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黑衣蒙面的人影,从大厅的四面风一样地掠了进来。这包氏祠堂的四周,都伏着天争教的暗卡,可是这五个黑衣人,竟不知是怎么来的。

  “盘龙银棍”面色大变,怒叱一声:“朋友!是哪儿来的?”

  叱声方住,一条黑衣人影,已来到他面前,他但觉眼前寒光暴长,一溜青蓝色的光华,已带肩带臂地朝他削了下来。

  蒋伯阳艺出嵩山,武功亦非等闲,怒叱一声,大拧身,往旁一闪;但这黑衣人身法快迅,剑光如涛,刷、刷、刷,又是三剑。蒋伯阳但觉满眼寒光,这一剑三招,竟招招不离他的要害。

  他虽然极力招架,但掌中没有带着兵刃,手底下就自然打了折扣。他虽然大声叱问,但这黑衣人竟闷声不响,一言不发。

  耳边一声惨叫,他听出那是属于小丧门陈敬仁的,目光一瞟,那小丧门双手掩着胸,鲜血汩然外冒,身形晃了两晃,就倒下去了。

  接着,大厅中惨叫之声四起,夹杂着这些黑衣人的冷笑叱声。

  盘龙银棍蒋伯阳心里越来越乱,对方的剑招却越来越厉,剑路之狠之辣之诡异,竟是会遍天下各派名家的蒋伯阳前所未见的!

  他情急、心乱之下,双掌微一疏神,只见青光一缕,从自己掌影中直剁了进来,接着自己左臂一凉,竟被划了长达几尺的一道口子。

  他心念数转,知道大势已去,突然出拳如风,呼呼两拳,将“少林伏虎拳”里最精妙的两着,施了出来,这种名家的绝技,果自不同凡响,那黑衣人身手虽高,却也不禁后退一步。

  盘龙银棍蒋伯阳就在自己的拳已出,对方身形微退的当儿,猛一长身,脚跟用力,嗖地倒蹿出去。

  他早已量好地形,脚尖在身后的供桌上一点,身形微一转折,就像箭也似的从窗中掠了出去。此刻他保命为先,大厅中的天争教徒们惨呼之声再历,他虽听到耳里,却也顾不得了。

  他一路退出去,才知道伏在祠堂外的暗卡,竟都被人家制住了,于是这些黑衣蒙面人的身手之高,就更令他惊异。

  但是直到此刻为止,对这些诡异的黑衣人的来路,他仍然如坠五里雾中,半点也不知道。

  于是天争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开封城里,受了这么一个从未受过的重大挫折。而这些,自然也就是伊风的杰作了。

  伊风和“飞虹剑客”们,黑衣蒙面,乘夜挑了天争教开封城的分舵,却也知道不能在开封久留,于是便由二十里铺绕城而去。

  马群在黑暗中奔驰了一夜;“飞虹剑客”们久隐关外,直到今夜,才算大快身手;心里都觉得热血奔腾,不能自已!

  就连年已知命的华品奇,此刻骑在马上,也是不停地高谈阔论着。

  伊风嘴边,带着一丝微笑,他能了解到这些来自关外的剑手们的心情,他们各个身怀绝技,都始终没有在武林中驰骋过,就连“飞虹七剑”这份万儿,都是因为他们的授业师的名头而传出的。

  这正如一个家财巨万的富家公子,虽然拥资无数,但却始终闷在家里,虽然知道金钱万能,却也始终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等到他一旦了解到金钱的真正价值——自己亲手花过钱的时候,那么他家里的巨万家财,在他眼中便立刻换了另一种意义,而他心情之欢娱,自是可想而知。

  而伊风自己呢?他自然无法分享这份欢娱。夜色如墨,他纵马狂奔,心里却也觉得十分痛快;这两年来的积郁,今夜也算消去不少。

  天色微明,残冬的清晨,寒意侵人刺骨;但他们的人和马,却都是满头大汗,一点也没有寒意。

  东方射出第一线光芒的时候,他们到了陕西的洵阳。

  伊风一马当先,冲到城脚,但这时时光太早,城门尚且未开,伊风回过头去,低声道:“这里城门虽然未开,但过了洵阳,前面就再也没大镇,我们不如等这里城门开了,先在这打个尖,再往前赶路吧!”

  他久历江湖,“飞虹七剑”却是初入中原,自然一切事都唯他马首是瞻。于是这一行人马,就在城门外驻了足,掏出布巾来擦汗。

  天光大亮,“呀”地一声,城门先开了一线,伊风圈过马头,哪知城门开处,里面却先驰出了一匹马来,从伊风身侧擦了过去。

  伊风本未注意,目光转动处,只看到驰出的那人,一身锦绣,在擦过自己身侧的时候,似乎还轻轻发出“咦”的一声。

  但是他却也并未在意,稍微扭头一望,华品奇等人已由后赶来,和他并骑驰入城去。

  哪知他们方自入城,背后突地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喝声,喝道:“站住!”

  声音之洪亮高亢,使人听了,生像是有铁锤在耳边重击一下,入耳锵然。

  伊风和华品奇等,都不禁愕然回顾,后面已有一骑奔驰而来,伊风目光动处,这一骑竟然就是先前出城而去的那个满身锦绣的骑士。

  华品奇鼻中不悦地“哼”了一声,等到这骑奔了上来,也亦冷叱道:“朋友!你这是朝谁在喊?”

  那马上的骑士,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衣衫,上面还满布金花,跨在马蹬上两只靴子,光华闪烁,原来上面竟都镶着明珠。

  他一马驰来,眼角瞟也未瞟华品奇一眼,却瞪在伊风身上,沉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伊风这时也已看清他的脸,体内的血液,几乎又为之凝固起来!这人虽然满身锦衣,但却枯瘦如柴,两颊内陷,骨颧高耸,颔下留得稀稀的几缕山羊胡子,目中神光如箭,不是那已被自己用智计关在无量山巅的秘窟里的铁面孤行客万天萍是谁?

  这下,伊风立刻为之面色大变,他身侧的华品奇已怒叱道:“朋友!你这是冲着谁说话?你……”

  他话未说完,铁面孤行客也横目怒扫他一眼,枯瘦的脸上,表情更加严峻。

  他目光在华品奇面上凛然一扫,冷冷地截住他的话,说道:“你可知道你是在冲着谁说话?”

  他目光转向伊风:“喂!这老头子是谁?若是你的朋友,老夫还可饶他一命,否则的话……哼!”

  伊风大骇之下,闻言却不禁又诧异起来,在心里暗暗忖道:“怎地这铁面孤行客突然对我这么客气?在无量山巅上,他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何况我又将他关在那秘窟里,他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心念一动,突地又想起一件事来:“但是我此刻已经不是原来的面目了呀!难道这铁面孤行客,也和我此刻这副面目——萧无,有着什么关系不成?”

  他心中极快地闪动几下,那华品奇却已冷冷叱道:“喂!这老头子可是老弟的朋友,若是的话,老夫也可饶他一命,否则……哼!”

  他照方抓药,把这铁面孤行客方才说的话,立刻又回敬了过去。

  万天萍枯瘦的脸上,仍然像玄冰似的毫无变化,确实不愧“铁面”两字。但伊风却已从那越来越凛冽的目光中,看出杀机。

  这铁面孤行客将缰绳微微一带,转向华品奇,突地出掌如风,“吧”地,在华品奇的坐骑头上拍了一下,那匹马立刻一声惨嘶,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瘫软地倒在地上,竟已气绝了。

  华品奇自己早就从马上掠了下来,目光动处,看到这匹马的马首,竟被这其貌不扬的枯瘦老者,一掌击得稀烂!

  他心中不禁也自大骇!这种掌上的力道,不但惊世骇俗,简直匪夷所思了!

  这时另三匹马上厉叱连声,就在这同一刹那里,剑光暴长,毛文奇和他那两个师弟已呛啷拔出剑来。

  万天萍突地冷笑一声,身形倏然从马鞍上掠了起来,笔直地向毛文奇掠去,双掌伸出,十指如钩,这以金刚掌力和大鹰爪手名震武林的铁面孤行客,像是已动了真怒,竟施出煞手来了。

  在这一瞬间,伊风心中将这件事极详细、谨慎地思索了一遍,然后腿弯一直,在马蹬上站了起来,摇手大喝道:“万老前辈请住手!”

  这铁面孤行客竟真的被他这喝声所阻,枯瘦的身躯,在空中做一转折,竟又飘然到马鞍。

  他的身躯,竟像游鱼在水里似的,在空中亦能来去自如。

  飞虹剑客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们谁也没有看出这一点也不起眼,像个乡下土财主似的老头,竟有这种超凡入圣的武功!

  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似的,铁面孤行客又寒着脸,坐在马鞍上,面向伊风,冷冷道:“你叫这批家伙赶快先滚,老夫还有话要问你。”

  伊风喏喏连声,朝华品奇等人做着眼色。

  “飞虹剑客”们,此刻是既惊且怪,但人家武功既高,再加上伊风那种似有深意的暗示,他们又不得不暂忍着气。

  毛文奇手腕一翻,长剑重又入鞘。华品奇站在地上,面色数变,终于一跃到毛文奇的马上,一面向那万天萍叱道:“今日看在我这老弟的份上,暂目不与你计较,十日之内,我们在襄阳城里,恭候大驾。”

  他这话一半自是场面话,说给万天萍听的;一半却是告诉伊风,自己先去襄阳,你要马上就来。

  伊风会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思索的却是:这铁面孤行客,和那萧无究竟是怎么一种关系?免得等会一说话,便得露出马脚。

  铁面孤行客动也不动地坐在马上,对这华品奇的场面话,丝毫都不答理,像是这种话他听得多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等华品奇等四人三骑扬鞭而去,他才在鼻孔里冷哼着道:“我看在你的面上,暂且放过他,十天之后…哼!”

  这在江湖上素以心狠手辣闻名的人物,说起话来也是冷森森的!

  他将手中的马鞭朝城外一指,又道:“你跟我出城去,先帮我办件事,然后再一齐到西梁山去……哼!你们年轻人都是这么荒唐!你不是说先到豫溪口去等我的吗?”

  伊风根本就不明了他话中的意思,但却唯唯答应着,随着这铁面孤行客的马又走出城外。

  此刻他好奇之心大起,一心想要知道这万天萍是怎么逃出秘窟的;又想知道这万天萍和那天争教主萧无,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这铁面孤行客似乎对路径甚为熟悉,不由官道走,改行小径。路上积雪未溶,冰雪满道。

  万天萍三转两转,这条小径也越来越荒僻。洵阳城,地当汉水之北,乾佑河之东,他们出城之后,却是奔向东北方而去。

  是以地势越行越是高峻,幸好伊风所骑的也是一匹长程健马,是故还能跟得上。但他这匹马已经驰聘了很长一段路,此刻口喷着白沫,四蹄翻动间,已渐渐透着有些不支了。

  到了一座枯林旁边,万天萍突地将马勒住,回身从马后拿了个极大的革囊下来,随手一招伊风,便自飘然下了马。

  伊风目光闪动,只见这片枯林满被雪封,似是久无人迹。万天萍手上的这个革囊,像是极为沉重,他更不知道这万天萍来做什么。

  这铁面孤行客,虽以硬功掌力成名,但轻功亦极高绝。手里拿着那么沉重的一包东西,走在这积雪的泥地上,仍然是轻灵巧快,脚下未留半点脚印,身形微一起落,便已纵入枯林。

  一进了林子,光线就倏然暗了下来,伊风心中忐忑暗忖:“莫非他早已看出我的本来面目,是以把我诱到这里来收拾我……”

  但事已至此,有进无退,伊风也只得随他前行。

  入林已深,万天萍突地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革囊交给伊风,仍是一言不发。伊风将这革囊放在手里微微一掂,这革囊不但沉重,而且随着伊风的手势微动,里面就发出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来,这革囊里面装的,竟像是鞭锏一类的兵刃。

  伊风心里转了几转,抬头去望这行迹诡异的万天萍,只见他一面前行,一面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来,而这样东西,一入伊风之目,伊风心下便立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来此寻宝的。”

  原来这万天萍自怀中取出的一物,是两片一尺见方的黑铁块,也正是妙手许白在无量山巅,曾经拿给伊风看过的“璇光宝仪”。

  妙手许白一死,这铁面孤行客就将这璇光仪的一半,凑成了双。

  伊风曾经听那妙手许白说过这东西的妙处,此刻不禁张大了眼睛,瞪在铁面孤行客手中这块看去毫不起眼的黑铁块来。

  这万天萍脚步已缓,弯着腰将手中的“璇光仪”贴近地面,一路探测着,突地猛一长身,回过头来,严峻的脸上露出笑容,道:“嘿!就在这里。你把囊中铁锹拿出来,帮我朝下面掘。老实说,我一向独来独往,今天找你这帮手,还是生平第一次!”

  林中的泥地上积雪,已凝成坚冰,是以极为坚硬。但在这两个武林高手的手下,这种积雪坚冰,也像是松软泥沙一样。铁锹翻飞处,何消片刻,就被掘了深达几丈的一个大坑。

  伊风铁锹再次落下,忽然听到“当”的一声,伊风手中的铁锹,立刻折了一半。他这一锹,竟是掘在一块像是金铁之属的上面。

  铁面孤行客喜动颜色,一掠上坑,换了把铁铲,又跃下来,接连几铲,这土坑中突地银光大现,下面竟是一片白银。

  伊风不禁为之愕住,地下的这一片白银,已凝成一片,少说也有数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