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正辅垂眸抬手:“不敢当此言——臣尚需前往政事堂料理公务,便先告辞了。”
“老师慢走。”
太子目送姜正辅离去,于原处注视那道背影良久。
直到贴身内监寻上前来:“殿下……”
“回吧。”太子负手,转身而去。
其回至东宫时,正遇吉南弦于廊下安排今夜值宿之事。
“殿下。”吉南弦上前行礼。
“可得空陪吾手谈一局吗?”太子含笑问。
“此乃微臣之幸也。”
吉南弦直起身,跟在太子身后进了内书房。
内监很快摆上棋盘,奉上茶水。
房门被合上,二人对弈间,太子说起了早朝之事。
吉南弦认真听着,却并不多言。
“定北侯如今身陷藏宝图传言之中,不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朝堂上下对其不满之声也日渐鼎沸,身处如此境地,吾很担心他是否能顶得住这诸般压力……”
“所以殿下才于早朝之上直言回护,为的便是平衡那些不满之声,以缓定北侯当下处境之艰——”
说白了,也是怕将人给逼急了。
当今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是只会心慈手软之人。
“是也不全是。”太子不动声色,落下一子:“南弦,你如何看待定北侯萧牧此人?”
他与吉南弦年纪相仿,幼时也曾有些交集在,私下于称呼上便亲近些。
“臣与这位萧侯素未谋面,倒是无从评价。”
太子摇了摇头,笑叹口气:“你总是这般谨慎的……”
吉南弦闻言也笑了笑,旋即道:“于大局而言,臣的确不宜妄下结论,但臣之幺妹在信中倒是稍稍提过萧侯几句……”
“吉小娘子?她如何说?”
“道是萧侯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舍妹这般心性与之亦能相处甚欢,可谓颇为投缘了。”
“哦?相处甚欢?不知是哪一种相处甚欢?”
太子目含好奇,忽然满脸的八卦之色——须知萧侯不近女色的传言已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吉南弦轻咳一声:“应只是字面意思罢……”
没听到想听的,太子有些失望,很快却也笑起来:“吉小娘子的性子吾是知道的,能与其投缘之人,必然也是个妙人了!”
再落子之时,忽而道:“就私心而言,吾并不怀疑萧牧的忠心。”
这干脆到稍显“天真良纯”的话,让吉南弦颇感意外:“殿下与定北侯有过交集?”
“不,只三年前其入京领赏之际,吾曾见过一面……”太子笑了一声,道:“说来的确古怪,正因这一眼,便叫吾觉得十分合眼缘。”
吉南弦愈发惊讶了,旋即不知想到什么,也目露笑意:“据舍妹所说,这位萧侯样貌俊美,堪比神仙……”
“倒也对!”太子笑着道:“如此样貌者,任谁见了,怕都会觉得合眼缘了……看来吾也只不过是尘世间一肤浅之人罢了。”
话音落时,唇角笑意也变得浅淡凝滞了。
再望着眼前的棋局,只觉恍惚周身事物变动,时光瞬移,面前与之对弈者,也变幻了模样——
一声仿佛从昔年传来的唤声在耳边响起——
‘殿下,该你了——老规矩,拖延至十息未落子,可就算认输了!’
太子望着‘他’,笑了笑。
若论生得好看,少不得就要提一提他‘面前坐着’的这位少年郎了。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已有冠绝京师之名,本就生得一幅顶好样貌,又因出身鼎盛武将之家,灌溉出一身蓬勃英气,眉宇间意气风发,如初升朝阳般夺目。
那个自幼习武,打马穿过繁华的东长安街,锦衣佩剑,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句“时小将军”的少年……这世间,再也寻不见了。
或者说,当年那四位形影不离的少年,皆寻不见了。
四人先后去其三,仅还在这世间活着的一个他,也早没了昔年模样。
“殿下?”
吉南弦的声音,让太子自往事中抽回神思。
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吉南弦正思索着方才这位太子殿下的异常之时,只听对方又拿难掩好奇的语气问道:“南弦,方才你说……令妹夸赞萧侯样貌堪比神仙?她还说了些什么,能否给吾展开讲讲——”
吉南弦:“……!”
天色将晚,姜正辅出宫归家,刚下了轿,跨进府门内,便习惯性向迎上前的家仆问道:“姑娘今日如何?可有按时吃药用饭?”
“回郎主,姑娘一切皆好,听内院女使说,今日胃口也不错,早早用了晚食,此时大约已歇下了。”
姜正辅微放心了些,点头道:“近来天寒,饮食起居,让底下的人都务必仔细伺候着。”
“是。”
交待罢了女儿之事,姜正辅回院更衣罢,便去往了书房。
“大人,这是营洲送来的书信……”一位幕僚先生捧上一则密信。
姜正辅拆开了看,微微皱眉:“此人多少是无用了些——”
“倒也不能全怪此人办事不力,只能说萧牧行事太过谨慎……”幕僚劝说道:“当下营洲城被萧牧治理得如同铁桶一般,再想安插眼线已是不能,此人已是最好用的一颗棋了……”
姜正辅不置可否,转念想到今日早朝之上的不顺,眼神明灭不定了片刻。
“回信,告诉他,本官的耐心已经不多了,接下来……”
晚风自窗缝乃灌入,恍若在窃听屋内之人的低声谈话。
另一边,永阳长公主受召入宫,此时已来至皇帝寝宫外。
“长公主殿下可算来了……陛下等候您多时了。”掌事太监上前行礼,亲自将人迎入内殿,边低声说道:“陛下自今日早朝后,便起了热,待到晚间,便一直念叨着想见您……”
永阳长公主披着锦裘,闻言眉间忧色颇深。
隆冬天寒,内殿之中烧着地龙不便开窗,便积攒了些苦涩药气。
“姑母。”
守在龙榻边的太子向来人行礼。
永阳长公主微一点头,来至龙榻前,福身行礼:“永阳参见皇兄……”
“永阳来了啊……”皇帝躺在那里,声音虚弱地道:“昶儿,你先退下……朕同你姑母有话说……”
“是,儿臣告退。”太子行礼罢,抬眸之际,下意识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太子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皇帝让掌事太监屏退了内殿中的宫人,单独和胞妹说着话。
“永阳,朕近来总会梦见少时之事,梦到,朕,正辅,你,还有他……我们四人来迟,被吉太傅罚站顶书……你知道吗,朕于梦中亦在苦思……”
他和永阳长公主乃是嫡亲兄妹,皆是已故皇太后所出,年纪仅差两岁,幼时一起读书识字,相伴长大。
或正因永阳长公主与他共同经历过幼时到少时的那段时光,于是当他于这孤寂深宫中独自“念旧”时,便总会想到这个妹妹。
想到是想到,真正因此将人叫到跟前时,却是头一遭。
永阳长公主觉得,这大抵是要“归功”于皇兄此时起着热,神思实在是有些糊涂之故。
她在床榻边的鼓凳上慢慢坐下,叹息般问:“皇兄在苦思何事呢?”
“朕想不通……他究竟为何要背叛朕!背叛他立下与朕一同守护大盛江山的誓言,背叛我们一同长大的手足情谊!”
纵是时隔已久,纵是病中,提及此,皇帝的神色亦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


第077章 本宫那傻子皇兄(求月票)
永阳长公主望着他,一时没说话。
殿内除了皇帝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外,便只剩下了寂静。
好一会儿,皇帝才道:“永阳,你连附和朕一句都不肯啊……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是朕残害忠良,背信弃义……冤枉了他?”
永阳长公主垂下眼睛:“皇兄做事,自有思虑在。”
皇帝闻言闭了闭眼,无力地笑了一声:“朕知道,你一贯是最重情义的那一个……还记得当年父皇为你选驸马时,你起初百般不肯答应,可成婚之后,却日渐与之生出了真感情,乃至驸马故去多年,你仍无法走出来,为此抱疾难愈……你总是如此,将一切压在心底,可你即便不谈,朕也是知道的……”
永阳长公主眼睫颤了颤,压下声音里的波动:“皇兄说远了。”
“是啊,远了……都是旧事了。”皇帝再睁开眼睛时,浑浊的眼底变幻不定:“可这件旧事,却一直缠着朕……他死了八年,朕便被噩梦整整纠缠了八年!”
“朕想知道他为何要叛国……朕想知道原因!”皇帝浑身紧绷着,道:“所以,朕才想要押璇浦入京,朕原本想要亲口问明当年之事……可璇浦死了……连上天都不给朕一问究竟的机会!”
永阳长公主终于缓缓抬起眼睛,看着那陷在旧事心魔当中的帝王,缓声问:“如若皇兄当真查明了当年时大哥是被诬害,又当如何?”
这句话如同一颗钉子扎在皇帝心口处,叫他紧绷着的身形微微颤抖起来。
他定定望着织金祥云床帐,如同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那样,一字一顿道:“若他是被冤枉,朕,自然要还他公道,替他除去冤名!朕会的……朕一定会的!”
是吗?
可当年分明有机会了解真相时,为何不再试着去深查一番呢?
所谓铁证刚摆在眼前,便急于定罪——
当下声称想要亲口问明当年之事,可当年为何却连亲自去见上那人一面,亲口听对方解释的勇气都没有呢?
如今反倒执着于一个区区璇浦口中的真相了——
这实在怎么听,怎么叫她觉得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永阳长公主掩去眼底淡淡嘲讽,道:“时过境迁,关键之人皆已不在人世,再想追溯旧事,怕是极难了。”
皇帝闻言,下耷的眼角颤颤,有一滴浊泪缓缓滑落。
那显出沉沉昏暮之感的帝王,几乎是哽咽着低声道:“朕……朕或许就不该做这个皇帝的……”
又问:“永阳,你可恨朕吗?”
永阳长公主轻叹了口气:“皇兄总归是我唯一的兄长……”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神智也逐渐愈发昏沉。
永阳长公主已听不甚清他的呓语,遂唤了掌事太监过来。
“怎会这般昏沉糊涂?”永阳长公主亲手替皇帝放下床帐,转而朝掌事太监低声问:“药可吃过了?太医如何说?”
“药是吃罢了的……太医只说,当下陛下身子亏虚,已用不得重药,只能尽力调养着看看……”面对长公主,掌事太监方才露出一丝忧色,道:“太子殿下也已命人于民间暗寻名医……”
永阳长公主愁眉紧锁,轻一点头。
她回头看一眼龙帐内,唯有道:“当心伺候着。”
“是,奴必当仔细照看陛下。”
掌事太监亲自将长公主送出了内殿。
“姑母。”等在殿门外的太子迎了上来。
“怎还没回去?”
“侄儿想送一送姑母。”
姑侄二人一向关系亲近,太子伴着永阳长公主下了石阶之际,便目含忧色地低声问:“依姑母看,父皇他……”
姑母虽多年不再上战场,也早已不过问战事政事,但他对姑母的钦佩和信任,一直都在。
“说不好……”永阳长公主轻轻摇头,看向前方宫灯高悬的朱墙长廊,道:“你为储君,凡事当早做准备。”
太子脊背微绷,应声道:“昶儿明白了。”
身侧提灯之人是最得太子信任的心腹内监,皇帝寝宫在身后越来越远,永阳长公主才又低声道:“姑母知道,你一直未曾放下过时家之事……然自古以来,新旧更替之际,皆是最紧要之时,于此关头,你且还是将此事放一放为好,以免被人捉住把柄,于你父皇面前大做文章……”
太子微有些意外。
姑母一直都知道,他在查时家旧事吗?
“你母后去得早,你是姑母看着长大的……你是个怎样的孩子,姑母岂会不知。”道破他的想法,永阳长公主目视前方深深夜色,虚弱的面容上隐有着一丝坚韧:“真相不会永远被埋没,它只是一贯被真正的掌权者握在手中。”
夜色冷极,刺骨寒气浸在眼底,叫太子眼眶微微发红:“是,昶儿谨记。”
一阵风来,永阳长公主咳了一阵。
太子颇为忧心地道:“听闻姑母府上有位郎中暂居,调养之下,还是没有起色吗?”
一阵咳罢,长公主的声音有些沙哑:“无碍……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病罢了。”
一旁的其蓁嬷嬷无声叹口气,替她又拢紧了些披风。
太子立即吩咐内监,备来一顶软轿相送。
目送着那顶轿子离去,太子朝身边人交待道:“姑母体弱,往后出入宫中,可于禁宫外换乘软轿,无需再步行入宫——奉吾之命,将此事尽早安排下去。”
内监当即应下来。
永阳长公主乘轿出了禁宫,便带着嬷嬷坐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
永阳长公主接过嬷嬷递来的热茶,满眼叹息地道:“本宫的这位傻子皇兄啊,自幼便生性懦弱逃避,耳根子软,尤擅自欺欺人……活了一辈子,还是这幅模样。”
嬷嬷则低声道:“今日早朝之上,姜大人与众臣弹劾定北侯……幸有太子殿下出面反驳,才不至于闹至无可收拾的地步……”
“去信给他,叫他明里暗里都要多加提防些。”永阳长公主道:“姜正辅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是。”
“北地的形势是愈发紧张了啊……”永阳长公主感慨着撩开一侧车帘,望向深寒夜色:“不知那只猫儿如今在作何,本宫实在想她想得紧……明日便进腊月了,没有她在一旁闹着,真真是连一丝热闹的年味儿都嗅不到了呢。”
“是啊,平时里衡娘子在时,偶觉得闹腾了些,这一走,便好似冷清了下来,日子都无趣许多。”嬷嬷道:“但殿下放心,衡姑娘如此聪慧敏锐……定能早日平安回京的。”
永阳长公主轻轻点头。
“本宫也日夜盼着我的阿衡能早日平安回来……”
腊八当日,营洲城内外冰雪未融,却也是个见了太阳的好天儿。
时值清晨,刺史府中,营洲刺史裴定正立于书架前拆开一封刚拿到的密信。
四下门窗紧闭,再无第二人在,裴定不敢大意地将信上内容逐字逐句细读了一番。
“吱呀——”
门被推开的响声突然自背后传来,正凝神细思的裴定蓦地一惊,连忙就将那密信匆匆塞入袖中。
走进来的是一位少女。
“是双儿啊……怎进来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儿?”
“我同他们讲,是阿娘让我来的,他们便没敢提要通传啰。”裴无双走了进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面色不太对的父亲:“阿爹,你该不会又做什么亏心事了吧?难道又偷偷出去赌钱了?”
“赌钱?”裴定叹口气,摊手反问道:“你不妨先将爹的名字念上一念……我如今哪里还敢去赌钱?”
很久之前,他也是不信邪的,直到越输越多……
“这倒也是。”
“你阿娘让你来寻我是为何事?”裴定定下心神,在椅中坐了下来。
“今日我要随阿娘前去定北侯府拜访萧夫人,阿娘便使我来问,阿爹可有什么事或是话是需要她从中转达给侯府的?”
阿娘说,定北侯任节度使之职,如今掌管着整个北地,阿爹身为营洲刺史,也归定北侯管辖,这种关系疏远了不成,走得太近了也不成——男人们间的来往于明面上不好太频繁,交由后宅妇人之间相互传达反倒更妥当些。
“去侯府啊……”裴定想了想,道:“既如此,便代我捎一封请柬罢,腊月廿八,恰要邀萧侯入府参宴……”
裴无双便伸出手去:“请柬给我。”
腊月廿八府中设宴是为庆阿爹寿辰,如此场合邀定北侯前来再正常不过——但对方究竟会不会来,便不好说了。
“既是给萧侯爷的,理应我亲笔相邀才更显诚意……双儿且等等。”裴定笑着来到书案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谄媚之色。
裴无双显然习以为常,在一旁坐下吃茶等候。
“倒是来帮爹磨磨墨啊……”裴定不满地看了眼女儿。
“您还是自己动手或喊小厮来吧,万一弄脏了手指,可极难洗呢,我待会儿还要去侯府作客的。”少女说着,一手端茶,另只手伸出打量着,看看手背手指,又翻过来看看手心,露出甚为满意的神色。
裴定瞧一眼,便立时戒备地道:“爹可先同你说明白了,去侯府可以,见那和尚——不行!”
“什么和尚呀,他又不曾剃度的,只是幼时在庙中长大罢了……人家如今可是有官职在身的副将印将军!”裴无双纠正之际,又幽幽叹了口气:“我倒想去见他呢,可又哪里见得着?他成日躲着我,便如同老鼠躲猫一般……”
裴定轻哼一声:“那说明他还有些自知之明,心知配不上我裴定的女儿。”
看着贼心不死的闺女,他苦口婆心道:“双儿啊,你何苦非要一门心思附在他的身上……你看看你,要家世有家世,出门名门世家,要样貌么,也随了爹,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爹只你这么一个女儿,将你养到这般大,可就指望着将来靠你攀龙附凤呢!”
“……您还真是我亲爹啊,如此丧失人性的话竟也说得出来?”
见自家爹一脸慈爱笑容,裴无双也露出虚假笑意:“不过您且得好好考量考量,我这性子可做不来您手下的小傀儡,攀权附贵非我所擅,砸了您的饭碗前程那倒应当是极顺手之事……”
裴定一脸希冀地看着女儿:“无妨,爹相信你总会成长的嘛。”
女孩子到底道行浅了,此时的表情多少有点怀疑人生:“您能否不要市侩得如此毫不遮掩?哪怕是委婉一些呢?”
“这话爹不爱听了,你我父女之间,有什么可见外的?爹一向又不是那等虚伪之人。”裴定笑着道:“况且望女成凤,人之常情嘛。”
裴无双只觉得这话听来哪哪都不对味,一时却竟也无法反驳——
“您还写不写请柬了?不写我可走了!当心阿娘等急了,回头挨骂的可还是您!”
“写写,这就写……”
裴无双拿着请柬离开书房之际,脸上已写满了愉悦之色。
总算又能去侯府了!
至于自家阿爹方才说的那些糟心话?——只管说呗,反正她长这么大也没听过这见钱眼开的老头儿的话!
定北侯府内,萧夫人正于屋内嗑着瓜子,翻看着手中的小册子,春卷站在她身后替她轻揉着肩,也受不住诱惑探着脑袋去瞧那册子上的字。
“这段儿写得好……!”萧夫人笑得眼睛都要没了,捏着一粒瓜子儿指着其上一段,道:“传神又贴合!”
“嗯嗯嗯!”春卷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亦是满脸陶醉。
主仆二人这厢对着本册子嗑生嗑死之际,绿蜡走了进来通传。
“不是要紧事就晚些再说,别耽误我办正事……”萧夫人笑着又翻一页,无暇理会。
看着“玩物丧志”的夫人,绿蜡似认真想了想:“倒不算要紧,不过是吉画师前来同夫人请安罢了……那,婢子这便叫人回去?”
阿衡来了?
萧夫人立时变了副脸色,嗔了绿蜡一眼:“你这丫头是傻的不成?外头那般冷,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正主儿都来了,她还看得什么册子呀!


第078章 我见裴姑娘亦如是
见自家夫人急忙要将册子藏起来的模样,绿蜡忍着笑应声“是”。
衡玉进来时,萧夫人正催着女使们去备茶水点心。
“今日腊八,特来同伯母请安。”
“还是我们阿衡有心!”萧夫人亲自将福身行礼的少女扶起,拉着人一只手,在软榻内坐下来:“手怎这么凉?快烤一烤……”
萧夫人忙拿起女孩子两只手,伸到榻边的熏笼前烤起来。
熏笼下罩着熏炉,烤得人手掌热腾腾的,阵阵暖意仿佛钻进了心里去。
衡玉像个孩子那样由萧夫人抓着手,笑着道:“多谢伯母。”
“谢得什么……这回请来的医婆开出的调理方子,可有些成效没有?”萧夫人关切问。
“有些益处的。”衡玉道:“夜晚睡觉时,手脚都暖了许多。”
萧夫人便露出笑意:“那就好——上回经景时提醒,才知冬日里多泡一泡温泉也是有益的,于是便命人在城外寻到了一处温泉庄子,这几日估摸着也该拾掇得差不多了,回头咱们便过去小住些时日。”
夫人和侯爷,竟特为她寻了温泉庄子调理畏寒之症?
衡玉一时有些怔怔,说来她是极厚颜之人了,可每每面对如此心意,总还是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而这主要是因为——
“夫人待我这般好,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回报了。”此乃她的肺腑之言,不掺半点客套。
“傻丫头,你情我愿之事,谈什么回报不回报的?”萧夫人拍着她的手,满眼笑意地道:“且自你来了家中之后,咱们这般投缘之下,我每日不晓得多开心,真谈回报,也该是我来回报才是!”
萧夫人满面慈爱之色,心底却暗自“运筹帷幄”,像极了一位步步为营的猎人,笑眯眯地看着那小白兔一步步往陷阱里跳。
女使很快奉来了茶水点心干果等物,摆满了衡玉面前的小几。
而此时又有女使来禀,道是刺史府上的夫人小姐到了。
人是三日前便递了帖子的,今早嬷嬷也提醒过,奈何萧夫人过于沉迷小册子,竟将此事忘了去。
此时反应过来,便将客人请入了室内。
裴刺史家的正室娘子姓窦,四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生得一张很和善的鹅蛋脸,说起话来眼睛里总是带着笑。
窦氏母女同萧夫人行礼之际,衡玉也起了身,朝着窦氏微微福身。
虽是第一回 见面,但对方是长辈,此乃礼节所在。
窦氏一进来便留意到了挨着萧夫人身边坐着的少女,此时便借着这间隙开了口,满眼讶然惊艳地道:“……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地端庄大方,又生得这般天仙样貌!”
衡玉露出礼貌笑意。
夸人先夸端庄,而后再是样貌,此等小小细节便可见这位娘子是颇讲究之人了。
虽然了解她的人从不认为她和端庄二字能扯上什么关系——
“这是京师来的官媒画师,晴寒先生后人,吉家小娘子。”萧夫人从中引见着:“阿衡,这位是裴刺史府上的娘子窦夫人,这位则是裴小姐了。”
双方便相互打了招呼。
坐下后,裴无双吃茶之际,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衡玉。
早就听说定北侯府上来了位年轻貌美的女画师,今日见了才知此言不假!
她也非是束于闺阁之人,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了,可如此程度的美人,却还是第二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