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倚在院中松树下,红衣袭身,锦纹金绣的缎带束在腰间,懒懒散散的,黑色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面容消瘦,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清冷之意立消,一双眼格外清亮,温柔绮眷的看着她。

后池怔怔的看着院中的清穆,突然鼻子一酸,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眼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喜:“清穆,你没事?”

还未等青年回答,她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院子里把人死死的抱住:“天帝说你会烟消云散…他净不说好话,我父神说的对,他就是个嘴无遮拦的骗子,我就不该相信他!”

委屈的控诉声带着细微的颤抖在院子里响起,若是细听,甚至还夹着几分不确定的惶恐和害怕。

从来没有看到后池有过如此担心的模样,清穆微微一怔,眸色骤然一深,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手那微不可见的颤抖,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手抬起落在后池头上,划过她的青丝:“别急,别急,慢慢说,我在这。”

身体的触感温热烫人,后池抬头,从他怀里钻出来,捏了捏清穆的脸庞,确认道:“三首火龙的龙息已经消除了?”

清穆点点头,把脸凑到她面前:“你看,已经没事了。”

平时清冷的脸庞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深邃摄人之意,后池眨了眨眼,耳后根顿时泛起几抹红色,急忙离他远了点,咳嗽了一声才道:“不用,不用,我看得清。”

见后池如此反应,清穆微微一愣,眼底划过一丝狡黠之意,眉挑了挑,一本正色道:“是吗?真的看得清?”

后池瞪了他一眼,面色一正,握住清穆的手:“别动,我看看。”随即愕然,清穆灵脉的根基比之以前更加稳固,甚至连灵力也浑厚了不少,她看向清穆,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灵力…难道…?”

“恩,我猜我应该是把三首火龙的龙息给吸纳到灵脉里去了,虽然现在还没有全部炼化,但估计过不了多久,便可以了,到时我的灵力应该会更上一层。只可惜,我醒来时床边空塌,竟是连一人都没有。”清穆随意的打量了一下后池,亦是愣了愣,道:“后池,你的灵力晋到上君了?”

见清穆完全没事,还有心思开玩笑,后池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点点头:“我去朝圣殿寻天帝,却不知为何得到了上古真神殿宇中遗留的灵力传承,机缘巧合之下灵力大涨,甚至还…”想起上古真神消逝的一幕,后池顿了顿,神情怅然,停住了声。

“朝圣殿?”清穆默念了一遍,眼底浮现一抹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莫名之意:“想不到你竟然能进那里,那地方果然是只有上神才能进。”

“你知道朝圣殿?”后池眨了眨眼,看向清穆。

“身在三界,自然听过,那地方神秘莫测,相传来自上古之时,只不过除了天帝和天后还没有上君能进得去…”

清穆的话还未说完,两人同时眉头微皱,朝空中看去,一股庞大的灵力陡然出现在紫竹院上空,夹着几许雷霆莫测之势,隐隐含威。

玄色的人影悬于半空,目光灼灼的盯着清穆,暗沉的眼底蕴着微不可见的惊怒,两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天帝已从空中落在了紫松院中。

“清穆见过天帝。”

这眼神绝对算不上善意,可自己似乎没做过冒犯天宫的事,清穆纳闷的朝后池看了看,该不会是这丫头做了什么吧…

后池连忙摇头,朝天帝看去,见他一副快吃了清穆的样子,狐疑道:“天帝,出了何事?”

听见后池说话,天帝的面色总算缓了缓,但仍是盯着清穆,眼眯了眯:“清穆上君,你体内的龙息可是已经清除了?”

清穆点点头,见天帝面色不善,把后池往身后拖了拖,挡住了他投来的目光,道:“多谢天帝挂念,龙息已经被吸纳进我体内,不日便可炼化…至于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天帝看见清穆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眼底划过一份莫名之意。

清穆挑了挑眉,并未多说。他可没说假话,昏迷的时候他神志不清,待醒来时体内的龙息已经全部被吸进灵脉中,要说个中渊源,他也只能说是自己运气好了。

伴着天帝的沉默,紫竹院的气氛陷入了一片低沉之中,陡然,天帝朝清穆看去,浑厚的神力自他手心而出,不容置疑的落在清穆身上,虽只是探查之意,但仍是让清穆直觉的皱起了眉,天帝的神情委实有些古怪,但他并不知道有做过何事得罪于天帝。

片刻之后,天帝收回了神力,神情隐隐复杂,他摆了摆袖子,一言不发的朝紫竹院外走去,景涧和凤染从外面跑进来,只来得及看到他暗沉的脸色。

凤染眼一斜,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天帝身边走过,景涧却若有所思的顿了顿,朝天帝的背影行了一礼才朝紫松院中而去。

还未进门,便看见一红一紫两道人影立在绿松下,青年神情温和,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身边的女子,少女眉目娇软,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笑意。

他看着不由一愣,这满天的仙君里,若说沁到骨子里的骄傲,还真没人能越过后池去,只是想不到她竟对清穆的在意如此不加掩盖。

同样古朴素雅的长袍,如此相携而立的两人,竟让他转念间生出了‘神仙眷侣,不过如是’的念头来,想到景昭对清穆的心思,景涧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凤染正对着清穆稀罕的直感叹,若不是后池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恐怕也要欺上前揉捏揉捏了。

“清穆上君,你体内的龙息…”景涧走上前,拱手问道。

见景涧一脸担心,清穆点头道:“已经被吸纳进灵脉了。”

“渊岭沼泽中多谢上君援手,救命之恩,景涧铭记在心,若有吩咐,但敢不从。”景涧对着清穆郑重的行了一礼。

“二殿下言重了,既然遇到,本就是机缘。”清穆随意摆摆手,见凤染面露深意的打量景涧,微微有些诧异,但也未去深究,道:“既然我体内的龙息已经解决,那明日我们便启程去北海,想来这些时间,几位龙王也应该有消息了。”

天宫之中并非久留之地,更何况他并不想后池留在此处面对天帝与天后。

后池点头,朝景涧道:“我们就不向天帝请辞了,二殿下明日代我们说一声便是。”

“明日便走…?”景涧愣了愣,朝凤染看了一眼,忙道:“景涧和几位龙王甚熟,不妨同路,若是你们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得一二。”

后池摆了摆手:“不用了,此去寻人,并无大事。”

“我们可不敢,若是你再惹几个上古凶兽回来,我们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来。”凤染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还说只有天帝的本源之力才能救清穆,你这是骗谁呢?弄得我们担心了好几日,如今清穆不仅自己炼化了龙息,灵力还更上一层,早知道就不听你胡诌了。幸好后池进了朝圣殿得了机缘,否则我才懒得听你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

景涧本来听得讪讪的,但神情猛地一愣,看向凤染:“凤染上君,你是说清穆上君不仅吸纳了龙息,就连灵力也增加了?”

凤染被他逼视得微微一怔,朝清穆指了指,没好气道:“我还骗你不成,没错,不信你问他。”

清穆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二殿下为何如此大惊?”

龙息进体内,必会有损灵脉,就算是强行吸纳,也不可能灵力不减反增,除非…

景涧惊疑的看着清穆,面色变得迟疑起来,想起天帝刚才难看的脸色,突然面色一变,急急的朝清穆拱了拱手,道:“无事,清穆上君,景涧突然想起还有一事要处理,明日再来替你们送行。”

话刚落音,他便急急的朝外面跑去,神态间全然失了平时的镇定自若,竟是丝毫不再提明日跟他们一同去北海之事。

三人面面相觑的望着跑远的景涧,对这对父子奇怪的行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后池,进去休息吧,明早我们就出发。”清穆拍了拍后池的肩膀,温声道。

后池点点头,朝房里走去,行了两步,转回头,望向景涧消失的方向,心底陡然生出一阵不安。

景涧赶到玄天宫后殿时,远远的便看到天帝站在后花园中的温泉旁,即便是不靠近,他也能感受到天帝周身震怒的气息和威压。

“父皇。”景涧缓缓走进,忐忑的喊了一声,几千年了,即使他们三兄妹上次被白玦真神的残念所伤,他也未见父皇如此生气的模样,若是他所料不差,景昭这次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景涧,去聚仙池,把你大哥强行叫出来,至于景昭…将她禁于锁仙塔中,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将她放出来。”震怒的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天帝背着身子,摆了摆手。

“父皇,三妹只是一念之差,还请父皇三思,更何况…锁仙塔有损灵根,她如今的身体并不适合被禁于锁仙塔中。”

景涧急忙跪倒在地,神情急切,面色担忧。

“有损灵根?我和她母后这几万年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如今她自讨苦吃,与人无怨,若是那清穆中意于她也就罢了,现在这般结果,难道还让我去求人不成?”

天帝兀然转身,脸色铁青,暴乱的灵力让周围的空间骤然涣散,懒得去听景涧的求情,天帝一甩袖跑,消失在了温泉旁。

看来只有等母后回来替景昭说说情了…

景涧叹了口气,站起身,抬头望向天宫东处灵气浓郁的聚仙池,神情复杂。

清穆对父皇而言不过是一介上君,父皇会愿意看在后池的份上用本源之力来救他,可却绝对不会同意三妹以本命龙丹的代价相救,甚至以后为此沦为妖魔一途…

三界尽知天帝三子一女,但却不知三子皆是凤凰本体,唯有这一女才算是传承了其五爪金龙的神脉,是这天地间除了天帝以外唯剩的上古金龙血脉,这也是为什么数万年间天帝对景昭疼若珠宝的真正原因。

上古神兽和上古凶兽唯一的区别便是体内的内丹之分,神兽体内的灵丹能吸纳天地灵气,所以在修炼一途上等于是邀天之功,所需时间大大少于一般仙人,而凶兽只能凭着自身**一点点积累妖力,但也正因为如此,凶兽若成正果,则比神兽更强横一些。

景昭本为上古金龙血脉,若是失了龙丹,本体损伤是小,但以后的修炼就只能和凶兽一般凭借自身之力,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沦为妖魔之道。

三首火龙拥有半神之体,它的龙息岂是能简单相抗的,景涧也是刚刚才想到,这天地间除了父皇之外,还有景昭的本命龙丹可以助其炼化,只不过…龙丹被掩盖在三首火龙的炙热龙息下,就连清穆也无法察觉,可是却逃不过父女血脉天性的共鸣,刚才父皇在朝圣殿的结界中应该就已经察觉了,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如今…那龙丹已和三首火龙的龙息一起被清穆吸入灵脉之中,虽未完全炼化,可若是强行拿出,龙丹必遭大毁,清穆亦是必死无疑,这也是父皇震怒,却也不曾将龙丹自清穆体内强行取出的原因。

景昭用龙丹助清穆乃是自愿,如今强取清穆性命,即便是天帝也站不住理,更荒唐的是,景昭如此妄意行事,受益之人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景涧苦笑一声,恐怕,她自己也明白,那人若是知道,可能根本不会接受!

只是,景昭明明在聚仙池中修炼,与外界隔绝,又怎会知道清穆身受龙息之苦,甚至能瞒过大哥,从聚仙池中而出…却又未惊动任何人?

景涧转头朝紫松院的方向看去,景昭失了龙丹,母后必会知道,以她对景昭的疼爱,定会拿回清穆体内的龙丹,可是母后若是面对后池,又待是如何的光景?

而清穆和后池一旦知道真相…

一盘棋局,一子错,满盘皆乱…无论如何选择,都是错。

浅浅的叹息声缓缓飘散在后殿之中,素衣青年看着池水中的自己,揉了揉眉角,朝聚仙池飞去。

聚仙池外。

面色苍白的景昭倚在池边假石下,扬眉看着不远处言笑晏晏、神情妩媚的青衣女子,冷冷道:“青漓,这里乃是九重天宫,你一介妖君,也敢长留?”

天后

碧玉的裙摆长及脚踝,轻纱下的姣好身姿若隐若现,腾空坐在聚仙池旁灵树上的女子容颜妖媚,垂下头弯着眼看着明显一副强弩之末的景昭,笑容清脆张扬:“景昭公主,我帮你瞒过了景阳殿下,让你从聚仙池中出来,还告诉你用何种方法可救得你那清穆上君,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景昭神情一顿,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妖君,若是被我父皇发现,少不了要落得个烟消云散的下场,早早离开有何不可?”

“你是怕我告诉那清穆上君,他的命是你救的吧!”悬空的双脚荡了荡,踢在枝叶上,灵树上的仙露随之落在地上,青漓‘啧啧’了两声,娇笑道:“想不到天宫的景昭公主倒是个痴情种子,只不过,你以本命龙丹相救,心上人却全然不知,岂不可惜?”

景昭苍白的脸色袭上一抹不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青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清穆岂是森羽那种人可比,你以为他会为了我的一颗龙丹就留在天宫吗?当年你的手段如何,三界尽知,如今何必在这里妄作好人!”

听见此话,嘴角噙笑的青衫女子神情一顿,眉色间划过一道厉色,她眯了眯眼,声音里满是嘲讽:“景昭公主,你又何必故作清高,你以龙丹相救,不也是希望清穆可以为此感恩,留在你身边,更何况就算你不说,天帝和天后迟早也会知道,不要以为你的心思可以瞒得过别人,你口口声声不愿让他所知,说得大义凛然,其实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生来便为天之骄子,享众仙尊崇,景昭从未听过如此刻薄而又不屑的话语,但句句却直指人心,藏在心底的幽暗根本无所遁形,倚在假山上的景昭登时低下了头,她甚至没有理会青漓言语间的冷屑,干枯的唇角狠狠咬紧,散乱的发丝静静垂下,沉默而又狼狈。

俏坐在灵树上的青漓冷冷的看着她,半响后,才听到景昭的声音。

“你说的不错,但我至少愿意用我的命去赌一次。青漓,你比我更可怜,花了万年时间去织造谎言,一朝梦醒,可会后悔?”景昭抬头,定定的看着坐在树上的青漓,神情认真而笃定。

青漓眼底的嘲讽缓缓化去,她眯着眼,眼眸深处泛起一丝波动,突然勾唇笑了起来:“自是不会,至少他陪了我万年光景,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景昭公主,既然你愿意赌,那我就看看,清穆是会为了一命之恩留在天界,还是会回到那清池宫的小神君身边?”

说完这句话,青漓看了一眼天宫的方向,骤然消失在了聚仙池旁,不见踪影,唯有她刚才坐过的灵树上,留下了一股异香。

听见青漓最后说出的那个人,景昭眨了眨眼,手微微缩紧,神情露出些许不甘,沉默的闭上了眼。

千载之前北海深处,玄衣仙君,一眼相望,自此万劫不复,清穆,若我愿意押上所有赌一次,你可会为我驻留脚步?

片刻后,景涧出现在聚仙池旁,他面色复杂的看着虚弱的倚在假山旁的景昭,叹了口气道:“三妹,你这又是何苦?你明明知道…”

“二哥,不用多说了,父皇他待如何处罚我?”景昭打断了景涧的话,眼睁开,里面划过一抹决绝。金龙内丹对她而言有多重要,父皇就一定有多失望…

“父皇说…让你去锁仙塔。”景涧迟疑了一下,说出了天帝的谕令,但看到景昭面上的冷寂,急忙道:“三妹,你别担心,父皇最是疼你,他只是一时之气罢了,等他消了气,就会没事的。”

景昭面色苍白,并未言语,只是眼底划过隐隐黯然。

“景昭,你是如何得知清穆中了三首火龙的龙息,又是如何从聚仙池中出来的?”景涧顿了顿,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二哥,你不用问了。大哥在聚仙池中,你将他唤醒吧,我现在就去锁仙塔。”景昭摇了摇头,站起身,身影孱弱,眼底划过一抹倔强。

景涧看得一急,忙伸手去扶,却被景昭身上突然出现的五彩之光拂开,那光芒灵力浓郁,暗蕴威压,将景昭笼罩其中,才不过片息时间,她苍白的面色便恢复了几分红润。

景涧眉心轻缓,知道是何缘由,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立直身子,眼底登时袭上了一抹恭敬之色。

“景昭,你这性子怎么还不改改,都如此模样了,还要逞强?”

五彩的光芒自景昭身上缓缓消失,清冷的声音在虚空处响起,带着一抹怒意和疼惜。

“见过母后。”

天后闭关修炼已有千年,她的寿宴还有数月才会举行,平时景涧也极少有机会见到她,但却不想她竟会因此事惊动,提前破关。

景昭抬头,看向空中的那抹虚影,眼底的委屈终于决堤,泛红的眸子溢出满满的雾气:“母后,景昭不敢。”

一声娇呼,便让虚空中人周身的怒意减了不少,天后的声音缓缓传来:“我和你父皇花了几万年心血教导你,如今你却为了区区一介上君弄得自己如此狼狈,母后问你,你当真属意于他?”

“母后…”景昭一愣,面色顿红,竟露出了些许小女儿的娇态和不知所措来,忐忑的开口:“您知道了?”

“你体内的龙丹在那仙君体内,我神识一探便知,岂能瞒得过我?不过他灵力深厚,在仙君中也算罕见,我竟不知仙界千年来竟出了如此人物…”天后的声音顿了顿才道:“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取回他体内的龙丹,景昭,他不过一介凡君,你怎能用龙丹相救?”

母后已有千年不曾过问仙界中事,就连上次他们三人受伤,她亦只是传话让他们入聚仙池而已,不知道清穆很正常,景涧面色一顿,正准备出声,却被景昭急急打断。

“母后不可,他若没了龙丹,必定毫无生机…”景昭跪倒在地,眼底满是慌乱,她了解天后对她的疼惜,若是她因此事而迁怒清穆,清穆日后定是再难在三界中容身。

“景昭!你失了龙丹,日后修炼必会大损,你可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看见景昭如此冥顽,虚空中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甚至带上了浓浓的失望。

“母后,景昭不悔,还望母后成全。”景昭兀然抬头,嘴唇抿成脆弱的弧度,但神情却格外倔强坚持。

空中的浮影沉默了下来,隔了半响才道:“也罢,他可曾向你父皇求亲?”

此话一出,景涧眉头微皱,暗道一声‘不好’,在母后想来,景昭愿意以龙丹相救,两人自然是情投意合,若是她知道…

“什么?”景昭愕然抬头,明白天后的意思后脸色陡然惨白起来,她咬紧嘴唇:“母后,他并不知道是女儿救了他…”

“你说什么?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后,他另有属意之人…若是知道女儿以龙丹相救,必定不会答应。”

“哦?那女子是谁?”

预料中的怒喝没有传来,但天后的声音却陡然冷了下来,景涧心底一突,叹了口气。恐怕在母后眼中,三界之中都无人能及得过景昭吧,她是否早已忘了…清池宫里那个被遗落在三界之外的后池?

“是…后池。” 似是极艰难,景昭缓缓吐了口气,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

聚仙池旁突兀的陷入了沉默之中,空气瞬间冷凝了下来,半响后两人才听到天后有些莫测的声音。

“是吗?”那声音停了停,突然变得淡起来:“景昭,你回宫休养,你父皇那边由我来交代。景涧,明日让她来见我。”

尽管天后没有说明,可是任是谁都知道,这话里的‘她’说的是谁。

留下这句话,虚空中的淡影缓缓消失,立在聚仙池边的景涧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转过身,将景昭从地上扶起来,神情复杂:“三妹,你…”

“二哥,我不会拿回清穆体内的龙丹的。”

“可是你明知道,母后若是介入,他迟早会知道实情!”

“我想赌一赌。”景昭垂下眼,指尖插进掌心:“就这么输给她,我不甘心。”

景涧眉角微皱,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天宫深处,神情莫名。

天宫的清早一如既往的安宁祥和,后池坐在紫竹院中,面带笑容的听那名唤‘平遥’的仙童唠嗑着人间趣事,不时的扔给他几颗松子以示嘉奖,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人倒也生出了几分和乐融融的气氛来。

景涧走进紫松院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么一副光景,后池眉角带笑,整个院落都因她的存在变得柔和安宁了下来,也是这一幕让院中短短几步距离变得犹如天壑一般难以跨越。

“景涧?”景涧进院的脚步声并不轻,后池拍了拍平遥的肩,示意他退下去,转过头,眉宇间的冷色淡了不少,道:“你可是来送行的?”

景涧迟疑了一下,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紧,半响后才在后池愈加古怪的面色下缓缓道:“后池,母后想见你。”

这一次,他没有称呼后池为上神,而是直呼其名。

轻轻一句话,却让刚才还安宁平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后池垂下眼,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指尖合成半圆敲打在一旁的石桌上,发出清脆的抨击声,她眼底现过一丝悠远的神情,淡淡道:“天后…想见我?不必了,天后乃三界之主,身份尊贵,岂是我随便可以觐见的?”

嘴里虽是如此说,可后池神态间并无半点诚惶诚恐的意味,景涧眼底划过淡淡的叹息,苦笑了一声:“就算是不乐意,你好歹也装一下…”

后池斜过眼,眸色突然变得深沉起来,神色间竟有了些许凛冽之意:“二殿下,这天上地下,我只认我父神一人,其他人与我毫无干系。”

“后池…”景涧微微一愣,叹道:“母后毕竟是你…”

“笑话,我尚在龙壳、生死不知的时候她不在…年幼衰弱、难以化形的时候她不在…灵脉断绝、受三界耻笑的时候她亦不在,彼时她高坐云端,受众生敬仰,万灵朝拜,可曾记得我?如此之人,遑论为我后池之母?”后池眉色一正,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漫不经心却又极尽认真。

这声音实在太过冷淡,若是由别人说来,景涧定会以为这是悲愤难当之词,可由后池淡淡道来,他竟感受不到丝毫愤怒,就好像她只是极认真的在陈述一段事实一般。

直到此时,景涧才真切的感受到,他们四兄妹引以为傲的母后,受三界景仰的上神,在后池眼底也许…真的是不屑一顾。

或许,后池有多在意古君上神,对母后就有多厌恶…

院中的一袭紫影好似突然染上了刚烈的意味,景涧呼吸一滞,竟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来。

半响后,他眼底终于划过一抹释怀,道:“后池,你和清穆离开吧,现在就走,回清池宫,或者瞭望山。”

整件事因他而起,本就该他承担责任,景昭失去的龙丹,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也会尽力补偿,但若是清穆和后池留在天宫…

后池狐疑的看向突然严肃起来的景涧,听他话中有意,皱眉道:“景涧,到底出了何事?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后池的眼神太过透彻,景涧心底一沉,让面色变得更自然些,道:“没有,只是若你不想见母后,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景涧此话刚刚说完,后池还未有反应,紫松院突然被一股五彩之光笼罩了起来。

“后池,过门而不入,你父神这万年来…便是如此教你的吗?”

淡漠的声音响彻在紫松院上空,虚无缥缈,蕴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威压和不容置喙,后池微微眯起眼,突然笑了起来。

相见

五彩金光拂照,威严之音质问,这动静在紫松院内外着实算不得小,附近得知发生了何事的仙君们目瞪口呆看着那已千年未曾在仙界出现过的五彩金光,战战兢兢的跪在院外,满脸惶恐,听到声音走出房门的清穆和凤染眉角紧皱,担心的看向院中倚在紫松下的后池,神情担忧,唯有景涧一人嘴张了张,满脸忧色的垂下了眼。

只是,一片冷凝之下,这本该威严肃谨的紫松院中,却突兀的响起了一声极淡的笑声。

笑声极近漠然,明明清朗悦耳,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让院中众人俱是一愣,也让笼罩在紫松院上空的五彩金光隐隐波动,逸出了一丝冷意。

“过门而入?天后,后池自小长于清池宫,与你毫无瓜葛,何来过门而入一说?”垂下眼的女子神情淡淡,手漫不经心的拂了拂挽袖,眉宇焕然。

景涧闻言面色一僵,沉默的看向后池,他没想到,后池会一句话便撇开了与母后的干系,干净利落,毫无迟疑。

虚空中的声音似是顿了顿,愈加肃冷起来:“后池,即便如此,我亦是长辈…你来拜见理所应当…”

后池微微挑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打断了虚空处的声音道:“后池竟不知,天后已为这后古界旷古烁今的头一位真神,只是不知天后为何没有广御三界,让我等聆听御旨呢?”

“后池,休得妄言?本后何时说过我已晋为真神?”淡漠的声音从天际传来,隐隐带上了薄怒。

这千万年来,四大上古真神陨落后,还没有人敢以这种口气和她说话!更何况,还是清池宫的后池…?

“既然天后不是真神,数万年前在昆仑山时后池便已位列上神,我又何须向天后请见?天后数万年未回清池宫,难道是将此事忘了不成?”

微抬的凤眸凛冽肃冷,遥遥望向天际,后池站直身子,双手背负于身后,深紫的常服摇曳及地,勾勒满园静谧。

数万年前,昆仑之巅,天帝和天后大婚之日,亦是后池晋位上神之时,三界之中仙妖之途莫不知晓,可却从来无人敢于提起。却不想,这清池宫的小神君居然如此妄为,跪在院外的一众仙君面面相觑,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清穆定定的看着后池清冷淡漠的侧脸,眼底划过微不可见的心疼。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紫松院上空的五彩金光却缓缓变淡,一道光束陡然落在院中,将后池完全笼罩,倏尔之间,耀眼刺目,待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院中的后池已全然失了踪影。

“你们别担心,我去御宇殿,后池应当在那里。”景涧面色一怔,朝神情亦是大变的二人道,急急的朝院外跑去。

御宇殿乃天后之宫殿,凤染和清穆相视了一眼,眼一沉,默契的隐去身形朝紫松院外飞去。

只是到半路,凤染却悄悄的转了个弯,片息之后,出现在了另一条小径上的景涧面前。

此处离御宇殿不过数米之远,却偏偏和清穆所行的方向岔了开来,景涧看着不远处挑眉看着他的红衣女子,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景涧,你才刚让我们尽快离开天宫,天后便找上了门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凤染眉色暗沉,盯着景涧,口气不善,若不是听到了后池和景涧的谈话,她也不会这般猜测。

“凤染,你多心了,没有什么事。”景涧抿住唇,笑了笑,努力让神情看起来轻松些,可平时温润的面容却怎么瞧着怎么别扭。

“我特意绕开了清穆来问你,是看你昨日神色有异,是不是和清穆体内的龙息有关。”

“凤染,此事你无需过问,母后只是和后池说说话,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凤染瞥了他一眼,眼底沉郁一片,冷冷道:“没事?难道你要告诉我天后把后池丢在清池宫中不管不问几万年,现在突然觉得愧疚于她,要叙叙亲情了不成?”

紫松院上空的冷声质问根本不是一个做母亲的能说出来的话!

这话说得着实嘲讽之意十足,景涧眉间微皱,他看向凤染,声音也冷了下来:“母后之事,还轮不到你来说,凤染上君,你逾越了。”

无论天后做了什么,他身为人子,也不能看着天后被凤染如此说道而无动于衷。

“景涧,你没有看到后池是如何在清池宫长大的…”看到景涧转身欲走,凤染眉间的怒色稍缓,多了几分心疼之意:“后池自小灵脉便弱,根本无法积聚灵力,古君上神自她启智后就离了清池宫,下落不明,我照看她长大,万年光景,清池宫就算是百看不厌的仙邸秘境,也总有会呆得厌烦的一日,可她却从来不出清池宫,你可知道为何?”

景涧脚步一顿,听见凤染有些疲惫的话语,心底忽而生出了几许苦涩之意来。

他如何不知,父皇母后神御三界,等着看后池笑话的仙君、妖君不知凡几,失了古君上神的庇佑,后池灵力微弱,又怎会随意行走三界,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只是这万年来,他亦是随众人一般刻意的将那清池宫遗忘在三界中罢了。

见景涧沉默不语,凤染扬了扬眉,道:“她不愿堕了古君上神在三界里的名声,安安静静的活在清池宫,我将她了带出来,自是要护她周全,即便那人是天后,我也不会相让半分,景涧,我再问你一次,到底发生了何事?”

铿锵凛冽的话带着浓浓的煞气扑面而来,望向凤染赤红的眸子,景涧忽而才惊觉面前站着的这女子乃是从渊岭沼泽的血腥战场中生存下来的曾让三界胆寒的煞君…可就算是如此,母后决定了事,三界中有谁能相抗?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母后到底有什么打算?

“凤染,此事的确和清穆体内的龙息有关…景昭她…”景涧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她,长舒了一口气在凤染愕然的面色下将景昭以本命龙丹救清穆的事缓缓道来。

略带沉重的声音消逝在小径深处,不远处假山后斜靠着的红衣男子却突然僵直了身子,嘴角轻抿,眉宇紧紧皱了起来。

空荡的花园深处,叮咚的泉水声潺潺,浓郁的仙气将此处笼罩,生出了几分与世隔绝的空灵来。

大概猜到了此处是何地,突然出现的后池敛眉朝小径深处走去,嫣红的牡丹盛开在小径两旁,使这安宁之地染上了几分皇者的尊贵,深紫的裙摆拂过零落在两边的花朵,走过木桥,看到花园古树下背对而立的白色身影,后池缓缓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