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大院住了几十户人,房子小人多,东西堆满了院子,甚至堆到大门外来,仅留出一条自行车能走的道,杂乱逼仄,拥挤不堪。
将自行车停在院外,母女俩一路掀着晾绳上还没被收的衣服,小心迈着步子,防止踩烂旁边的杂物,走进院里。
白越光家就住在一楼,白越明拽着侄女进大院,被很多人都看到。
门口虽没围着人,但一些坐在家门口择菜的老太太,刚放学帮家里淘米的孩子,窗户底下炒菜的妇女,蹲着抽烟的三两男人,手上干着事,眼神耳朵也没闲着,时刻关注着白家。
“是不是三丫头跑你面前说家具的事,惹你不开心了?他二叔,孩子不懂事,你别真计较。”
“哼,说了又怎么样,至于把你气成这样?”
刚进门就听到大伯大伯母的对话,房子是两室一厅,厅用一个大衣柜隔成了两间,烧饭是在外面窗口搭的厨房,此时窗户开着,整间屋子里全是油烟味。
这房子里,住了八口人。
奶奶、大伯两口子、大堂哥堂嫂、两个堂姐、一个堂弟。
大伯母长相老实,却是个精明人,见到她们后,露出笑模样,“他二婶和露珠来了。”
奶奶赵翠娥坐在唯一的沙发里,冲着她招手,“露珠,你爸咋了?”
以往大伯见到她会露出一点笑容,她和市里贺家定亲后,笑容更甚。
自打知道父母买了一千两百块嫁妆后,每次见她,这嘴角就崩成了一条线,时不时还要讽刺两句。
这会又连着她和她爸一起嘲讽:“有钱人来了,真是让我这穷家蓬荜生辉啊。”
白越明听完没了之前的暴怒,面色与眼神都冷得像淬了寒冰般扫视一圈人:“因为个大衣柜,你们就背后搞鬼伤害露珠!”
白家人都了解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生气发狠的时候,毕竟上过战场,脸一沉下来,就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他二叔,你这话怎么讲?谁背后搞鬼伤害露珠了?”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徐红梅没有硬碰硬,放软了声音问。
知道小叔子通常吃软不吃硬,以往不是没闹过矛盾,跟他硬刚绝对刚不过,只要一服软,再加上老母亲帮腔,对方就狠不下心来,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
“谁有胆子伤害露珠。”白越光没当回事,还是打算继续给下马威,一千两百块居然就给个丫头片子买嫁妆了,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看着侄女气不打一处来,继续道:“露珠,你现在走哪都风光了,你看看你弟弟过得什么日子,客厅摆张床将就着,要工作没工作,要媳妇没媳妇,连说亲的都看不上他,你亏不亏心?”
白露珠拦住想回话的父亲,走到缩在一旁正在弹着纸牌玩的小伙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志诚,不如以后你管我叫爸爸,我肯定不会像你前一个爸那么废物,更不会像他一样恬不知耻!”
白志诚手上拿着的纸牌惊得瞬间飞了出去,哭哭啼啼的白珍珠惊得眼珠子挂在脸上,不自觉微张嘴巴看着她。
所有人目瞪口呆,就连她爸妈眼睛都惊得瞪圆了。
“砰!”
白越光一拍桌子,火冒三丈骂道:“露珠!你说得什么混账话!”
露珠根本不搭理后面耍威风的人,摸了摸堂弟的寸头,“你爸爸可比你幸福多了,年轻时找工作靠弟弟,娶媳妇靠弟弟,生了孩子靠弟弟养,还一个接一个的生,从来不考虑你们生下来吃什么喝什么,女儿长大睡箱子,儿子长大睡阳台,老婆孩子都在受罪,他眼瞎看不见,眼看着无能父亲找别人伸手,日子难过得很吧?”
“我爸妈不想过继你,你来给我当儿子一个样,反正你前一个爸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榜样,霸占着老母亲,就有了底气,年长的照样吸着年幼的半辈子血,有这个例子,咱们也不用顾什么伦理规则,你来给我当儿子,以后把你二叔当爷爷,房子娶媳妇都不是事。”
“砰!”
白越光涨红着脸,怒发冲天,将桌子拍得砰砰响,“白越明,你不管……”
“爸爸!”白志诚突然冲着白露珠大声喊爸爸,截断他亲爸的话同时震住全场。
屋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第4章
白越光面容涨成猪肝色,大口喘气,眼珠子朝上翻,头往后仰,看那样子要昏过去,预料中家里人会全部冲过来扶他。
结果倒了一半,满屋人动都不动,再直起来已经晚了,双手胡乱飞舞,想要抓住桌角,同样为时已晚。
“轰!咚!!”
隔断用的大衣柜轰然倒下,砸到白志诚床的巨响,惊醒满屋人。
看到大儿子摔了一跤,狼狈坐在地上,老太太使劲敲着拐棍,哭天喊地:“还不快扶你爸起来,闹得什么事!”
“我有新爸了,床也不要了。”确定他爸没摔着,像是嫌气得不够,白志诚满脸无所谓,继续补刀。
大伯母气得跺脚,舍不得打,只能指着小儿子骂:“你个混账东西!”
大堂哥白志霆正要去扶,白越明冷着脸道:“都别扶,没死没瘸就自己爬起来!”
“你今天是想干什么!”
老太太拿着拐棍往小儿子身上打,拐杖一转,又挥舞到露珠身上,“你们是嫌我活得太久了是不是,你这死丫头今天是说的什么胡话!你大伯是你长辈,你怎么能这么伤他的心!”
露珠不躲不动,任由老太太打。
要说平时,老太太对她也挺热乎,毕竟出去吹嘘有个在文工团当舞蹈演员的孙女时,听着旁人吹捧的话,倍有面子。
因此,几个孙女里算是最疼她。
但仅限于孙女,跟儿子孙子的利益比起来,就是‘死丫头,赔钱货’。
白越光坐在地上气得直哼哼,“妈,他们今天不是想让你死,是想让我们母子俩一起死!”
老太太听完心疼坏了,拄着拐棍巍巍颤颤走过去,“大光啊,快起来,伤着没有?”
白越明从怀里掏出药方,往桌子重重一拍:“这是露珠治疗跟腱的中药,有人偷偷给里面的主味药材换了!换成没什么效果的丹参!”
墙角抽泣的白珍珠一顿,白越明发现后,冷声道:“今天是珍珠帮忙去拿的药,我倒想问问大哥大嫂,是她自作主张换的,还是因为你们这段时间心里有怨气,明知道露珠赶着竞争新剧目女主角,却在这关卡去背后搞鬼!”
此话一出,坐在地上的白越光瞬间停止哼声,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神情,更别说其他人惊吓的动作都停了。
徐红梅瞠目结舌看了一眼墙角的女儿,直摇头道:“不可能,他二叔!露珠要能当上女主角,那我们全家人都有面子,害了露珠,对我们半点好处都没有!”
“二叔,最近家里是对你们花一千两百块钱给露珠买嫁妆有怨言,但也就是嘴上抱怨抱怨,咱们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爸,不会是你让三姐去的吧!”
堂哥堂姐相继开口,白越光听到小儿子的质问,一时忘了在地上装了,撑着地骨碌一下爬起来,张口就骂:
“放狗屁!我这辈子没干过这样缺德的事!”反驳完后,看向墙角的小女儿,“你说!怎么回事!你真在露珠的药里面动手脚了?!”
白珍珠连连摆手,眼泪婆娑,弱弱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照着药方拿的药,露珠可是我亲妹妹,我当然想她越来越好,怎么可能害她!”
“他二叔,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个屁,刘师傅说了这个药方不是他的字,一看就是给换过的!”白越明拿过桌子上的药罐,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侄女道:
“熬好了参味都这么重,你们都闻到了吧?真行啊珍珠,花了不少心思去查中药吧?吃不死人,但能让露珠当不上女主角,你可真会算计!”
“二叔,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白珍珠委屈站起来,接过药方看了一眼,“昨天晚上我把药方弄皱了,让志诚给重新写了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丹参有什么作用,田七又有什么作用。”
祸水东引,白志诚愣了一下,随即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就是按着你给的药方重新抄了一遍,田七和丹参长得一点都不一样,我不可能写错,你别想让我背锅!”
“我给你的药方就是露珠给我的药方。”白珍珠哭得凄惨,“二叔二婶,露珠,我真的没有想害你,今天下午为了给你熬药,吹了一下午的西北风,冻得浑身打颤,我对你这么好,怎么可能想去害你!”
徐红梅心疼儿女,看向她问:“露珠,是不是你给的药方搞错了?”
“这脏水是泼到我自己身上来了。”露珠淡定一笑,“药方皱了不是碎了,哪怕是碎了,也得一点一点拼出来,三姐,你把原药方拿出来,看看究竟是谁搞错了。”
屋子的人表情各有不同,视线一致看向白珍珠。
白越光一家心里那条线绷得紧紧的,都明白今天这事要是不解决好,以后白越明一家三口必然要离了心。
这一大家子要是没了二叔家的补贴,下一代孩子都不敢养,更别说三个还没说亲的儿女。
要是让外人知道不被白越明照顾了,媒人真的看都不会看一眼。
白珍珠心里同样紧张,虽说留了个心眼,让志诚去抄写的药方,但那只是以防万一,这个万一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早就打听过刘师傅回乡下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露珠肯定是躺在床上休养,轻易不会出门,就算出门也不会往中药店去,很清楚露珠有多信任她。
万万没想到今天二叔一家直接跑去刘师傅家了!
药方当然是毁尸灭迹了。
在外面糊火柴盒的时候,偷偷烧得粉碎,上哪去拿药方去!
“让志诚写好了新方子,老方子就外面扔垃圾桶了。”
两行长泪随着这句话一同落下,白珍珠哭得委委屈屈:“我真的没有想害露珠,我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死丫头,药也能拿错,你还能干点什么!”老太太的拐棍又往白珍珠身上招呼,“在家好吃懒做,拿个药也能拿错,露珠要是当上女主角,以后演出能多拿好些钱,差点都让你给毁了!”
老太太肚子里门清,后来白珍珠丈夫发达后,态度同样跟着转变,谁能让他儿子孙子过得好,她就偏向谁。
“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心里有数。”白越明冷冷看着白越光两口子,心里觉得多半是大人搞的鬼,“打今天起,妈去跟我过。”
“不行!”


第5章
白家人异口同声拒绝,就连老太太都下意识回拒。
“越明,你不要讲这样的浑话!”老太太敲着拐棍,指了一圈人,“你要是不帮衬着你大哥,让这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吗?你又没个儿子,不管志霆志诚,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徐红梅急忙劝道:“他二叔,妈都跟我们过习惯了,再说去你那,家里白天没个人,万一出事都不知道。”
白越光快步走到白珍珠面前,啪啪扇了两巴掌,“没长脑子的东西,药你都能搞错!”
白珍珠捂着脸哭,“真不是我,我不知道。”
一家子紧张极了,没想到这次白越明是来真的,以前确实提过很多次让老太太过去住,但都明白和这次说过去住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白越明平静道:“妈,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找街道居委证明,以后每个月给你十斤米面,生病了我和大哥共同承担医药费。”
老太太瞪大眼睛骂道:“混账东西,我不去,你们三口子一个月能拿一百多块钱,就给我十斤米面?”
“你要不愿意,你就去告我。”
露珠药方被换的事,让白越明寒心透顶,当兵时的工资补贴都交给老太太,等转业后,钱早都花在老大身上,心里念着一家人不讲两家话,自己有能力,补贴大哥是应该的。
转业后分配工作,连带媳妇的工资,都经常拿出来补贴老大家。
没想到竟然养出敢对女儿下黑手的白眼狼!
“你告完,街道会强制性让我养你半个月,再让大哥养你半个月,倒省了我力气。”
“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老太太流出眼泪,“你没儿子,露珠嫁人后不在身边,现在不对你侄子们好,老了人家凭什么养你?”
“年纪大了,就该享享福。”白露珠不咸不淡道:“奶奶,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反正你也看不到我爸有没有人送终的那天。”
“你个小祸害!都是你惹的事!”白越光拍桌怒骂:“竟然对长辈这么说话,一点教养没有!”
白露珠拍了拍志诚肩膀,“你儿子都管我叫爸了,你算哪门子长辈。”
白越光一张老脸再次涨成猪肝色,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露珠微微一笑,上前勾住父亲的胳膊,“爸,我饿了,回家吧,奶奶不去,你以后每个月十五号让志诚送十斤米面过来就成。”
“你敢走出这个门,以后你就不是我儿子!”
老太太将拐杖敲得砰砰响,还眼神自信看了一眼露珠,深知小儿子最孝顺。
“饿了?”白越明气顿时消了,扶着女儿往外走,“站这么久脚也疼了吧,爸给你回家煎药喝。”
看着小儿子就这么走了,老太太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气急败坏道:“你给我回来!”
白越光冷哼道:“妈,别叫他,看他老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听小儿子冲着露珠大喊:“爸爸,等等我!”顿时气得肝胆乱颤,抚着胸口直喘粗气。
白志诚从倒塌的大衣柜下面摸出几件衣服,团了团抱在怀里,往外冲的时候,被白志霆拦住,“你干什么,别再瞎胡闹!”
“我怎么叫瞎胡闹。”白志诚不服气,“四姐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反正从小到大,吃饭是妈跟大姐做的,上学是二叔给的钱,每件衣服是二婶裁的,没咱爸什么事,他有点钱都花在你身上了,你是长子长孙,二叔一直不让我给他当儿子,四姐让了也一样!”
白越光抄起桌子上的药罐往小儿子身上砸,“你个小混账!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白志诚机灵躲过,往外窜的时候,留下句话:“放心,等你老了,我会给你十斤米面的。”
“志诚!”
徐红梅追着喊道,看儿子跑得没影,眼泪刚要落下来,发现满院子人都在往她家瞟,又忍了回去,将门关起来后,哽咽道:
“这叫什么事,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屋子里除了油烟味,还多了浓重的中药味,大衣柜倒在单人床上,药渣撒了一地。
白珍珠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白志霆眼神呆滞,他媳妇一脸木然,老太太哭天喊地,白越光脸色铁青,气得一把掀翻饭桌,碗筷哗啦落在地上,碎得稀烂。
一室凌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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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嫦慧将饭盒里的菜放炉子上热了后,又从斗柜里端出猪蹄汤热了一遍。
白志诚勤快得很,拿着扫把在街道清扫药渣后,洗了手就帮二婶端菜,看到炖得雪白的黄豆猪蹄汤,忍住口水,安静坐着。
露珠盛了一碗递,捞了好几块猪蹄,递给堂弟,“你以后就住奶奶那间房。”
“好的爸爸。”
白志诚美滋滋接过碗,刚呼噜噜喝了一口,就被白越明敲得桌子声响吓了一跳,“怎么了,二叔,不对,爷爷?”
白越明皱紧眉头,“你瞎喊什么。”
女儿故意气大哥,他自然明白,没曾想这小子跟过来后,爸爸不离嘴了。
白露珠忍住笑意,“就按原来的叫。”
白志诚点点头,“四姐,我还怕你不相信我,我真是按三姐给的药方抄写一遍,绝对没改其他的字。”
“知道,快吃饭。”白露珠当然知道是谁搞的鬼,今天将白志诚带回来,一是故意气大伯,二是为了接下来准备。
半个月后,白珍珠就要下乡,所以这段时间满脑子都是搞钱。
除了她们家给的两百多块,最大一笔钱是从于锦康身上诈来的。
于锦康与白珍珠刚定亲不久,感情基础没多少,之前都是白珍珠哄着他,毕竟是纺织厂车间主任的儿子。
自从觉醒记忆后,看到大家的结局,就一心想下乡找到未来大佬丈夫。
要嫁给别人,自然要解除现在的婚约,上辈子白珍珠通过耍了一些手段,不但成功解了婚约,还让于锦康掏了五百多块钱出来。
这笔钱既让白珍珠下乡过得舒舒服服,同时又是她丈夫的创业本金之一。
现在她们家的钱,白珍珠是想不到了,会将希望全部放在于锦康身上。
事关此生命运,白露珠自然是不能让她得逞。


第6章
吃完晚饭,葛嫦慧将从刘师傅那新配的药放进药罐子里煎。
昼夜温差大,一家人坐在厨房里围着炉子烤火,瓷盆里装着炭,埋了几个地瓜。
白露珠把母亲的毛衣针翻出来,将切成薄片的咸肉穿了起来,架在炭盆上慢烤。
“你就闲的没事干。”葛嫦慧嘴上责怪,却没将毛衣针收起来,任由女儿烤着玩。
肥油滋溜溜滴到炭里,又滋滋作响,白越明看了忍不住道:“挺有食欲,丫头鬼点子多。”
白志诚抓了一把花生放在掌心搓灰,“四姐,烤得焦黄再拿起来,肯定更香。”
从堂弟手里抢过来几个花生,手指用力一捏剥了壳,倒出圆鼓鼓的花生,指尖轻轻捻掉红皮,递给父亲。
白越明一向孝顺,今天为了她和奶奶大伯那边放了狠话,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回来后眉头紧紧蹙着,就没怎么松开过。
烤过的花生不如炒出来的花生香脆,有种受了潮湿,半软半硬的口感,白越明偏爱这种口味,嚼完心里舒服不少,转头看到直勾勾盯着烤肉的侄子,难得有心情问:
“志诚,媒人都不给你找对象?”
白志诚往掌心吹了一口气,花生皮飞了一地,“哪能啊,自从四姐跟贺老爷子的小孙子订婚,媒人天天上门,大姐跟三姐不都订了婚,我是有中意的人,爸妈不同意。”
白越明笑了,“你小子是为了这才气你爸的?”
白志诚嘿嘿一笑,葛嫦慧好奇问:“你中意谁?”
“是个乡下丫头,街道刚来通知要下乡,我就想报名,我爸妈不让,整天在家给我瞎相亲。”
白志诚塞了满嘴花生,话里带着埋怨,表面看上去却挺没心没肺。
露珠拿火钳夹起一只地瓜,抓起来两手换着抛散温度,因实在太烫,一个没抓住,又落到炭盆里,举起滚烫的指尖捏住耳垂,烫地想跺脚,倒是热出一身汗,去了寒意。
“急什么,等下爸给你剥。”白越明接过火钳,夹起地瓜放到地上冷着,继续问侄子:“那你是认准了人,不打算找别的?”
“我爸妈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非说农村种地苦,要当吃商品粮的光荣工人。”白志诚此时脸上倒是出现些许惆怅,“什么商品粮,就我爸一个是纺织厂工人,除了大哥刚去跟人学维修技术,咱三姐弟都在糊火柴盒,要是没二叔二婶,咱们早饿死了。”
这话白越明听得高兴,“你倒是个明白孩子。”
“二叔,您不知道,我看中的那姑娘,又白又胖,一看就是家里富裕,我打听过了,是靠着山的村子,平时能打不少野味,我要是下乡娶了她,肯定能给她一样胖!”
白志诚吸了吸口水,眼睛又直勾勾盯着快烤好的咸肉,“可惜啊,三姐突然要死要活的非要下乡,我爸妈也不拦着,破坏我的计划。”
“你真想下乡?”露珠将咸肉翻了身,将烤好的递给父母,“你看中人家,人家看中你没?”
白志诚自己上手拿烤肉吃,“就是她盯着我看了十来分钟,我才发现她的,真想下乡,城里什么都要票,不如农村快活。”
咸肉都是年前抹盐腌好的,经过炭火慢烤,油滋滋香喷喷,入口焦香鲜美,好吃得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露珠吃着烤肉,微微挑眉,没接堂弟的话,心里有了另一番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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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床上歇了两三天,内服刘师傅开的药,外服团里人送的活血药膏,跟腱牵扯感好了不少,走路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能练功。
露珠心里有点着急,政策还得一两年才能改变,当下还是要尽量去争取新剧目角色,一天不练功,几率就小一分。
“四姐,四姐夫来了。”
露珠身体微震,急忙转头,看到年轻版贺祺深,发量浓厚,又黑又亮,刘海遮住眉尾,身穿黑色风衣,显得身材高大挺拔,走起路来自带飘逸感。
上辈子有次去制片厂送货,还曾被好几个导演拉着不放,让他去试镜拍电影。
“今天周末,我来看你。”
两人谈恋爱有一年了,贺祺深经常周末来县里看她,整个香阳县都逛遍了,新电影也几乎没落下过。
白露珠冲堂弟挥手,“你去自己屋里。”
白志诚赖着不走,坐在梳妆台前面的椅子上,“那不行,你俩虽然定亲了,但只要没结婚,就不能单独待在一个房间。”
“刚才喊四姐夫的是谁?”露珠白了一眼,拍了拍床边,让男人坐下。
贺祺深伸手从大衣内衬的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一张一块钱拍到梳妆台上,“你去自己屋里。”
白志诚眼珠子转了转,明显心动,却想要更多,先是‘嘁’了一声:“我才不会被钱收买。”
“那你待着呗。”
没有预料中的加价,贺祺深说完便把一块钱拿起来,刚要塞到钱包里,白志诚急忙扑上来抢走,“四姐夫,你可真小气。”
贺祺深学着露珠翻了个白眼,收起钱包,又打开随身皮包,掏出一盒紫色铁罐,“酒心巧克力,不是海市那种,姐夫刚回来,从国外带回来的。”
贺祺深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夫是海员,经常出海,每次都带回来不少新鲜东西,贺家老早就有了冰箱洗衣机。
白露珠抠了几下盖子抠不开,放到床头柜上,“我爸昨天跟我奶奶那边闹翻了。”
“为什么?”贺祺深伸手将盒子拿过来,轻轻掰开后,里面装了几排方块状的巧克力,边缘还有两个红酒瓶状的金色包装。
“长久积累,一下子爆发。”露珠抬头看堂弟还靠在门边,余光不断瞟着这边。
知道他想吃,白露珠拿起一颗方块巧克力递给他。
白志诚瞟到后,立马美滋滋转过身来,步子还没迈出,就见贺祺深低头叼走巧克力,一边嚼着还一边斜着眼看他,“你怎么还不走?”
“四姐夫,你!”白志诚干瞪着眼看他嚼地特别香。
之前近距离接触不多,也没怎么说过话,但心里一直将他摆在很高的位置崇拜,毕竟年纪轻轻就凭本事进航天局,跟他们这种街道小混混完全不是一类人。
但最近越来越觉得这个四姐夫,好像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明月入怀、从容自若的强人。
白露珠擦了擦手,“你在他走之前拿出来巧克力,他还能迈得动脚吗。”
白志诚实在馋得慌,凑近道:“四姐,再给我拿一颗。”
话音刚落,贺祺深端起巧克力,将每一块快速舔了一遍,舔完砸吧砸吧嘴,更加得意看向白志诚,“去你自己屋里。”
白志诚满脸震惊,恍惚间看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半晌后怒吼:“四姐夫!你真对不起你的长相气质,还有这件大衣!”
这无赖劲,全香阳县的街道小混混没一个比得了!
之前为什么会崇拜他,真是瞎了眼了!!


第7章
白露珠先是被惊呆了,反应过来立马踹了他一脚,“幼稚死了!”
踹完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正好用的是伤脚。
“不是一般的幼稚!”白志诚话里除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然,更多是吃不到的怨气,说完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