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摩诃自成一路,黑道白道全不买账,更兼驮着珠宝,恐被官军截住,故此更是横冲直闯,见路即走,只因心感张丹枫还宝之恩,这才助了云蕾一手。

  不但黑白摩诃武艺高强,他们的波斯妻子与跟从他们的四个买手也全非庸手。八匹马在峡谷中乱冲乱闯,两方人马都被逼得纷纷躲闪逃避,毕道凡见机不可失,一声呼啸,带领众人爬上山峰。黑白摩诃一阵怪笑,官军虽让开了路,他们却不急着奔驰出去,又在峡谷中乱搅了好一会子,拦着官军等,云蕾等人爬上半山,这才呼啸而去。

  张风府大怒,要重整圆阵,追击敌人,已是不及。只听得黑白摩诃向山上遥呼道:“小娃娃,你那个朋友大娃娃在前头等着你呢。你为什么不和他一道?”云蕾知道黑白摩诃口中所说的“大娃娃”指的乃是张丹枫,心中一跳,几乎要发声相问。毕道凡问道:“这两人是谁?”云蕾道:“西域黑白摩诃。”毕道凡惊道:“原来是这两个魔头,久已闻名,今始见面。想不到咱们却靠这两个魔头脱了一场灾难,只是山民贤侄未能救得,如何是好?”

 

  山上郝宝椿等人尚在与官军掷石作战,毕道凡会合诸人,翻下山背,回到蓝家,又已是黄昏时分。这次救人不成,反遭败绩,众人俱闷闷不乐。谈起前日扮作蒙古牧人,今日躲在军中设伏的那个怪少年,更是议论纷纷,猜不透他的来历。

  毕道凡一看天色,道:“张风府等人今晚必在城中住宿,咱们最少该探出周贤侄生死如何,再作打算。看那张风府诡计多端,用的只恐是金蝉脱壳之计,周贤侄是否在六辆囚车之中,咱们也不知道。”

  众人想及那张风府如此厉害,都不觉默然。毕道凡缓缓说道:“咱们这群人中,云相公要数你的轻功最好,城中最大那间客店乃是自己人开的。”云蕾甚是机灵,一点即透,道:“是啊,白日里明刀明枪截劫不成,咱们晚上去给他们捣个小乱,最少也能探个虚实。想那张风府武艺虽高,轻功却是未臻佳妙。若有不测,我就给他来一个溜之大吉,他未必追得上我。”当下议定,云蕾去探虚实,毕道凡在客店外面策应。

  晚上二更时分,两个人悄悄溜入城中,城中早已有人接应,张风府这班人果然在那家客店住宿。云蕾靠着店小二的带引,从客店后门溜入,问明了张风府所住的房间,歇了一会,养好精神,听得敲过三更,换了夜行衣服。正想登上屋顶,忽听得客店外马蹄之声甚急,倏忽到了门前,客店内已有御林军的军官出去迎接。

  店小二道:“云相公你且待一会儿。”提了水桶饲料出外,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候,外面闹声已止。店小二回来报道:“看情形这是八百里加紧的飞骑传报,只不知是什么文书,如此着紧!”古代传递文书,最急的叫做“八百里快马加紧”,每驿站都备有专门递送这种文书的快马,上一站送文书的快马到时,立刻换骑,一站站的递送下去,一日之间,总要换十匹八匹快马。所以尽管那些马不是千里马,在十二时辰之内,跑七八百里却也并非难事。

  云蕾一怔,道:“你怎么知道?”店小二道:“那位送文书的公差刚下坐骑,马匹就累得倒地,要用两个人的力,才把马头抱起来喝水。”云蕾略一沉吟,道:“那也正好,我就顺便探探这是什么紧要的文书。”

  张风府住在靠南的一个大房,云蕾用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勾着屋檐,向下窥望,只见房中果然坐着一个公差,张风府手中持着一卷文书,缓缓说道:“今次俘获的贼人,我还没有一个个审问,也不知其中有无此人。若然是有的话,我自然照康总管的意思。嗯,你今日辛苦了。快去歇息,明日回京去吧。这文书副本我另外派人送给贯仲。”

  公差道声:“谢大人恩典。”告辞之后,只见张风府往来踱步,眉头打结,显然是有什么重大的心事,蓦然叫道:“来人啦!”把门外守夜的一个军士叫了进来,低低吩咐几句,遣他出去,一个人在房中搔头抓腮,忽地把文书打了开来,云蕾凝神下望,一张画像首先映入跟帘。

  云蕾一眼掠过,险险叫出声来,画中人像非他,正是自己来图救的周山民。只听得张风府喃喃自语道:“先把他的琵琶骨穿了,再把他的眼珠子挖了,却还要留着他与金刀寨主讨价还价,哈,这一招可真阴损到极啦!”

  云蕾听得大吃一惊,心中想道:“若然他们如此折磨山民大哥,那么我今夜可要豁出性命,与他同归于尽了。”掌心扣了梅花蝴蝶镖,身上直冒冷汗。

  只听得脚步声渐渐来近,云蕾心道:“定是他们押解山民大哥来了。”不料进来的却只是一人,云蕾定睛一看,又险险叫出声来。

  来的是一位少年军官,就正是日间曾与云蕾交手、前晚偷袭番王的那个怪客。只听得张风府道:“千里兄,这事可好生难决啊!”

  那少年军官问道:“张大人何事难决?”张风府不先答话,却忽地迈前两步,与那少年军官正面相对,微笑道:“你是十七日离开京都的,怎么前晚才来见我?”那少年军官微现窘态,目光移开,强笑答道:“我中途遇雨,马又不行,是以迟了。”张风府哈哈一笑,说道:“是么?”那少年军官面色陡变,退后一步,手按几桌,道:“张大人疑心我了?”张风府又打了个哈哈,笑道:“岂敢,岂敢!”忽地沉声说道:“你补锦衣卫为时虽然未满一月,咱们可是肝胆相照,是么?”那少年军官以袖拭汗,道:“张大人忠肝义胆,我是无限佩服。”张风府又迫前一步道:“不敢见疑,还请实告。前日在青龙峡中偷袭蒙古使臣,你是不是也有份?”那少年军官挺立答道:“大人明察,不止有我一份,我实是主谋之人!”张风府道:“你可知道他们是朝廷的贵客,若有差错,可能引起两国干戈么?”那少年军官毅然答道:“张大人,你可知他们此来,是要我们大明朝廷割地赔款的么?与其屈辱求和,何如誓死一战?”张风府道:“不管如何,你以朝廷军官的身份,袭击外国使者,这罪名可不小呵!”那少年军官道:“大不了也不过是凌迟碎剐,张大人,你就因此事难决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连累于你。张大人,我而今束手受缚,你可以放心了吧!”

  张风府忽地又是哈哈大笑,说道:“千里兄,何必愤激如斯?我说的难决之事,与你丝毫无涉。”此言一出,那少年军官似是极感意外,讷讷道:“那、那、那又是为了什么?”

  张风府徐徐展开文书,指着那画像说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谁?”那少年军官面色又是一变,却道:“这不是大人此次擒获的强盗之一吗?”张风府道:“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那少年军官略一迟疑,忽地一口气答道:“他是雁门关外金刀寨主周健的唯一爱子!听说十年之前,周健叛出边关,被满门抄斩,就只逃出这个儿子。”张风府睨他一眼,道:“你年纪轻轻,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呵!”

  那少年军官虎目蕴泪,道:“张大人……”张风府截着说道:“从今之后,你我兄弟相交,请直叫我的名号好了。”那少年军官道:“张大哥,实不相瞒,金刀周健实是我家的大恩人,至于何事何恩,恕我现在不能奉告。”

  张风府道:“我也看出你身世有难言之隐,这个不谈。周健的儿子被我们擒了,你说该怎生发落?”那少年军官道:“兹事体大,小弟不敢置喙。呀,金刀寨主虽然是叛了朝廷,可是他在雁门关外屡次打败胡兵,倒也是有功于国呀!他就只剩下这个儿子了,若然押解至京,审问出来,只怕也是难逃一死,那可真是惨哪!”他虽口说“不敢置喙”,其实却是非常明显他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想用说话打动张风府之心,将周山民速速释放。

  张风府微微一笑,说道:“不必押解至京,也不必有劳朝廷审问,康总管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但却也未必至死。”那少年军官道:“适才送来的八百里加紧的文书,说的就是此事么?”张风府道:“是呀!我所说的难决之事,就在此了。康总管耳目真灵,已知周健的儿子偷入内地,也知道我们此次擒获了不少绿林中有头面的人,就是还不知道周健的儿子是否也在俘虏之列。所以飞骑传报,要我们留意此人。若是已经擒了,就把他的琵琶骨凿穿,把他的眼珠子挖掉,叫他失了武功,别人也就不易将他救走。然后康总管还要把这个残废之人作为奇货,要挟金刀寨主,叫他不敢抵抗官军。”那少年军官失声说道:“这一招可真是毒呀!”张风府道:“你我吃皇恩受皇禄,普通的强盗,咱们手到擒来,领功受赏,那是心安理得。可是周健父子可不是普通的强盗,要不是他们,瓦剌的大军只怕早已长驱侵入了。”那少年军官双目放光,喜道:“张大人,不,张大哥,那你就将他放了吧!我若早知道你有这心思……”张风府笑着截他的话道:“就不必费这么大力气去袭击番王了,是不是?千里兄,我早猜到你袭击番王,乃是一石两鸟之计。你不欲与我公然作对,在我帐下偷放此人,所以想假手毕道凡那一帮人,将番王擒了,用来交换,可是这样?”那少年军官说道:“大哥,你说得一点不错!”

  张风府笑容忽敛,道:“放了此人,说得倒很容易,你难道不知道康总管的厉害吗?我这锦衣卫指挥固然做不成,你想中今科的武状元,那也休想了。”少年军官默然不语,良久良久,愤然说道:“我这武状元不考也罢,只是累了张大人的功名!”张风府道:“何况不止是掉了功名,只恐性命也未必能保。”那少年军官显得失望之极,冷冷说道:“张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张风府道:“你到外边巡夜,除了樊忠一人之外,其他的人都不准出入。你可不许轻举妄动。”那少年军官道:“在你大哥,不,在你大人的手下,我就是敢‘轻举妄动’,也逃不脱你的缅刀,大人,你放心好啦!”张风府挥手一笑道:“不必再说气话,你去吧!”云蕾在檐角偷瞧,见那少年军官悻悻而去,心中也是好生失望。

  张风府又把亲兵唤入,低声吩咐了几句,遣他出去,不久又带了一个人入来。

  这人乃是樊忠,张风府把文书给他看了,只见他双眼一翻,浓眉倒竖,大声说道:“大哥,你可还记得咱们昔日的誓言么?”张风府说道:“年深日久,记不起了!”樊忠怒气上冲,拍案说道:“真的就忘记了么?”张风府道:“贤弟,你说说看。”樊忠道:“拼将热血,保卫邦家。咱们是不愿受外敌欺凌,才投军去的。为的可不是封妻荫子,利禄功名!”顿了一顿,又道:“我本意是到边关上去,一刀一枪,跟胡兵拼个痛快,偏偏皇上却要留我做内廷卫士,这几年可闷死我啦。”歇了一歇,又道:“咱们不能到边关去亲自执干戈以卫社稷,反而把力抗胡兵的金刀寨主的儿子害了,这还成什么话?”张风府道:“咱们还有什么誓言?”樊忠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张风府道:“好,那目下就有一桩大祸,要你同当!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樊忠突然一揖到地,道:“大哥恕我适才鲁莽,你交代的事万错不了!”转身走出,张风府喟然叹道:“只怕你的二哥不是同样心肠。”樊忠道:“哪管得许多。”头也不回,大步走出。

  云蕾心道:“原来这两人倒也是热血汉子。”正想跟踪樊忠,看他干的什么,忽见张风府朝自己这方向一笑,招手说道:“请下来吧!你倒挂檐上这么些时候,还不累么?”云蕾微微一笑,飘身落地,拱手道:“张大人,咱们是朋友啦。”张风府道:“你是为了救周山民而来的,是么?”云蕾道:“不错,你们的话我都听见啦,就烦你把他交与我吧。”张风府一笑说道:“交你带他回去?这岂不要惊动众人?事情败露,你就不为我设想么?”云蕾一怔,想起现下形势已变,已经不必硬来,自己考虑果欠周详,不觉面有尴尬之色。张风府又是微微一笑,道:“樊忠此时已把你的周大哥偷偷带出去啦,我叫他们在北门外等你。”云蕾大喜,便待飞身上屋。张风府忽道:“且慢!”云蕾转身说道:“还有何事?”张风府道:“你那位骑白马的朋友呢?”云蕾面热心跳,颤声说道:“他有他走,我有我走,怎知他到了何方?”张风府好诧异,道:“你们二人双剑合璧,妙绝天下,岂可分开?你那位朋友器宇非凡,令人一见倾心。你若再见他时,请代我向他致意。”云蕾道:“我也未必能见着他,好,我记下你的话便是,告辞了。”张风府又道:“且慢!”

  云蕾甚觉烦躁,回头道:“还有何事?”张风府道:“那震三界毕道凡现在何方?”云蕾吃了一惊,心道:“莫非毕老前辈的行藏亦已被他窥破?”久久不答。张风府一笑说道:“你不肯说,也就算啦。烦你转告于他,他可不比金刀寨主,我奉皇命捕他,万万不能徇私释放,看在他也算得是一条好汉,请他远远避开,免得大家碰面!好了,为朋友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你走吧!”

 

  云蕾飞身上屋,想那张风府行径,甚是出乎自己意外。想起这样一位本来具有侠义心肠的热血男子,却为皇帝一家一姓卖命,不觉替他十分不值。陡然又想起自己的爷爷,为了保全大明使节,捱了多少年苦难,却终于血溅国门,不觉喃喃自语道:“愚忠二字,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杰!”云蕾年纪轻轻,本不会想到这些千古以来令人困惑的问题——忠于君与忠于国的区别,在封建社会之中,若非有大智慧之人,实是不易分辨清楚。只因她与张丹枫多时相处,不知不觉之间,接受了他的观念与熏陶,故此敢于蔑视她爷爷那代奉为金科玉律的忠君思想。

  云蕾心内思潮起伏,脚步却是丝毫不缓,霎时间,出了客店,飞身掠上对面民房,但见斗转星横,已是四更时分,毕道凡本是在客店外面替她把风,这时云蕾纵目四顾,却是杳无人影。云蕾轻轻击了三下手掌,毕道凡伏地听声的本领十分高明,若然他在附近,这三下掌声定能听见,过了一阵,既不闻掌声回应,亦不见人影出现。云蕾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着慌。毕道凡到哪里去了?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老前辈,断无受人暗算之理,即说是他见了周山民,也应该等自己出来,一齐回去,于理于情,断不会不见云蕾,便悄悄溜走的。那么,毕道凡到底到哪里去了?

  云蕾四下一望,吸了一口气。施展绝顶轻功,在周围里许之地,兜了两个圈子,细心搜索,仍是不见人影,心中想道:“难道张风府发现了他的踪迹,预先布下埋伏,将他擒了?不会呀,不会!那张风府一直就在里面,除了张风府之外,御林军的军官没一个是毕道凡的对手,即算是张风府,也非斗个三五百招,不易分出胜负。那又怎会毫无声响,便被捉去之理?若说不是御林军的军官,另有高手,将他暗算,那么能不动声息,而能将毕道凡劫去的人,武功实是不可思议。当今之世,也未必有这样的人。”云蕾越想越慌,索性直往北门奔去,不须一盏茶的时刻,已到了城外郊区,这是张风府所说,樊忠与周山民等她之处。云蕾击掌相呼,登高纵目,但只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寒蛩哀鸣,夜凉如水。休说不见樊忠与周山民二人,整个郊野都像睡去一般,寂静得令人害怕。

  云蕾又惊又怒,心道:“莫非这是张风府弄的玄虚,我怎能听他一面之言?敢情他根本就没有释放山民大哥?但他却又何必来骗我来此?”云蕾满腹疑团,百思不解,折回身又向城中奔去。

  到了客店之外,忽见外面大门虚掩,更是惊诧,索性推门进去,门内院子本来系有十余匹马,这时只见每匹马都状如人立,前面两蹄高高举起,踢它不动,亦不嘶鸣,在月光之下更显得怪异无伦,令人毛骨悚然。

  云蕾定一定神,想起这是黑白摩诃制服马匹的手法,更是大感惊奇:这两个魔头,黑白两道全不买账,人不犯他亦不犯别人,在青龙峡中,他们虽曾暗助自己一臂之力,却也只是狂冲疾闯而过,未与官军作战,缘何却要深夜到此,作弄官军?

  云蕾料知若是黑白摩诃到此,必然尚有下文,飞身上屋,凝神细听。这客店里连住宿的官军在内,总有六七十人,却竟自听不出半点声息,连鼾声也无,冷森森清寂寂地,简直有如一座古坟。云蕾飞身落下内院,想找客店中的伙计,只见房门大开,那曾经给自己带过路的店小二,熟睡如死,推他捏他,毫无知觉;探他鼻端,却是有气;试行推拿,又不似被人点穴。再看另外几间客店伙计自己住的房间,也是尽都如此,连那个武功颇有根底的掌柜,也是瘫在床上,缩作一团,犹如死去一般。云蕾心想:“闻道江湖上有一种采花贼常用的迷香,嗅了迷香,可以令人熟睡如死,莫非是中了迷香?”盛了一碗冷水,喷那掌柜,只见他手臂微微抽动了一下,仍是不醒,又不似是中了迷香。

  云蕾纵再胆大,这时也心慌了,跑出外面。但见每间房都是房门大开,住房间的军官与在大厅上打地铺的官军,一个个都是沉沉熟睡。有的手脚伸开,形如一个“大”字;有的半靠着墙,双目紧闭,头垂至肩,似是正欠身欲起,却突然中了“妖法”,就此睡去;有的嘴巴张开,面上表情千奇百怪,好似刚刚张口大呼,就突然给人制住。云蕾吓得冷汗直冒,大叫一声,四面墙壁挡着声音,回声嗡嗡作响,云蕾如置身坟地之中,除了自己,就再也没有一个生人。

  云蕾定了定神,想那张风府武功极高,那少年军官亦是一把好手,纵然黑白摩诃到此,也未必能占上风,怎会一下就给他们弄成这个光景?云蕾再奔到后院,看那六辆囚车,只见车门铁槛,全给利器切断,车中更无半个囚人,黑白摩诃使的又不是宝刀宝剑,那么这却又是何人所做的手脚?

  难道张风府也曾给来人暗算不成?云蕾越想越疑,又向张风府所住的那间房间奔去。满客店房门大开,只有张风府这间房门紧闭,云蕾一脚踢开房门,张风府也不见了!

  再一看,只见墙上用黑炭画着两片骷髅头骨,那是黑白摩诃的标记,难道张风府给这两个魔头害了?地下却又无半点血迹。再者以张风府武功之高,纵然不敌黑白摩诃联手之力,料想也该有一场激战,房中器物却是一一完整,台不翻,椅不倒,完全不像动过手的样子。此事真是万分不可思议!

  云蕾再细看时,只见与画有骷髅头骨的对面墙壁上,还画有两样东西,一行大字。

  正中画的是一个长臂猿猴,面目狰狞作攫人之状,左面画的是一柄长剑,剑尖刺着一朵红花,还有两朵白花联结两旁,显得十分诡异。那行大字是:铁臂金猿三花剑,要削摩诃黑白头!施暗算不是英雄,有胆者请到青龙峡一战!

  云蕾念道:“铁臂金猿三花剑”,想起师傅给她讲过的当代武林人物,点苍派领袖凌霄子的两个师弟,一个号称铁臂金猿龙镇方,一个号称三花剑玄灵子,各有特异的武功,辈分极高,为人在邪正之间,但近十余年,已在点苍山上潜修上乘内功,绝迹江湖。再说他们与黑白摩诃风马牛不相涉,因何却会在张风府的房中,留字挑战?看这情形,似是黑白摩诃先到,铁臂金猿与三花剑后来。

  一连串的怪事弄得云蕾不知所措,推开房门,走到外面,再到外巡视,行到后院侧门,忽又发现一桩怪事。

  只见那少年军官横刀当胸,前足提起,似是正在飞奔,却忽然给人用“定身法”定住,瞪着双眼,喉头格格作响,甚是骇人。这形状就正如云蕾在石英家中所见过的那四个珠宝买手,被张丹枫封闭了穴道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也来了?”云蕾心头乱跳,登时呆住,那少年军官虽然不能转动,目光却是定定地瞪着云蕾。云蕾想起张丹枫点穴之法,自己能解,大着胆子,在他脊椎下的“天璇”、“地玑”两处穴道,各戳一下,那少年军官一声大呼,手足转动,突然一刀向云蕾劈来!

  云蕾大吃一惊,险险给他劈中,飞身一闪,拔剑护身,只听得那少年军官喝道:“兀你这厮,原来与奸贼是一伙!”云蕾挡了一剑,怒道:“你何故恩将仇报?”那少年军官道:“那奸贼的阴毒手法,偏偏你能解,你和他若不是一师所授,也定是至交友好,他才会将解穴之法教你,你还能狡辩么?”云蕾心中生气,刷刷刷还了三剑,道:“你好无礼,若然我有恶意,何必救你?”那少年军官道:“你与他是何关系,快快道来!”云蕾怒道:“你是我的何人,我要听你话?”那少年军官劈了两刀,收招说道:“你知道暗算我的是谁人?他是瓦剌右丞相张宗周的儿子呀!看你行径,也是一名侠客,你如今知道了他的来历,就该助我报仇。”云蕾心道:“我早已知道了他的来历,何待你说!”却好奇问道:“你与他究有何仇?”那少年军官道:“说来话长,我不止与他有仇,他的一家大小,我都要杀个干净!再说他既是大奸贼张宗周的儿子,偷入中国,还能怀有什么好意么?你既是江湖侠士,你也该与他有仇!”云蕾打了一个寒噤,在他话中,隐隐闻到羊皮血书那种血腥味道,越看这少年军官越觉面熟,不觉一阵阵冷意直透心头,身躯颤抖,牙关打战。那少年军官凝神望她,道:“你怎么啦?”

  云蕾强自压制,定神答道:“没什么。”那少年军官说道:“好啦,咱们打架也打得乏啦,我与你和解了吧。你告诉我你的来历,我也告诉你我的来历。”云蕾道:“我不必你告诉,我知道你是从蒙古来的。”那少年军官道:“你怎么知道?”云蕾道:“你前日偷袭番王,扮那蒙古牧人,神情语气都像极了。”那少年军官淡淡一笑,说道:“是么?我祖先两代,本来就是蒙古牧人。”咚的一声,云蕾跌倒地上。她的爷爷在蒙古牧马二十年,她的父亲为了营救爷爷,在蒙古隐姓埋名,过的也是牧羊生活,不错,他们都曾在蒙古做过牧人,不过不是自愿的罢了。

  这霎那间,好像有道电流通过了全身,云蕾在战栗之中神经全都麻木了。“他是我的哥哥,不错,他准是我的哥哥。呵,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么?”云蕾入京,为的就是探听哥哥的消息,可是,如今遇着了,她心底下却又希望这人不是她的哥哥。他说起张宗周父子之时,是多么地恨呵,若然他真是自己的哥哥,知道自己与张丹枫的交情,那又将发生何等样的事情?云蕾不愿报仇么?不是,羊皮血书的阴影始终在她心上没有消除,她喜欢张丹枫,她也恨张丹枫,可是她又不喜欢别人也恨张丹枫,就是这么古怪的矛盾的心情。

  云蕾咕咚一声,倒在地上。那少年军官喝道:“你是谁?”错综复杂的思想,波浪般的在她心头翻过,“暂时不要认他!假如他不是哥哥,岂非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何况他又是一个军官。”云蕾像在水中沉溺的人,抓着了一根芦草,抓着了这个可以暂时不认哥哥的“理由”,一跃而起,说道:“我是来找周山民的人。”

  那少年军官好生诧异,道:“我知道你是来救周山民的人,三更时分,你第一次来时,伏在张大人的屋顶,我已瞧见啦,不过我不喝破罢了。我问的不是这个——”云蕾道:“你问别的我就不说,你不知道事情有缓急轻重吗?你瞧,你这里闹成这个样子,亏你还有闲情与我问长问短。我问你,我的周大哥呢?谁到过这里了?你和张风府的说话我也都听见啦,我知道你也是想救山民大哥的。”

  那少年军官似是蓦然醒起,道:“是呵,咱们先进里面瞧瞧去,张大人不知道为什么不见出来?”顿了一顿,忽道:“其实我与你说的也不是闲话,你真像一个我所要找寻的人,可惜你是男的。呀,这话说来可长,非得一天一晚说不明白,咱们以后再好好的说。”

  云蕾已移动脚步,走在前面,不让他瞧见自己面上的神情,淡淡说道:“里面闹成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吗?你们的兵士全给人弄得像死人啦。你的张大人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