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伏有弓弩手和钩镰手,以石英和张丹枫之力,纵能将千斤闸托起,但外面的毒箭,必然乘机射来,难以防备。石英叹了口气,说道:“好,咱们算是被他困在这里啦!”沙涛在外面叫道:“把那幅画给我,缴了兵械,我还可以念昔日八拜之情,放你们下山。”云蕾笑了一笑,道:“大哥,他们还不信你已把宝藏取去,就是给他画图,他也无用。”张丹枫道:“我偏不给他。”石英道:“正是。这是先主的遗物,岂可给他?”云蕾笑道:“我也是说笑而已,咱们就是被困而死,也不能屈辱求存。”张丹枫道:“小兄弟,我一向笑你柔弱,你原来也有男子气概。”这当然也是说笑之词。云蕾却认起真来,啐了一口道:“呸,只有你们男子才是英雄豪杰么?”

  这时聚义厅内只剩下了石英等四人,云蕾此言一出,石英父女全都变色。石翠凤偎近云蕾,拉她的手,颤声道:“云相公,你当真是女子么?”云蕾面红过耳,低声道:“姐姐,你说得不错,我当真是女子!”石翠凤花容失色,指着云蕾道:“小冤家,你,你……”哽咽着说不下去。云蕾羞惭不已,说道:“好姐姐,是我一时淘气,欺骗了你。姐姐,你别恼怒,我、我还有一位义兄……”石翠凤杏脸生嗔,怒道:“谁管你什么义兄,呀,小冤家,你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事!”石翠凤此时虽已明知她是个女子,但说话的口气,仍是将她当作男子看待,张丹枫听了,不觉失笑。石英比较老成持重,将张丹枫拉过一边,细细盘问,张丹枫将云蕾的来历说了,又笑道:“当时是你择婿心切,云蕾又是小孩子心性,要不然也不至于闹了这场笑话。好在也不过蒙了你们一年,不至于误了令媛的青春。金刀周健的儿子你是见过的了,你说此人在后辈之中,也算得是一位少年俊杰吧?”石英一听,自然知他话中之意,没精打采,答道:“女儿的婚事,我也不再管啦。周山民嘛,若与云相公相比,那自然比不上。但也还算得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石英叫惯了,一时转不过口,也像他女儿一样,仍然叫云蕾做“相公”。张丹枫又不觉一笑。石英忽道:“少主,我失了一位爱婿,但却要恭喜你啦。”反过来取笑张丹枫。这一取笑,却勾起了张丹枫的心事,叹口气道:“喜从何来?”石英道:“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的丫头哪配得上云相公,她就是不肯,我也要叫她把云相公让与你。你们几时请喝喜酒,哈哈,这也是武林的一段佳话呀!”张丹枫说道:“言之过早,言之过早!石老英雄,你还有所不知。”将张、云两家的冤仇说了,石英惊诧不已。

  那边厢石翠凤仍与云蕾絮絮叨叨他说个不完,石翠凤一向把云蕾当作她理想的夫婿,这时自是伤心不已。云蕾虽然甚是尴尬,但亦为她感动,忽道:“好姐姐,我此生不嫁,陪你就是!”

  石翠凤面上掠过一丝笑容,问道:“你话当真?”云蕾孩子之气仍然未脱,笑道:“怎不当真?但我的好姐姐呀,我有一个兄弟,你却没有。我不嫁人自可,你不嫁人,谁接你们石家的香灯后代?”石翠凤啐了一口,瞧了张丹枫一眼,忽道:“云相公,我知道你话不由心,我虽然是个傻丫头,也早看出谁是你的心上人了。”云蕾也给她的话引起感触,叹了口气,颓然说道:“我此生永不嫁人,你若不信,我给你发个誓!”石翠凤掩住她的口说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誓呢?呀,我有了你这样一位好妹妹,也就很心满意足了。”

  石英素性豁达,虽然一时不快,此刻亦已消除,对女儿笑道:“妙极,妙极,你们既然认了姐妹,云相公怎还不来拜见我这个义父?”云蕾一笑而起,走到石英跟前,盈盈下拜,石英将她扶起,道:“云相公,生受你了!”张丹枫哈哈一笑,道:“还叫云相公?”此言一出,众人俱都失笑。

  这时已近黄昏,外面叫嚣之声,仍然此断彼续,聚义厅内,并无食物。幸张丹枫与云蕾随身携有干粮,取来摊给四人吃了。云蕾道:“今日将就过了,明日如何?”张丹枫笑道:“明日愁来明日忧,何必去管?”四人谈谈笑笑,倒不寂寞,外面沙涛等人,惧他们双剑合璧的威力,不敢进来偷袭。

  是夜张丹枫与石英轮班看守,云蕾与石翠凤在长椅上联“床”夜话,各诉别后之情,亲亲热热,倒真的有如一双姐妹。云蕾道:“那次咱们在青龙峡分手,你爹来信催你回去,究竟是为了何事?”石翠凤道:“还不是为了那幅古怪的画图,我爹爹听说,瓦剌国不知怎地已知道这幅画图在我家中,要派人来劫夺。因此我爹爹叫我回去,举家逃到饮马川蓝寨主那里避祸,我们全家还是战后才回来的。想不到沙涛这老贼与也先勾结,还是放我们不过。”云蕾笑道:“他们哪里知道,这幅画图早已到了我大哥手中。”石翠凤听她叫“大哥”叫得如此亲热,心中又是一酸,道:“你有了哥哥,就忘了姐姐了!”云蕾又叹了口气,她是个女孩儿家,不似张丹枫的无所避忌,蕴蓄在心中的愁思,即算对着情如姐妹的石翠凤,也不肯言说。

  石翠凤见她神情奇特,甚是诧异,当下也不便多问,两人谈谈说说,不觉朦胧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外面人声喧哗,张丹枫叫道:“小兄弟,你快起来看!你说曹操,曹操便到,你瞧,这可不是你那位义兄到了!”云蕾起身一看,已是第二日早晨,千斤闸只拦着正面大门,两旁墙壁还有箭眼,只见外面旌旗招展,有两面大旗,特别醒目,一边红日,一边明月,正是金刀寨主的标志——日月双旗!

  外面杀声震天,张丹枫道:“周山民来得真是合时。”语带双关,云蕾不觉抿嘴一笑。过了一会,厮杀之声渐渐静止,千斤闸也给外面的人合力吊起,阳光耀眼,周山民缓缓走进聚义厅来。

  云蕾昨日露了庐山真相,索性换回了女子的衣裳,周山民一见,颇是惊奇,与众人打了招呼,又向云蕾瞥了一眼。云蕾笑道:“我托你的事情,我已经自己说清楚啦。”云蕾换了女装,一笑之下,梨涡隐现,有如初开的百合花,在周山民眼中更增美丽,周山民不觉心中一动,但见张丹枫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又不觉爽然若失。要知周山民本来是单恋云蕾,但自知道云蕾对张丹枫的情意之后,即已常常自抑,到了澹台灭明暗助他们打胜仗,说明了张丹枫为国的苦心之后,周山民更是下了决心退出了这一场无望的情场角逐。所以此时虽然心中一动,但迅速又压抑下来。

  石英问道:“周贤侄,你怎知道我们被困此山,引兵来救?”这一问也正是众人心中的疑问,不约而同地大家都看着周山民,只听得周山民说道:“在瓦剌入侵之时,我们流散四方,现下战事已经结束,我们重新集结,想回到旧日的基地。昨日行军至附近扎营,晚上就出了一桩怪事。”石英道:“什么怪事?”周山民道:“有一个蒙面人夜晚偷入军营,飞刀递简,信上写得清清楚楚,说你们中了沙涛圈套,被困在这儿。这蒙面人武功卓绝,待我们发现时,他已似一溜烟地走了。”张丹枫怔了怔,道:“是蒙面人?”心中大是疑惑。周山民道:“是呀,这蒙面人来无踪,去无迹,真不知他是何来历?家父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石英老英雄遇难,咱们不能不救,故此叫小侄领兵前来。”张丹枫与云蕾都在暗暗纳罕,不知这蒙面人是否即那蒙面人?

  周山民又道:“在瓦剌入侵的时期,家父曾几次派人到石老伯的宝庄探望,石老伯避难未回,是以无由致讯。”石英道:“多谢你爹爹的关怀,改日我再去问候。”看周山民,只觉他也是一表人材,虽然尚比不上张丹枫与云蕾,但亦是不俗。

  众人在沙涛的山寨中吃过午饭,张丹枫与云蕾因急着赶路,先行告别。石英父女与周山民直送到山下,张丹枫与云蕾撮唇一啸,那匹照夜狮子马与云蕾的内苑御马先后奔至,周山民见云蕾跨上马背,忽然记起一事,道:“云姑娘,且慢。”云蕾在马背上回头说道:“周大哥,有何见教?”周山民道:“你和石姑娘的事既然说清楚了,那就不必我再替你多费唇舌啦。这东西你收回去。”说罢,在怀中取出一支碧玉珊瑚。正是:

  接木移花计已遂,何须重觅碧珊瑚?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十载重来 芳心伤往事

   两番邀斗 平地起疑云

 

  这支珊瑚正是周健送与云蕾,而云蕾又拿来送给石翠凤作聘礼的信物,后来云蕾又将它留与周山民,托他去向石英说明真相,以便退亲的。周山民掏出珊瑚,石翠凤想起曾为这支珊瑚怄过许多闲气,不觉面红过耳。周山民掏出珊瑚,正想递上马背,云蕾哈哈一笑,道:“这珊瑚本是你家的东西,拿来与我作甚?”轻轻一拍,骏马嘶风,与张丹枫并辔奔驰,片刻之间,已没入黄沙漠漠之中,剩下周山民呆呆地站在山下,不知所措。

  两人马行迅速,第二日一早已过了雁门关,关外是汉胡接壤之地,蒙古人以游牧为主,女子骑马,极是平常。因此云蕾也就不必再改男装。张丹枫对着玉人,在草原之上奔驰,心胸更觉舒畅,笑道:“若得与你浪迹风尘,就是一生都这样奔波,我也心甘情愿。”云蕾轻掠云鬓,回眸一笑,道:“傻哥哥又说傻话啦!”张丹枫益觉心旌摇摇,不可抑止。飞马走过雁门关,雁门关的明朝统兵尚未回来,战火之后,只见一片颓垣,几名戍卒。张丹枫正自感慨,忽听得云蕾叹了口气,张丹枫道:“小兄弟,你怎么啦?”云蕾道:“我想起了小时候随爷爷回来时的情景,哎,不知不觉已是十年了!就在这儿,我还记得那是十月十五的晚上,我爷爷就在这儿将血书交付与我。”提起血书,心中不觉一阵难过,相对黯然。

  张丹枫道:“人生几何?何必尽记起那些不快意之事。”两人策马缓行。云蕾道:“人生真是奇怪。”张丹枫道:“怎么奇怪?”云蕾含情脉脉,看了他一眼,欲说又止。张丹枫道:“世事变幻每每出人意外,比如我吧,我本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再出雁门关了,哪知而今又到此地。所以你以为奇怪的事情,也未必奇怪。有些看来绝不可能之事,说不定忽然之间就顺理成章地解决了。”话中含有深意,这刹那间,云蕾的心头掠过了爷爷血书的阴影,掠过了哥哥严厉的面容,一抬头却又见着张丹枫那像冬日阳光一样的温暖的笑容,顿觉满天阴霾,都被扫除干净。

  张丹枫策马傍着云蕾,正想再温言开解,他跨下的“照夜狮子马”忽然一声长嘶,向前疾奔,这匹马竟然不听主人的控制,真是从来未有之事。张丹枫一提绳缰,忽又想道:“这匹马如此飞奔,必有缘故,我且看它将我载到哪儿。”放松绳缰,那匹马竟然不依着正路而行,循着山边的小道,上高窜低,一路嘶鸣不已,云蕾放马追赶,总落后半里之遥。跑了一阵,忽听得前面也有马声嘶鸣,好像互为呼应。张丹枫向前一望,只见山坡之下,有两个人正在厮杀,一匹白马,和自己的照夜狮子马一模一样,奔了出来。

  张丹枫看清楚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一对厮杀的汉子,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二师伯潮音和尚,对手是一个四十多岁,略显发胖,但身手却非常矫捷的中年人,潮音和尚使一根粗如碗口的禅杖,横扫直劈,舞得呼呼风响,正是佛门最厉害的伏魔杖法。那汉子忽掌忽指,或劈或戳,招数迅捷之极,而且手法怪异,潮音和尚的伏魔杖法何等凶猛,却每每被他轻飘飘的一掌拍开,就在掌风杖影之中,欺身疾进,出指点潮音和尚穴道,每次出指,潮音和尚虽能避开,也不免机伶伶地打个冷战。张丹枫心中一怔:这汉子的掌法指法和日前所见的那个蒙面人竟是一模一样,所使的都是最上乘的铁琵琶掌和一指禅功的功夫!

  山坡下还有一个女子微笑观战,这女子年约三十多岁,面如满月,姿容端正,似是一个大家少妇,其实却是个未曾出嫁的老姑娘。她一面看一面发笑。潮音和尚身躯魁梧,手挥禅杖,竟被那汉子一双肉掌迫得手忙脚乱,潮音和尚似是甚为恼怒,猛的一招“独劈华山”,举禅杖当头劈下,那汉子一闪闪开,潮音和尚去势太猛,收势不及,一杖打下,砸到地上,打得沙石纷飞。那汉子哈哈一笑,出指如电,向潮音胁下一戳,潮音和尚武功也算高强,在此绝险之际,竟然以禅杖支地,一个筋斗,倒翻起来,虽然避开了敌人的一记杀手,但亦己显得狼狈异常!那中年女子忽地哈哈一笑,道:“玄机逸士门下,亦不过如此而已,哈哈,真是浪得虚名。”

  张丹枫眉头一皱,便欲上前,忽地想道:“这汉子分明就是那蒙面人,他和也先的武士同行到沙涛山寨,后来却又引了周山民前来相救,真令人猜不透他的来历。不知他何以却要与我的二师伯为难?”回头一看,云蕾的快马已如飞而来,尚差半里未到。自己的那匹照夜狮子马则和潮音和尚的那匹白马在一处厮磨挨擦,互相嬉戏,原来潮音和尚这匹白马乃是张宗周的坐骑,潮音和尚上次到瓦剌夜探张府之时,谢天华暗助他脱险,偷送与他的。这匹马和张丹枫的照夜狮子马乃是母子,故此张丹枫的马远远听见它的嘶声,就不听主人的控制,奔来相见。

  片刻间,云蕾已经来到,向战场一望,失声叫道:“那不是潮音师伯吗?潮音师伯!”潮音和尚斗得正紧,被那汉子迫得透不过气来,竟不能分心回顾,听了云蕾的叫声,也不能回答。那汉子却冲着张、云二人龇牙咧嘴地笑了一笑,道:“真是人生无处不逢君,又见着你们了,这个糟和尚竟是你们的师伯吗?”潮音大怒,挥禅杖泼风疾扫,无奈敌手太强,潮音和尚力不从心,反而给他在肩头一捺,脚步踉跄,摇摇欲倒!

  玄机逸士门下四大弟子,以谢天华武功最强,云蕾的师傅飞天龙女叶盈盈面壁十二年之后,武功大进,也不在谢天华之下,大弟子金刚手董岳武学的造诣不及谢天华和叶盈盈,但外家功夫登峰造极,金刚手天下无双,内家的功夫亦有相当造诣,所以只论功力,则还要数他。至于潮音和尚,则因他性子暴躁,练不了最上乘的武功,只得了师父的一套伏魔杖法和外家硬功。虽然只此一套杖法,已是受用不尽,在江湖上罕逢对手,但一旦遇到了像这汉子那样顶儿尖儿的人物,可就不免相形见绌,处处受制于人,这时给他一捺,竟是摇摇欲倒。

  张丹枫叫道:“二师伯,你且歇一会儿。有事小辈服其劳,我替你接几招吧!”拔剑出鞘,向着那汉子道:“前辈请指教,我们是玄机逸士门下第三代弟子,小辈请前辈赐招,不敢单独平斗,请恕我们无礼,一齐上了。”长剑一挥,道:“小兄弟,你也来向前辈讨教两招吧!”云蕾应声出剑,双剑一合,顿时飞起两道银虹,交叉一剪,那汉子向张丹枫拍出一掌,向云蕾戳一指,分用铁琵琶与一指禅的功夫对付二人。双剑合璧,何等厉害,有如长江浪涌,大海潮生,一招紧过一招,更加上张丹枫的武功,在毕家相斗之时,已能和潮音和尚打个平手,得了《玄功要诀》之后,武功精进,更在潮音和尚之上。所以双剑合璧,十招一过,立刻把那人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那人道:“双剑合璧,威力果是不凡,师妹,你也来见识见识。”那中年女子应了一声,也不见她怎样作势,晃眼之间,就到了面前,只见她嗖嗖两声,拔出两般兵器,左手是一柄金钩,右手是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长剑一指,金钩一拉,张丹枫与云蕾都觉有一股大力冲来,加上那汉子的指掌兼施,同时分袭,张、云二人都不由得退了三步,张丹枫剑势左展,云蕾剑势右展,合成了一道圆弧,将这对男女也迫出了剑光圈外。

  那女子好不厉害,左钩右剑,竟然一退即进,两手不同的兵器在一瞬间都连进三招。那汉子忽而用“琵琶掌”,忽而用“一指禅”,攻势也骤然转盛,张丹枫挡了两招,一招“飞龙在天”,配合着云蕾的“潜龙入地”,双剑一上一下,挡住了敌人的钩、剑、掌、指四种不同的攻势。那女子也不由得轻启朱唇,赞了一个“好”字。张丹枫忽道:“请问两位和澹台灭明是怎么个称呼?”

  原来不但那汉子的铁琵琶掌法和澹台灭明相同,即这女子的金钩路数,也和澹台灭明的吴钩剑法一模一样。只是澹台灭明使的兵器是双钩,而这女子则除了金钩之外,还多一柄长剑,所以招数更见怪异。

  那女子怔了一怔,忽而笑道:“我们只想见识玄机逸士独创的武功,谁耐烦听你寻根究底?”左手一起,金光一闪,又是一钩钩来。张丹枫碰了一个钉子,心中也自有点生气,暗道:“好,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师祖的独创武功!”剑势越发催紧,双剑忽分忽合,有如双龙戏水,剑势如虹,变化奇幻,顿时将那对男女裹在剑光之中。

  但这对敌人的武功委实太强,表面看来,虽似被双剑所困,无能为力,其实却是暗施妙手,着着反击。片刻之间又斗了五七十招,张丹枫也还罢了,云蕾根基稍差,内功较弱,被他们的潜力反击,胸口如受重压,竟呼吸紧张,渐感不支。张丹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道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哪知还是给这对男女,占了上风。”其实不是双剑的威力不强,而是云蕾的功力与敌人相去甚远,所以尚不能将双剑之威,发挥得淋漓尽致。

  潮音和尚歇息了一会,见张丹枫与云蕾战敌人不下,一挥禅杖,又加入战团,潮音和尚的功力在张丹枫之下,却在云蕾之上,张、云二人双剑合璧,与敌人本是相差无几,潮音和尚一加入来,以三敌二,渐渐拉成平手。

 

  又激斗了四五十招,仍是不分高下,忽听得马蹄得得,远远传来,片刻之后,只见一人策马而来,腰悬长剑,意态潇洒,瞥了一眼,忽地笑道:“你们连我的徒弟都战不下,还替上官老怪撑什么门面?”张丹枫大喜叫道:“师父!”原来来的人正是谢天华!

  谢天华说道:“潮音师兄,你且歇一会儿,待我见识见识上官老怪门下的武功。金钩仙子,我先向你请教,乌老二,你再与我的徒儿多打一会吧。”原来这对男女,男的叫做乌蒙夫,本是上官天野的二弟子,上官天野昔日曾与玄机逸士争雄,剧斗三日三夜不分胜负。他有几种极厉害的功夫,一指禅就是其中之一。可是他的功夫甚怪,其中的一指禅与另一种功夫必须童男童女才能修炼,而且即算在炼成之后,若一结婚,功力就要大减。所以上官天野在收徒之后,必先问明徒弟此生结不结婚,若甘愿不结婚的才传以一指禅功,大弟子澹台灭明因自己这一支人远走异国,不愿绝后,所以没有答应,因而就只得了吴钩剑法和其他的内外功夫,一指禅功却没有学到。二弟子乌蒙夫贪得上乘功夫,一入门就答应此生誓不结婚。那女子叫做林仙韵,外号金钩仙子,是上官天野的三弟子,也是一入门就答应不结婚。林仙韵十余年前,美艳非常,乌蒙夫与她同门习技,日久生情愫,林仙韵是个女子,较为沉静,没有表露出来,乌蒙夫却是大胆追求,有许多痕迹落在上官天野的眼里。

  上官天野本意要调教出几个出色的弟子,再与玄机逸士一决雌雄,他又最不欢喜别人言而无信,一发现了二弟子乌蒙夫对林仙韵怀有异心,不禁勃然大怒,一气之下,竟将他赶出门墙,所以澹台灭明对别人说起,就只是说自己只有一个师妹,而没有提及乌蒙夫了。

  乌蒙夫被逐出师门之后,一方面是对师门仍甚依恋,一方面也是悲愤莫名,心中自思:天下难道就没有一种更上乘的武功,可以夫妇双修的么?师父的一指禅功,结婚之后就会功力减弱,据师父说那是因为泄了真元之气,坏了“童子功”的缘故,但假若有一种上乘的内功,可以保住真元之气的,那么结婚又有何妨?乌蒙夫因为有此一念,所以云游天下,一心一意想寻觅一种正宗的更上乘的内功,十余年来,却没有寻到。他少年之时曾听澹台灭明谈起张士诚和彭和尚的旧事,听说彭和尚有一本遗书叫做《玄功要诀》,虽然不知内容,但以彭和尚那么高的本领,而书名又叫做《玄功要诀》,想必内中大有道理。是以他也想寻觅这本书。一月之前,他回到蒙古,碰到了也先手下的武士额吉多,说是已探出张土诚的宝藏和那本遗书都埋在苏州,关键则是在石英家中的一幅画图。额吉多知他曾是澹台灭明的师弟,便邀他相助,他无可无不可,便随了额吉多到沙涛的山寨,恰好遇到张丹枫,这才知道《玄功要诀》已给张丹枫取去。他是长辈,又自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自然不便向小辈要书,故此悄然而退。他对异族亦无好感,但他因专心一意要学上乘内功,对瓦剌与明朝的两国相争之事,亦不甚关心,但他也不愿张丹枫毁在额吉多与沙涛的手里,致使奇书落入蒙古武士的手中,故此他退出了沙涛的山寨之后,却又暗地里去向金刀寨主报信。

  至于金钩仙子林仙韵,虽然表面没显露,心中对乌蒙夫也是念念不忘。她在师门十年之后,武功已有成就,上官天野遣她下山自立门户,她就在雁门关外的一座山中潜心苦练,也不收徒弟。乌蒙夫几天之前找到了她,两人提起别后之情,各自凄怆,但禁于师门的约束,仍不敢谈婚论嫁。后来乌蒙夫说起,说是探得玄机逸士有两个弟子,即将出关,林仙韵道:“师父十年来心愿,就是要胜过那玄机逸士,只不知这几十年来,玄机逸士又创了什么奇特武功,他也想门下的弟子胜过玄机逸土的弟子,好替他争光。你我不如到雁门关外,邀斗玄机逸士的那两名弟子,胜了固好,就是不能胜,也总可以探出一些虚实,为师门立一大功。也许师父就因此会让你重列门墙。”乌蒙夫给她说动,便同到雁门关外一个险要之地拦截,乌蒙夫本探听出玄机逸士那两名弟子,是一男一女,但截到之时,却只见潮音和尚一人。这就是乌蒙夫与潮音和尚相斗的前因后果。

  无巧不巧,双方正在激战时,谢天华策马来到,叫道:“潮音师兄,你且歇一会儿。”青钢剑一亮,便向金钩仙子林仙韵挑战。潮音和尚向谢天华瞥了一眼,意颇不忿,但也不言语。

  林仙韵道:“你是谢天华?”谢天华道:“不错,谢天华正是区区。”林仙韵道:“我素闻玄机逸士门下,以谢天华的武功最强,今日你来得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你的武功。”左手一起,霍地便是一钩,谢天华反手一剑,身随剑势,一牵一引,林仙韵被他带动两步,金钩几乎脱手,不禁大吃一惊。须知钩夺之类的兵器,本来是用以克制刀剑的,而今林仙韵的金钩反被谢天华的青钢剑所克,事属反常,哪得不惊!谢天华剑随身转,滴溜溜地转了半个圆圈,剑把一翻,剑身贴着金钩,剑尖便刺敌腕,这一招正是百变玄机剑法中的一个最精妙的招数。林仙韵右手剑招已发,一招“玉女穿针”,疾刺谢天华胸口的“玄玑穴”,这是“围魏救赵”之策,要迫谢天华撤剑回救。谢天华心中暗笑:“我焉能给你刺着?”身形略略一偏,剑身仍然黏着金钩,剑尖往上一挑。哪知就在这刹那间,林仙韵趁着谢天华稍失平衡,金钩一拉,霍地便脱了出来,剑光一晃,改刺为抹,一招“平沙落雁”,横削过去,这两下手法,利落干净,拿捏时候,不差毫发,将下风之势,立刻扭转过来。谢天华也不禁失声赞好,道:“金钩仙子,果然名不虚传!”横剑一封,将金钩银剑,一齐荡开,青钢剑左起右落,一口气连削八剑,都用同一手法,看来毫不出奇,但八剑一气呵成,竟把林仙韵迫得只能招架,心中也自暗暗佩服:这谢天华的武功果然比他的师兄要高明许多。

  谢天华动手之时,张丹枫也与乌蒙夫再度交手,这回是张丹枫单独接战,有意相让,不用双剑之力迫他。本来张丹枫不是乌蒙夫的对手,但乌蒙夫先战潮音和尚,后战张丹枫与云蕾,气力消耗不少,三十招之内,竟然占不了张丹枫的便宜。

  谢天华斜眼一瞥,见爱徒武功精进,好得出奇,甚是惊异,哈哈笑道:“乌蒙夫,你连我的徒弟也战不下吗?”乌蒙夫大愤,呼呼呼连扫三掌,在掌风剑影之中欺身直进,运一指禅的功夫,刺探张丹枫的穴道,着着抢攻。张丹枫机灵之极,急忙缩小圈子,仗宝剑之力,护着全身,乌蒙夫攻势虽然强劲,迫切之间,也破不了张丹枫的守势。

  过了一会,双方已斗了七八十招,谢天华剑势纵横,将林仙韵迫得连连后退,显然占了很大的优势,乌蒙夫也已抢得上风,但张丹枫却还能自保。谢天华哈哈大笑,说道:“乌老二,快一百招啦,你还胜不了我的徒弟吗?”

  乌蒙夫战一个小辈不下,自觉甚感难为情,又见林仙韵处在下风,不再恋战,强笑解嘲道:“谢天华,你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我看你也不见得比他高明多少。我对有本事的后辈素来爱惜,就让他喘一口气吧,今日不必再斗了,改天我再向你领教。”与林仙韵先后跳出圈子,向西北奔走。谢天华听他们自去,笑对张丹枫道:“你哪儿学来的这身武功,再过两年,我真不敢再做你的师父啦!”又对潮音和尚道:“今日咱们虽然稍占上风,但这两人的功夫,确是武林罕见,徒弟尚且如此,那上官老怪的武功,实属深不可测,咱们的师父不想与他亲自动手,我只怕我与四妹二人,联剑斗他,也难保不落败呢。”

  张丹枫正想向师父说明得到彭和尚遗书之事,忽见潮音和尚面色铁青,喝道:“哼,你还记得师父么?”谢天华道:“师兄,你说什么?”潮音和尚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谢天华道:“师兄,你是怪我来迟了么?”潮音和尚道:“云蕾,你来得正好,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云蕾怔了一怔,旅途中忘记时日,但前昨两晚,都见月圆,想必不是十五,就是十六。张丹枫道,“今日是正统十三年十月十六。”云蕾猛然省起,今日正是她爷爷死难的第十周年。当日情景又一幕一幕地从脑中闪过,本已模糊了的情景,突然间又清晰起来,珠泪不禁簌簌而下。

  潮音和尚道:“谢天华,咱们十年之前在这里说了什么话来?”谢天华道:“咱们当日在这里击掌为盟,一个抚孤,一个报仇。你要将云靖的孙女带回去交给四妹,抚养成人,我要到瓦剌去杀张宗周。”潮音和尚昂头冷笑说道:“原来你也还记得如此清楚。云蕾,你过来。”云蕾挪前两步。潮音道:“你瞧,这当日的女娃儿如今已成了一名出色的女剑客啦,我该做的已经做了。你呢?你将张宗周的首级带来没有?”谢天华道:“没有!”潮音和尚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贪图富贵,腼颜事敌啦!”呼的一杖,就向谢天华当头扫下。谢天华一闪闪开,道:“且慢,四妹呢?她来了没有?”潮音和尚勃然大怒,喝道:“你敢自恃武功,欺压师兄吗?我不要四妹帮手,先就要将你打三百禅杖,你有胆欺师灭长,就亮剑将我杀了!”谢天华道:“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料想四妹应该与你一齐来到,为何却不见她?”潮音和尚本来是约了师妹叶盈盈一同出雁门关,找谢天华算账,潮音和尚马快,所以先到。但想起耽搁了这么些时候,叶盈盈也该来了,不觉也是一怔。谢天华道:“等到四妹来了,咱们再把话说清楚。”潮音和尚火气又起,喝道:“哈,原来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师兄了吗?”大喝一声,当头又是一杖!

  潮音和尚的性子暴躁之极,动手不能自休,不由分说,呼呼呼呼,一连扫了七八杖,把谢天华弄得啼笑皆非,迫得施展最上乘的内家功夫,袍袖一挥,将潮音和尚的禅杖裹住,笑道:“丹枫,你也来得正好,你向二师伯说去。”潮音和尚说道:“张丹枫的事情我也知道大半,他倒不愧是个好男儿。但父还父,子还子,龙生九种,父子兄弟,各各不同。张宗周终归是瓦剌的丞相,是通番卖国的奸贼。此事与张丹枫无关,我只问你背盟之罪。”潮音和尚连珠炮般的发话,简直不容旁人置喙,话尚未完,禅杖一抽,又向谢天华劈头打去。伏魔杖法展开,有如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连续不断,看来似乎非把他的禅杖夺出手去,难以自休。

  谢天华连连苦笑,左闪右躲,张丹枫咳了一声,想起此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正待委婉陈辞,忽听得一声怪响,掠过空际,其声呜呜类似胡人的号角,但却尖锐得多。云蕾面色一变,叫道:“大哥,你随我来!”张丹枫道:“什么事情?”话犹未了,谢天华袍袖一挥,将潮音和尚的禅杖荡开,身形一起,如鹰隼穿林,只一掠就掠到了潮音和尚的那匹白马身边。那白马似是吃了一惊,昂首人立,前蹄疾踢,谢天华跃上马背,一按白马颈项,轻轻一拍,那马四蹄疾奔,嘶鸣不已,似是不服,但却无可奈何。潮音和尚大怒,喝道:“你敢偷我的宝马逃跑?”其实这白马本来是谢天华偷与他的,他急不择言,张丹枫听了也不觉好笑。

  但见云蕾早也飞身上马,向前疾奔,在马上回头,不住向张丹枫招手。潮音和尚叫道:“丹枫,让你的白马给我。”张丹枫笑道:“二师伯,你今日耗尽精神,歇一歇吧,回头我再向你请安。”飞身上马,不理潮音,一股劲地向前追赶,潮音气得暴跳如雷,只得要了谢天华的坐骑。但前面这三匹马,都是世所稀有的宝马,谢天华乘来的黄骠马,虽然也是蒙古良驹,却是望尘莫及。

  张丹枫的照夜狮子马最快,不一刻就赶过了师父,谢天华虽已制服了那匹白马,但还未熟,一路走一路挣扎,反而落在云蕾的马后。张丹枫道:“师父,什么事情?”谢天华挥手道:“你跟云姑娘先去,不必问。”张丹枫拍马疾追,不一刻又赶上云蕾,只听得空际怪声摇曳,一长一短,越听越清楚了。张丹枫与云蕾并辔飞驰,过了一会,那怪声急促地响了几下,以后便不再闻。云蕾花容变色,侧耳倾听,“咦”了一声,道:“大哥,这声音怎么就没有了?”张丹枫忍耐不住,又问道:“小兄弟,这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神色慌张,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