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南离开之后乔陵也很快消失,余下房中瑟缩在角落里的随从与趴在地上被画了一脸墨迹的妇人,沈嘉清将短刃收起来,拂了拂有些乱的衣袍,见温梨笙一直看着门的方向,疑惑道,“梨子,你在看什么?”
温梨笙先是没出声,盯着门外看了半晌后才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好像惹事了。”
沈嘉清不以为然,“惹事就惹事呗,我看谁敢动你。”
温梨笙也不太好解释。
她看见方才被她误认成扒手的少年走在前面,乔陵和另一人则跟在后面,三人前后离开。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至少可以看出他比乔陵的地位要高一些。
她的记忆中,乔陵凡是出现,则必是站在谢潇南左右,若在谢潇南的手下中还有比乔陵地位更高的,那必然是跟谢潇南关系更亲密一些的,难怪他手中会有那块刻着谢字的紫玉,恐怕并不是他偷的,而是谢潇南赏给他的。
如此,她非但抢走了紫玉,还在他面前说了些关于谢潇南不大好听的话,万一他回去告状那不是糟了?
温梨笙想起谢潇南那双倨傲冰冷的眼睛,心口就闷闷的。
沈嘉清见她一直站着不动,便从一旁随从手中抢来一盏灯,对她道,“走吧,咱也回去。”
她飘远的思绪被拉回,转眼看见那妇人还趴在地上装死,心想决不能轻易放过这个妇人,便先跟着沈嘉清一同往外走。
这房间是半藏在地上的密室,窗子开的很高一小部分是高于地面的,屋顶与石桥修在一处,构建十分巧妙,且从外面看入口极为隐蔽,寻常人根本想象不到那是一口窗子。
沈嘉清说他起初也没认出来,但见里面有些许亮光,便用脚踹了一下试试,没想到还真给他踹烂了摔下去。
温梨笙起初还疑惑他是怎么找过来的,毕竟她被庄莺气出门也是偶然之事,被抓来这里更是意外,沈嘉清是不可能知道的。
后来一问才知,沈嘉清一直打着要去夜探梅家庭院的心思,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拿出了千里萤来寻她,谁知道千里萤带他越走越偏,到了这跟前才隐约猜到她出事了。
也算是误打误撞。
二人刚出来,就碰见一行人举着灯匆匆赶往此处,行在最前方的就是梅家家主,梅兴安。
看见他们后,梅兴安几个大步走到面前,掩饰了一些方才的急色,“温家小姐无大碍吧?方才我突然接到通报说是有人将你绑至此处,不知是发什么了事?”
温梨笙朝沈嘉清望了一眼,猜到这些人可能是他在踹窗子之前喊的,却没想到竟来得这么晚,不由气愤道,“就在这地下的屋中,梅家主还是自个去看吧!”
梅兴安应了声,“眼下已是半夜,温小姐受惊也该累了,不若先去休息,我先将那贼人擒拿住,明日在押上堂交给你处理。”
沈嘉清也打了个哈欠,替温梨笙做了主,“那便如此吧。”
两人在侍卫的跟随下行了一段路,而后到了温梨笙的住处,这才道别。
温梨笙回房中之后发现鱼桂正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去掐她人中,谁知一摸她气息正常,似乎在昏睡之中,像是被谁敲晕之后送回来的。
温梨笙点了灯,费了老大的劲将她抬到一方窄榻之上,又让守在门外的侍女给她准备热水。
这一日下来不是被狗追就是被人绑,她着实是累得不轻,浑身的疲倦在入水的一刹那仿佛被洗刷,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明亮的灯下,白色的雾气在房中弥漫,温梨笙抬手,就见两只细嫩的手腕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更显得白皙,只是上方有两个明显的红印,摸上去还有隐隐痛楚,是方才那个凶的要命的扒手捏出来的,这人的力气极大。
一想到他,顿时脑袋手腕一起疼。
温梨笙前世压根没见过这个人,难不成是谢潇南的暗卫?
据说谢潇南此番来到沂关郡,身边藏着一批顶尖的高手,表面上只有乔陵常伴左右,实际上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才是平日里办事最多的,说不定先前那个被她当成扒手的人,就是那些暗卫其中之一。
温梨笙长长的叹一口气,总觉得有些奇怪的。
前世分明她与谢潇南交集并不多,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一次面的,怎么刚重生来的第二天,哪哪都牵扯到了这个人?
而且有许多事,与前世都不太一样了。
温梨笙想了许久,直到她困意难以抑制,昏昏沉沉的睡去。
许是因为睡前心事太重,想得太多,这夜她不停的在做梦。
她梦到那个吹锣打鼓的喜庆日子,她一身红衣盛装,凤冠霞帔坐于轿中,身旁的人从贴身婢女到撒喜钱的小厮无一不满脸笑容,所有人都很高兴。
只有温梨笙从始至终木着一张脸,没有半点待嫁的羞怯和喜悦。
因为她跟那个未婚夫君半点不相识。
彼时谢潇南已经举起反旗,凡所过之处皆破了城门插上了谢字旗,他手下的军队所向披靡,皇家节节败退,梁国人心惶惶。
沂关郡居于绝佳的地理位置,温浦长说谢潇南的长剑迟早有一日会刺破沂关郡的城门,温梨笙年少时又曾惹怒过谢潇南,是以温浦长就找了个可靠的夫家让她嫁过去,届时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身上。
挑的是沂关郡孙家嫡子,其表叔是在京城从军的,品阶还不低,若是出了事直接卷铺盖带她逃去京城寻求庇护,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只是温浦长算盘打得如此好,在关键时刻还是出了纰漏。
谁也没想到谢潇南会在她出嫁的当日破了城门,正好挡在送亲的路上,将她的花轿拦了个正着。
家丁侍从扔下花轿四散而逃,温梨笙壮着胆子掀开花轿帘子后,与谢潇南撞上视线。
那时的谢潇南高坐于马背上,沉稳之色中露出些桀骜,长发束起坠着红缨,银甲之下是锦绣衣袍,腰间一柄合鞘长剑,头顶烈日,面覆寒霜。
他仿佛生来的帝王骨,气势压人至极,温梨笙只敢对视一眼,就被迫低下头,难再直视。
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连鱼桂也傻在当地,不知作何反应。
谢潇南也没有出声,只静静的看着,片刻之后温梨笙下了花轿,鸳鸯赤金红绣鞋踏在地上,奢华的嫁衣也长长拖出,她低头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一旁的路边,缓缓跪下,将双掌交叠放在地上,躬身将额头贴在手背上。
鱼桂见状也匆忙跪下来将头磕在地上,不动了。
温梨笙偶有听说过军中缺女人,时常把漂亮姑娘当做战利品取乐,当成军中玩物,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祈祷谢潇南别记旧仇。
不然她真的要当街自刎,以保清白。
所幸谢潇南并未在意,只道了句拆了,那花轿在极短的时间被暴力拆分,扔在了路的两边,道路清理出来后谢潇南带着他的军队离去。
温梨笙在地上跪了许久,站起来的时候腿软得打颤,也不知是累得还是怕的。
人散去之后街道安静无比,温梨笙没办法,只得带着鱼桂前往夫家。既已嫁出门,断没有半道上回去的,否则也白费了她爹的一番苦心。
拖着繁重奢贵的嫁衣走了两条街,她才来到孙家,隔远了看就发现这孙家门口竟没有半点成亲的样子,虽门上挂了红灯笼贴了红双喜,却没有奏乐和喜婆在门口迎接,也没有宾客来往,只有两个随从守在门的两边。
温梨笙心中生出一股子气,暗道这孙家也太敷衍了,好歹她也是郡守嫡女,嫁孙家也算是下嫁了。
行至门前,随从看她一眼,便侧身摆出引路的姿态,道,“姑娘请。”
鱼桂气道,“小姐,这孙家也太过分了,虽说咱们也没有花轿,但他竟然不出来亲自接你过门,岂非是看不起咱们大人?”
温梨笙也觉得烦躁,皱了皱眉暗道这倒霉事赶紧结束吧,她走了两条街腿快累断了!
随从将她引进大门,穿过一个宽阔的庭院和四面透风的大堂,周围寂静无比,不说成亲的喜庆,哪怕一点人声都没有,十分诡异。
温梨笙隐隐觉得不对劲。
大堂尽头是两开的拱形门,温梨笙隐隐约约看到门外有不少人,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刚出了拱形门,温梨笙打眼就看见一个与方才规格相仿的大庭院,院中两边跪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皆低着头瑟瑟发抖,当中青石砖铺的路上,一个身着喜袍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头颅被利剑斩断滚落在一旁,满地的血触目惊心。
温梨笙乍一见这样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脱口而出,险些倒在地上,还是鱼桂在旁扶了一把。
随从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道,“世子,人带来了。”
温梨笙这才看见,庭院的另一头,谢潇南脱了银甲,一身雪白的衣袍沾着血迹,戴着赤红玉扳指的手显得修长白皙,正拿着锦帕慢悠悠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他抬眼,隔着遥遥距离看了温梨笙一眼,俊俏的眉眼忽而染上笑意,“抱歉,还没过门就让你守寡了。”
那声音里却是半点歉意都没有的。
一阵敲门声传来,温梨笙猛地从梦中惊醒,还未从方才的恐惧情绪中脱离出来,坐在床上惊喘。
太真实了,根本不像是梦境,更像是无比清晰的回忆。
她揉了揉脑袋,对鱼桂道,“去问问是谁?”
鱼桂应声,片刻后去而复返,说道,“小姐,方才有人传来消息,说是梅家家主四弟的妻子,昨夜被人杀了,梅家现在请小姐去东院正堂。”
温梨笙并不知四弟的妻子是何人,只不过喊她去正堂想来也是因为昨日的事,于是动作缓慢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顺道小小的悼念了一下她那还未说上一句话,就在新婚当日尸首分离的未婚夫君。


第12章
今日雨停却并未出太阳,天空一片阴沉沉的,温梨笙收拾好赶去东院正堂时,屋外站满了围观的人,见她来便小声低语起来,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她半夜被绑走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散播出去的,才一个早晨的时间就传得沸沸扬扬。
她踏进房内,就见大堂的正座竟坐着雪白长衫的谢潇南,他似有些懒散的用手抵着头,墨色的长发铺开,目光微敛一派平静。
温浦长与梅兴安分别坐于两旁。
温浦长冷着脸坐在高座上,看见她之后便蹭地一下站起来,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左右看看,“笙儿昨夜出了事为何不去叫我,有没有受伤?”
温梨笙摇摇头,因着谢潇南在场,她声音都低了很多,“爹我没事,绑我的不过是一个不大会功夫的妇人罢了。”
那妇人正是梅兴安四弟的妻子,昨日初来老树堂那会儿,她被拉去向谢潇南问礼的时候曾见过那妇人一面,所以昨夜看见她之后温梨笙觉得眼熟,笃定她是梅家人。
本以为昨夜梅兴安将人抓起来之后,今日会给一个妥善的处理,却没想到人却被杀了。
温梨笙这句话刚说完,坐在侧旁的一个男子便唰的一声抽出长剑,红着眼指向她,“蓉儿的死,果然是你所为!”
温浦长脸色冰冷,将温梨笙拉向身后,目露寒光的盯着他。
梅兴安也大喊一声,“老四,把剑放下!”
温梨笙眨眨眼睛,“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敢杀人呢?这盆脏水泼的也太夸张了吧?”
她倒不怕其他的,就怕昨夜那个凶巴巴的扒手有没有向谢潇南告状。
偷看一眼,谢潇南仍敛着眉,没有什么反应,似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那拿着剑的梅兴建依旧气冲冲的,“若非是你派人动手,又怎知蓉儿功夫不大好?!”
“是她自己对我动手。”温梨笙答。
“所以你怀恨在心,表面让大哥将她抓起来押在房中,暗地里却派人将她杀死解心头之恨,以为如此就能脱了干系!”
温梨笙笑了一下,“那也太费劲了吧,我若对她怀恨在心,昨夜在她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杀了。”
“郡中皆传闻郡守之女顽劣不堪,娇纵欺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更是行些草菅人命的混账事,如今一见你果然与传闻中的一模一样!”梅兴建大喊。
温浦长也不是没听过这些传闻,但还没谁胆敢搬到他面前来说,顿时怒冲心中起,刚要说话,却听见,温梨笙大怒的声音传来,“放屁!城中分明传闻我静如云中月,动若水上仙,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一时间堂中无比安静,谢潇南听着这句话,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突然想鼓个掌:温浦长生出这种世间罕有的厚脸皮女儿,也是十分了不得的。
正要发怒的温浦长一下子愣住了,也想问一句:你刚说的那个人是我女儿吗?
温梨笙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了,方才也是急眼,毕竟在这个时候任何人在谢潇南面前说温家或者是她一些难听的话,都是特别不利的。
梅兴建也卡壳一般接不上话,被温梨笙的不要脸皮给震住了,“你、你……”
温梨笙微微一笑,“梅叔叔可能是对我有些误会。”
梅兴安见状揉了揉眉心,命人上前将四弟手中的剑抢下,“老四,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莫要轻举妄动。”
梅兴建急道,“大哥,蓉儿分明就是这蛇蝎姑娘派人杀的,若是今日不能为蓉儿讨回个公道,我余下半生则不死不休!”
温梨笙觉得很是纳闷,“我分明是被绑过去的受害者,怎么就把事情全推到我头上?”
“稍安勿躁,且等沈家小公子来了再仔细盘问吧。”梅兴安眉头紧锁。
“你若是与蓉儿没有过节,偏生这么多人,她就绑了你?!”梅兴建不依不饶。
温梨笙寻思这人是铁了心的要找茬儿,于是也不与他客气,笑了笑道,“那你可是知道她为什么要绑我?”
梅兴建立即接话道,“你承认了!”
她道,“你媳妇偷汉子被我看见了。”
梅兴建起初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媳妇儿,给你戴绿帽。”温梨笙有一字一句重复,
他眼睛一瞪,满脸的不可置信,“胡言乱语!”
温梨笙一张口就往离谱了说,“还不是你媳妇见你年纪大了,心思打到了年轻小公子身上,昨日幽会的时候被我撞见,怕我说出去这才将我打晕绑走。”
死无对证的话,无法辩驳。
温梨笙脸上半点看不出撒谎的样子,狠狠羞辱了一番梅兴建。
哪个男人家中后院的红杏探出墙,都是脸上无光的。
他怒而大喊,“不可能!我与蓉儿感情甚好,她不可能对我不忠!”
温梨笙哼笑一声,细节更是随手拈来,“她的小情郎比她小了七八岁不止,身量高皮肤白,左锁骨下方两寸之处有一颗痣……”
话还未说完,正座处传来脆生生的声响,众人齐齐转头看去,原是谢潇南将茶盏重重一放,方才还是平静的面色此刻有些沉。
他嘴角挑起,似笑非笑,“温小姐倒是记得清楚。”
温梨笙与他对视一眼,心中一跳匆忙转开视线,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我当时离得近,看得清楚。”
谢潇南经她方才一说,又想起昨晚上的糟心事,加上他今日一醒来被撞的脑袋就隐隐作痛,又被喊来这个地方,坐了那么久,耐心终于耗尽。
他脸上顿现冷峻,墨黑的眼眸扫过梅兴安,“梅堂主一早将我请来,定是有什么事吧?”
梅兴安也觉得糟心,按了按弟弟的肩膀,一扬手让随从递上一方锦帕,“谢世子,这是昨日在地下暗房中搜到的,若是梅某没看错,这锦帕是流云锦所制。”
流云锦是南方海岛进贡的珍稀锦布,仅供皇室王侯使用,若是得宠的大臣偶尔也会被赏赐一二,平民百姓毕生难见,更别提在这沂关郡。
梅兴安的意思很明显,这锦帕只能是从京城而来的谢潇南所有。
谢潇南看了一眼那站满血的锦帕,向后一仰靠在椅靠上,姿势随意而慵懒,漫不经心道,“这是怀疑到我头上了?”
“梅某不敢,只是希望谢世子能给个解释。”梅兴安低头拱手,看似恭敬,实际上很是强硬。
温梨笙看呆了眼,只觉得这个梅兴安胆子真是大。
谢潇南微微抬头,眸子低垂,“梅堂主是不是觉得本世子脾性颇为良善?”
他就是如此,仿佛温和易亲,又仿佛高不可攀。
堂中寂静到落针可闻,无人敢再此刻发出声音,皆盯着他。
这便是谢潇南与沂关郡的少年郎最大的不同之处,他自有风骨难拓,举手投足间皆是久居高位的压迫气息,他看不起这里的所有人,自然没有半分怯色,不受任何约束。
温梨笙看着他,分明是少年模样,却已有几分记忆中那大反贼的气质,只觉得十分骇人,想立即跪下来给他磕个响头。
梅兴安见状心中一凛,才知面前这世子远不是昨日看到的那番善良可欺的模样,于是腰弯的更低,“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态度没有几分恭敬,莫说在这沂关郡,即便是在京城里,又有几个人敢这样对谢潇南呢?
温梨笙也是后来才了解的谢家,景安侯是梁国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辅佐三代帝王持政,多年来军功不断,侯爵世袭传承,至今仍是炙手可热的重臣,在那个一砖头就能砸死个官员子弟皇亲国戚的京城,谢家也是拔尖的存在。
谢潇南做为侯府世子,嫡脉单传,更是人上人。
温梨笙想至此,越发觉得面前这个世子发起脾气来的恐怖,怕遭牵连,于是在众人不敢说话的安静之中她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高举双手拖着长腔喊道,“世子息怒——!”
温浦长简直没眼看。
老脸又是被女儿丢尽的一天。


第13章
温浦长无奈的笑了笑,面色自然道,“我这女儿生来就胆小,世子见笑。”
说着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谢潇南眸光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想起昨夜的她,张牙舞爪模样凶蛮,扯他衣襟的时候倒是瞧不出半点胆小。
温梨笙这么一跪,将在场众人都惊到了,当下无人敢说话。
昨日众人试探谢潇南,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若是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到了这地方,即便是身份尊贵,自然也斗不过这些盘踞沂关郡多年的江湖老手,再加上他表现出来的温润有礼,涉世未深的样子,都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
然此刻的局面让梅兴安有些骑虎难下。
但是要让他像温梨笙那般跪下来高喊世子息怒,那肯定也是做不到的。
梅兴建见自家大哥对一个未满弱冠的少年露了怯,不满的叫嚷起来,“大哥你怕什么,这世子爷在京城自然是尊贵无比,但到了咱们沂关郡,天高皇帝远的谁买那些皇亲王侯的账,在梅家的地盘就要讲梅家的规矩!”
温梨笙一听,连忙拉着温浦长小声说,“爹,咱们先溜吧,这儿有人找死呢。”
温浦长悄悄对着她的手背拍了一巴掌,回道,“你先出去。”
温梨笙吃痛缩回了手,怕自己老爹不长眼睛站错队,不敢走。
这一番话说出之后,梅兴安也深觉得有道理,只装模作样的斥责弟弟,“莫要胡说。”
谢潇南哼笑一声站起身,长发滚落在雪衫上像徐徐舞动的笔墨,不屑之色毫不掩饰,“所以呢?想动我?”
梅兴安见自己被一个少年轻视,脸色自然不大好看,沉声道,“还望世子能想明白,这里是沂关郡并非皇城,若是动起手来,只怕世子孤立无援。”
“就凭你们?”谢潇南满脸疑惑。
“你!”这样轻慢的态度激怒了梅兴建,他提着剑指向谢潇南,还未有别的动作,只见谢潇南发丝轻动,一抹银光自他身后迸出,而后“叮”一声脆响,梅兴建手里的那把长剑当即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在这寂静大堂里发出刺耳声响。
众人皆露出惊诧的神色。
是他背后的乔陵出的手,这般身份的谢潇南,自是不允许别人用任何东西指着的。
“温郡守,这沂关郡的规矩我不大懂,藐视皇权之罪当如何处理?”谢潇南将目光落在温浦长的身上。
温郡守忙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回世子,藐视皇权之罪轻则牢狱,重则抄斩。”
梅兴安听闻脸色猛地剧变,“温浦长,你过河拆桥!”
温浦长奇怪道,“目无皇权的是你,口无遮拦的是你弟弟,这与我又有何干?”
“分明是你说这少年世子初来此地,根基尚不稳,且性子温和城府不深,掌控了他就会获利无数……”梅兴安有些急眼。
温浦长打断他的话,“梅家主,世子爷能驾临沂关郡,乃是沂关郡天大的殊荣,我等小官自当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轻视,你可不能因为小官不与你同流合污而诽谤小官。”
梅兴安听了这话,如遭一巨雷劈下,惊惧万分。
谢潇南冷声一笑,“梅家主的算盘倒是打得响,只是这些福分你有命享吗?”
梅兴安吓得浑身发抖,双腿一软,再顾不得什么面子,跪下来大呼,“世子明鉴,小民只是一时糊涂被温浦长那厮蒙骗,绝没有半点藐视皇权之意!”
他一跪,紧接着堂中其他梅家人和下人也跟着跪下来,温梨笙这会儿倒是站着不动了。
她惊讶的看着这情势的走向,也想明白了温浦长先前对她说的“大事情”是指什么。
前世她老早就下山了,并不知道这些事,但也记得正是这个时间,梅家获罪一事在沂关郡闹得风风雨雨,但仅仅一个月后,这个曾经与贺沈胡并称为沂关四大家的酒庄世家,就这般淹没在江湖尘埃中。
只是那时候她回家的早,并不知道当年老树堂发生了什么导致梅家获罪,现在却是站在现场目睹了事情的发生。
原来这就是梅家获罪的真相,她父亲显然也参与在其中,联合了谢潇南设下计谋,将梅兴安引进陷阱里。
难怪她爹一开始就选择了在老树堂设宴,原来很早之前就已有了计划。
她这个老爹,精着呢,哪会站错队,谢潇南昨日才到沂关郡,他就已经勾搭上了。
谢潇南看着跪在地上的梅兴安,声音缓慢道,“为了一本破剑法,你在这里贼喊捉贼,恶事做尽也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梅兴安听闻惊愕抬脸,张口正欲辩驳,梅兴建却一把拉起他,怒声道,“大哥,咱们中了圈套再求饶也是没用,倒不如与他们拼死一战!”
正在这时,温浦长忽而吹响一声急哨,而后门边传来巨响,数十人持剑破门而入,原地待命,仔细一看竟然是方才站在门外看热闹的人。
温浦长扬声道,“梅氏以下犯上,目无王法包藏祸心,今日便就地捉拿,押入大牢听审!”
温梨笙只感觉耳朵嗡嗡的,方才温浦长那一声哨子吹得又急又响,她猝不及防被震了耳朵,有些听不清楚后面的话。
但见梅兴安不服管,提剑便要动手,温浦长自是不大会武功的,连忙拉着女儿的手逃到了屋外,继而一批批侍卫往屋中涌进,里面传来刀光剑影,叫声不断。
踏出门槛之际她慌乱中回头,就看见谢潇南仍站在正座之处,嘴角挑着讥讽的笑,镇定自若。
温浦长拉着她到了门外宽敞地,拍了拍方才跑乱的衣袍,对她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马车停在内堂门外,你坐着一同下山去。”
温梨笙尚对面前的情况一脸茫然,张口想问,却被温浦长制止,“别瞎打听。”
她撅了撅嘴,有点不死心,“爹……”
温浦长一咧嘴,这模样就是要骂她,温梨笙见状赶紧溜了。
温浦长在后面喊道,“你在家老实待着别乱跑,日落前我就回府!”
她应了一声,不过还是不甘心的,虽然她看起来好像是误打误撞参与了这件事,但还有很多地方她根本不明白,也只能等着晚上回去再问问爹了。
一路朝着内堂的大门跑去,就看见许多人都赶着往外走,还有不少四处逃窜的酒庄下人,温梨笙身旁有随从护着,倒没人敢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