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靠着硬硬的书架,又坐在冰凉石板地上的缘故吧,她这样想着,站起身,揉一揉后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密码纸。

初荷发觉,这次的密码和上一次的有一个相同点,就是组成部分中都有阿拉伯数字,只不过,这一次的阿拉伯数字并非是自然数列,而是两个一组一组出现的自然数,两个数中间以直线或者弧线连接。

“可不可以认为,这两个密码之间有某种数学上的联系呢?那么这个联系是不是和‘i’记号有关呢?”

“还有,为什么要选择《无穷算术》这本书来夹带这张密码纸?如果只是为了把密码纸藏在某一本书里,那么简单地夹在这个位置原本放置的书里就可以了啊,大可不必专门找来这样一本《无穷算术》。那么这书一定也另有含义吧?”初荷自问道。

也许是由于休息了一会儿,初荷发觉原本已经开始发懵的脑袋渐渐冷静了下来,于是决定重新整理一遍自己的思路:

如果“i”记号是杜小月留给我的,那么她一定认为这个是我理解范围内的东西。这么说来,《无穷算术》这本书里面留给我的暗示,也一定是与我所知相关的,而不是我不懂的数学问题。

但是,我对这本书又能知道些什么呢?这和代表虚数单位的“i”又有什么关系呢?两条线索暗示的东西会是同一个么?

初荷记得不久前才刚刚听过这本书的名字,那时杜小月一脸羡慕地问薛怀安:“怀安哥哥和牛顿教授,曾经一起生活过?”

“嗯,是啊。”

“好了不起啊!在这么值得敬仰的人身边做侍童,他有教导过你么?”

“有时候教一些,不太多,他只当是消遣。”

“真让人羡慕呢。我已经开始看他的书了,微积分什么的,对我来说有些难,不过很有趣。”

“你可以先看看沃利斯和笛卡尔的书,牛顿教授就是在他们两人的基础上继续研究解析几何与微积分的。”

“嗯,我正打算看《无穷算术》。”

“是牛顿!”如果可以出声的话,初荷一定会兴奋地大喊出这个名字。

“虚数”这名字和“i”这个虚数单位符号是笛卡尔给出的,《无穷算术》是沃利斯写的,这两个人的交叉点就是牛顿。退一步说,就算我想不出这些,我唯一会问的人一定是花儿哥哥,以他的经历和所知,必然会将线索联系在一起,引到牛顿教授那里。所以,这是小月专门给我们留下的线索和暗示。

想到这里,初荷一跃而起,冲到书架前去找牛顿的数学著作。

在数学类的书籍中,藏书馆中只有一本牛顿的《广义算术》。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书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夹页、标记或者是一行手写的字迹。干净得就如同从未有人看过一样。

也许小月并不是指牛顿的数学类书籍,初荷这样想着,有些沮丧地将书扔在地上。

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推断,或者说是杜小月给出的暗示存在着一个极其不明确的地方,那就是笛卡尔和沃利斯的交叉点可以象征与牛顿有关的一切。比如说他的著作,或者他的理论,甚至是对他的理论做解释和研究的其他著作。

眼见着刚刚有些眉目的推断再次走入死胡同,初荷的心头微微有些挫败感,抬眼看看窗外的日头,才惊觉已经过了中午。

她没料到会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见一时再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只好匆匆收拾好,离开了藏书阁。

薛怀安并不知道,他和初荷几乎是前后脚踏入了女学的大门。

为他开门的阿初嫂一看薛怀安的锦衣卫打扮,客气地问道:“官爷早,我们女学已经关了,不知官爷来有何贵干?”

“我是来见你家程校长的,关于杜小月的案子。我还有事情要问她,刚刚程府的人说她在这边。”

阿初嫂听说是杜小月的案子,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那孩子死得好惨啊。官爷请随我来吧。”

薛怀安随着阿初嫂跨进院门,瞟见门边专门给门房居住的小屋。停下脚步,指着那里问:“那可是门房老贾的住处?”

阿初嫂定了步子扭头一看,道:“正是,昨天晚上就有官爷来搜过了,您还要去看看么?”

薛怀安略一沉吟道:“还是再看看吧。”

阿初嫂拿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枚开了那门锁,将门一把推开,却并不进去:“官爷请进。”

薛怀安一探头进去,就闻见里面有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混合着单身男人居所特有的浑浊气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阿初嫂见了薛怀安的样子,说:“里面难闻得很吧,平日里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他也不去收拾收拾。有几次我看不过去了,帮他打扫过。现在想起来就后悔,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丧心病狂的歹人,就是给我钱我也不会帮他打扫,真是下作,不得好死!”

阿初嫂在门口兀自义愤填膺,薛怀安却已经习惯了屋内的气味,抬步走进屋子。

这屋子小得一眼就能看到底,除了一柜一榻再无任何家具,桌上摆着没有洗刷的碗盘,盘底的一点点剩饭因为夏季天气潮热,而生出了一层绿毛,各种家什胡乱堆着,连个插脚的地方也不好找。

“这里是原本就这么乱,还是被我们的人翻过了?”薛怀安问。他也了解,若是被锦衣卫搜索过的地方,就和被强盗扫荡过相差无几。

“一直就是这么乱,昨天的几位官爷一看这样子,连脚都懒得踏进来了。这屋子统共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藏得住人?再者说,老贾干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敢呆在这里啊。”

阿初嫂说完这些话,以为薛怀安也会像昨天那些锦衣卫一样,看看就算了,不想这个看上去有些疏懒的年轻人好似没听见一样,弯下腰。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件中拾起了一个黑色的铁盘来。

“铁八卦?难不成老贾会八卦掌,这应该是练八卦掌用的。”薛怀安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家小姐说当年雇了老贾,只是因为看他人老实,没听说他会武功这事儿。”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谁老去注意这么个人啊。是出事了你们来抓人,我们才发觉他早就跑了。”

蹲在地上的薛怀安冷不丁地转过头来,原本好像半睡半醒、老睁不开的眼睛忽然明亮异常:“大嫂最好想清楚了,门房可是极为关键的人证。我记得口供上说,你们去清凉山茶室的时候是从这里出发的,那么门房老贾那时候有没有送你们出去,有没有在你们走之后关好大门,这点你总是应该记得的。如若那时他已经不在,门该是你们自己锁的,这么大的区别不会搞不清吧。”

阿初嫂被眼前锦衣卫突然改变的气场唬得愣了愣,才道:“是。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出门时老贾还在的,我们出去后,是他关的大门,此后就未曾见过他了。”

“老贾平日吃住都在这里,没有别的家,是么?”

“是。这些我都和之前来的官爷说过了。大人,你们诸位之间难道不说说话,互通消息吗?”阿初嫂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口气也没有刚才的和气。

薛怀安站起身,笑笑说:“是啊,话说得不怎么多。我们锦衣卫都是些温柔腼腆、不善言辞的家伙。”

阿初嫂带着“温柔腼腆、不善言辞”的年轻锦衣卫穿过校园小而精致的庭院,来到一个独立的院落。

她进去通报后没多久,着一身淡青丝裙的程兰芝便迎出了院子。

她见是薛怀安,熟稔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薛校尉。怎么,这案子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正是,在下的确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程校长询问。”

程兰芝面上客气地微微一笑,可是并没有做出邀请薛怀安入内相谈的动作,双手在身前一环:“请问吧。”

薛怀安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程兰芝的拒意,抬脚就往院子里走。程兰芝见这人的脸皮居然如此之厚,自己到底是女子,也不好上去硬拽他出来,只得容他进了院子。

薛怀安站在院子里,四下看看,指着敞开的窗子问:“程校长在夏天喜欢开窗户的,是吧?”

程兰芝被问得莫明奇妙,答道:“自然是,敢问有谁在夏天里会紧闭门户的。”

“但是开着窗户不会不方便么?在下是说,若是在室内换衣服什么的,该怎么办呢?”

“自然会放下帘子。”

“那么,前日在清凉山茶室,程校长换戏服的那间屋子,也是开着窗子的吧?”

程兰芝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盯着眼前这个正俯身闲闲观看着庭园花草,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锦衣卫,好一阵子后才说:“是的,开着。”

“不单是前窗,后窗也开着吧?”

“这么具体的细节,我就记不得了,谁会在意这种事情呢。”

薛怀安忽然站直身子,将目光移到程兰芝身上,温吞吞地开口说:“从那个后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杜小月被害的地方。我在想。程校长是不是有可能恰巧在换戏服的时候看见了凶手呢?”

“没有。”程兰芝斩钉截铁地回答,“换戏服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匆匆忙忙地哪有时间看外面。”

“但是如果有呼救声传来呢,你总会看看吧。”薛怀安的口气仍然绵绵的,似乎很不确定该不该这样问。

程兰芝一挑眉毛,反问道:“薛校尉,我为何一定会听到呼救呢?且不说杜小月被害的时候我是不是恰巧就在那里换衣服,退一步讲,就算在的话,她被害的地点虽然和我的后窗直线距离不过百多步,可是隔着山林草木,我为何一定能听得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