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盒橘子糖还是她从一个小摊贩手上买的,说是从广州那边过来的,贵得很,这么小小一盒就花了一块五。
“泠泠,妈妈抱着你好不好?”宋锦担心的问。从这儿到她娘家还需要走个二十分钟的路程,她怕程泠撑不住。
程泠刚想要拒绝,开玩笑,自己都是二十岁的大人了,还要妈妈抱?也太丢脸了吧。不过,转瞬之间,她就改变了想法,乖乖的伸出双手:
“妈妈抱。”
宋锦把她背起来,瘦瘦小小的,背着倒不算太吃力。她抱着往上掂了掂,皱眉道:“吃得还挺多,可就是不长肉。”
程泠不说话,她从小就瘦,好在不长肉但长个头。她把头伏在妈妈的肩头,安静的闭上了眼。宋锦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是后世的香水味儿,清清爽爽,带着点金银花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尖。她想起来,小的时候,一到夏天,外公外婆就会送一大包晒干的金银花过来,妈妈洗澡的时候爱往澡盆子里放点儿。爸妈离婚后,她就再也没有用过了。从记忆里飘过来的味道,让她有一种笃定感,晃着晃着居然真的睡着了。
直到宋锦把她唤醒。
“泠泠,泠泠……小猪,醒醒。”
宋锦拧住她的鼻子,被她妈吴枝花用手打掉。吴枝花嗔怪道:“孩子睡得那么好,你吵醒她干嘛?放床上继续睡就好了。”
“这都要吃晚饭了。”
程泠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吴枝花正在旁边慈爱的给自己打着蒲扇,伸出手去抱住了她,往她颈窝里蹭了蹭。心头一酸,眼眶一热。
“外婆……”
在她前世,宋锦和程建军离婚后,没几年就去了南方,但外公外婆还在柳市待了好几年才走。记忆里两老一直对她都很好,可惜命都不是很长久。外公在两三年后,在池塘边踩空淹死了。外婆则是查出来有肠癌,发现得太晚了,在她十四岁那年也过世了。最悔恨的是,当时程泠正在敏感的少女时期,和宋锦闹脾气,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等她赶过去的时候,外婆已经过世了,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泠泠这是怎么了?”吴枝花感受到了颈侧的湿意,大吃一惊:“晕车还是不舒服啊?”
“不是。”程泠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来,扯出微笑:“就是很久没见外婆,想外婆了。”
“哎哟,我们家小姑娘嘴巴可真甜。”吴枝花点一下她的鼻子,“外婆给你留了鸭蛋,待会儿给你煮鸭蛋吃哈。”
程泠重重的点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此刻却觉得不管如何,既然上天真的让她回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那她就一定不能辜负这个机会!这辈子,不仅要好好的和妈妈在一起,拯救自己的人生,还得让外公外婆不那么早死才行!
宋锦在一旁有一点心虚。她的女儿她清楚,明明上个月才回来过呢,哪儿就会有这么想外婆?估计还是自己刚刚那句话问得,这段时间估计这孩子也对家里的诡异氛围有察觉。哎!
她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愁。
柳市的夏天天黑得比较晚,但外头一黑就完全看不到什么亮光,这年代可没有什么路灯。就连屋里的电灯都不是很亮,昏黄昏黄的光。程泠的外公、舅舅和姨妈就是踩着这样的灯光回来的。
“哟,我们家泠泠回来了?”外公宋永丰声音洪亮,但说话笑眯眯的。程泠很喜欢他,尤其是每次听到他说“回来了”,她都有种莫名的高兴。
舅舅和姨妈分别高兴的来抱了一下她。
舅舅宋一成朝宋锦皱眉:“姐,你是不是没给孩子吃东西啊?这么瘦。”
“我自己不吃都得给她吃!”宋锦眉毛一拧,给了自己这个傻弟弟一记眼刀,转头也有些愁:“这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吃也吃,就是不怎么长肉,好在身体看上去还挺健康,不怎么生病。”
“健康就行,也没规定小孩子就一定要胖乎乎的。”宋永丰摸摸程泠的脑袋。
宋绣回房间放完东西后走了出来:“妈,今天晚上吃啥?不会又是红薯饭吧?我都要吃吐了。”
“今天不吃红薯饭了。”吴枝花摆好碗筷,“你姐买了肉带回来,今天吃肉。”
几个大人还好,宋一成和宋绣听到今天有肉吃,都忍不住吞了口水。然后宋一成才反应过来,带着点气愤说自家姐姐:“姐,你还买啥肉啊!你的钱得存着。这要真的和程建军离……”
屋里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分别来自于宋永丰和宋绣。宋锦则是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宋一成挠挠头,看到在一旁安静的吃着烤芋头的程泠,才醒悟了过来,心里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程泠:……
算了,她还是默默的吃自己的烤红薯吧。
“吃饭,吃饭。”吴枝花赶紧招呼大家上桌吃饭,顺便转移了话题。
吴枝花的厨艺不错,虽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也调理得有滋有味。一个青椒炒鸡蛋,一个炒萝卜丝,一个雪里红,居然还有一道小炒肉!这可是宋家这一两个月都难得一见的肉!最后,还是有一盘蒸红薯。
宋一成和宋绣吃肉吃得十分开心,吃相还有几分凶猛。没办法,这几月家里拮据,已经连着吃了好几个礼拜的红薯饭,别说肉了,就连炒鸡蛋都很难吃得到。都是十几岁的姑娘小伙儿,早就馋油水了。
吴枝花见程泠只吃炒鸡蛋和红薯,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她碗里:“泠泠得吃肉,才长得高长得胖。”
“谢谢外婆。”她看了看碗里的大肥肉,愁眉苦脸的应下。
宋家人相互之前感情都不错,虽然饭菜称不上丰盛,但大家有说有笑,吃得热热闹闹。程泠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来自于家庭的温馨氛围,一时之间竟把自己今天经历过的震撼、惊喜与苦恼抛却在了脑后,全然沉浸在了这样的愉悦之中。当然,她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露馅儿,大多数时候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吃和听,力求表现得像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宋锦看她似乎精神状态不佳,吃完饭给她洗完澡后就哄她到床上睡觉。听着外面的青蛙和蟋蟀鸣叫,程泠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但她睡得并不沉,梦境一直在前世和今天的画面中来回切换,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门缝中依然透出客厅的灯光,应该没睡多久。
随之传来的还有宋绣的声音:“姐,你真的决定要和程建军离婚了?”
程泠一愣,悄悄的起身,透过门缝朝外望去。


第4章
宋家正在开家庭会议。会议内容是讨论宋锦到底要不要离婚。
宋永丰虽然没读过几个书,但思想却现代得很,从来都不是那种权威的大家长式作风,也因此宋家的家风很开明。即使是宋绣这个才十四岁,还在读初三的姑娘家都得以在这样的家庭会议上列席——不列席是不可能的。宋锦是家中长女,在弟弟妹妹心中一向有威望,宋一成和宋绣从小就爱围着她转,事涉姐姐的终身大事,就算是打滚撒泼也是一定参加的。
“还是别离吧。”程泠听到外婆吴枝花劝女儿,“这才多大点儿事啊,就嚷嚷着离婚。大妞儿,不是我吓你,这离了婚的女人日子可不好过。”
“妈您别劝了,婚是一定要离的。”宋锦斩钉截铁的道:“程建军估计也巴不得我早点和他离婚,他和温小雅这对贱人好尽早的双宿双栖呢。”
吴枝花大惊:“他和温小雅都已经在一起了?”
宋永丰和宋一成拍案而起,大怒:“他程家未免欺人太甚!”
“姐,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揍一顿程建军,给你出口气!”
“没,目前倒还没有。”宋锦实事求是的回答,她冷呵一声,“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他们程家可都等着温小雅的爸爸把程建军弄到银行去。程建军就是个怂货,心里想,但是又非得在我面前装着个情深意重的样子,一方面又钓着温小雅不放。”
典型的当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但凡他只是心动了一下,宋锦都觉得可以理解。人嘛,遇到这么大的利益时不心动,那得是圣人。但他一边对自己发誓绝对不会答应温小雅一边又偷偷的和她私下见面,这事儿就恶心了。
“温小雅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爱惦记着个结婚有小孩儿的男人呢?这不是烂心肝嘛!小婊子真的是不得好死哦。”吴枝花狠狠的骂道。
宋锦眼皮一掀,“她是贱,不过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骂也得把你女婿加上来骂。”
“姐,我支持你离!”宋绣大声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新闻广播里都说了,我们新中国的广大妇女有离婚的自由!这不让人离婚,看不起离婚妇女,才是真正的封建思想!”
吴枝花一巴掌把她拍到座位上:“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儿,乱说啥,这里就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宋绣不服气的喊:“你上次都还说,我都十四了,这要放以前,早就可以嫁人了。怎么,现在反倒又嫌我小了?”
吴枝花还想要说什么,被宋永丰瞪一眼:“嚷嚷什么,别把泠泠给吵醒了。”
两人这才悻悻作罢。
“程建军最起码还知道表面上遮掩遮掩,您是没看到他妈,这段时间就没有给过我一个好眼色。天天在家指桑骂槐。可能现在在她眼里,我就是那个阻碍了她儿子大好前程的人。”宋锦这段时间,翻来覆去的想,彻夜不眠的想,已经把这件事情想得非常清楚了,这次也和娘家人剖析得明明白白:“您就想想,温小雅只是放话说能让程建军进银行,程家人就已经把上赶着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这一家人的心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如果我坚决不离婚,破坏了他们的好事,程建军没进成银行,最终也只会成为怨侣。”
她停了一下,语带讽刺,“最关键的是,一个为了前程就可以考虑抛弃妻子女儿的男人,我还要来干嘛?”
给自己的后半辈子添堵吗?
吴枝花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还是有些传统,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居然年纪轻轻的就成为离婚妇女,一时之间悲从中来,简直想要哭一场。她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宋永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开口:“程家人做事不厚道,你要是已经想清楚了,那就离吧。日子还是要你自己来过,我们都不能代替你来做决定。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泠泠呢?泠泠怎么办?”
几个人都望向了宋锦。
宋锦也沉默了下来,良久才开口:“她如果跟着我,我可能给不了她和现在一样好的生活……而且,泠泠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虽然程家人做事不厚道,但程父程母都是正式的钢铁厂员工,程建军也有稳定的工作,条件算是还不错的。程家人别的不说,对自家的孩子不至于苛待。但如果是跟着她,这几年程泠肯定会过得很艰苦,未来……她也不敢保证。所以宋锦一直在犹豫。而且,程泠快要上小学了,如果待在程家,直接去上钢铁厂的子弟学校就好。
“话是这样说,但这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你可千万要想清楚啊。”吴枝花急道。
宋锦揉揉太阳穴,点头:“我知道。到时候……到时候也要问问泠泠自己的意思。”
宋永丰长叹一声,眼里有着愧疚:“这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这个家现在也不至于落得这么穷,还得靠你接济。”
如果家里的经济状况还和以前一样,还能补贴一下宋锦,让她安安心心的把程泠给带到身边。
“爸,别自责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也不是故意的。吸取教训就是了。”宋锦安慰他。
宋一成和宋绣也点点头。
程泠透过门缝见几人打算起身,赶紧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躺到了床上。她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蚊帐顶,心里像是掀起了海啸一般的惊涛骇浪!
她想起了前世很多事情。
前世小时候,她也问过很多遍,爸爸妈妈为什么离婚。爸爸避而不谈,妈妈只说长大了她也就懂了。奶奶含糊其辞,但提起来就没什么好脸色,后面更甚,每次只要一说到妈妈,就必然露出那种唾弃的表情,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久而久之,她就不再问了。
不过,她也不是傻的。她记得爸妈离婚不久,爸爸就娶了继母温小雅。隐隐的她也知道,肯定是爸爸做了什么对不起妈妈的事情,比如婚内出轨什么的。所以她和温小雅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但她没想到,原来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一段隐情!她爸程建军,还不是因为单纯的感情问题,而是为了进银行才和温小雅勾搭上的!
是了,记得程文鸿的外公,也就是温小雅的爸爸,后来是农商银行的一个副行长。
黑暗中,程泠的小脸蛋上面无表情。很久,才嗤地一声。
她后来渐渐看出了她爸程建军不是什么好男人,自私虚伪,就爱粉饰太平。但她从来没想到,原来他年轻的时候就可以这么无耻!
程泠脑子里思绪翻腾。既愤怒齿冷,又焦虑期待,翻来覆去,直到宋锦洗漱完进来,才赶紧安静下来,装出睡着了的模样。她能感觉到宋锦在自己的身边睡下,给她掖了掖小被子,然后还在自己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个晚安吻让她的情绪一下子就平复下来,本来这具才五岁的小身体早就已经困意连天,很快的,就进入到了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还是白色的蚊帐顶,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甚至跳下床来在衣柜镶嵌着的镜子前照了照,看到自己依然是那个矮矮的小豆丁儿,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昨天不是做梦。自己的确是重生回了五岁。
“泠泠醒了?。”整个家里只有舅舅宋一成在。
“妈妈呢?”程泠吃着舅舅给她热好的早餐,问道。
“她和宋绣陪你外婆去卫生院拿药去了,待会儿才能回来。”
“哦。”
程泠一边吃早餐,一边观察了一下周围。这应该就是后世外婆家的那栋二层的房子,只是她没想到85年的时候就建起来了。应该也是刚建不久,通往二楼的楼梯都还是水泥板,连墙面也没有整修过,还处于毛坯状态,一楼也只是简单的休整了一下。虽然简陋,但胜在空间很大,比县城的家大多了。
大门外面还有一块平地,已经整好了地面但没有铺水泥,旁边有一棵比二层楼还高的柚子树。她前世小时候没少吃这颗树上结的柚子,不过好不好吃就要撞运气。
吃完早饭,宋锦还没有回来。
“走,”宋一成见她无聊的到处转圈,一把抱起她,“我带你去河边玩去,说不定还能捡到一两个鸭蛋。”
宋锦的娘家村子叫桂花潭村。围着村子有一条河,这条河在村尾的地方形成了一处深潭,潭边有几颗野生的老桂花树,因为也被大家叫做桂花潭。村子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程泠小时候很爱来外婆家,因为又有河又有山,还有大片的农田,最适合小孩儿撒欢儿的跑。宋一成说的捡鸭蛋她还记得,河上游有一个国营的小农场,养养鸭养养鹅,有时候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就能偶尔拾到一两个被漏捡的蛋,那绝对是一天中的惊喜,回去可以好好加个餐。
“小丫头怎么了?这一脸的不高兴。”宋一发看程泠毫无以前的活泼,心里咯噔一声,怕她是被姐姐的事情影响,赶紧逗她:“来,有什么心事告诉舅舅,舅舅一准儿帮你解决了。”
“没有不高兴,就是吃饱了。我要下来走路。”她不太习惯被宋一成抱着,坚持要下来自己走路。
“哟,懂事了。”宋一成乐得放她下来自己走。
程泠在前世和舅舅姨妈其实算不上亲密。小时候可能常处,但爸妈离婚后她对宋锦有怨气,来外婆家也不那么勤了。再后来,舅舅和姨妈都去南方投奔了妈妈,几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就慢慢的疏远了起来。这次重生,记忆里的面孔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她也能感受到来自于他们的关切和疼爱。
或许,这一次要学会的不仅是如何好好的和妈妈相处,还有如何和其他人相处。
程泠玩着宋一成给她折下来的芦苇,忽然抬头问他:“舅舅,外公前段时间出了什么事呀?”


第5章
“小丫头问这个干嘛?”宋一成瞥她一眼,敷衍的继续塞给她一把芦苇,让她自己玩。
“舅舅告诉我嘛。”程泠把芦苇放一边,锲而不舍。
她对这件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就昨天偷听到的,应该是外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家里变得很穷。她就说,刚走过来,发现村里大多都还是单层的砖瓦房,有的甚至是土坯房,只有两三家是两层的砖瓦房,这里面就包括外公家。按理来说,应该算是村里的富户了,一点也不像他们嘴巴里很穷的样子。
“告诉你你也听不懂。”
程泠气得跺脚,从记忆里搜刮出一些信息,面无表情的道:“那我回去告诉妈妈,你带我来河边玩。”记忆里,她舅最怕的是她妈,而她妈向来不太喜欢她来河边玩耍。因为村里有小孩子在桂花潭边出过事。
宋一成大惊:“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我可是你舅!你忘记你上次在这儿哭着要回去找爸爸妈妈,是舅舅抱着你走了二十多里地才到县里!”
程泠狐疑的看着他:“为什么不坐车?”
“你还说!那时候只有早上一趟公交,结果你这个小丫头哭声震天,就是要回家。然后那天还下雨!”宋一成越说越是牙痒痒,忍不住扯了扯她头上的小揪揪:“小没良心!居然还要去告状!”
程泠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但明显她舅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她有些心虚,和一丢丢内疚,下意识习惯性的就道歉:“对不起哦。”
小小的女孩儿,声音软软的,宋一成一下子就原谅她了。程泠趁机随棍上,讨好的看着他:“那舅舅就和我说一说呗。”
宋一成把她抱到河边的大石头上坐,叹了口气:“行,那就和你说说。不过你可别到你妈面前说,也不准在外公外婆面前提。”
程泠通过舅舅讲的和她之前的记忆,拼凑出了百分之八九十的事情经过——
她外公宋永丰,也算是这个时代走在潮流前列的农民了。宋永丰以前在大队当书记的时候,就带领大家开了砖厂和蚊香厂,收益不错。别的村,十个工分只能换三毛钱,但在桂花潭村,十个工分可以换两块钱!这让宋永丰志得意满。这两年,分田到户了,几个厂子也撤销了。他闲了下来,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居然跑到市里面和人一起合伙注册了一个什么贸易公司。前两个月,合伙人通过关系从外地运了一车味精,外公看也不看的就签了字,结果合伙人把味精一卖,卷款就去了南方,然后外地货商前来问货款,他这才知道原来这车味精的货款都还没结。
他本人被带到派出所关了一个礼拜,还是几个叔伯和宋锦托了层层关系,这才放了出来。公司是开不成了,宋永丰还得把那货款给垫上。
“我爸,也就是你外公,说,既然是他签的字,他就认。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宋一成叹了口气道。其实家里哪儿有那么多钱赔啊,好在那货商知道宋永丰也是受害者,没让他全赔。双方商量了一个数额,他爸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垫上去了,还差个一两千,对方允许他们写个欠条慢慢还。
程泠眨眨眼,她完全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件事儿。可能是因为太小,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即使听了一耳朵也没往心里去。但现在看来,妈妈决定不争她的抚养权,应该也和这件事有点关系。
另一边,吴枝花也在劝女儿。她虽然对女儿要离婚并不是百分百认同,但她知道宋锦的脾气,从小到大只要她决定了的事情别人是阻止不了的。所以她劝的是另外的事。
“这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吴枝花在拿完了药回家的路上语重心长的告诫自己女儿:“你别看现在程建军和他爸妈对泠泠很好,但他要是真和温小丫那个贱人结婚,之后可就难说了。再往后看,温小丫要是生了孩子,你看他们会偏向谁?我是说啊,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把泠泠给留在程家。”
宋锦叹口气:“这些我都考虑过。”
她有了离婚的念头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把程泠给带到自己身边。但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翻来覆去的想,又觉得程泠跟着她真的未必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她破釜沉舟,没有后路可退,就算前面是一条荆棘路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向前走。宋锦自己当然是不怕的,但她却担心程泠。她才五岁,之前不说是温室花朵,但也都是娇养着,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
“都怪你爸,非得要去办什么公司,把家里的钱都给折腾光了!”一提起这个,吴枝花就要抹泪。
宋锦连忙阻止,正色对她说:“别说了。妈,您以后可千万不要在爸面前说这个,爸已经够内疚的了。您要明白,咱们家这些年因为爸,生活可都比别人要好过多了。您总不能因为这一次的事儿,就成天的怪他,不是这个理儿。”
宋绣在一边听得直点头。吴枝花讪讪的道:“行,我知道了。我心里明白,就是随口抱怨几句。”
“姐,要不你先让泠泠留在程家一段时间,然后等情况好转的时候再接回来?”宋绣出主意。
这倒不失为权宜之计,宋锦皱眉沉吟。本来这事就是程家对不起她在先,或许她可以这样……正想着,耳朵边就听到程泠的声音,然后感觉小腿上忽然多了个挂件。
“妈妈!”
低头一看,她宝贝女儿正抱着自己的腿,仰起头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家了。
“你是麦芽糖做的吗?粘人精。”宋一成从家里追出来,没好气的道,“姐,你是不知道你女儿,从河边……从吃完早饭就一直守在这儿等你回来。这才多久啊,就和半年没见你妈一样。”
宋锦笑吟吟的蹲下来,给程泠整理了一下头发,问:“你舅舅带你去河边了?好玩吗?”
宋一成:……
程泠缩了缩脖子,同情的看着舅舅,这可不是她说漏嘴的。
母女俩在外婆家吃完午饭就要回县城。每天往返于县城和村里的公交车只有两趟,必须提前去等着,不然可能挤都挤不上去。走的时候,吴枝花本来打算塞给宋锦一袋鸡蛋,被她拒绝了。
“这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扯呢,先别给了。”宋锦看了眼程泠,悄声的和她说,“再说了,以前拿过去的,人家也不领情。”
宋一成也悄悄的:“姐,你回去要是有什么不对,就拨个电话到村委,我们带着人上去给你撑腰。”这自古以来出嫁的姑娘受了委屈,肯定是得娘家兄弟出面的。要是姓程的敢为难他姐,他就带着村里的大小伙儿一起去县城!
又是颠簸了一路,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四点。整个县城就那么大,不用再转乘,直接走回去就行。宋锦怕程泠走不动,正好走到一个小广场的时候,就带她到花坛边坐着休息一下。
程泠看了看周围,把眼前所见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起来。她记得这条路走到尽头,往左拐就是钢铁厂的家属楼。整个县城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是靠着这个钢铁厂谋生过活。她的前世,小学和初中都是在钢铁厂的子弟学校上的。老一辈讲,从生到死,除了火葬场,什么都能在厂里解决。他们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泠泠吃颗糖。”宋锦又塞了一颗橘子糖在她嘴里。
看着女儿这两天都没怎么露出笑容的小脸儿,宋锦心一横,她在程泠面前蹲下,尽量平视她,然后忐忑的问:“泠泠,如果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你都吃不到这样的糖了,你可以接受吗?”
程泠一愣,她装傻问:“为什么吃不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