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那管门的独自出来,说道:“云相公,我家大人请你进去。你从右边的石路直走,再向左拐一个弯,有一道虚掩着的石门,你推门进去,我家大人在场子里边。我还在要此看门,恕不带引你了。”边说边打开栏栅,让云蕾进内。云蕾余怒未息,心道:“这张风府好大的架子,在青龙峡之时,说得似乎甚够朋友,今日我登门求见,他竟然不来接我。哼,到底是一个官儿。”

  云蕾气愤愤地走到了场子外边,心中正在思量如何对张风府说话,忽听得内面一阵刺耳的笑声:“嘻嘻,哈哈,哼,小心了!”这笑声竟然是澹台灭明的笑声,云蕾吃了一惊,推开石门,只见场子周围挤满了御林军军官和锦衣卫的武士,张风府站在前列,见云蕾进来,遥遥点首示意,场子里澹台灭明正与一个武士比试,双掌相抵,忽然大笑两声,左脚闪电一勾,那名武士扑通倒地。

  澹台灭明笑道:“再来,再来!”又一名武士跳上前来:“我也领教领教澹台将军的绝技!”澹台灭明笑道:“好极,好极!”那武士一挺腰坐马,“蓬”的一拳直捣出去,使的是十八路长拳的功夫,看他拳势如风,颇见功力,双足钉牢地面,犹如打桩一般,下盘功夫更见沉稳。澹台灭明推了他两掌,只推得他上身摇晃,竟未跌倒。

  云蕾大为奇怪,澹台灭明乃是护送番王的瓦剌使者,怎么却在张风府的家中与中国武士比起武来?张风府聚精会神地观看,云蕾不便找他谈话,只得杂在人堆之中,听众武士叽叽喳喳的谈论。

  云蕾听得众人谈论,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原来澹台灭明到京多日,与众武士颇有往来,自然免不了谈论武功,各夸技艺。澹台灭明久有瓦剌第一武士之称,有些人便想见识见识他的武功,澹台灭明人颇爽快,兼之他也想见识见识中原武士的武功,便请张风府代邀京中好手,彼此“印证”(即比试之意)。本来武林之士,彼此印证武功,事情极是寻常,可是因为澹台灭明乃是瓦剌国的第一勇士,这便暗含了“两国之争”的成份在内,武士之中有爱国心的,无不争着出来,以击倒澹台灭明为荣,因此气氛弄得甚为紧张,实非澹台灭明始料所及。

  比试已进行了三日,澹台灭明连败京中八名高手,竟是所向无敌。今日乃是最后一日,若然仍是无人能够抵敌,中国武士的面子,可就要丢光了,所以大家心情,更是紧张沉重。

  场中与澹台灭明比试的这位武士,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名叫杨威,有一身横练的铁布衫功夫,自信可以捱得住澹台灭明的掌力,这时已拆了十余二十招。杨威用的是十八路长拳的功夫,硬拳硬马,拳拳挟风,威势亦颇惊人,澹台灭明用的是一套平平常常的“铁琵琶”掌法,轻描淡写地将杨威的重拳一一架开,斗到了约有三十来招,只见杨威汗如雨下,拳法渐乱。澹台灭明一笑道:“杨统领,你也歇歇吧!”身躯霍地一翻,拍拍拍连环三掌,把杨威双拳分开,倏地欺身一撞,将杨威撞得跌倒尘埃。澹台灭明道声:“得罪。”将杨威扶了起来,笑道:“这是第十场了,还有哪位赐教么?”

  张风府再也忍受不住,跃出场心,抱拳道:“我来领教领教澹台将军的高招!”澹台灭明哈哈笑道:“久闻张大人是京中第一高手,这回幸逢对手,真是大快生平。”言语之中,虽是对张风府推崇,其实甚为自负,这一战,乃是两个“第一”之争,若然张风府输了,其他的人也不用再比试了。

  张风府道声“领教”,与澹台灭明对面立定,左拳右掌,拳抵掌心,向前一拱,这乃是名家比武的见面礼仪,其实内中却是暗藏劲力,以逸代劳。澹台灭明自是识货之人,微微一笑,双掌一合,还了一礼,手未分开,就是一招“白猿探路”,照着张风府的天灵盖劈下。张风府拳掌一分,斜身上步,右掌横挡,左掌一挥,霎那之间,还了两招,澹台灭明虚虚实实,那一掌将劈未劈,蓦然手指一划,势捷如电,一个变招,双指径点张风府的腰胁软骨。这一下若然给他点中,张风府立刻要瘫痪倒地。但张风府也是久经大敌之人,一见不妙,立刻趁势前扑,竟不换招,掌力直迫澹台灭明前心,这乃是拼个两败俱伤的险着,澹台灭明若然给他打中,最少也要呕血当场!

  澹台灭明叫道:“这一招倒打金钟,果是高手!”话声未了,只见他身形飘动,不知怎的,一下于就反踏中宫,直抢过来,反手一掌,猛切张风府的手腕,众武士不觉哗然惊呼。只听得拍拍两声,两人双掌一交,各自斜跃三步。照一般交手情形,一合一分之后,双方多半会各立门户,蓄劲待敌,众人方始松了口气。正待看他们后着如何攻守,却不料澹台灭明身子一倾,庞大的身躯竟似一根木头般地倒压下来,双掌呼呼齐发,脚跟尚未立稳,居然就势抢攻,身法招数之怪,实是武林罕见!

  这两拳避无可避。但见张风府小臂划了半个圆弧,双掌缓缓往外推出,澹台灭明的来势极猛,张风府出掌舒缓,看来实似无可抵御,云蕾也不觉触目惊心。忽听得澹台灭明叫道:“好一个绵掌功夫!”身躯似弹簧般忽然弹起,挺然直立,哈哈一笑,双掌一分,将张风府的招数化开,眨眼之间,又进了三招!

  原来张风府亦自知功力不及澹台灭明,但好在他学的乃是内家正宗的功夫,在“绵掌”上有非常造诣,绵掌讲究的是以柔克刚,练到最神妙的境界,可以轻轻一掌,击石如粉。张风府虽然还未到这个境界,可是内劲暗藏,就势反击,澹台灭明的重手法,也竟然给他举重若轻的化解开了。

  武士中的高手不觉欢然喜跃,但云蕾却是暗暗担心。只见三招过后,张风府神情贯注,看得出极是紧张,澹台灭明则仍是神色自如,也不见他怎样用力,却是每一掌都挟着风声,既似轻描淡写,又是狠辣猛扑。原来若练到最高的境界,那自然可以“以柔克刚”,但若双方功力有所距离,那柔劲防身的功夫,却也未必挡得了金刚猛扑!

  两人一柔一刚,进退攻守,打了一盏茶的时候,仍是未分胜败,但张风府已渐渐额头见汗,众武士还未觉得什么,云蕾却已知道不妙。她虽然也未看出张风府有何败象,但心中暗想:“张风府的武功与张丹枫在伯仲之间,在古墓之中,澹台灭明与张丹枫试招,张丹枫只能挡得到五十多招,张风府功力虽比张丹枫稍高,看来也绝不能挡到七十招。而今他们已厮拼了将近五十招,只怕张风府就要难逃一败。”

  张风府也自知不妙,再挡了七八招,更觉呼吸逼促,自思道:“若然败了,声名还不打紧,中原武士的面子岂不给我丢光了?”心中一急,竟然冒奇险,拼全力,把内家劲力都运到掌心,澹台灭明呼的一掌横扫过来,又是一下千斤重手法,张风府突然掌心一缩,大喝一声,掌力尽吐。高手较技,最怕一掌扑空,给人反击,若然是别人遇此,“刚极易折”,不待对方反扑击中,就要手腕脱臼。

  但澹台灭明是何等样人,焉能如此轻易受算?他一掌虽然扑空,掌力却如排山倒海般直奔过去,方圆一丈之内,全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张风府料不到他的功力如此深湛,这一来弄巧反拙,自己的杀手神招,反变成了孤注一掷的硬打硬接,只觉胸口如受千钧之力,呼吸受阻,全身发热!幸而他刚才掌心一缩一登,内劲先敛后发,已把澹台灭明的掌力卸了一半,要不然更是难于抵挡。

  这时双方各以真力相接,变成了骑虎难下之势,澹台灭明也暗暗吃了一惊。原来张风府虽然功力较低,但他的绵掌功夫,却是内家的上乘功夫,刚柔兼济,也是武林一绝,澹台灭明的掌力和他一接,竟被胶着,摆脱不得。澹台灭明暗暗叫声:“苦也。”自己虽无伤人之心,但处此形势之下,掌力收不回来,而且张风府的绵掌功夫也非同小可,高手较技,到了“死拼”之时,又不能相让,迫得全力施为,不让对方的掌力发到自己的身上。

  二人这一厮拼,旁观众高手无不触目惊心,但见二人各自沉腰坐马,掌锋相接,四目瞪视,状如斗鸡。片刻之后,张风府发出微微的喘息之声,额上沁出汗珠,手掌不住地左右摆动,似是在消解敌人凶猛的攻势,看神情,显得十分吃力。到了此际,旁人纵想上前拉开,也无人有此功力。

  云蕾看得呆了,暗想:“似此形势,若是任由他们厮拼下去,张风府不死也得重伤,自己却又无法相助。”想起张风府虽是朝廷军官,却还算得上是个热血男子,不由得替他大为着急。再过片刻,张风府喘息之声更粗,稍解武艺之人,都已看出他到了绝险之境,再过须臾,便要生死立判。登时全场静寂,连一根绣花针跌在地下,也听得见响。

  忽听得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场中心不知怎地突然多了一人,脸色焦黄,三络长须,约摸有五十上下年纪,身穿直裰大褂,拿着一把破蒲扇,俨如刚刚从田间耕作回来的乡下老汉。众人全神贯注,竟不知他是如何进来的,都不禁大为惊诧。只见他一晃眼间,就到了两人跟前,轻声笑道:“两位大爷累啦,歇一歇吧!”声音语调虽有不同,所说的话,却和澹台灭明刚才调侃那个被打的武士一样。澹台灭明心中一震,只见那个怪老头子闪电般地将破蒲扇在两人当中一隔,嘶嘶嘶一阵连珠密响,那破蒲扇登时裂成无数碎片,一丝丝倒垂下来。张风府大叫一声,倒跃出一丈开外,澹台灭明也摇摇晃晃,倏地双掌一收,面上现出无限惊奇之色。

  要知怪老头儿这一手实是非同小可,竟然借着破蒲扇一隔之力,将两人的内家真力,全都卸在扇上,而自己却毫发无伤。这种卸力化劲的功夫,非唯施用者本人要有深湛的武功,而且要运用得恰到好处,刚好趁着两人换气之际,这才能一举见效,要不然自己本身就有生命之险!

 

  众人正在惊奇,只听得澹台灭明哈哈大笑,朗声道:“今日始得幸会高人,我澹台灭明倒要请教了!”那貌似乡下老头的怪客提着那把破烂不堪的蒲扇,颤巍巍的惶恐说道:“澹台将军休得说笑,我这个乡下老汉懂得什么把式啊!”澹台灭明面色一沉,说道:“老先生真不肯赐教么?”对面三尺,拢指一划,只听得声如裂帛,那把扇十数条扇骨都齐根断了,就如一下子给利刃削断一般!众人看得大惊失色,心中又是纳罕非常,惊者乃是澹台灭明这手铁指铜琶的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纳罕者乃是看到那怪客适才一举而分开二人,举重若轻,看来毫不费力,而今何以又全不抵御,竟任由澹台灭明还以颜色。

  其实众人有所不知,那怪客适才那横空一隔,实是半凭巧劲,半凭功力,将澹台灭明与张风府两人的内家真力都卸到扇上,让他们相激相撞,互相抵消,是以才得毫发无伤,只毁了一把蒲扇。而今澹台灭明突然出手,实乃出乎他意料之外,仓猝之间,只能运气护身,不及兼顾那把扇子了。这种上乘武功的奥妙之处,只有张风府一人能够理解,心中感慨万分,暗自想道:“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素来以武功自负,而今看来,不但澹台灭明远胜于我,即这貌不惊人的老汉也胜我多多。看这两人各具神通,鹿死谁手,殊未可料。”心中不禁忐忑不安。要知澹台灭明乃是瓦剌使者,张风府等人与他比试,原意不过是想挫折他的威风,叫他知道中国有人,万不敢置他于死地。但这怪客不知是何等来历,他与澹台灭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双方武功,深不可测,一交上手,只怕必有死伤,这怪客又不是朝廷中人,动起手来,当无所顾忌,而且即算有所顾忌,到了紧要关头,性命相博之际,就像自己刚才与澹台灭明一样,谁也不能相让了。张风府心中想道:“若然澹台灭明丧命,这祸事难以收拾,但若这老头丧命,他曾经救我,我又焉能坐视?呀,我刚才与澹台灭明交手,有他能够分开,若然他们二人交手,又有谁能够分开?”

  众武士与张风府同一心思,好奇之心,令他们希望这二人交手一试,但一想到其中利害,又希望这场比试比不成功,场中数十对眼睛,都看着那怪老头儿。张风府心中不住地道:“快别比吧,快别比吧。”

  那怪老头儿将蒲扇一扬,忽道:“你将我的扇子毁了,我不要啦,送给你吧!”那“蒲扇”其实只剩了一根扇柄,只见他双指一弹,扇柄疾如流矢,径射澹台灭明额角的天灵穴,这一下,澹台灭明也是猝不及防,相距太近,闪已不及,听那刺耳的裂帛之声,不亚于一支利箭。澹台灭明大叫道:“好一个弹指神通的功夫!”

  众武士都失声惊叫,只见澹台灭明在间不容发之际,双手缩入袖中,长袖一挥,“波”的一声,衣袖穿了一个大洞,那根扇柄疾如流矢穿过场心,“嚓”的一声钉在一棵柳树上。澹台灭明叫道:“指上功夫,彼此都见识过了,我再领教你掌上的功夫。”一跃而起,身未落地,已是连环两掌,相继拍出。那怪老头儿双掌往外一推,叫道:“啊呀,你怎么真的要打我这个乡下老汉?”澹台灭明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哼”的一声,脚一沾地,立刻又是一拳,那怪老头儿双手合成半环,如抱婴儿,往外一送,叫道:“打折我这老骨头啦!”双方拳掌其实还未相交,但那两人的衣裳、头发已全都给那拳掌之风,吹得飘飘摇动!

  张风府骇然失色,想不到这两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然就是以真力相拼!但见那澹台灭明迅如怒狮,飞身力扑,一掌接着一掌,连环猛击;那怪老头儿身如水蛇,四周游走,突然一个翻身,闪电般一掌拍出。澹台灭明大叫一声,双拳齐出,拳掌一交,庞大的身躯震得飞了起来。那怪老头儿也“哼”了一声,倒跃三步,摇摇晃晃!澹台灭明面色大变,叫道:“大力金刚手的功夫,算你天下无双!老英雄,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你可肯将姓名来历赐告么?”那怪老头儿又是“哼”的一声,冷冷说道:“乡下人不敢高攀!”左掌一挥,右脚飞起踢他腿弯的“白海穴”,澹台灭明大怒喝道:“你当我当真怕你不成!”左拳一伸,右掌一拿,那怪老头儿倏地变招,冷笑道:“天野老怪的两宗看家本领都抖出来了,好一个铁琵琶手与罗汉拳的功夫呀!”澹台灭明的师父叫上官天野,以铁琵琶手、罗汉拳、吴钩剑、一指禅、飞蝗针五样功夫并称武林五绝,四十年前,即已与云蕾的师祖玄机逸士齐名当世,武林后学提及他的名字也诚惶诚恐。澹台灭明见这怪老头儿居然敢对自己的师父不敬,越发大怒,拳如铁锤,掌如利刃,攻势越发凌厉!

  那怪老头儿貌虽狂傲,心中可实是不敢轻视,一掌护身,一掌迎敌,用大力金刚手将罗汉拳与铁琵琶手迫住,两人越打越快,石走沙飞,圈子越展越大,围观诸人,身不由己地都给掌势拳风逼得连连后退,站到离场边数尺之地。罗汉拳本来是很平常的一种少林拳法,铁琵琶手也并不难学,可是到了澹台灭明手里,威势却煞是惊人,拳掌兼施,攻守并用,两种普通的武功配合起来,循环反覆,变化无穷,竟是极寻常处才显出极深奥的功夫。那怪老头儿不论是拳来也好,掌来也好,拳掌齐来也好,都是以右掌横直迎击,出掌之势,也变化无端,或侧面一劈,或正中一切,或以重手法激得呼呼风响,或轻飘飘地拍出,声息毫无。但每一掌都是最厉害的金刚手功夫,不论轻发重发,都有千钧之力!以澹台灭明那样强劲的攻势,也如洪水遇着长堤,百般冲击,都冲不破。但怪老头儿的大力金刚手却也破不了澹台灭明的铁琵琶手与罗汉拳。

  澹台灭明适才与张风府之战已令观战的众武士看得瞠目结舌,但若与怪老头儿这一战相比,则刚才之战简直有如儿戏,不可相提并论。与张风府之战不过是想挫折对方,而且强弱分明,虽“险”不“烈”;而这一战则双方直似性命相搏,所用的全都是最上乘的武功,厮拼了数百招还看不出谁强谁弱。有时明明看澹台灭明一拳已打到怪老头儿身上,却忽地给他轻轻一掌拨开;有时明明看到是怪老头儿占了上风,金刚手已封闭了四方退路,但不知怎的却又忽地给澹台灭明兔脱,而且突施反击。众武士看得目眩神迷,看到紧张精彩之处,简直令人不敢透气!

  云蕾心中啧啧称奇,暗思:“看这怪老头的金刚手功夫,果然是神妙得不可思议,素闻我大师伯的金刚手天下无对,莫非他就是我的大师伯么?”玄机逸士门下五人,除云蕾的父亲早死之外,其他四人各得一门绝艺,论武功剑法是三弟子谢天华最强,但论到火候功力之深,却要数大弟子董岳的金刚手功夫登峰造极。云蕾又想:“我听师父说过,大师伯和三师伯都是文武全才,一表仪容,若然是他,怎的会是这副乡下老头的模样?而且他十余年来云游蒙藏,又怎么会突然出现京都?”

  云蕾正在忖度思量,忽见场中形势又是一变,澹台灭明与那怪老头倏地分开,适才是运掌如风、出拳如电,圈子越展越大,而今却是慢腾腾地你一拳我一脚,圈子反而越缩越小,有时甚至相对凝视,都不动手,突然大喝一声,彼此同时跃起,换了一招,又倏地分开。表面看来,形势没有刚才猛烈,实则是各以平生绝学相拼,每一招每一式都含着杀机!张风府等识货的高手看得目不转睛,有时看到怪老头儿一掌劈下,澹台灭明似已无可逃避,但却忽地一下子轻描淡写地化开,在他未出招之前,众人都想不出如何招架,待出招之后,又都心中同声赞叹道:“啊,这一记寻常的招数,我们却都没有想到!”其实最寻常又正是最不寻常,众人因见双方的杀手厉害,在后一招未应之前,尽从复杂繁难的化解招数上去想,却不知双方都是顶儿尖儿的角色,最复杂的招数也瞒不过对方,反不如本着正宗的拳理,随机应变,大家都想先保持着不败,然后反攻。可是这样一来,端的是各以真才实学相拼,最为损耗内力,战不多时,只见两人头上都如顶着一个大蒸笼似的,头顶热腾腾冒气。张风府大惊失色:这样下去,一定两败俱伤,但却又无从解拆!

  澹台灭明一生来未遇过如此强劲的对手,心中也不禁暗暗发慌。他的性子较为急躁,虽然明知此际变招,极为冒险,但又不愿似此僵持下去,各受内伤,于是当那怪老头儿以大力金刚手运劲猛逼之际,陡然大喝一声,招数大变,左拳右掌,又如暴风迅雷般地疾卷过去,比起刚才更是惊人!

  那怪老头儿“啊呀”一声,连连后退,但见他脚踏九宫八卦方位,虽退不乱,仍是一掌护胸,一掌迎敌,看是只守不攻,但却潜具极大的反击之力。澹台灭明狠攻不下,还屡被金刚掌力逼退回来,不由得心头一震,想道:“我纵横二十余年,除了一个谢天华堪称敌手之外,也就是这个老头儿了,谢天华的剑法自是天下无双,但功力深湛,却还似是这老头儿稍胜。咳,难道他也与谢天华一样,是我师父大对头的门下弟子么?”三十余年前,澹台灭明的师父上官天野曾与玄机逸士互争武林盟主之座,在峨嵋之巅,斗了三日三夜,不分胜负。上官天野这才遁迹蒙古,在塞外收徒,另立宗派的。

  澹台灭明心有所疑,但此时此际,正是生死搏斗的紧张关头,哪容发问。那怪老头儿年纪虽比澹台灭明大了十年,却是内劲悠长,气力毫不输蚀。只见他守中带攻,单掌翻飞,或拍或抓,挥洒自如,把大力金刚手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澹台灭明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叹道:“呀,还是一个僵持之局!”急攻不下,招数又变,左手罗汉神拳右手铁琵琶掌,或此攻彼守,或此守彼攻,拳掌相引,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绵绵不断,将门户封闭得十分严密。要知这是上官天野苦心独创的绝技,将两种寻常的拳法构成一种最不寻常的武功,配合起来,极见神奇,天下无人能破!澹台灭明自思,我不急攻,看你能奈我何?拳来掌往,双方又恶斗了三五十招,仍是一个不分胜负的相持之局,两人头上的热气越发冒得浓了。

  场中武士看得十分紧张,心情也是矛盾之极,他们大半盼望那怪老头儿获胜,给中国武师争一口气(其实他们不知,澹台灭明也是汉人)。但看这形势,若要分出胜败,只怕总有一方伤亡,澹台灭明如有不测,后果难以收拾!大众一心,正在患得患失之际,忽见那怪老头儿身形不动,左手划了个圆弧,右掌一握一放,呼的一声推了出去,一个回身侧步,趁着上一招的余势,又轻飘飘地拍了一掌。澹台灭明长拳一架,那怪老头儿突然一个转身,守护前胸的左掌猛然反掌一击,喝一声:“着!”这三掌轻重接替,正反互用。澹台灭明接第一招时,觉得有一股大力迫来,正在用力相抗,陡然对方一松,劲力竟似在一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扑空,那怪老头儿第三记怪招突发,以护身的左掌,反手一掌,这一掌有摧山裂石之功,实是无以抵挡!

  怪老头儿接连三掌,竟把澹台灭明攻守俱备、严密异常的拳法破开了。云蕾看得呆了,心道:“除了我大师伯还有谁人有此功力?”不禁高叫一声:“好啊!”忽见澹台灭明肩头一沉,“蓬”的一声,如击败木,竟中了那怪老头儿一掌。张风府大叫一声:“不好!”与数名高手,同时跃出,说时迟,那时快,澹台灭明肩头下沉,怪老头儿的手掌竟似给他牵引下去,未及抽起,澹台灭明已突地横腰一击!

  那老头儿“哼”“哈”两声,身形倏然飞起,竟从众武士头顶掠过,转眼之间,就从墙头飞出,拦也不及。云蕾只觉他的眼光曾向自己射了一下,不由得心头扑通一跳。

  张风府适才拼命与澹台灭明相抗,气力兀未恢复,跃出场时,稍为落后,两名武士抢在前头,正想将澹台灭明扶起,澹台灭明盘膝坐在地上,动也不动,见两人抢来,忽然肩头一摆,左右两掌斜推。只听得“哎哟”两声,两名武士都给掌力震得跄跄踉踉地倒退数步,肋胁作痛,不禁同声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