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林惊枝有些意外看了太夫人一眼,她以为今日这般打扮已经够令太夫人不满了,没想到太夫人竟有帮她说话的时候。
几人在花厅里说话,家中几个还未出嫁的姐儿过来请安,她们不由或明或暗,打量林惊枝几眼。
眼里有惊艳,也有不喜。
裴氏作为燕北世家大族之首,然家中最为讲究规矩,尤其是裴氏嫡系这一房,就连家中后院都是最干净的。
太夫人这辈子一共生了二子一女,以及裴老侯爷留下的一个庶出女儿养在名下。
所以如今裴家嫡系拢共两房。
大房周氏一子二女,裴砚生母不明,算是大房庶出长子,可他却深得太夫人宠爱,甚至是远胜大房嫡孙的程度。
二房吴氏,一子一女,裴二爷据说年轻时倒是风月场上混过一段时日,娶妻后也从未纳过妾室。
目前,除了裴砚娶妻,和大房大姐儿已经嫁人外,家中剩余小辈婚事,都还没个定数。
林惊枝不由把视线落在二姑娘裴漪怜身上,她记得裴家二姑娘上一世下场并不好。
应该就在明天开春时候,她被人唆使着和一个穷秀才私私相授定了婚约。
最后男方家拿着信物找上门来,毁了名声后,被一向规矩严苛的裴家以家法处罚,秘密绞了头发,送到庵子里去,过不了几年就病死了。
如今这般鲜嫩出现在林惊枝眼前的姑娘,不由令她觉得恍若隔世。
裴漪怜偷看林惊枝时,见她同样转过头看她,她似被惊到一般,不知所措垂眸。
林惊枝朝她善意笑了笑,在上一世,裴漪怜算是裴家上下,待她还不错的小辈。
若是可以,林惊枝自然想帮她一次。
裴漪怜双颊微红,有些羡慕盯着林惊枝的衣裳朝问。
“嫂嫂的衣裳比往日都好看,不知是哪个绣娘铺子里做的衣裳?我也想要娘亲给我做一身。”她声音不大,花厅里的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倒是把林惊枝给问懵了。
因为她根本就解释不了,为何穿衣打扮不过短短一两日功夫,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模样。
奈何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只得随口胡诌。
“这衣裳是你裴砚哥哥送的。”
“他说喜欢我这般明艳打扮。”
“作为妻子,我自然得顺了夫君的心意和喜好。”林惊枝话落,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薄茶,茶水润湿她的唇,越发衬得明艳肆意,偏生她还故作一副娇羞模样。
未曾想,出来混还胡说八道,迟早要还。
下一刻。
她不经意抬眼间,就撞上一双极深的狭长凤眸。
林惊枝:“……”
男人颀长清瘦谪仙般身影正立于屏风前。
一袭月色圆领宽袍,层层袖摆用银钱勾勒松鹤暗纹,劲腰上玉带紧束,无可挑剔的眉目,冷白清隽。
此间恰有天光从支摘窗沿透进花厅里,落在一旁鎏金飞花傅山炉上,云烟袅袅。
裴砚犹似雾霭中走出的仙人,掌控人间生杀予夺。
林惊枝面上忽有错愕。
她不知他在外边,究竟听到多少。


第3章
裴砚漆黑明亮的瞳眸,隔着流泻青烟,不含一丝情绪与她对视。
太夫人坐在主位上,见得裴砚站着不动,忙朝他招手。
“砚哥儿,那处风口,莫要凉了身子。”
裴砚这才收回视线,大步走上前朝太夫人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你这孩子,让祖母好好看看,几日不见,怎么瞧着又清瘦了。”太夫人对于长孙的喜爱,众所周知胜过府中所有的孙辈。
自从裴砚进来后,裴大夫人周氏脸上神色就不如之前好看,她垂着眼眸,并不去看这个庶长子。
哪怕裴砚同她请安,她也只是神色淡漠点了下头。
裴砚陪太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后,起身越过众人,走到林惊枝身旁的位置坐下。
两人并未说话,偏生坐在一处,瞧着竟意外登对。
吴氏坐在一旁暗暗打量两人,她想起前头林惊枝让她丢了脸面的事。
当即冷冷酸了声:“砚哥儿,当初你母亲没替你定下五姓女为妻,婶娘还替你暗暗可惜。”
“哎呦,如今瞧着,缘分这东西难说,你和林家六女成亲,竟也难得,夫妻恩爱。”
河东裴氏作为燕北第一世族,从李氏宗族败落后,成了现今新的五姓之首。
百年间,数次朝代更迭,也从未动摇过裴家在河东这片土地上的超然地位。
裴砚作为家中最受宠爱的长孙,未来不言而喻,他娶妻自然以娶五姓女为首选。
吴氏故意提出“五姓”这个话题,自然是为了内涵林惊枝出生不高,不配为裴砚妻子。
却不知,她这话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甩在了同样非五姓出身的裴大夫人周氏脸上。
毕竟五姓嫡出子女世代联姻,家主不可外娶,而庶出的女儿用来外嫁以巩固家族地位,这是五姓内部心照不宣流传百年的做法。
燕北建国之初,五姓极盛时,就连帝王娶妻都以娶五姓女为尊。
当初先帝娶钟家庶女,也就是如今的钟太后时,就是奉以后位,亲自把她迎进慈元殿。
而周氏,她作为裴家历代家主中,唯一五姓之外的正妻。
就曾因不是五姓出身,在宗族内不知受了多少横眉冷眼,苦熬了多年才有如今地位。
所以在裴砚娶妻这件事上,她才会明知忤逆太夫人钟氏,也要给裴砚定下豫章侯府庶女林惊枝为妻,就因不愿裴砚风头过盛,抢了她嫡子的尊荣和日后的家主之位。
周氏不得不防,谁知裴砚那个不详身份的生母,会不会就是五姓之女,每每只要想起太夫人对裴砚独有的喜爱,她都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周氏想到这里,狠狠剜了吴氏一眼,这个没点眼力见的东西。
吴氏后知后觉,才知方才那话触了周氏逆鳞,这会只能悻悻闭嘴。
恰巧这时候,管事妈妈从外头进来:“太夫人,姑太太回来了,人已到了内院。”
太夫人明显一愣,一叠声问:“哪个姑太太?”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报。”
管事婆子跪在地上,嗫嚅道:“是汴京皇都回来的,嫁到建宁侯府秦家的二姑太太”。
二姑太太虽是庶女,但也是得太夫人宠爱的,因为她的生母刘姨娘,曾拿命救了太夫人的命。
二姑太太从懂事起就养在太夫人膝下,和嫡出女儿待遇如出一辙。
不一会儿功夫,外头传来脚步声,伴着一阵娇滴滴的咳嗽。
丫鬟打起帘子。
“母亲,女儿不孝,没能在母亲膝前尽孝。”
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牵着一个才刚及笄的姑娘,满身素色从外头进来。
少妇直接扑跪在太夫人身前,膝行上前:“母亲,女儿命苦,又要让母亲为女儿操心了。”
太夫人微微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来信说,要等年后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带着云姐儿从汴京皇都回来看我吗?”
太夫人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母女俩竟是抱在一起呜呜的哭出声来。
“母亲有所不知,数月前我家郎君在花柳巷中和人争风吃醋,竟发生口角大打出手,不甚被推到池子里,活生生冻死了。”
“夫君丧事办完后,秦家上下见我寡母孤女,这些年我肚子又不争气没能生个儿子作为倚仗。”
“我那婆母就做主开了宗祠,改立了二房嫡子为世子,女儿无奈,怕死在秦家里头,只得先带着云姐儿一起回来了。”
太夫人闻言惊了一瞬:“可怜天见得,秦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般欺辱你。”
“你既然在汴京,怎么不去找你大哥裴寂,让他给你做主。”
“这般雪天回来,云姐儿身子骨出生时就弱,又怎么受得住这天寒地冻地奔波。”
裴月兰哭到几乎欲晕厥:“母亲,这怪女儿不争气,没能生下嫡子,女儿又有何脸面找大哥为女儿做主,大哥一向为官清廉正直,女儿不能为了这点事去劳烦大哥。”
太夫人抿唇不语,许久又问了句:“那个把你夫君推下池子的贼人可是找到了?”
裴月兰用帕子掩去眼角微闪的神色,痛心疾首哭着道:“那时候报了官的,奈何人早跑了。”
“如今都过了数月了,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算了,你既然回来了,便在家中安心住下。”太夫人叹口气道。
她侧身朝长媳周氏吩咐:“大郎媳妇,你先安排了院落给姑太太和云姐儿住下,再去封信给在汴京的大郎,让他抽空去建宁侯府秦家走一趟,我们裴家嫁出去的姑娘可不是那般好欺负的!”
“就算没有子嗣,那也该从二房过继过去,长幼有序哪有二房这般做派!”
“是,母亲。”
“儿媳这就派人去办。”
周氏走后,裴月兰母女俩也渐渐止了哭声。
太夫人怜惜秦云雪,把她叫到身旁坐着说话,又唤丫鬟端了热茶给她暖身子。
裴月兰坐在一旁,她视线在花厅里一扫,精准落在了林惊枝身上。
“母亲,想必那位就是砚哥儿刚过门半年的媳妇,豫章侯府六姑娘吧?”
“生得真是好看,难怪砚哥儿被引得,非你不娶。”
吴氏一听来了兴致,赶忙搭腔:“我们什么样的人家,最讲究规矩端庄。”
“也许不过是一时兴起,图个新鲜罢了。”
“倒是你们家云姐儿,我瞧着就教养极好。”
裴月兰笑而不语,转而上上下下打量林惊枝,她推了推旁边的女儿道:“还不快些去给你表哥表嫂见礼。”
“不是说从汴京带了东西要送给表嫂表哥,还有家中的各位妹妹吗?”
林惊枝心道,果然又惦记上她了。
上一世,裴月兰也是在夫君死了后,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想方设法让女儿同她亲近。
裴月兰看不上她,一直想自己女儿能嫁给裴砚,后来设计不成,便发狠把她推到池子里去,想活活冻死她,好让她给女儿让位。
那场落水导致的风寒,林惊枝差点病死。
这般想着,林惊枝眉宇间神色很是冷漠,不自觉捏紧手中绣帕,指尖因用力过度微微泛白。
裴砚低垂的视线,恰好落在她那双如银似雪的指节上,淡粉色修剪圆润整齐的指甲,紧紧揪着绣帕,似有不悦。
“你不觉得裴二夫人弦外之音是因为我勾引你,才能命好嫁进裴家?”
“啧~也不知她是看不起你,还是太看得起我。”林惊枝微侧过身,借着绣帕遮掩,朝裴砚低声冷讽。
她眼中疏离神色依旧,却不再想着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裴砚身量颀长,坐姿端正,从太夫人那个方向看去,两人也不知说些什么,几乎贴在一处。
下一刻,只见裴砚素来清隽冷淡喜怒难辨唇角微抿。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冷然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谁敢胡言乱语,自然有族中家法处置。”
林惊枝:“!!!”
他懂不懂什么叫做夫妻悄悄话???
花厅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
林惊枝用帕子摁着唇角,轻咳了一声,只能故作娇羞胡说八道。
“夫君的意思是,我不光贤良淑德,还美貌过人。”
“你才娶的我。”
“是吗?”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唇憋出的。
裴砚略感意外看了林惊枝一眼,淡淡点头:“嗯。”
林惊枝桃花美眸,恰到好处泛起浅浅淡笑,慢悠悠扫过花厅里表情各异的众人。
她独独针对二夫人吴氏问:“婶娘如今可还有,别的高见?”
“说来听听也好,刚好夫君也在。”
吴氏面上一僵,方才姑太太嘲讽林惊枝生得好看,她一个没忍住接了上去,忘了裴砚就在。
现在踢到铁板上被弄得骑虎难下,平时她可没胆子当着裴砚的面胡言论语。
主位上太夫人嘴唇翕动,半晌朝丫鬟憋了句:“我身子有些乏了,扶我去后头暖阁休息。”
“云姐儿也来吧,陪外祖母说说话。”
太夫人一走,花厅里剩下的小辈也都各自找了借口,散的一干二净。
林惊枝扶着晴山的手站起来。
经过裴砚身旁时,片刻都不见停顿,头也不回往外走。
外头雪下的大,林惊枝走得不快,回了抚仙阁后,她直接去了屏风后头,让晴山解开被雪水打湿的披风,除了身上被寒风吹得凉飕飕的衣裙,和已经湿透的鞋袜。
浑身上下,只穿了条贴身小裤,和一件绣了缠枝并蒂牡丹花的银红色小衣。
小衣不过比成年男子的巴掌大上一些,紧紧裹着她胸前起伏,白如珍珠的背上,纤薄性感的两片蝴蝶骨若隐若现,小腰窈窕,不堪一握。
是令人移不开眼的绝美身段。
裴砚从外间进来,没料到她正在换衣裳,正巧看到眼前一幕。
他脚下步伐略微顿了顿,并没有要避出去的意思,毕竟他们是夫妻。
两人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美人躯体妩媚纤弱一览无余,更像一种无声中带着半推半就的诱引。
裴砚一时顿在原地,眸色黑沉得厉害。
“我好看吗?”
不多时,林惊枝已穿戴整齐从屏风后走出。
她娇媚媚的嗓音,软软的从花瓣似的唇中溢出:“你们裴家上下,不就是觉得我身份低微,靠着这身段才私下与你有了苟合,得以高嫁进裴家?”
林惊枝理平衣襟上一丝皱褶,慢慢走向裴砚。
漂亮的桃花眸底蕴藏冷意,语调玩味:“裴砚,你娶我是为了什么?”
裴砚唇角动了动,终究是漠然不语。
暖阁内空气仿若凝滞。
只剩一片死寂。


第4章
林惊枝不再看他,转身去了西梢间,从妆奁里翻出一把白玉小梳。
纤纤玉指捏着奶白色小梳,她侧身对着铜镜细细整理发髻的模样,犹似雪中盛放的白牡丹,粉靥香腮,般般娇媚。
裴砚眸光漆深,视线落在她玲珑有致却孤傲惊人的倩影上,眉梢微挑掠过从未有的凌厉寒芒。
但不过片刻,他神色便恢复如常。
这时候外间一阵弱弱脚步声传来,伴着一阵有气无力的虚咳。
甜腻香风带着娇柔软弱的嗓音,一起落进屋内。
“表哥……”
“母亲让我过来给表哥请安。”
秦云雪一身素色白绫棉裙,如墨乌发上只簪了几朵雪白的珍珠花,单薄身段怯生生站在门前,水眸泛光,一瞬不瞬盯着裴砚冷峻清隽的侧脸。
裴砚却是仿若未曾听见一般,眼眸微阖,冰冷视线落在了外头因坏了他的规矩,战战兢兢的丫鬟们身上。
他没说话,但外院伺候的丫鬟,已经面色大变,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至始至终裴砚连表情都没有多余的,他转身绕过屏风,朝里间的妻子淡淡说了声:“我去书房。”
林惊枝整理发髻的动作微顿,她放下手里握着的白玉小梳,装模装样起身走到裴砚身前。
从外间秦云雪的角度看去,两人身子几乎是亲密无间挨在一处。
林惊枝微仰头看向裴砚:“夫君勤勉是好事,但莫要劳累。”
娇媚缠绵,软得几乎能掐出水的温柔语调。
裴砚下意识垂眸望去,对上了一双清冷疏离,并没有任笑意的清澈眼眸。
他视线微顿。
“嗯。”平淡应了声后,大步离去。
“表哥,我……”
秦云雪远远看着裴砚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掌心里的香帕都快被她扯烂了。
不巧抬眸,就见到林惊枝一身淡紫色百蝶穿花洋缎窄裉袄,红唇高髻,步态盈盈从屏风另一侧走出来。
是那种直击人心,令人嫉妒的娇美。
秦云雪忙垂下眼帘,咬着唇朝林惊枝柔柔行礼问安:“表嫂。”
林惊枝没有上前,反而是似笑非笑望向秦云雪。
那种高高在上,如同打量一个婢女的视线,令秦云雪生出一股子形秽自惭的恼怒,就如同她心底所有算计恶意,在对方早已无处遁形。
但怎么可能!
不过是个裴家不受待见的孙媳妇罢了,还比得上她身份尊贵?
这样想着,秦云雪下压心底不屑,笑盈盈上前。
“云雪给表嫂请安。”
“听说表嫂从未去过汴京,云雪就给表嫂带了份汴京时下最流行的香囊送给表嫂。”
她说着,看了眼身旁丫鬟冬草。
冬草会意,赶忙从袖中掏出个小木匣子递上前:“少夫人,这是我家姑娘亲自绣的香囊,香粉便装在香囊里头。”
林惊枝并没去接那木匣子,而是视线越过秦云雪,落在院外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丫鬟身上。
外人进抚仙阁无通报,这犯了裴砚的大忌的,方才还被裴砚逮了个正着。
林惊枝正愁着没有理由,整治抚仙阁里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丫鬟婆子。
没想到秦云雪这一出,又撞在裴砚眼下,正好给她出手的机会。
她声音淡淡,神色疏离:“表姑娘是如何进来的?”
秦云雪一愣,不明所以。
丫鬟冬草一旁得意洋洋接声道:“我们家姑娘可是太夫人的嫡亲外孙女,外头丫鬟听了姑娘的身份后,自然恭恭敬敬迎接进来。”
林惊枝不紧不慢往外看了眼,朝地上跪着的丫鬟问:“那外头怎么不见人进来通报?”
“郎君不允许外人随意入内的规矩,你们难道忘了?”
那几个丫鬟也没想到裴砚会在屋内,若只是林惊枝一人,她们自然不放在心上。
“真是没有规矩,也不知是如何教养的。”
林惊枝话落,秦云雪脸色骤然白了一刹。
冬草一见主子的神态,赶忙上前护道:“少夫人,我们家姑娘再怎么说也是裴家的表小姐,太夫人嫡亲的外孙女。”
“怎么在少夫人眼中就成了外人呢?”
林惊枝眼眸微眯,唇角上扬冷笑:“怎么不算外人?”
“按照我家夫君定下的规矩,抚仙阁中除了我与裴砚外,但凡进来的都必须要通报才行。”
“难不成?你家姑娘还想着成这抚仙阁的女主人?”
被点破心思,秦云雪有慌乱闪过,却一副受了极大委屈泫然欲泣的神态。
她扶着丫鬟的手,摇摇欲坠慌乱解释。
“表嫂,云雪不是有意的。”
“云雪并不知这是裴砚表哥定下的规矩。”
“希望表嫂莫要怪罪云雪。”
“云雪这就回去。”
她说着,匆匆朝林惊枝行了一礼,压着袖中那个未能亲自送出给裴砚的香囊,快步离去。
“少夫人。”
晴山捧着秦云雪留下的木匣子,递给林惊枝。
林惊枝冷眼瞧着木匣子里那香囊,她记得前世秦云雪也送了个香囊给她,她还欢天喜地带了许久,再后来有次观音庙上香求子的时候,遇到个懂药理的女师父。
女师父告诉她,香囊里放了影响女子受孕的红花和麝香。
想起曾经,林惊枝心口一窒,指尖发冷,离得近了只觉得那香囊里扑鼻甜香,令她作呕。
“这个香囊先找个地方,暂时收起来。”
“是。”晴山应下。
“走吧。”林惊枝抬步夸出花厅,往落了雪的檐廊下走去。
晴山赶忙拿了油纸伞和披风跟上。
院落外,寒白雪地上。
丫鬟瑟瑟发抖跪在院子里,嘴唇冻得青白,她们见林惊枝出来,有胆子大的感觉膝行上前:“少夫人,我们知错了。”
“少夫人慈悲,求少夫人帮我们说说,让郎君饶过我们这次。”
林惊枝好整以暇理了理衣袖,不急不缓问:“剩下的人呢?”
“回少夫人,守门的王婆子和主屋门前伺候的几位姐姐都嫌天儿冷,本该在外头伺候的,都到小厨房躲懒去了。”
林惊枝闻言,给晴山使了个眼神。
晴山会意,当即秀眉一拧,指着其中一人道:“那还愣着作何,还不去把所有人都叫来!”
“少夫人有事吩咐。”
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林惊枝依着记忆慢慢说了几个名字。
晴山手中拿了本早就准备好的名册,林惊枝每说一个名字,晴山就用红色朱笔在册上画上记号。
林惊枝说完后,晴山握着名册往前走了几步,开始面无表情开始念名字。
人很多,几乎占了抚仙阁一半的数量。
晴山念完最后一个名字后,刻意提高声量:“方才念到名字的人,现下就去收拾东西,少夫人的抚仙阁无需你们伺候了。”
“什么?”所有人一惊,不可思议。
众人七言八语,有婆子高声朝林惊枝道:“少夫人莫不是没管理过院子,所以这般不近人情。”
“不过是天儿冷,躲了会懒,少夫人也没吩咐我们伺候呐。”
“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没有留人在院子里。”
“少夫人若觉得坏了郎君定下的规矩,那也是先前几个丫鬟犯的错,郎君平日待我们素来温和,少夫人看不能因着李妈妈不在,就私自遣了郎君院子的下人。”
说话的妇人正是守院门的王婆子,她私下和李妈妈关系好。
林惊枝拢了拢身上披风,冷笑:“你也知是郎君定下的规矩?”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规矩罚王婆子二十板子,再遣出去。”
王婆子是裴家家生子,祖上几辈都是在裴宅干活,仗着有几分后台自然是猖狂惯了,就不知如何收敛了。
更何况,她还是裴大夫人安排进抚仙阁伺候的,她自然不服。
须臾间。
只听得东梢间书房的支摘窗“吱呀”一声,被一只如银似雪的修长手掌推开。
有风雪顺着那洞开的窗子落进屋中,其中一片雪花恰好落在男人冷白的眉心上,转眼化成雪珠,从他凉薄冷厉的眉骨滑下。
仙人谪凡,人间无二。
他似乎只是嫌屋中炭火太旺,只是开窗散个气罢了。
惊鸿一现,却令整个院子的下人不寒而栗,鸦雀无声。
除了之前几个在外头伺候的丫鬟,谁也没有料到郎君竟然也在屋里。
王婆子盘子大的圆脸,刻满了惊恐,小腿发颤,抖如风中落叶。
她本能的全身匍匐跪在地上,不住裴砚开窗的方向磕头。
“郎君饶命!”
“老奴该死,老奴不该冒犯郎君和少夫人,求郎君饶恕。”
林惊枝虽有些意外,倒也没放在心上,本来她就是要借裴砚的势。
有王婆被惩治子杀一儆百,后续的事情,就比想象中容易多了。
无论是裴大夫人,还是二房吴氏,或者太夫人安排的人,林惊枝能想到的全都都让晴山叫出名字,全部遣走。
不过小半日,抚仙阁就足足少了一半的下人。
林惊枝又按照记忆提拔了两个分别管厨房、仆妇的婆子,以及把一个叫云雀的扫洒丫鬟,改名青云做贴身伺候的丫鬟。
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来说,抚仙阁伺候的下人其实不多。
裴砚婚前大多数住在外院书房,他又不喜外人近身伺候,成婚后也就只有与他肌肤相亲的林惊枝能碰他。
而当初林惊枝嫁进裴家时,只带了晴山一个陪嫁丫鬟,就连个像样管事婆子都没有。
就算后来裴大夫人安排了人进来伺候,她也不见得能使唤得动,所以就慢慢变成李妈妈仗着裴砚奶娘的身份,在抚仙阁作威作福。
等人清理干净,林惊枝也累及了,她揉了揉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扶着晴山的手回到屋中。
等进去后,却发现裴砚墨发松松用白玉簪绾着,正抚膝闲适端坐在暖阁旁的美人榻上。
镶滚了连枝花纹样宽袖,裹着他劲瘦有力的小臂,干净雪白的指尖,握了卷书册。
寒眸半垂,似在看书,清冷的眸色却如同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他缓缓翻了卷书页,语调淡淡。
“今夜,我睡抚仙阁。”


第5章
林惊枝明显愣了一下,不由顿足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