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点点头,悠然笑道:“你可知上次那局,涉及到多少银子输赢?”

介川茫然摇头。福王淡淡道:“光京城富贵赌坊就收到百万两银子的赌金,其中九成是买藤原武圣胜。如果加上金陵、扬州、开封、洛阳、长安、巴蜀等地的赌坊,你猜猜看,有多少银子在买藤原武圣胜?”

介川茫然摇头道:“我猜不出。”

“本王也猜不出。”福王笑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远远超过我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

介川两眼放光,跟着又连连摇头叹道:“贵国真是富冠天下,只可惜,这钱咱们赚不到。”

福王把玩着酒杯,悠然一笑道:“也不一定啊。如果下一场藤原武圣碰巧战败,而咱们又碰巧在各地赌坊下重注买藤原武圣败,以一博十,你说咱们会赢多少?”

介川面色渐渐胀得通红,但跟着又遗憾地摇头:“藤原武圣不会败。在咱们大和民族眼里,武士的荣誉高于一切。当藤原武圣尚未成名时,曾有对手用他的父母妻儿要挟,要他弃剑认输,他亲眼看着父母妻儿一个个死在自己的面前,也决不弃剑认输。从那以后,藤原武圣剑下再也无活口,他的剑法已经超越武道本身,成为杀戮和死亡的象征。别说在下,就算是德川将军,也不敢令他故意战败。”

“谁说要他故意战败?”福王悠然道,“本王是要他败得彻彻底底,不能让人有半点儿怀疑!”

介川轻蔑地撇嘴道:“能战胜藤原武圣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

“是吗?我看不见得!”福王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搁到介川面前。介川一脸疑惑地拿起瓷瓶:“这是什么?”

“一种特殊的药粉,化入水中便无色无味。”福王淡淡道,“人一旦误服,一个小时后便手脚发软,反应迟钝。两个时辰之后必死无疑。”

介川象被烙了手一般扔下瓷瓶,猛地跳将起来,颤声惊呼:“你……你要我暗算藤原武圣?”

“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一定要用到它。”福王泰然自若地把玩着酒杯。

“藤原武圣是我大和武士的偶像,我不能……”

“偶像如果能卖个好价钱,换一个就是了。”

“藤原武圣是我大和民族的骄傲……”

“所以才能卖个大价钱。”

“藤原武圣是我大和民族不败的战神!”

“不败的战神?”福王一声嗤笑,“你真以为藤原武圣天下无敌?你知道他七战连胜的记录是怎么来的?是本王用尽一切办法,拖住了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绝顶高手,使他们无法向藤原武圣挑战。凡经过我王府卫士这一关的挑战者,都是名头够响,武功不济的虚名之辈。真要让那些绝顶高手出战,恐怕藤原武圣未必能活到现在。”

“你不能侮辱藤原武圣!”介川愤怒地拔剑而起,剑刚出鞘,就见一旁陡然闪过一道寒光,重重地击在剑身之上。介川只感到手臂一麻,长剑应声落地,跟着脖子一凉,一柄突如其来的长刀已经横到自己的脖子上。、龙-凤-中-文-网。介川转头望去,这才发现长刀握在一个面目冷峻的中年汉子手中。介川依稀认得,这人是王府卫队长阑东海。不知什么时候竟悄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不得对介川将军无礼。”福王一挥手,阑东海立刻收刀后退。介川惊魂稍定,立刻色厉内荏地喝道:“我不会出卖藤原武圣!决不!”

“本王不会逼你。”福王淡淡道,“就不知藤原武圣得知是你告诉本王仓镰君与他的渊源,并让本王派人砍下仓镰君的脑袋给他送去,以逼他与苏敬轩决斗,后又以大和民族的尊严为借口,鼓动他作为咱们的斗鸡吸引天下赌徒,他会作何反应?”

介川一愣,想起藤原秀泽一贯的行事作风,浑身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半响说不出话来。福王见状拍拍他的肩头,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只要藤原武圣一死,这些秘密对介川将军就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介川颓然坐倒,喃喃道:“我不能。藤原武圣与我同船前来,若不明不白死在海外,我没办法向德川将军交代啊!”

福王淡淡一笑:“本王揣测,德川将军恐怕也不喜欢在自己的威权之上,还有一个地位超然的武圣吧?如果介川将军再拿出一大笔巨款献给德川将军,这功劳恐怕远远超过失去武圣的过失。”

介川神色稍动,却还是默默无语。福王拿起桌上的瓷瓶塞入他的手中:“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若非藤原秀泽只信任自己的同胞,本王也不敢麻烦将军。”

把失魂落魄的介川送出府门后,紧随而出的魏师爷忧心忡忡地问:“他会照王爷所想的行事吗?”

“以本王对人性的了解,他一定会!”福王成竹在胸地一笑,转头道,“本王已经为藤原武圣安排好下一个对手。就算藤原武圣不中毒,也未必能胜得了他。”

“此人是谁?” 魏师爷忙问。

“金陵苏家大公子,苏鸣玉!”福王淡淡道。

“金陵苏家?” 魏师爷一脸疑惑,“他们的宗主苏敬轩,不就是死在藤原武圣剑下么?”

“没错!”福王点头道,“但深居简出的苏鸣玉,才是苏家真正的高手。”

武魂

“听说你接到了藤原秀泽的挑战书?”

“不错!”

“你可知道这是福王设下的一个局?”

“那又如何?”

云襄轻轻叹了口气:“自从你与藤原决斗的消息传出后,各地赌坊突然出现大宗赌注连买你胜,数目惊人,你知道为什么?”

苏鸣玉神情木然“我对赌博不感兴趣。”

云襄仰望天边白云:“福王花费如此心思,做了无数准备,就为这最后一局,藤原不败的神话即将破灭。你在江湖上一向低调,又与藤原不共戴天,所以成为打破神话的最佳人选。其实无论你武功高低,藤原这次都死定了。只有他死,福王才能以小博大,一把席卷天下。”

苏鸣玉冷冷问:“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别受福王利用成为他掠夺天下财富的帮凶!”云襄忙道,“你只要拒不初战,按富贵赌坊定下的规矩,就只能以和局论,我才有时间揭开福王的阴谋,使他苦心孤诣的计划彻底破灭。”

苏鸣玉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云襄:“你要我临战退缩?”

云襄喟然叹息:“我知道,这样做会令你声名狼藉,从此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不过想想那些被福王蒙蔽的普通百姓,他们许多人将在这场骗局中倾家荡产,数百万甚至数千万财富将被福王一把收入囊中,你又于心何忍?”

苏鸣玉寒着脸对云襄一招手:“你跟我来!”

云襄莫名其妙地随着苏鸣玉穿过苏府曲折的长廊,最后在后院的祠堂前停下来。苏鸣玉推开厚重的祠堂大门,神情肃穆地跨入祠堂中,默默在案前的香炉里插上了三炷香,然后在祠堂前跪了下来。

云襄打量祠堂,就见其中供奉有无数苏氏祖先的灵牌,刚过世的苏敬轩的灵位也赫然在目。而祠堂正面桌案的刀架上,还摆放着一把样式奇特的连鞘短刀。那刀弧形前弯,长不及一尺,正是金陵苏家独有的兵刃。

“你知道我苏家的标志是什么?”苏鸣玉说着双手捧起刀架上那把短刀,神情肃穆庄严,眼眸中闪烁着骄傲的荣光,“就是这柄无影风。当年先祖苏逸飞,得宋天璇和风开阳两位异人相助,打造出这柄绝世神兵之后,就没有辜负两位前辈的期许,以毕生之努力,终使它成为江湖正义和力量的化身。它对苏氏子孙来说,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兵刃,而是我苏氏一族的骄傲和精神象征。有多少苏家子弟为维护它的荣光,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当着我刚过世的叔父,当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你告诉我,它值多少银子?我苏氏一族的尊严,又值多少银子?”

云襄肃然望向那些灵牌,以及祠堂匾阁上那“武善传家”几个大字,不由摇头叹息:“看来福王选择你,也是下了一番苦心。当年第一名侠苏逸飞的后人,就算知道这是个骗局,为了家族的荣誉也无法退缩。福王真是苦心孤诣,处处算无遗策。”

苏鸣玉回过头来,冷冷的:“除开家叔的血债和苏氏一族的尊严,我中原武林乃至整个民族的尊严又值多少银子?难道你甘心看着一个蛮夷岛国的武士继续在我中华大地耀武扬威?”说着苏鸣玉猛地抽出无影风,向苏氏祖先的灵牌肃然一礼,“我以先祖苏逸飞传下的这柄无影风发誓,苏氏子孙可以战死,但决不会在任何挑战面前退缩!”

望着一脸决然的苏鸣玉,云襄沉默半晌,突然道:“你跟我来!”

马车载着云襄与苏鸣玉,穿过大半个金陵城,最后在一条偏僻破败的小巷前停了下来。苏鸣玉在云襄的示意下疑惑地跳下车,四下环顾,只见周围街道狭窄,房屋破败,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像动物一样在垃圾中寻找着食物。苏鸣玉在金陵生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看到富甲天下的金陵城,居然还有如此破败肮脏的地方。

在云襄带领下,苏鸣玉顺着狭窄的街道缓缓而行。街道实在太窄,马车已不能通行,不过云襄对这一带的地形显然非常熟悉,领着苏鸣玉穿行在这片近乎废墟的城区中。

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沿途有不少面黄肌瘦的百姓,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显然不属于这里的两个年轻人。苏鸣玉看到这些被贫穷和饥饿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类,只感到心神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像这样的街区金陵城中还有七处,”云襄边走边肃然道,“生活着大约十万余人,其他城市的情况也差不多,只是程度不同罢了。城市还算是好的,如果你去农村,会发现大半佃农的生活还不如这里。他们起早贪黑,做牛做马,只求能勉强吃饱肚子。尊严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陌生的东西。遇到灾荒,女孩子为一顿饱饭就能出卖童贞,卖掉儿女还是善良的父母,易子而食也并非传闻。在他们的生活中,最常见的一个词是‘活下去’,最罕见的一个词就是‘尊严’。”

“我对他们深表同情,不过这跟我的决斗有什么关系?”苏鸣玉不解地问道。

云襄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苏鸣玉:“当这个国家还有一多半人为如何活下去而苦苦挣扎,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时,你不觉得自己的尊严实在有些奢侈?”

苏鸣玉哑然无语,眼里露出深思的神色。就在这时,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们扶老携幼,纷纷兴高采烈地拥向一个方向,很快就在前面一个街口排起了长龙。苏鸣玉疑惑地随着人群缓步过去,就像一间稍微像样的房屋前,一字排开摆放着几大锅热腾腾的稀粥,几个汉子正为凑过来的空碗添上粥水。原来是有人在赈济饥民。

苏鸣玉心中敬意油然而生,看了片刻,正想回头询问云襄。却见云襄目光中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情愫,脸上焕发着一种圣洁的目光,正定定的望着前方。苏鸣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终于看到那间房屋门楣上的几个大字——济生堂。

“在你苏公子眼里,钱财是俗物,几百万几千万也只是个虚幻的数字。它跟你的尊严、荣誉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在我云襄眼里,它有着实实在在的含义!”云襄说着指着那些排成长队的饥民,“一两银子可以买六十斤大米,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就够这里的一家人幸福生活一年。一两银子的米可以煮十大锅稀粥,有时候一口米汤就能救活一条人命。”

说到这里云襄猛然转回头:“这就是我对财富的理解,它比你的尊严甚至比我大明朝的尊严还重要!你可知道你为了自己的尊严,会使多少百姓倾家荡产,加入到这些饥民之中!”

苏鸣玉咬牙到:“没有人逼他们去赌,愚昧无知的人不值得同情!”

“愚昧?无知?”云襄突然手指天空,怒视苏鸣玉喝道,“是高高在上的权贵,用贫困剥夺了百姓求知的机会,是他们的残酷掠夺和一贯愚弄,才造就了百姓今日的愚昧。谁要鄙视这种愚昧,谁就是助纣为虐!”

望着神情骇然的云襄,苏鸣玉只感到心神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在云襄面前,他第一次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垂首木然半晌,他终于抬头缓缓道:“多谢你让我看到了金陵城的另一面,我会认真对待考虑你的建议。”

望着低头缓步而去的苏鸣玉,云襄终于轻轻舒了口气,但眉宇间依旧满是忧虑。、龙-凤-中-文-网。紧跟着在他身后的车夫走近两步,柔声道:“公子,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一切听天由命吧。”

云襄微微摇了摇头,“这一战关系重大,我不能让福王的阴谋得逞。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苏鸣玉出战,哪怕与他翻脸。”说到这里,云襄叹了口气,“风老,你要留意苏鸣玉的动向,随时向我汇报。”

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而回。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车夫,在身材瘦弱的云襄面前就如雄狮般威武。但此刻这雄狮般的老者,却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跟在云襄身后,并用一种尊敬与怜悯交织的目光望着那瘦弱的背影,亦步亦趋。

苏鸣玉背负双手,缓步回到熟悉的家中。这是苏府之内的一个小院落,被翠竹和栀子花环抱,门前是小桥流水,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苏鸣玉打量着这熟悉的小院,第一次发觉它并不是那么完美。

“爹爹!”一双儿女蹦蹦跳跳地迎出来,猛地扑到他身上。苏鸣玉一手一个把他们抱在怀中。看到健康活泼的儿女,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

“相公回来了!”妻子笑着迎了出来,“我让厨下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鲜竹笋和鳕鱼,还有绍兴刚送来的状元红,就等你回来开饭。”

“好!开饭!” 苏鸣玉牵起一双儿女,大步进门。

一家四口团团围坐,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孩子,苏鸣玉自己却有些食不知味。见妻子顾不得吃饭,却殷勤地为自己添酒夹莱,苏鸣玉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本想说些温情话,一张嘴却是:“明天,我要出远门。”

妻子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脸上却微笑道:“我给你收拾行囊。”

“你不用管,让下人做就行了。” 苏鸣玉忙按住她的手。妻子柔柔地望着苏鸣玉的眼睛,轻轻叮嘱,“早些回来。”

用完饭,待一双儿女睡下后,苏鸣玉独自来到昏暗的祠堂中,默默拿起案上那柄无影风,在正中苏逸飞的灵牌前跪了下来。望着灵牌上的那个曾经威震天下的名字,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先祖,如果你是我,将如何选择?

“公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巡夜的老管家出现在祠堂门口,见苏鸣玉长跪不起,忍不住小声催促。苏鸣玉把无影见隐于袖中,淡淡吩咐:“苏伯,收拾行囊,明白一早我要出门远行。”

天色微明,报晓的雄鸡将云襄从睡梦中惊醒,刚披衣而起,就听见门外一个少女银铃般的问候:“公子醒了?青儿已经为公子准备好汤水,侍候公子梳洗。”

听到是青儿的声音,云襄脸上闪过一丝会心的微笑。上次在路途中将这个落难的少女救起后,才知道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得将她留在身边。青儿十分乖巧懂事,在筱伯不在的时候,开始主动负责起自己的饮食起居。虽然多次告诉她别把自己当丫环,可她总是不听。现在听到她又在外面伺候,云襄忙问道:“筱伯呢?他又以偷懒?”

“筱伯一大早就出门了。”青儿答道。

“出门了?这是为何?”云襄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