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摇一摇手里的泥金折扇,“莫如啊——”唇角掠过一抹笑,谢柏道,“爹,以往我觉着自己也勉强算个聪明人了,这话不过分吧。”

谢尚书笑,“不过分。”次子能在弱冠之年考中探花,说一声聪明自是不过分的。哪怕这话是谢柏自己说自己,亦不为过。

“如今方知,我勉强算个不笨的人。”谢柏感叹,“先时我都不信天才这回事,人人说我有天资出众,用多少苦功只有我自己清楚,天才什么的,要我说都是胡扯。现下看来,这世上的确是有天资出众之人的。”谢莫如学问自是比不上他的,那是因为谢莫如年纪尚小,但,这种洞悉世事的机敏何尝不是一种天分呢?谢柏不是单纯的书呆子,他愿意科举出仕,那是因为他有科举出仕的本事,在谢柏看来,出仕不难,但,在仕途上能走多远,就需要另一种特殊的本领了。

谢尚书有些意外次子对谢莫如这等赞誉,他笑问,“我以为你更喜欢莫忧。”

谢柏笑,“莫忧如浅溪,莫如似美玉,各有好处。”都是他的侄女,以往谢柏忙着念书科举,对侄子们偶尔还能说一说书本文章,与侄女们的相处则少得多,如此一来,自然是时常在谢太太那里承欢膝下的谢莫忧见得多些。何况谢莫忧性子活泼,会撒娇讨喜,以至于谢柏还以为女孩子都是谢莫忧这一款的,如今方知世间还有谢莫如这样的女孩子,聪明到通透。你与她说话,永远不会腻,也不必谈些女孩子喜欢的衣裳吃食花鸟虫鱼,甚至可以说深一些的话题,不必担心她听不懂,你微露其意,她已闻一知十,多么奇妙。谢柏跟自己亲娘谢太太都不见得有这种默契,他与谢莫如自然更谈不上默契,谢莫如只是太敏锐,别人还要思考的时间,她已洞悉你的心意。

便是谢柏,也不得不赞叹。

谢柏出身尚书府,少年登科,堪称得意,能叫他说出这样的话,总是有些理由的。谢尚书挑眉,“听你说,倒是个好丫头。”

“岂止是好。”谢柏笑笑,虽意犹未尽,亦不再多言,反正他爹并不是没有判断力的人。谢莫如给他提了醒,他给他爹提个醒,谢莫如这样的资质,谢家应该给她相应的尊重与地位。

第12章 相像

谢莫如很快收到谢太太的关怀,谢太太命素蓝送了些鲜亮的料子,以及小女孩儿适用的首饰到杜鹃院。

这次素蓝没敢再多言,她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丫环,上次察觉到谢太太对谢莫如有些复杂的心情,方会冒昧开口,想着兴许能缓解下祖孙关系。不料谢莫如晨间请安言语不当快去快回,谢太太固然没给谢莫如好脸色看,可谢莫如扭头一走,一桌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素蓝身为谢太太身边的首席大丫环,自来八面玲珑,这还是她丫环生涯中不多见的触礁事件。

有了上次的事,素蓝送完东西便起身告辞。谢莫如淡淡道,“有劳你,代我向祖母致谢吧。今日天晚,明早我必亲去道谢。”

素蓝感受着下午春光,不好说这会儿时间连傍晚都算不上,可谢莫如明显没有过去谢赏的意思,素蓝只得应一声,“是。”

静薇送她出门。

谢莫如命张嬷嬷将东西收起来归置,张嬷嬷柔声劝道,“太太特意给的,料子暂且放放无妨,倒是首饰,正是戴的时候,不如拿出来插戴,总放匣子里岂不白搁着了。”

谢莫如道,“先放着吧。”

谢莫如向来有主见,杜鹃院的事都是她说了算,张嬷嬷自小看她长大,见谢莫如这种口气就知劝来无用,张张嘴,不敢再劝,只得将东西收了起来。

紫藤上前换了盏温茶放在谢莫如手畔,谢莫如继续看书。

倒是第二日,谢莫如早上用过饭去谢太太那里请安时,礼数无缺的致谢。谢太太道,“你喜欢就好。”

谢莫忧眼睛瞧着谢莫如身上的衣裳首饰,好奇,“大姐姐,你没穿新衣裳,也没戴新首饰啊?”

谢莫如看谢莫忧一眼,温不经心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穿新衣裳也没戴新首饰?”

谢莫忧声如百灵,清清脆脆婉转动听,“这还用说,大姐姐这身衣裳前几天就穿过,首饰还是那几样。祖母给你好东西,你怎么不用呢?”

谢莫忧的样子天真又无邪,谢莫如对其她同龄的女孩子了解不多,以至于她不确定谢莫忧是不是智商偏低。谢莫如并不打算同谢莫忧打这些口舌关子,这有什么用,无聊又浪费时间,于是,她直接道,“莫忧,你的智慧与你的相貌并不般配。”

谢莫忧天真的脸上一僵,谢莫如继续道,“所以,如果你只会说这些蠢话,那不如不说。长得这么漂亮,总是说一些愚不可及的话,令人遗憾。”

说完这话,谢莫如起身行个礼,对谢太太道,“太太,时辰不早,我去上课了。”

谢莫如就要走人,不过,屋内诸人的反应实在有趣。谢太太脸上是一种惊愕到惊吓的模样,谢莫忧坦荡直接,这位姑娘已羞愤到满面通红眼中包泪,但,相较其母,委实又不算什么。宁姨娘这是什么表情,屈辱?!

哈,宁姨娘会觉着屈辱?

这种程度会觉着屈辱?

不,宁姨娘活了这把年纪,平日里对她颇多关照讨好,她从未给过宁姨娘任何回应,宁姨娘也不过一笑而过。所以,这位姨娘的贤良名声,可不是随随便便得到的。这位女士在姨娘的位置上修练多年,这种程度的话该笑而置之,方显涵养,怎会露出屈辱的模样?

唉呀,看来,这话伤害了宁姨娘。

可是,谢莫如说这话只是想给谢莫忧个教训,叫她长些记性。事实上,谢莫如很留了些情面,她要谢莫忧从此之后学会闭嘴,并不是要挑起战争。所以,这话的杀伤力谢莫如是有所控制的。

对谢莫忧如此,对宁姨娘应该更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才对。宁姨娘在智慧上高谢莫忧不只一个等级,并且拥有坚忍的品质。故而,纵使觉着有点儿受伤,凭宁姨娘的城府,不会到形诸于外的地步。

那么,看来,宁姨娘痛恨别人这样说她。

此处是宁姨娘的禁忌吗?

可是,宁姨娘为什么会痛恨这个呢?

人不会没来由的痛恨什么,谢莫如也想不出宁姨娘的伤痛由何而来,但是,她确定,能成为禁忌的肯定是旧伤。

什么是旧伤?旧伤就是以前有人捅过一次,时日久远,伤已渐平,结果,她不小心又在伤处捅了一次。

看来,曾经有人伤害过宁姨娘,还是以她教导谢莫如的方式。

啧啧,真是不巧。

不知以往宁姨娘是不是也曾如谢莫忧这般智商堪忧,或者是有人如她一般莫雄所见略同。

谢莫如的脑中飞快的闪过许多丝绪,她眸间微转,面色不变,稍稍欠身,仿佛没看到这些人各式各样的面貌神色,径自去了华章堂上课。

其实,谢莫如从来不介意观看谢莫忧与谢太太撒娇讨喜,她也喜欢谢莫如漂亮的相貌,虽然对谢莫忧的智慧不大欣赏,只要谢莫忧不要将智慧用到她的身上,谢莫如亦不愿打扰这些人的表演。未料谢莫忧的心胸这样浅显,谢太太不过拿东西平息那日晨间的事,谢莫忧便坐不住,直接寻衅到她身上去。谢莫如不愿意在这些事上耗费时间与精力,索性给谢莫忧个教训。

伤及宁姨娘,实非她所愿。

不过,伤都伤了,又能怎样?

谢莫忧这般行为,谢莫如已经明了宁姨娘心中是个什么态度了。真难为宁姨娘贤惠若干年,以后,恐怕她还得继续贤惠下去。

谢莫如去了华章堂上课,谢莫忧羞的满面通红,眼里泪水打转,宁姨娘终于回神,匆忙压下心中恨意,打圆场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心直口快。”

谢莫忧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谢太太今日所受震憾绝不比宁姨娘少,她实在没心情安慰谢莫忧,只道,“莫忧也去上课吧,别误了时间。”

宁姨娘立刻拉着谢莫忧走了。

谢莫忧现在哪里有上课的心,一出松柏院眼泪就掉了下来,脸又憋的通红。宁姨娘带她回了牡丹院,已有伶俐的丫环打来温水捧上巾帕,宁姨娘亲自拧了湿巾帕给女儿擦了脸,叹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羞辱,人生在世,谁没受过一些羞辱。

谢莫忧眼圈通红,牙关紧咬,直待母亲将丫环打发出去,谢莫忧喉间逸出一声哽咽,握紧拳头,眸中喷火,“谢莫如!”

宁姨娘神智回笼,叹道,“你也是,你什么样的衣裳首饰没有,难不成还眼红这个?”还是年纪小,心里存不住事。

“我不是…”有些小心思,可是,只想自己知道。

宁姨娘低头拨弄了下腕上金镯,问,“莫忧,你祖母是喜欢你,还是喜欢莫如?”

哪怕今天受了些刺激,谢莫忧心里也有答案。宁姨娘又道,“那以往,你祖母偏爱于你的时候,你见过莫如说你今天这样的话吗?”

谢莫忧一梗,愈发觉着羞恼。

“你话说的也没错,你祖母给她衣料首饰,可莫如既不穿也不用。你都能看出来,难道你祖母看不出来吗?”宁姨娘叹,“有些话,你实在不用说。说了,就是画蛇添足。”

谢莫忧又掉了几滴眼泪,方道,“我话是说的不对,可她也实在…”

“实在什么?实在不给你面子?”宁姨娘平静的问女儿,“莫忧啊,你是她什么人,她要给你面子。你要是真拿莫如当姐姐,今天这样挑拨的话就不该说。你要不拿她当姐姐,又凭什么希望她拿你当妹妹?你拿话挑拨于她,还想让她给你留下面子?”

谢莫如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哪怕没有今日之事,宁姨娘亦得承认这一事实。她多年想收拢谢莫如,对谢莫如处处周到,样样小心,她自信,倘换一个人,早该养熟了。可是,凭她如何亲近,谢莫如连眉毛都未动过一根。你对她好,她不领情,别人顶多刻薄谢莫如一句寡情。但,谢太太这些年冷冷淡淡,谢莫如照样是眉毛都不曾动一根。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实是宁姨娘毕生遇到的难缠人物。

自小看到大,谢莫如不好相与,这是毋庸置疑的。

“你还不知道,你二叔为什么会对莫如另眼相待吧?”宁姨娘跟着谢太太掌家多年,消息灵通不比寻常,继续道,“那天你祖母还没进宫,她就猜出宫里可能是相中了你二叔,从而给你二叔提了个醒。”

谢莫忧不信,“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猜到宫里的心思。”

宁姨娘没有回答女儿这个问题,而是道,“莫忧,虽然你与莫如一道念书,可是没必要跟她比这个。人外有人,这世上聪明的人有很多,比你聪明,比我聪明,都很正常。你是因为觉着自己不如莫如才这样沉不住气吗?”

谢莫忧捏捏手指,没说话。她自觉处处比谢莫如强的,可是,这种话,说出来实在有自欺欺人的嫌疑。

“决定一个人前程的方式不是比谁聪明,莫忧,以后你会明白,许多时候,只有聪明是没用的。”宁姨娘道,“莫忧,你没必要把莫如当成对手。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父亲从来不去杜鹃院么?”

谢莫忧道,“娘你又不肯告诉我。”

宁姨娘道,“以前是怕你小,嘴不严。现在你这个样子,我更不敢跟你说了。”

谢莫忧今日受此重大打击,正需要一点谢莫如的惨痛消息平复心绪,闻言忙道,“娘就告诉我吧?我一准儿不外说。”

宁姨娘摸一摸女儿发丝,轻声道,“你从来没见过莫如的母族吧?”眼中闪过一丝畅快,宁姨娘看向女儿,唇角微勾,“方家满门,早不复存在!”

谢莫忧惊的眸目圆睁,耳边响起母亲的声音,“阿忧,她的母族是罪臣,她能有什么前途,再聪明都没用。”

伤痛只能靠伤痛才能平复。

谢莫忧听得如此惊人的消息,而且是有关谢莫如母族的惨痛,当天在华章堂上课时,两人虽未说一句话,也能看出谢莫忧的神采奕奕来。谢莫如依旧是八风不动,并不关心谢莫忧在想什么或是在窃喜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只要谢莫忧不要总是展现她那不太达标的智商,谢莫如乐得清静。

倒是谢太太心绪复杂,她还特意命心腹戚嬷嬷去问了回,是不是方氏同谢莫如说过些什么。戚嬷嬷私下回禀,“那位不说话已有多年,大姑娘与她一个桌吃饭,也是一句话不说的。她并没有同大姑娘说过任何话任何事。”

谢太太轻轻吁了口气,“怎么可能这般巧?”那个时候,她不得不出面向方氏解释宁姨娘的事,宁姨娘不管是不是装的,对方氏苦苦哀求,方氏冷冷道,“听闻你也曾是大家出身,生得亦是美貌,只是,你的智慧与美貌实不相配。谢松就看上你这样的女人,他的眼光,令人遗憾。不过,你们彼此,倒是天造地设,般配至极。”

其时,方家已走向衰败,但方氏那种难以形容的神色与口吻,谢太太终身难忘。以至于,方氏并没有对她发表什么看法,谢太太已然觉着羞惭。至于宁姨娘当时感想,只看今日宁姨娘的反应便能知晓了。

今日谢莫如说出相类之语,谢太太第一反应就是想到方氏当年,方氏是不是同谢莫如说过些什么?

戚嬷嬷是知道些旧事的,她年岁已老,只是道,“嫡亲母女,总是有些像的。”

谢太太沉默半晌,终道,“莫如是方氏的女儿,更是谢家的骨血。”只要方氏不开口,谢家绝不会提及当年。她不大喜欢谢莫如,但,她更不希望谢莫如搅进那些旧时恩怨。

想来,方氏亦作此念吧。

第13章 生存的智慧

谢莫如一招克敌,得以安宁。

是真的安宁,不说谢莫忧再不敢在她面前说些自以为是的蠢话,便是谢太太在那日后,也恢复了与谢莫如之间完美的礼节。

实是意外之喜。

是的,她打算改善与谢太太的关系,先前亦试探过,不过,谢太太与她有着不一样的审美。谢太太不一定喜欢谢莫忧那样的性子,但谢太太对于那种撒娇讨喜的行为并不讨厌。这并不是说谢太太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事实上,谁会讨厌阿谀奉承呢?不说谢太太,便是皇帝也一样喜欢,不然史书上怎会有专门记录的佞臣传。最终让谢莫如放弃的是,谢太太的手段太让人眼熟了。

她大早上的过去请安被谢太太堵回去,谢太太转身赏她衣料首饰,呵,这种行为…史书上多少帝王就是这样收服手下人的,通俗说,民间驯狗也常如此,先打一顿再给根骨头,久了,狗还会感激听命于你。

谢莫忧还问她为什么不穿新衣戴新首饰,呵,这种问题…她是有打算改善与谢太太关系的意思,可不是准备把自己变成一条摇尾巴的狗。

或者谢太太并没有这个意思,又或者这样的事做了太多,如今不过手熟尔的又做一回,再或者,是她多想。只是,谢莫如已经不打算与谢太太有所交流。

那么能与谢太太的关系恢复如初,就着实令人惊喜了。

谢柏赐婚宜安长公主的圣旨到谢家时,谢莫如正在华章堂念书,松柏院的丫环素馨过来传话,一家子去前厅接旨。

谢莫忧大喜,原来是真的,她二叔真的成了驸马!留下小丫环收拾文房四宝,就要同素馨过去。素馨望向谢莫如,自从谢莫如放一大招后,松柏院里有些眼力的丫环婆子都对谢莫如格外客气。她们不一定有对宁姨娘一系那般殷勤,但,绝对足够恭敬。想谢莫如当着谢太太的面儿一句话干掉谢莫忧,谢太太宁姨娘还没说她半句,如素馨这样的丫环,不会认为自己比谢莫忧更有脸面。倘哪里服侍不周,让谢莫如说出些什么,那实在是难以想像的后果。

素馨笑,“太太让两位姑娘一道过去。”

谢莫忧只得瞧在收拾的谢莫如一眼,很想催一催谢莫如的速度,又不想开口同谢莫如讲话,于是,给纪先生使了个眼色,纪先生并不多言。好在谢莫如不过收拾东西,并非故意磨蹭,文房四宝收拾停当,与纪先生说一声,便带着丫环与谢莫忧素馨同去了。

旨意是赐给谢柏的,接旨却是一大家子的事儿,连她们这些女孩子都要在其中,不过,没有方氏,当然,更不会有宁姨娘。待人来齐了,摆上香案,男一起女一起的跪下,听着内侍有些尖利的嗓音抑扬顿挫的念赐婚圣旨,骈四俪六的说一通,大意就是谢家家风好,谢柏人品佳,赐婚长公主啥的。

圣旨念毕,自有人去招呼内侍喝茶,女眷也回了内宅,宁姨娘早在松柏院等着,见谢太太归来连忙上前服侍,又给谢太太贺喜,院中丫环婆子齐齐上前嗑头贺喜。谢莫忧笑,“眼瞅就是二叔的生辰了,可是得好生贺一贺二叔。”

谢太太笑,“一会儿你二叔就过来了,你亲自贺他吧。”

屋内一派欢欣喜悦,谢莫如也很适时的摆出个微笑模样。宁姨娘已经在与谢太太商量着家中摆酒的事。

一时,谢家三父子过来,宁姨娘避了出去,谢莫如谢莫忧向谢柏道喜,谢柏笑,“同喜同喜。”

谢太太笑,“今年咱家喜事多,过两日再摆一回酒才好。”

谢柏笑,“定亲成亲摆酒有例可寻,如今不过亲事定下,倒不必大张旗鼓。近些天吃酒都吃累了。”长公主他已见过,模样很是不错,谢柏初婚,对妻子自然有些期许的。长公主身份尊贵,日后成亲也是有公主府的,他这驸马处于半入赘状态。谢柏对亲事并无不满,但身为正常男人,要为此大为庆贺,他也没这个心。

“你生辰近了,总要庆祝一番。”

谢柏笑,“家里摆两桌酒水就是,到时我陪母亲多喝两杯。”

谢太太颇有些扫兴,不过她素来疼爱次子,只得应了。

谢太太屋里热闹了一回,估摸着时辰不早,谢莫如告辞回杜鹃院,张嬷嬷等也听到谢柏要尚主的消息,因谢柏与谢莫如关系不错,张嬷嬷等面儿上都带了些喜色。

张嬷嬷笑,“二爷真是好福气。”要娶公主娘娘了。

谢莫如坐在妆台前,静薇上前服侍她去了发间珠钗,笑道,“今年喜事一桩接一桩,府里又该摆酒了吧。”

张嬷嬷并不关心谢家摆酒的事,她最关心的还是她家大姑娘,张嬷嬷道,“姑娘,今天有这大喜事,下午可还要上学?”

谢莫如道,“要上的,不上学也没意思。”

“这倒是。”张嬷嬷笑,“午饭已得了,姑娘看现在就摆吗?”方氏素来不用早饭,故而,杜鹃院午饭的时间会稍微早一些。

谢莫如点头,“好。”

方氏还是老样子,无喜亦无忧,倒是桌上有道鲜菌鸡丝汤,谢莫如很是喜欢,不禁多添了一碗,张嬷嬷笑,“早上送来的鲜菌,姑娘喜欢,晚上再做。”

谢莫如笑,“什么东西每天吃也觉不出香了。”

张嬷嬷笑,“这也是。”

难得方氏竟也添了第二碗,张嬷嬷不禁暗想,大奶奶虽不大说话,到底是嫡亲母女,总有些相似之处。

谢莫如亦是微微诧异,她与母亲口味相似,这倒不奇怪,她们母女向来一张桌用饭,或者是神秘的血缘作祟,的确是有许多东西,她喜欢,方氏也喜欢。方氏极少说话,母女两个更不可能在饮食上有什么交流,不过,喜欢的菜色上,方氏会多动两筷子,谢莫如话少,却擅观察,自然发现,呵,这菜我喜欢,母亲也喜欢。

山菌鸡丝汤并不是什么难得的汤羹,以往也不是没吃过,却是没见母亲回过碗的。今日母亲竟然回碗,若不是此汤味道格外合口,就是母亲心情不错。

谢莫如低头细尝一口,她这院的厨子是使老的,不可能做出第二种味道,自是以前什么味儿,现在还是什么味儿。那么,就是母亲心情好了。

谢莫如垂眼一笑,她不知道母亲因何心情好,不过,母亲高兴就好。

用过午饭,谢莫如在院里遛达两圈,便回房午歇了。

谢莫如的生活依旧惬意,谢莫忧却颇多不满意之处,她与宁姨娘道,“如今丫环婆子都听大姐姐的。”以往素馨等人的眼里何尝有过谢莫如,现下素馨在谢莫如面前是小心之后再小心,生怕哪里得罪谢莫如的小心翼翼,倒将她这个二姑娘排后了。谢莫忧不是傻瓜,今日素馨奉命去华章堂请她与谢莫如,不待谢莫如起身,素馨竟不敢动,谢莫忧心机浅些,也看出来这些丫环婆子是怕了谢莫如。

宁姨娘耐心的听完女儿说完今日之事,道,“这是素馨懂规矩,你祖母命她去请你们姐妹,难不成她先与你过去,让莫如跟在后头,这成什么样子?以往你们年纪小还没什么,日后都是大姑娘了,就得注意这个。姐妹两个一道过去,显得亲热,你非一先一后,不是明摆着姐妹不合吗?”

谢莫忧见母亲只是说她,不满的撅一撅嘴,宁姨娘抚摸着女儿的秀发,道,“我说过,你不用跟她比,这才好了几天,怎地又毛躁了?”

谢莫忧道,“我哪里毛躁了,是她总磨磨蹭蹭的叫别人等。”

“快一些慢一些有什么打紧。”

“等她一等是没什么要紧,我也不至于计较这个。”谢莫如绞着手中丝帕,“只是如今丫环婆子已对她另眼相待,再多上几回,这些人眼里哪儿还有咱们母女。”

宁姨娘笑,“一点小事儿,你倒这样留心。你也想一想,你兄弟们还在呢,阿兰阿玉阿芝是你亲兄弟,你父亲就他们三个儿子。下人仆婢,哪个不是眼明心亮,他们眼里怎会没你呢?素馨不过是不想得罪莫如罢了,你也晓得莫如那个脾气,好不好就要给人难堪。她不好服侍,丫环婆子自要小心些。”儿子是她生的,以后谢家终是她儿子的,又有何计较之处。

谢莫忧哼一声,先前从未放在眼中的人,忽然之间成为人们眼中的焦点。她们共在一处,下人总会先考虑谢莫如的想法,这可不是好开端。母亲不让她计较,如何能不计较?现在还是下人,将来会不会有一日,祖母父亲眼里也只谢莫如一人?宁姨娘自玉瓶中抽出一枝盛开的牡丹在手中把玩,道,“莫忧,以往丫环婆子跟红顶白,觉着莫如不大说话,便怠慢她。如今看她有些脾气,遂打叠起精神服侍。莫如姓谢,是你的姐姐,按理,丫环婆子怎么服侍你,自然该怎么服侍她。莫如不过得到她应有的待遇,你有何可恼之处?”

谢莫忧终于给她娘劝的舒缓了神色。

“今天你们随你祖母出去接旨,她站的地方,肯定也比你离你祖母更近些吧。”宁姨娘叹,“你要总是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谢莫忧脸上微红,嚅嚅道,“我只是不想输给她。”

宁姨娘笑,“你这样好胜的性子,倒像我年少的时候。”

看母亲并没有责怪之意,谢莫忧伏在母亲怀里,撒娇,“我是娘你生的,自然是像的。”

宁姨娘无奈,点拨女儿,“我说过,你有你的好处。”

谢莫忧道,“我当然知道祖母、父亲更喜欢我,二叔虽对我好,不过他现在跟大姐姐更好,总是处处照应大姐姐。”

宁姨娘笑,“你二叔是男人,这眼瞅就要成亲,以后做官当差,在家的时间能有多少。再说,你们都是你二叔的侄女,你二叔的性子,对谁都好。”

“你呀,知道长辈们疼你,还不算糊涂,只是你也渐渐大了,不比小时候,长大了,便要更加懂事,愈发孝顺长辈才好。你祖母每天都要忙于家事,你祖父父亲要忙朝廷的差使,就是你二叔,也要正经做官了。你每天除了跟着纪先生上课,也该学着留心别个事。”谢莫如是什么重要人物吗?何必在她身上费心思,只要女儿讨得长辈欢心,以后有了好前程,如今的这些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谢莫如再好,她外家是罪臣,以后便是嫁人,难道不倚靠娘家?她既要倚仗娘家,便有低头的那一日。宁姨娘素有耐心。

谢莫忧本就不笨,由宁姨娘一指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素来会讨人欢心的,如今隔三差五的,不是做双袜子缝条腰带,就是去厨下弄个点心,家里长辈她孝敬到了,就是几个弟弟也时常能吃到姐姐做的糕点。