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无双眼中忧色渐褪,拍拍温柔:“去叫老五过来,我有话问他。”

“都这么晚了!”温柔有些不满意地皱起眉头,不过在靳无双的温柔眼神下,还是乖乖地去叫周全。

不一会儿就见周全匆匆赶到,垂手问:“主上有何吩咐?”

靳无双小声问:“明日的行动准备得怎么样?”

周全肃然道:“已经遵照主上的计划做了周全部署,只等公子襄和新军营一到,主上就将达到‘谋江山社稷于无痕无迹之中’的千门最高境界,或为与千门始祖大禹交相辉映的不世千圣!”

靳无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奋,白皙冷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热切的向往。不过兴奋一闪即逝,转瞬间他已平静如常。他轻声道:“明日要是见不到《千门秘典》,所有行动尽皆取消!”

北京城遥遥在望,五千兵将齐声发出欢呼,纷纷加快了步伐,却在离城十余里开外被一道圣旨截住,令他们原地安营扎寨。

营帐很快就立了起来,范世忠的五千兵马,众星拱月般将新军营二百多人的营帐围在中央。黄昏时分,就见一骑快马疾驰而入,马上骑手手捧令渝一路高呼:“福王亲自率军迎接新军营,宣公子襄与新军营统领武胜文觐见!”

来了!云襄心中一凛,与罗毅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罗毅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

云襄与武胜文翻身上战马,尾随传令兵并驾而驰。武胜文身材魁梧,甲胄紧实,云襄则青衫飘飘、背影俊秀,走在一起对比极为鲜明。

二人尾随传令兵来到一座狼兵虎卫林立的大帐前,立刻有侍从为二人牵马执鞭,云襄与武胜文翻身下马,突然看清两名侍从模样,云襄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是你!”

那名面如美玉的侍从立刻单膝跪地,恭敬地拜道:“明月向公子襄请安,当年小人在嵩山有幸见过公子,公子的音容笑貌一直让我挂念,今日再见,没想到公子依旧光彩照人。”

原来这两名侍从竟然就是魔门光明使明月与力宏,云襄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惊疑莫名。不过他只对二人微一颔首,便随武胜文进了大帐。

大帐中响起一声喜极而泣的欢呼,就见一个红衣少妇飞扑入武胜文怀中,伏在他肩上嘤嘤抽泣。

武胜文眼含热泪,紧紧拥着她不能松手,一旁传来婴儿的啼哭,少妇放开武胜文,拉着他的手兴冲冲来到了丫环跟前,抱过孩子递到武胜文面前,喜滋滋地对孩子道:“娇娇快看!爸爸回来了!”

武胜文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脸上满是幸福。这时少妇突然看到一旁的云襄,不由轻“啊”了一声,正待向他走去,就见云襄拱手一拜:“见过武夫人!”

这红衣少妇自然就是嫁给了武胜文的明珠郡主,陡然看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明珠不禁有些尴尬,幸好有人笑着给她解了围:“肾婿,明珠听说你今日回家,早就等不及了,所以本王只好将他也带来,让你们夫妻早点团聚。”

武胜文赶紧将孩子递还妻子,单膝跪地一拜:“小婿见过父王!”

“起来起来!”福王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伸手扶起武胜文,“你是国家的英雄,本王应该谢你才是。对了,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呢?”

云襄一直静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与云啸风并列当世的一代千雄,想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找到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但云襄失败了,福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平凡老人,除了身上的锦袍,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大智若愚吧?云襄在心中暗叹。见福王问起自己,他连忙躬身一拜:“草民云襄,拜见福王爷!”

“平身!”福王抬手示意,同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亢不卑的云襄。二人目光相接,均报以会心的一笑,两个交锋多次的对手,终于第一次面对面相见。“

“来人!郡主累了,送郡主下去休息!”福王一声轻喝,就见两名秀美不可方物的女子款款而入,扶着明珠母女走向后帐。云襄再次目瞪口呆,这两名女子竟然就是魔门光明使净风与慧心!

武胜文不想跟妻女分开,可又不能撇下福王而去,正左右为难,就听福王笑道:“你陪明珠去吧,你们夫妻多日未见,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本王早就想见见公子襄,你不在一旁打扰更好。”

武胜文如蒙大赦,连忙告退,随明珠去了后帐,在出帐时,明珠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云襄,眼里涌动着一丝复杂的情愫。

福王挥挥手,帐内的侍从兵卒鱼贯退下,帐中顿时安静下来。就见他踱到案后坐定,仔细打量云襄半晌,轻叹道:“公子襄,我们终于见面了,本王对你可是久仰得很啊。”

云襄笑道:“小人对王爷也是仰慕已久。”

福王微微额首,饶有兴致地问:“听说千门中有本无名小说,得之可谋天下,本王还听这本书就在你手中,本王与你也算是神交已久,可否借我一览?”

云襄脸上有些为难:“其实这只是一本再平常不过的书,什么得之可得天下的谣言,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王爷万不可轻信。”

福王淡淡道:“就算是谣言,公子若私藏不露,恐怕也是谋反的嫌疑啊!”

云襄苦笑着从贴身处拿出《千门秘典》,双手捧着递到福王面前,无奈道:“小人不敢藏私,请福王过目。”

福王没想到《千门秘典》来得这般容易,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看这册子的封面,正是跟自己以前见过的一样,当是不假。他强压心中激动,缓缓接过羊皮册子,眼看这一生最大的谜团就要解开,他的心脏就有种蹦出嗓子眼的感觉。

稍稍平息一下情绪,福王双手捧着秘典,带着三分虔诚,七分好奇,他缓缓翻开羊皮册子,看到第一页上那句千门中人人皆知的话,他微微颔首,再翻第二页,他的脸止顿时有些意外,再翻第三页,他的眼里满是惊诧,翻到第四页时,他的惊诧已经变成了疑惑和不解……匆匆将羊皮册子完全翻完,他呆呆地怔在当场,脸上说不出是疑惑还是茫然,怔怔地愣了半晌,他迟疑道:“这……就是《千门秘典》?”

云襄点点头:“我从师父手中接过它时就是这样,这是不是千门前辈给后辈开的一个玩笑?”

“本王明白了!”福王一声叹息,信手将《千门秘典》扔到一旁,神情如放下重负一般轻松,“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试金石,以考量门人的忠心。可叹天下人以讹传讹,竟将它当成了谋取天下的圣典。”

一生中最大的疑团得解,福王心中有说不出的轻松,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自负又重新回到他的心中。他用那似乎能洞悉天机的目光凝视着云襄,不疾不徐地道:“公子襄,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早就神交已久,相信本王对你的了解,不亚于你对本王的了解,你是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一切拐弯抹角的说辞或花言巧语的欺骗,都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本王打算开诚布公地跟你谈谈。”

云襄坦然迎上福王的目光:“请福王示下。”

福王手捻颔下短须,平静道:“咱们过去的恩怨,今日就在这里一笔勾销吧,本王希望能跟你交个朋友。”

云襄笑道:“做朋友通常是要有所付出,不知福王愿为我付出什么?”

“我想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你都不会放在眼里。”福王憨然道,“不过济生堂呢?”

见云襄面色微变,福王正色道:“本王可以给济生堂一个合法的身份,甚至朝廷可以从税收中拿出一部分,对济生堂进行经济上的扶持,除此之外,本王还将广开言路,听从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的建议,革除朝廷弊端,为我朝开创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中兴盛世。”

若非早已知道福王的企图,云襄恐怕会为之怦然心动,不过现在他只淡然一笑:“王爷的抱负真是远大,只是如此远大的抱负,恐怕不是一个王爷能做到。”

“所以本王才需要公子的帮助。”福王坦然道,“本王的身份地位,限制了本王实现自己的抱负,所以本王希望公子帮我达到能实现这个抱负的地位。”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福王口中徐徐道来,竟没有半点心虚遮掩,云襄眉梢一扬,涩声问:“王爷要我做什么?”

“本王要你什么都不做,”福王平静如常地盯着云襄,“明日圣上将在朝阳门检阅新军营,按照惯例会先验明正身,不过整个新军营也就只有你和武胜文需要验证。公子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刑部还是有不少人认识你,而新军营其他却不需要验证,本王只要你明天只当自己双眼俱盲,率新军营接受上检阅即可。”

云襄心中一亮,失声问:“你要用两百多死士假扮新军营将士,趁检阅时刺杀圣上,谋逆造反?”

福王摇摇头:“你错了,先父原本是太子,只因为几十年前那场政变,才被剥夺了太子之位,本王也才失去了继承大统的机会,如今圣上无子,若不幸遇难,无论从血缘远近还是从政德名声,本王都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本王这不是谋逆,而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如今朝廷积弊难改,吏治腐败,皆因圣上年少贪玩,无心朝政。如果能以最小的代价取而代之,我当竭尽所能,中兴大明,为天下人谋利。事成之后,不仅济生堂将得到朝廷扶持,本王还将拜公子为相,助我共创一个开明盛世。”

入阁拜相,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云襄也不例外,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如此一来便可以实现安邦定国,造福天下的理想。何况随着济生堂的日渐壮大,济生堂也越来越需要官府的认可。

云襄沉吟良久,突然问:“福王将计划坦诚相告,难道不怕我告密吗?”

福王平静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既然要用你,就只能完全相信你。不过如果你明日临阵倒戈,本王也只能哀叹时运不济。只是苦了明珠母女以及与你出生入死的武胜文。如此谋逆大罪,他们必受株连,还有新军营的二百多将士也将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他们现在已经交由本王的人看着,检阅结束前,他们都不得自由。”

云襄这才知道方才为什么明珠母女会在这里,原来她们已被净风、慧心暗中软禁。福王不仅要利用明珠母女,还要利用新军营幸存下来的二百多生死兄弟,将他们作为人质,胁迫自己就范。难怪他如此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这计划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福一沉声道,“第一步,就是解除新军营的武装,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公子先回新军营,让所有人放下武器。”说着福王拍拍手,明月、力宏应声而入。福王对二人微一颔首,明月立刻微笑着对云襄抬手示意:“公子,请!”

在回新军营的路上,云襄不禁在心中暗叹靳无双的狠辣:让自己出面析军营武装,实际上就是由自己亲手将新军营两百多出生入死的兄弟,送入他手中做人质。如果自己敢反抗,在大军的重重围困之下,新军营的兄弟恐怕就要死在当场了。若自己明日检阅时揭穿福王阴谋,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指认福王谋反,那新军营的兄弟们也难逃一死。即便自己真的拿出证据指证福王,明珠一家三口又会受到无辜牵连。何去何从,实在让人难以决断。

想起明珠过去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想起武胜文与自己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的绝境中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形,云襄就不能,也不敢指控福王谋反,他不忍心看着他们为福王殉葬!

新军营已经交由福王的人马接待,明是接待,实为看管。新军营战士置身于重重包围之中,虽然已经感觉出气氛的异样,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效忠的祖监禁。

当云襄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到新军营的驻地,两百名将士无声地围了过来,他们眼里的疑惑,有愤懑,但当他们看到云襄时,又都放下心来,他们对云襄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云襄纵马来到场中,对赵文虎道:“集合部队!”

无须赵文虎下令,两百多汉子自觉地列队,虽然他们依旧穿着残破的衣甲,虽然新军营的战旗破损肮脏得几乎难以辨认,但一万将士的忠魂浓缩成这最后的精华,反而透出屹立不倒的凛凛气势。

云襄控马从队伍前方缓缓走过,最后一次检阅这支英雄的部队,最后他来到队伍正前方,涩声道:“所有将士……放下武器!”

两百多名将士脸上满是惊诧,皆以为自己听岔了。就算在瓦剌人的重重围困之下,云襄也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众将士疑惑地望着云襄,就见他凝重的目光缓缓掠过全场,艰涩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众将士耳中:“我再说一遍,所有将士,放下武器。”

两百多将士虽有满腹疑问,但对云襄的信任和崇敬,使他们陆续放开了手中的兵刀,兵刃落地,发出一阵呆呆当当的嘈杂声。明月带来的那一小队王府侍卫,立刻收走了地上的兵刃。一名侍卫来到队伍前方的军旗跟前,抓住旗杆就想拔起,谁知道旗杆纹丝不动,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满面虬髯的放旗手,紧紧握住旗杆不放。

云襄目视旗手,沉声下令:“交出军旗!”

旗手满脸不甘,这面战旗在瓦剌人围追堵截下,换过无数旗手,却始终屹立不倒,这是新军营所有将士的骄傲,也是新军营的精神象征。这就样交出去,他不甘心。

那侍卫夺了几下没有得手,突然找刀置于旗手手腕,脸上冷笑,手上慢慢用力,刀锋入骨,鲜血顺着刀锋汩汩而下,那旗手依旧紧握旗杆没有松手。

云襄眼含泪花,厉声大吼:“交出军旗!”

旗手在云襄的逼视下,终于缓缓放开了旗杆,他的热泪滚滚而下,眼里满是委屈,愤愤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