未忘记我。”

  他朗声一笑:“各位既然推我老头子来做此会之主持,老夫却之不恭,只得厚着老脸出来做了。只是各位都知道此会并非寻常,老夫一个人恐怕担当不下来,各位最好再推出几人,不然老夫老眼昏花,对终南道人的身手,未必看得清楚哩。”

  说罢又朗声一笑,意气之间,甚是自豪。

  伊风看到这老者,却不认得,心中却已猜到这老者大约是被诸人推举出来,作这以武功争掌门的大会上,终南弟子们较技时的公正人的。

  这老者一说完话,大殿上的诸人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想必是在推举另几人。

  伊风放眼四望,看到这大殿上左右两侧及正面都坐满了江湖豪客,正自交头低语,神龛的后面两侧,却站满了穿着蓝袍的道人,想必就是终南派的弟子。

  伊风正自观望间,却见萧南苹一拉自己的袖子,在耳边轻声道:“南哥!这老头子就是形意派的名宿,八卦神掌范仲平,想不到他也会在终南山上出现。南哥!你认得他吗?”

  伊风摇了摇头,随口答道:“我虽不认得他,他的名字我倒闻名已久了。”

  目光却仍在四下扫动,却见大殿上的群豪,虽然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再推出一人来,想必是这些人里,再无一人的声望能以服众。

  那范仲平站在神龛前,面含微笑,神态颇为自得。伊风知道,此老有名地自负、好名,但手下也颇有几分功夫,却非徒拥虚名之辈。

  半晌,大殿左侧群豪中突有一人站起,向四周一拱手,朗声道:“在下推举一人,此人年纪虽轻,但无论声望、武功,都足以担此重任。”

  他手朝大殿右侧的石柱下一指,接道:“小可要推举的,就是此刻站在那边石柱下的梅花剑杜长卿杜大侠。”

  他哈哈一笑:“自从铁戟温侯吕南人保定城外死后,芸芸武林中,还有谁比得上杜大侠的年少挺逸,武功高强?”

  他话说完,众人之间,立刻有人哄然称好。

  伊风却听得身边的萧南苹轻声一笑,自己心中也不禁喟然!

  这梅花剑杜长卿乃峨嵋门下,后起一代剑客中的佼佼者。昔年与武当的后起高手入云鹤古子昂和伊风自己——铁戟温侯吕南人同负时名。

  因为这三人不但年龄相若,武功都得自真传,而且还都是浊世中的佳公了,生得一表人才。

  此刻伊风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又被人们提起,心中自然难免感慨!

  只是此刻谁也不会知道,坐在这阴暗角落里的汉子,就是铁戟温侯。

  群豪一阵骚动后,果真就把梅花剑杜长卿推举了出来。

  这梅花剑杜长卿长身玉立,面如冠玉,长剑挂在腰边,此刻连声道:“小可年轻识浅,怎担当得起如此重任?”

  但还是被众豪哄了上去,站在那八卦神掌范仲平的身侧,神态潇洒从容,丝毫没有不安的样子。

  八卦神掌范仲平又朗声大笑道:“好极!好极!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眼看后起的高手,成名立万,最是高兴。”

  他转过头,又向梅花剑杜长卿道:“令师雪因大师,和老夫昔年本是至交。如今杜少侠也长成,堂堂仪表,卓然不凡,故人有后,老夫真是高兴得很!,’

  杜长卿一听人家提到自己的师父,赶紧弯下腰去施礼。

  八卦神掌右手捋着花白的长须,连连地点着头,朗声地大笑着。

  伊风暗中方自慨然,却见这老当益壮的范仲平又朗声道:“现在已有我们这老少两人,各位只要再推举一人出来,就足够了。”

  群豪微骚动间,大殿右侧,又倏然站起一人,朗声道:“在下要推举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就是此刻坐在在下身旁的万胜刀镇国黄老英雄。黄老英雄在浙东设场授徒,门下可谓桃李满天,出来担此重任,实在再好也没有了。”

  话方说完,他身侧就站起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双手朝四侧抱着拳,但群豪反应却不见热烈,只因这万胜刀黄镇国虽然是个老武师,但在江湖间的“万儿”,却并不十分响亮。

  这万胜刀年纪虽大,但却像是十分好名,此刻不等别人再让,就想走出去。

  萧南苹方自失笑道:“这老头子倒有趣,人家还不怎么欢迎他,他居然自己跑出来了。”

  哪知诸豪中突有人冷哼一下,一人笔直地走了出来,眼光四下一扫,朗声说道:“敝人钱翊。敝人要推举的,就是区区在下自己!”

  此人这一出来说出这番话,诸豪不禁哄然,再加上此人看来年纪也甚轻,但举止之间,却大有目中无人之势。

  先前推举万胜刀的那个汉子,此刻也跑了出来,指着这少年道:“朋友是何方高人?我小霸王走南闯北,还没有看见有像阁下这号人物,朋友自己以为自己是谁,难道没有将黄老英雄看在眼里?”

  那自称“钱翊”的少年,仍然卓立,根本没有看这“小霸王”一眼,两眼微微上翻,冷然道:“各位推举出来之人,须得自身武功高强,眼光敏锐者,方能作这高人较技的公正。敝人虽不才,但无论如何,也要比这糟老头子强得多。因此,敝人就忍不住要毛遂自荐了。”

  语声一落,群豪又大哗。

  那万胜刀黄镇国更是气得咻咻喘气,连声道:“好!好!我黄镇国是糟老头子,我这个糟老头子,倒要试试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出奇制胜的功夫!”

  一面说话,一面就准备和这少年动手。

  钱翊眼角瞟了他一眼,双目又微微上翻,根本没有理会他,也像是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态度之狂傲,使得群豪又为之哗然。

  黄镇国气得面目变色,沉腰坐马,嗖然一拳,朝他后背打去,这自称“钱翊”,在江湖上无藉藉之名的少年,却根本动也不动,黄镇国的这一拳,竟着着实实地打在他的身上。

  群豪眼看万胜刀一拳打在这少年身上。哪知黄镇国一拳,方自沾着人家的衣服,自己的身子,却突然像是中了邪一样,平白飞了起来,“吧”地一声,跌到地上。

  群豪又复大哗。

  有些识货的,不禁脱口而呼:“沾衣十八跌!”

  原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所使的手法,竟是武林内家登峰造极的“沾衣十八跌”,不但群豪哗然,伊风也大为动容,暗地惊异这少年怎有如此的身于?却又怎的未在江湖上露过面?

  八卦神掌也自面目变色,缓缓走到这少年“钱翊”身侧,沉声道:“这位少年朋友好俊的功夫,尊师何人?可是武当山的孟道长?”

  钱翊微微一笑,但笑容中仍满含傲气,微微抱拳,道:“小可来自青海穆鲁乌苏河,家师曾对小可说起过范老英雄的侠名,想范老英雄必也记得家师吧?”

  八卦神掌果然面色倏变,“倚老”之态,顿时渺然,竟拱手道:“原来钱少侠来自布克马因山口,尊师武林异人,老夫昔年也曾有缘拜识过。如今钱少侠行道江湖,那好极了!好极了!”

  群豪先前已被这少年的功夫所震,此刻又见一向自负的八卦神掌竟也前倨后恭对这少年如此恭敬,不禁相顾诧然。

  这少年“钱翊”又微微一笑,傲然道:“范老前辈!小可出来做此会的公证人,可还使得?”

  八卦神掌连声笑道:“使得!使得!”

  一面向四座的群豪朗声道:“这位钱少侠,就是隐居青海布克马因山口的武林前辈异人,无名叟的高弟。各位走动江湖,想必也曾听起过青海无名老人的名声吧?”

  “无名老人”四字一出,群豪又复哗然。

  那位“万胜刀”黄镇国,一听这四字,赶紧和“小霸王”从侧门溜了出去。

  伊风一听此人之名,也复大惊,不禁更留意打量了这“钱翊”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