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日,天边浓云瞧着跟泼墨似的,黑沉沉仿佛要下雨。
临街的店铺后方,姜若皎正领着妹妹清理地窖。
她只比妹妹大两岁,两人的模样却不大相像,妹妹肤白若雪、眉如远山、眼似横波,从小便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姜若皎相貌却是平常,唯独笑起来时能瞧出几分艳色。
偏她一贯不爱笑,因着父母早逝,要自己拉扯大妹妹,小小年纪便悍名远播,她那些叔伯婶娘之类的亲戚都爱在外头嚼舌根,说她这般凶悍,日后怕是会嫁不出去,且守着那家破食肆终老吧!
姜若皎对此不甚在意。
他们可着劲说这些酸话,不就是因为想要她家铺子却要不着吗?她偏要守着铺子不撒手,绝不叫他们那些可笑的妄想成真。
立冬是冬储的日子,姜若皎仔细把地窖收拾整齐,准备藏够足够多的冬菜。
入冬后天气寒冷,市面上买不着蔬果,每到入冬这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寻常百姓都会到外面购买足够多的蔬菜瓜果储藏起来,以备冬日之需。
她们姐妹俩开食肆的自然更要抓紧些,毕竟要是歇业一整个冬天,她还怎么给妹妹攒嫁妆?
姜若皎见妹妹只挪动了两个泡菜坛子,额上就开始冒汗珠子,不由怜惜地说道:“你别跟着忙活了,回去歇着吧,地窖里也没多少东西,我收拾收拾就出去买冬菜。”
姜映雪道:“怎么能让姐姐一个人干活?何况我老在屋里待着也闷得慌,还不如做点事活动活动。”
姜若皎听妹妹这般说,也就没再多劝。她们自幼失怙,姐妹俩相依为命,平日里也不计较谁做事多谁做事少,反正所有事都得她们自己干。
两人合力收拾好地窖,姜若皎叮嘱妹妹在家落好栓,千万别叫有歹心的人进门。接着她又给庭院里趴着的大狗喂了些剩饭剩菜,让它看好家、保护好姜映雪,这才揣着钱袋出门去。
姜若皎有自己的驴车,见天色还早,天上又有雨意,街上人不算多,便驾着驴车出了门。
姜家食肆在城中很有些名气,认得姜若皎的人也多,瞧见她一个女流之辈驾着驴车招摇过市也不觉惊讶。
倒是拐角的酒馆二楼有几个纨绔子弟偷偷往街上瞧,看到姜若皎出门了,顿时激动地招呼他们的纨绔头头:“寇哥,母老虎出门了!”
那被称为“寇哥”的纨绔头头搁下手里的酒杯,推开围在窗边的人占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往街上一看,只见驴车上果真坐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
这纨绔头头乃是平西王府的世子,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平西王自是不必提,母亲出身也显赫得很,乃是有名的范阳卢氏之女,实打实的世家出身。
偏到了这位寇世子这一代,愣是把不学无术这词儿发挥得淋漓尽致,换了十个先生都没能叫他坐下来好好读书,练武也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卢氏又是那溺爱儿子的,他小时候哭一哭便什么都随了他的意,等平西王从边关回来一看,这儿子已经掰不回来了!
十来岁的年纪,你越教训他越忤逆,父子俩经常闹得脸红脖子粗也没用处,该胡闹的还是照样胡闹。
只恨平西王府就这么一丝血脉,想换个世子都换不了,平西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寇世子目送驴车上的少女走远,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来。
就这背影,谁瞧着不觉得是个美人儿?
结果一看正脸,不过是个无盐女,长得那么一般,脾气还凶悍得很,以后也不知哪个倒了八辈子霉的男人得娶她回家。
寇世子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画美人图,常年游荡在秦楼楚馆之间挑美人入画,十来岁便传出了羡煞不知多少男人的风流名声。
起初寇世子也没注意到姜家食肆,直至有次跟着母亲去寺里礼佛,百无聊赖之余瞥见了姜若皎那貌美如花的妹妹。
自那以后,寇世子就经常往姜家食肆跑,想方设法要与美人儿搭上话,好叫美人儿答应给他画上几幅。
坊间都传言寇世子风流好色,爱画美人不说,还爱画没穿衣服的美人。
姜若皎打听到这些消息后勃然大怒,他们的生意都不想做了,直接抄起扫帚赶人。
越是得不到的,寇世子就越惦记着,他还真就和姜若皎杠上了。
没事就喊上狐朋狗友过来酒馆蹲守,专挑姜若皎出门的时候前去骚扰她妹妹。
结果要么是被折返的姜若皎追出三条街,要么是被姜家食肆养的大狗追出三条街。
两边的仇可以说越结越大了。
见姜若皎已经没影了,寇世子摩拳擦掌地说道:“走,我们找美人儿去!”
众纨绔对于这种起哄闹事的事儿格外热衷,自然呼啦啦地跟着寇世子起身,准备齐齐去敲姜家食肆的门。
另一边,姜若皎赶着驴车来到码头处,只见摊贩占了大半个码头,卖什么的都有。
她先是挑了些耐储存的蔬菜瓜果,又挑了些姜蒜之类的配料,最后才是各种肉类和水产。
一番采购下来,驴车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颇为壮观。
姜家食肆做的是小本生意,来吃饭的没什么达官贵人,挑的食材自然都是平价货,这么一车东西买下来也费不了多少钱。
思及妹妹也快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姜若皎回去路上在脂粉店门口停了下来。
她拴好驴子迈步入内,见往来的客人都穿得光鲜亮丽,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就有女伙计笑着迎上来招呼她,问她要买什么。
姜若皎思量起来。
妹妹姜映雪皮肤天生就白得像雪,粉是不需要的,略施些胭脂便会很好看。
还是半大的小姑娘,颜色也不必那么浓重。
姜若皎在女伙计的介绍下挑了盒颜色偏淡的胭脂,揣在袖中离开脂粉店。
不想才到门口,迎面就撞见三个妙龄少女结伴而来,其中两个少女掩鼻讥讽道:“这家店真是什么人都能来了,走走走,我们到别家去。”
“就是,看看这一车都是什么东西,味儿那么重,脂粉香都盖不过去。”
另一个没开口的少女瞧见姜若皎出来了,不由伸手扯了扯同伴的衣角。
那两少女却没有收敛的意思,见了姜若皎反倒讥嘲得更起劲了:“这不是我们的姜大才女吗?先生还一直念叨你,没想到你学什么都快,连赶驴车也一下子就学会了啊。”
“可不是吗?先生还可惜你不去念书了,我看却是不必可惜,你这人挺适合赶驴车的。”
姜若皎眼神淡淡,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嘲讽起半点波澜。
十二岁前,她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儿,父母俱在,家境不差,还考入了城里有名的女子学堂,随着女先生读书识字。
直至十二岁那一年父母出了意外,她才离开学堂回来守着食肆养活妹妹。
这三个少女都是她以前的同窗,只是和她不太对付。
主要是先生总是拿她来教训其他人,久而久之其他同窗对她也就生出不小的意见来,有的说她爱出头,有的说她假清高,反正没什么好话。
那会儿姜若皎便不甚在意,如今她与这些同窗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自然更不会在意她们说什么。
姜若皎解开绳索坐上驴背,抬眼淡淡地扫了三位昔日同窗一眼,开口说道:“就算没读过书,也不会当街嘲笑没了父母的同窗吧?你们即便再读个十年八年,也永远读不通书中讲的道理,何苦赖在学堂那么多年?”
说罢不等三人回话,姜若皎已经赶着驴车往回走。
三个少女瞪着姜若皎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道:“她以为她是谁啊?所以说,她就是这么讨人厌……”
明明已经不再是先生夸赞有加的好学生,明明已经要抛头露面去开劳什子食肆,她到底还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姜若皎耳力不错,把她们嘟囔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再倒回去和她们多说的打算,能说那么几句话已经是看在曾经当过同窗的面子上了。
她们母亲或姨娘明显对她们疏于教导,显见她们并不是家中多受看重的女儿。
再这么骄横无礼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们自己。
可她们也不是姜若皎什么人,姜若皎没耐心把道理掰碎了讲给她们听。
随她们去吧。
姜若皎赶着驴车回到姜家食肆外,就看到寇世子领着一群纨绔堵在大门前,正嚣张地砰砰砰砸门,里头传来的则是她们家大黄汪汪汪的狂吠声。
两边的音量都不小,吸引了挺多人的注意。
不过看到领头的人是寇世子后所有人都怂了,没人敢上前来帮一把。
姜若皎接连碰到两拨讨人厌的家伙,登时心头火起。
她抽出随手放在驴车上防身用的擀面杖冲向寇世子,挥起手就往寇世子身上抡了过去!
寇世子身手不怎么样,却也算得上眼疾手快,经旁边的纨绔一提醒立刻闪身一躲。
只听哐当一声,落了栓的食肆大门都给姜若皎这一下给砸开了!
寇世子看得瞠目结舌:“你这母老虎来真的啊?”他饱受惊吓地往后连退几步,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当即强作镇定地恫吓道,“我告诉你啊,不仅杀人犯法,伤人也要坐牢的!”
姜若皎冷着脸说道:“你若是敢再来骚扰我们,我拼着坐牢也要打断你的腿!”
寇世子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也冷哼了一声:“当我稀罕来你这又破又小的店?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往后你用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来!”


第2章
人赶走了,店里的伙计也来了,是对踏实肯干的兄妹。
见到姜若皎已经挑了一车食材回来,兄妹俩麻利地帮忙把食材卸下,齐齐将它们搬到地窖里去放好。
两人又去把店里收拾停妥,才放出今天的菜式正式把大门打开迎客。
姜若皎让姜映雪回后院读书去,自己转到厨房忙碌起来。
她年纪小,父母又是出意外没的,没来得及把拿手好菜都教给她,所以接手食肆时一开始也不过卖些面食而已。
姜若皎从小爱吃面,自己便也爱学着做,再加上力气还不错,擀出来的面条又劲道又好吃,哪怕汤底浇头之类的比父母做的略差一些,倒也能留住不少老食客。
邻里虽不敢为她们姐妹俩出头,平日里还是怜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遇着喜庆事也会拖家带口出来吃顿好面照顾照顾姜家食肆的生意。
如今姜若皎接手食肆快三年,做面的手艺越发熟练,同时也不忘对着家传菜谱学些新菜式。
这期间她不定时放出一两样看看食客反响如何,基本把姜家父母留下来的那点菜式琢磨得差不多了。
很多食肆有一两样拿手菜就差不多了,根本不会费心去琢磨旁的新菜。
姜若皎却不是那种容易满足的人,既然决定要守住姜家食肆,她心里有着不少新鲜想法想要去尝试。
只是在妹妹出嫁前一切都得以稳妥为先,绝不能贪心冒进。
姜若皎心里想着事,手中的动作也没停。
今日她卖的是裙带面,面条削成微宽的裙带状,再佐以奶白色的鲜汤。
与别家不同的是,姜若皎随手便能在汤面勾出云山纹,云山之下依稀可见裙带缥缈,影影绰绰宛如水中仙。
这倒不是她们家传的手艺,是姜若皎将学堂里学来的画技稍加运用改出来的,灵感源自于时下流行的茶百戏。
周围的邻里不怎么吃这一套,不过附近便是州学,每逢休沐日便有不少州学生员会出来觅食。
立冬这日正好是州学休沐的日子,姜若皎专门把今日的招牌面食换成裙带面,为的就是做这些读书人的生意。
对姜若皎来说,随手运勺勾画几下便能留住客人,着实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只是当初教她画的先生真要知晓了,说不准会骂她一身铜臭玷污了丹青二字。
左右先生们也不会来这种小食肆吃饭,姜若皎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饭点,果真有不少州学生员结伴而来。
他们大多直接朝着两个伙计说自己要一碗裙带面,还有些讲究多的竟点起了汤面来,有的说自己要“独钓寒江雪”,有的说自己要“牧童遥指杏花村”,有的说自己要“小荷才露尖尖角”,都是此前听人吹嘘过的样式。
两伙计在店里干久了,记性都练出来了,麻溜地把他们的话往厨下复述了一遍。
到裙带面上桌,州学生员们自然又是热烈地讨论了许久,都对自己没见过的汤画格外感兴趣,直说这小小食肆着实卧虎藏龙。
还有些没点新花样却赶巧碰上新样式的生员更是喜出望外,呼朋唤友让他们来看自己面碗里的新鲜图样!
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午后,姜若皎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
她给两个伙计舀了碗汤,接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稍稍补回刚才耗掉的体力。
姜若皎之所以费心满足这些生员的要求,心里其实存着看看他们里头有没有适合的妹婿人选。
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妹妹的婚事自然得由她来操持。
门第太高的人肯定看不上她们家,这些生员却是正适合,他们之中不乏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有上进心的话想来能考个功名。
日后她给妹妹多备点嫁妆,再看看能不能资助妹婿去赴考,到时候只要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人都会对妹妹好。
午后没什么人来吃饭,姜若皎让两个伙计守着店,径直去了后院寻妹妹说话。
过了年妹妹便十三岁了,合该开始物色妹婿人选,这事她不能自己做决定,还得先和妹妹通个气。
姜若皎先把早上买的胭脂取出来给姜映雪。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俏的年纪,拿到胭脂哪有不欢喜的。不过姜映雪想到自家姐姐都没胭脂,不由说道:“阿姊,我们一起用!”
姜若皎道:“我整日都在厨房里,涂胭脂作甚?到时候被油烟一熏,怕是要成花脸了。”
她不再多聊胭脂的话题,改为拿起姜映雪练的字来检查,看看她这几天有没有偷懒。
姜映雪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生怕姜若皎看出她中途跑去看话本了。
姜若皎把妹妹的练字成果瞧了一遍,见妹妹脸上明显带着点儿心虚,哪会不知晓这小丫头又偷懒了。
她搁下姜映雪的功课,指着其中好几个字点出其中不足,听得姜映雪的脑袋越垂越低。
阿姊不愧是阿姊,一眼就看出她从哪里开始越写越潦草!
姜若皎也没逼迫姜映雪太紧。
姜映雪身体不太好,从小就多病,人不免养得有点娇气,早前她去了几天学堂就说不想去了,姜若皎也拿她没办法,只得自己腾出空来手把手地教她。
现在姜映雪练字用的都是她写的字帖,姐妹俩的字竟是越写越像了。
姜若皎不再教训姜映雪,而是将自己想择州学生员当妹婿的想法与姜映雪讲了。
她说道:“以你的相貌,自然能轻松吸引到不少慕少艾的男子。可古人都说‘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你若想要与丈夫白首偕老,便不能连丈夫在想什么都不知晓。”
姜映雪有些害羞:“我才十三岁,哪里就要谈婚论嫁了?阿姊你都没给我找姐夫!”
“我不急,我得守着食肆。”姜若皎说道。
“我也不急,我与阿姊你一起守着食肆。”姜映雪立刻说道。
姜若皎说道:“那你以后有了相中的对象一定要跟我说,别私下与对方往来,免得被人骗了去。我若有觉得好的也会跟你说一声,让你先相看相看再瞧瞧适不适合。”
有个长得美丽不可方物的妹妹也挺烦恼,得防着寇世子那群纨绔子弟,更得防着那些年过半百还好色得很的老东西。
但凡妹妹长得再寻常些,姜若皎都不会这么早就开始物色妹婿人选。
只恨她们家无亲无故,只有一群对食肆虎视眈眈的糟心族人。
那些家伙不牵线把她们姐妹俩卖掉就算好了,真有什么事指望他们伸出援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是姜映雪能嫁个有官身的读书人,她就不必担心有乱七八糟的人觊觎这个妹妹了。
在姜映雪面前,姜若皎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只让她勤读书勤练字。
听到话题又绕了回来,姜映雪撇撇唇,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我知道,我不会再躲懒了。”
姜若皎也不想反复叮嘱,只是姜映雪还是个半大小孩,不多说几句她哪能听进心里去?
她替姜映雪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叹着气说道:“要是你以前没有好好认字,现在连话本子都看不懂。你想想看,真要那样的话是不是少了许多乐子?”
姜映雪道:“我才没那么笨,该学的我都会好好学。”
姜若皎不再多说。
接下来天气逐渐转冷,食肆的生意也冷清下来,每日只在饭点热闹一小会,别的时候几乎是门可罗雀。
姜若皎也不气馁,挑了个生意不忙的日子闭店一日,带姜映雪去寺里还愿。
姜若皎心里不怎么相信神佛,不过早些年姜映雪生病了,她到寺里许过愿让姜映雪早日康复。
听人说若是不去还愿,老天会把好运收回去,姜若皎便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带着姜映雪再去寺里一趟。
后来姜若皎帮寺里做了回斋饭,主持尝了很喜欢,亲自为她父母供了灯,说是能引他们往极乐之处。
姜若皎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可信,又怀揣着“既然不用钱那就试试看吧”的想法应允下来。
等灯供上了,她才知晓自己还得每个月挑一两天过来灯前诚心诚意地给父母念经(顺便给主持做顿斋饭)。
姜若皎怀疑主持是故意的。
佛门的便宜一点都不好占!
姜若皎姐妹俩才踏入寺门,便被眼尖的小沙弥瞧见了。
对方迎上前来对姜若皎说道:“姜姐姐,你来得倒巧了,主持今日有贵客,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食肆那边请你过来一趟。”
姜若皎含笑睨着小沙弥,说道:“主持有请,我自是不敢推脱,只是我还得去给父母念经来着。”
对上姜若皎明显带着促狭的笑脸,小沙弥面上一红。
自家师父替姜家父母供灯存的什么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们这些没多大话语权的小沙弥也很无奈啊,他们又不能说主持就是在贪那么一口吃的。
小沙弥说道:“这个不愁,我们师兄弟几个替姜姐姐你念去,今天保准帮姜姐姐你们姐妹二人多念十遍!”
姜若皎也没再为难小沙弥,她随口询问:“什么贵客竟让主持这样上心?”
姜若皎问得随意,小沙弥想着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爽快答道:“不是旁人,正是平西王太妃她老人家。”


第3章
姐妹二人这两年时常过来,对寺里的路门儿清,不必小沙弥引路也知晓厨下在哪。
姜若皎别过小沙弥,领着妹妹径直往老地方走去。
这座佛寺时代悠久,寺内井然有序,听不见半点喧哗,只偶尔飘来些念经声。
姜映雪紧挽着姜若皎往前走,口中埋怨道:“又要阿姊你给他们做斋饭,他们怎地不自己去店里吃?”
姜若皎道:“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即便不时挤兑挤兑小沙弥,姜若皎还是挺高兴自己做的吃食被旁人喜欢。
她觉得这与诗文被嘉奖、琴曲被喜爱一样,是一件极好的事。
爱书之人有知己,爱琴之人有知己,爱吃之人应当也会有“食中知己”才是。
在姜若皎看来,“食中知己”不必相交太深,有时候偶然坐下来吃上几口,诚心诚意地夸上一句好吃,那便是食逢知己了。
姐妹俩边说话边往前走,主要是姜映雪小雀儿一样说个不停,姜若皎时不时回上一句。
立冬后天气转冷,到了转角处一阵风呼啦啦吹来,冻得姜映雪直打哆嗦。她捂紧手里的手炉,贝齿轻轻发颤:“山上可比山下冷多了。”
“刚才让你去为阿爹阿娘念经,你偏不愿去,非要跟着我走这一遭。”姜若皎微微侧身将妹妹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冷风吹到她身上。
“阿姊你去哪,我就去哪。”姜映雪脆生生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寺里的厨房外。
姜若皎让姜映雪坐远一些,别被油烟呛着了,自己则带着几个饭头僧开始忙活。
姜若皎店里不做素食生意,自然也不介意教饭头僧们做斋菜。
一来二去,她与这些饭头僧都熟稔起来了,差遣他们打下手也毫不客气。
姜映雪不想当唯一一个什么都不干的人,自告奋勇要跟其中一个饭头僧一起择菜。
这饭头僧长得倒是挺俊,许是带着点胡人血脉,凑近看的话会发现眼睛还是墨绿色的。
姜映雪身体虽不太好,性情却活泼得很,见他饭头僧择起菜来利索得很,不由和他聊了起来:“你做事这么伶俐,还俗来我们店里帮忙也能养家糊口。”
那饭头僧素来沉默,听了姜映雪的话也没搭理,只默不作声地干活。
姜映雪觉得这人好没趣,择了一会菜就停手了。她正要看看有什么自己可以帮把手的事儿,却见外头忽然飘起了雪。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姜映雪既惊又喜,跑到外面接了片雪花,捧回灶头旁给姜若皎看:“阿姊你看,下雪了!”
姜若皎抬眸看了眼,见那零星的雪花在姜映雪手里慢慢化开了,拉她到灶前就着木柴烤火,才说道:“别这么贪玩,仔细冻病了。”
姐妹俩正说着话,忽听有把清朗好听的嗓音向饭头僧询问道:“听闻今天有位擅做斋饭的师傅过来,不知能否为裴某引荐一二?我想为家母求一顿斋饭。”
对方问的正好是那个正在择菜的饭头僧。
那饭头僧抬眼看了看正在灶上忙活的姜若皎,意思是“人就在那你自己过去吧”。
姜若皎见对方姿仪出众、气度不凡,还是为母亲来求饭菜,便擦了擦手上前说道:“不知令堂口味偏甜口还是偏咸口?一会我顺道给做了。”
那裴公子听姜若皎这么说,有些惊讶。
不过他涵养极佳,并没有因为姜若皎是女子而流露半分不信任,态度还比刚才更加守礼了:“家母喜咸口,麻烦姑娘了。”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锭碎银,“这是在下的一点谢意,还请姑娘千万要收下。”
姜若皎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碎银。
相比这些许银子,这种明显出身不凡的人应当更害怕欠别人人情。
但凡能够货银两清的事,他们绝不会愿意与不相关的人有太多牵扯。
得了好处,姜若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公子留个院名,一会我会让人把斋饭送去。”
那裴公子瞧见姜若皎的笑颜,愣了愣,才据实答道:“家母暂住清风院。”
姜若皎送走裴公子,又回到灶上忙活。
素食听起来单调,其实能玩的花样也挺多。除却常见的斋菜之外,姜若皎还会做素羊羹和驴肠羹,都是用面食仿出肉的模样与滋味来,上桌后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这样能让主持他们在不造杀孽的情况下尝尝肉味。
只不过今日是要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做吃的,这种取巧小技却是无用武之地,毕竟她们若是想吃肉就不会来寺里了!
说到那平西王太妃,那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当年出身武将世家,自己也练就了一身武艺,先帝生前她曾因护驾有功而被封为贵妃,可谓是荣显一时。
偏她在荣宠最盛的时候向先皇提了桩谁都想不到的事:她为唯一的儿子讨了当时正处于战乱之中的西南之地作为封地,并表示自己要跟着儿子就藩。
先皇刚好被新进宫的美人迷了去,听了她这要求一气之下就给批了。
平西王太妃一点都没犹豫,连夜收拾行囊,连封赏都没等,二话不说拿着讨来的圣旨就带着年仅十六岁的平西王直奔故里。
她父兄早亡,更没有叔伯兄弟,愣是亲自带着儿子和家中旧部把蛮族杀得不敢造次。
一直到先皇没了,平西王太妃都没回过京师。
眼下平西王太妃也不过五十出头,平日里在府中听听曲儿看看戏,兴致来了还会出城去游猎一两日,日子过得不知多潇洒快活。
姜若皎早前去的学堂就是平西王太妃命人筹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